又是请太医,又是熬药,足足折腾到晚上,李氏才堪堪醒来。
李氏‘醒’了以后,不说话,不看人,只躺在榻上默默流眼泪。
王鼎陪在一旁,见李氏这般,心痛不已,“娘子,是我对不住你啊。”
李氏依然不说话,眼泪无声的流淌。
王怀瑾兄妹三个围在榻前,不住的喊着:“阿娘,阿娘~~”
过了许久,李氏方叹了口气,道:“夫君可以认下大郎,我却不认。他的生母是个卑贱的侍妾,早早的被卖了。”
王鼎一愣,旋即明白了妻子的意思,心里也认可这种做法。
但一想到母亲和大哥,他又有些犹豫。
李氏‘嗤’的一声冷笑,“左右是为了欺瞒大嫂,大郎究竟是夫君的庶子还是嫡子,对大嫂而言有何区别吗?”
没区别!
万氏死逼着要把王怀恩记在李氏名下,还不是为了提升他的身份?
李氏可以退让,但绝不能没了底线。
她冷然道,“如果阿娘和阿兄还不满意,那我就去京兆府。”
被逼着认下一个婢生子,李氏恶心的不行,经过这件事,她算是想明白了:在王家,郎君指望不上,唯一能依靠的便是自己!

王怀瑾和唐元贞回到西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王怀瑾满腹心事,看了儿女之后,便去了书房。
唐元贞洗漱完毕,阿姜抱着唐宓过来了。
唐元贞接过孩子喂奶,身边阿何还在回禀事情。
“…阿崔交代,与她接头的是个小丫鬟。那个小丫鬟奴婢命人查过了,父母都在梁州老家的庄子当差,只有小丫鬟一个伺候老夫人。再往下查,就查不到什么了。”
“客舍的那群人怎么样?今天还安分吗?”
唐元贞点点头,继续问道。
“奴婢阿爹说,他们吵着要见您,被拦下了,这会儿安分了许多。”阿何嘴里的‘阿爹’便是唐元贞得用的外管事何家才。
唐元贞眯着眼睛想了想,忽的有了个主意,“这样,你让人悄悄把客舍那群人的身份和来历透给福寿堂的下人们…”
第十六章 阿娘,您被人给告啦!
“打听清楚了?客舍住了些什么人?”王怀淑急切的问道。
“好叫三娘知道,三天前,西园的何管事命人安排了十来间客舍,安排了二十余人入住。奴婢偷偷去打听了,那些人自称来自兰陵,是唐氏族亲。”
小丫鬟吉祥回答道。
王怀淑神情微变,“兰陵唐氏?莫非是二娘的族人?”
吉祥故意卖了个关子,“不止是族人,其中还有三位年逾六旬的老者。三娘,您猜这几个老汉是什么人?”
王怀淑忙问:“什么人?难道是唐家的族老?”
她说这话有点儿半开玩笑的意思。
因为大家都知道,唐宓满月宴那日,唐元贞特意从兰陵请来了族老,还在族老的见证下将唐宓过继给了唐家。
如今兰陵的族老还没走呢,怎么又冒出一拨族老?
唐家经过十多年的恢复,人口虽然繁茂了些,可也没到这种地步。
尤其是“族老”这种生物,不是靠生育就能增多的。那必须是在家族有辈分、有能力、说话有分量的人。
“什么事都瞒不过三娘,”
吉祥小小的拍了王怀淑一记马屁,继续道:“那几个老汉确实自称是唐氏族老。”
“怎么可能?除非——”
王怀淑猛然想起一件事。
前世,唐元贞第一个女儿夭折,明明无病无灾,而且以唐元贞的手段,定会把孩子照看好,怎么降生三天就夭折了?!
那时王怀淑曾经私下里打探,只是唐元贞治家极严,下人们口风紧,她什么都没有探听到。
还是福寿堂的婆子闲聊,露出了一星半点:原来,那个女婴洗三那日来了一群歹人,趁着王家操办喜事的当儿,在后院闹事。
那些婆子也只是道听途说,知道得不详细,那个时候的王怀淑也就没当一回事。
现在回想起来,嘶~~
难道上辈子那个女婴的夭折,便是这些所谓的唐氏族人动的手脚?
今生唐元贞莫名早产,让她心生提防,一听“唐家人”来了,连见都没见就把人软禁到了客舍?这才让小三娘躲过了早夭的命运?
王怀淑越想越觉得自己抓住了真相。
接着,她又忍不住怀疑:那些“唐家人”到底有什么把柄?竟敢来将军府捣乱?
还有唐元贞,竟然会对那些人避而不见,这不符合她“坦荡荡”的性格啊。
莫非,唐元贞真有什么不妥?
王怀淑的心不禁火热起来,她似乎发现了一个了不起的秘密。
想到这里,王怀淑忍着心底的激动,低声吩咐道:“你想办法跟那些人接触一下,告诉他们,二娘所出的小三娘已经入了唐家的族谱。还有,唐元贞不会见他们的。”
“是,奴婢明白!”

又过了半个月,李氏还在卧床养病。
万氏几次三番想来逼迫,都被王鼐挡了回去。
王鼐知道,二弟已经松了口,唯一不肯答应的是李氏。
李氏,家族虽然不显赫,但父兄皆入了仕途。尤其是李家大哥,现在正在御史台当差。
王怀恩这事儿,原就是王家不占理,如果真惹急了李氏,李氏闹将出来,事情败露不说,没准儿还会得罪李家,引来御史弹劾呢。
王鼐想得明白,他与老二兄弟情深,自己多跟老二好好说说,让老二去劝说,绝对比老娘出马更有效。
王鼐还得到一个消息,这两日圣人似是中了暑,身子不太爽利。
赵氏是圣人在后宫的第一得用人,断不会在这个时候扔下圣人不管而自行归家。
待圣人龙体康复,约莫还要十天半个月。
所以,王鼐还有时间!
万氏消停了,王鼐又自觉理亏,杨姨娘则不想坏了亲生儿子的大事…王家最能闹的三个人全都沉默下来。
是以,王家终于有了短暂的安宁。
唐元贞一边暗地里进行自己的“钓鱼”计划,一边想着法子给郎君、儿女调理身体。
灵泉水、空间出产的果蔬和粮食,全都以几个庄子的名义送进了小厨房。
唐元贞每天变着花样的研究美食,她没有直接“发明”炒菜,而是在时下美食的基础上做出了改良。
各种浇头的冷淘(即冷面),夹了秘制牛羊肉的胡饼,放了时鲜蔬菜、鱼肉的绿荷包饭…荤素搭配,热菜凉菜齐全,饭后还有各色果品和小点心,只把王怀瑾父子三个喂得肚儿圆圆。
别人过夏天,都是因为苦夏而掉膘。
西园的几位主子倒好,竟是比进补的冬日还显富态。
唯一可怜的就是唐宓。
小小婴儿快要两个月了,能吃的只有母亲的奶水。
虽然灵泉滋养的母乳味道极好,营养更是丰富,可每天闻到那么多香味儿,她却只能干看着。苦逼啊~~
这日,唐元贞亲自下厨房做了枣糕,用特制的模子做成狮子样。这种点心在当下有个即好听的名字,曰“木蜜金毛面”。
空间特有的蜜枣,刚在蒸了没多久便散发出浓浓的枣香。
甜甜的,跐溜——
唐宓不禁流出了口水。
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十字折枝花白瓷碟上的“小狮子”,唐宓好想大吼一声:阿娘,我要吃!
唐元贞被女儿生动的表情逗乐了,拿着帕子给她擦口水,“哎呀,阿娘的小猫儿馋了啊。可你连颗牙都没有,怎么吃?”
经过近两个月的“学习”(也就是听八卦啦),唐宓不但学会了许多知识,也渐渐明白了一些大人们的心思。
比如,此刻她阿娘的作为,明显就是在幸灾乐祸。
呜,阿娘,不带您这么欺负婴儿的!
“扑哧——”
唐元贞又笑了,生了三个孩子,头两个儿子她并没有自己喂养,也就错过了儿子们婴儿时期的大部分时光。
乍一看到女儿这般可爱,唐元贞又是新奇高兴、又是愧疚失落。
错过的已经错过了,现在她能做的就是抓住每一刻与儿女们相处的时间。
唐宓感觉被阿娘嘲笑了,呜呜,小小婴儿也是有自尊哒。
于是,她瘪了瘪小嘴儿,哇哇的哭了起来。
“哎呀,阿娘的猫儿生气了,好好好,都是阿娘不对,阿娘不该笑话猫儿。”
唐元贞抱着唐宓轻轻的哄着。
唐宓到底是个婴儿,趴在馨香柔软的怀抱里,被轻轻晃动着,不一会儿便止住了哭声,困意席卷而来。
就在唐宓半睡半醒间,耳边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有动静了,是二娘身边的小丫鬟吉祥。”
“果然是她!”唐元贞还在轻拍着女儿,脸上却冷肃一片,“我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她,竟让她接二连三的算计。”
唐元贞看不上杨姨娘,不是因为她的出身,而是因为她的品性不好。
但对王怀恩和王怀淑却从未有过慢待和轻视。
唐元贞毕竟不是土著,对于人,她也没有按照时下规定去划分三六九等。
唐元贞自问对王怀淑还不错,至少没得罪她吧,这位主儿怎么就针对起自己来了?
唐宓吧唧吧唧嘴儿,默默记下:堂姑母不好,算计阿娘!
阿何又低声回禀,“吉祥不但透露了小三娘过继的事,还明里暗里指点他们去京兆府。”
唐元贞冷笑,“好呀,京兆府就京兆府,我还怕他们不成?”
唐宓昏睡的大脑转动,咦,上次好像听阿姜说过,京兆府是衙门,专门用来打官司。
哎呀呀,不好,阿娘,您被人给告啦!
第017章 哎哟,大BOSS来了!
唐元贞不惧与“唐家人”对簿公堂,“唐家人”却没胆子跑去京兆府告状。
在唐元贞有意放水、王怀淑偷偷帮忙的情况下,住在客舍的那群人中有一个悄悄溜出了王家。
“阿绣,你真的没有看错?你确定那时唐元贞已经断气了?”唐绩,唐绣的堂哥急切的问道。
“我、我看到的是唐、唐太府勒住了唐元贞的脖子。”唐绣底气不足的说道。
她口中的唐太府便是唐元贞的父亲唐复礼,因唐复礼曾经做过太府寺卿,世人便称他“唐太府”。
“哎呀,谁问你这个了,我问的是,你能不能确定那个时候的唐元贞已经死了?!”
唐绩好不容易从王家逃出来,满头的大汗都来不及擦,便急吼吼的向唐绣再三确认。
“我、我,”唐绣被堂兄逼问的眼圈都红了,嗫嚅道:“那时我太害怕了,阿兄,你不知道,那天乱兵已经闯进了二门,见了人就喊打喊杀的,满院子都是丫鬟婆子的惨叫声、呼救声。书房里,唐太府又煞神般要掐死自己的亲生女儿,我——”
当时唐绣吓得腿都软了,逃命还来不及,哪里有闲工夫去确认唐元贞是否断气?
“唉~,”唐绩长长的叹了口气,“阿翁怕的就是这个啊。”
唐绩的祖父与唐复礼的父祖是五服的堂兄弟,在那一辈上,他们家还能跟嫡支攀上关系。
但到了唐绩父亲这一辈,关系就淡了许多。再往后,两家便只是同一个祖宗的族人,唐绩这一支再也不好以唐氏亲族自居了。
十几年前的那场战火,唐氏嫡支折损殆尽,唐绩一家在诸多仅存的旁支中,算是与嫡支血缘关系最近的。
如果唐绩他们能够证实唐元贞是西贝货,那么他们便有可能夺回唐氏族谱,自此后成为唐家的嫡支!
旁支重回嫡脉,这是多大的诱惑。尤其是似唐氏这种几百年的豪门望族?!
所以,哪怕有一丁点儿的可能,唐绩的家人们也不愿放弃。
在看到唐绣在家书中随便写的那句话后,唐家人便急火火的赶到了京城,草草的跟唐绣落实了一遍,就找上了王家。
唐家人想得简单,以为自家抓到了唐元贞的把柄,在众人前稍加逼迫,唐元贞一心虚,没准儿就认了下来。
就算不能夺回唐家的族谱,能让唐元贞承认,继而在兰陵老家拥有一席之地也是好的呀。
但,等他们到了王家,却发现,人家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
先是在客舍被凉了二十多天,接着又有丫鬟探头探脑的打探消息,还拐着弯儿的暗示他们去京兆府告官。
唐家人不知道这是王怀淑的手笔,只当是唐元贞故意为之。
这下子,唐家人愈发忐忑起来。
终于等到看守不是那么严密,唐绩这才逃跑出来找堂妹再核实一遍。
只要确定当年唐元贞确实已经死了,唐家人才有底气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不管是和唐元贞谈判,还是去京兆府,唐绣的证词至关重要!
可是看到唐绣吞吞吐吐的样子,唐绩火热的心凉了一大半。
“阿兄,我虽然不能确定唐元贞到底死没死,可有一点可以肯定啊,当时我逃出去的时候,书房已经烧了起来,房梁塌了,四周一片大火,根本就逃无可逃啊。”
唐绣见唐绩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不忍,极力回想着。
唐绩摆摆手,“没用的,旁人只会觉得唐元贞有福,所以才能死里逃生。”
罢罢罢,这次进京,只能无功而返了。
所谓的“唐家人”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白让王怀淑上蹿下跳的折腾了一把。
不过唐元贞却是收获不小,终于知道了隐藏在后院的敌人。

“王家真真是没有规矩,以前我还当二郎君是个明白人,不成想,他竟也糊涂至此。”
日月星辰斗转,春夏秋冬变化,唯一不变的是阿姜的八卦属性。
时间已近腊月,七个月大的唐宓活泼的在榻上爬来爬去,耳朵依然立着,尽情听乳母和小丫鬟八卦。
“可不是,一句话就让成家立业的儿子换了父母,这般随意,他们真当宗法是儿戏?”
阿陈往炭盆里添了一些炭,撇着嘴说道:“二夫人为了这事,足足‘病’了小半年,二郎君却只顾孝顺,全然忘了妻子和儿女。”
“唉,你且看着吧,咱们二房有了大郎这么一位‘庶长子’,以后还不定怎么‘热闹’呢。”
阿姜一边看着唐宓,一边担忧的说道。
“说的就是啊,过去那位还只是堂房嫂子,现在好了,直接成了咱们二娘的‘亲’大嫂,日后她少不了要来麻烦二娘。”
提起小万氏,阿陈就一肚子埋怨,“你还记得吧,前些日子还没有正式改族谱呢,她就颠颠的跑来看房子。哼,她哪里是看房子啊,分明就是惦记咱们二娘房里的摆设。”
阿陈越说越气,“我呸,西园的一应陈设都是二娘的陪嫁,她却只当是公中的财物,还想着照着西园的模样也要一份,她哪来这么大的脸?”
唐宓穿着薄薄的小袄小裤,艰难的扶着墙站起来,小脚晃啊晃,试图迈出她人生的第一步。
只是,唐宓有心,奈何小腿儿太软,刚抬起小脚,就啪叽一下摔倒了。
幸好榻上铺着厚厚的棉被,唐宓一头栽进了被子里,只留两只胖乎乎的小脚丫在外面扑棱。
阿姜赶忙把唐宓抱起来,嘴里说着:“哎呀我的小祖宗,千万小心啊。”
唐宓抿着嘴儿,用力挥舞胳膊把阿姜挥开。
阿姜无法,只得张着手立在榻边,随时准备“救援”。
唐宓吭哧吭哧的爬起来,扶着墙站好,呼呼喘匀了气,抬起小脚,迈——
啪叽~摔!
接下来,阿姜和阿陈也不八卦了,眼睁睁看着唐宓重复着一系列的动作:
抬腿,迈~~
啪叽~,摔!
抬腿,迈~~
啪叽~,摔!
如此N遍,唐宓终于火了,趴在被子堆里,握紧小拳头用力捶着:妈蛋,劳资想走路乍就那么难?
阿姜忍着笑,轻声安抚:“小三娘,咱还小呢,不急,不急哈。”
不知为何,明明自己伺候的小主子只有七个月,但阿姜总有种错觉,小三娘聪明的根本不像婴儿。
如果她用哄孩子的口吻跟小三娘说话,小三娘压根儿就不理她,还会附赠白眼两枚。
唐宓深深吸了口气,她还就不信了,她就真不能成功!
不知第多少次的爬起来,唐宓小心的扶着墙,然后坚定的迈出了一步。
咦,脚下有些软,但还可以踩住。
小脚丫堪堪站稳,唐宓有些兴奋,平复了下呼吸,又坚定的迈出了第二步。
如此再三,她竟歪歪斜斜的走了三四步!
“哎呀我的天,小三娘会走路了!”
阿姜惊喜的喊出声。
“快,快抱去跟二娘报喜啊。”
阿陈反应快,急切的说道。
“对、对,咱们这就去!”
阿姜抄起唐宓,给她套上厚棉袄、棉裤,又包上大红斗篷,然后急匆匆的往正房走去。
唐宓终于从爬行动物进化到了直立动物,也兴奋不已,恨不能马上跟亲娘炫耀。
阿姜此举,深得她心哪。
一行人走到正房门口,便听到了唐元贞的说话声,“…这么说来,年底大夫人便能归家?!”
唐宓杏眼圆睁:哎哟,大BOSS来了!
第018章 下马威
腊月初十,乳母赵氏奉旨归家荣养。
时隔二十多年,赵氏终于回家了,带着数不清的赏赐和无上的荣耀。
一品懿德夫人!
大梁皇帝郑宥亲自拟写的诏书,全然不顾一众朝臣的反对:“懿”字可不敢随便乱用啊。
懿德二字更了不得,一般太后或是皇后的谥号才会用到。
而郑宥偏偏将这两个字赐给了赵氏,足见他对赵氏的尊敬与宠信。
没错,大梁的皇族都知道,圣人十分尊重赵氏这个乳母。大家也都清楚圣人为何尊重她。
先帝郑传虎是前朝的梁国公,手握梁州兵马大权。
前朝戾帝听信术士谗言,以为郑传虎会造反,处处打压、堤防。
最后更是下旨将郑传虎的嫡长子郑宥召入京城,名曰“入学”,实则扣为人质。
那时郑宥才五岁,身边只有几个小厮和赵氏这个乳母相随。
戾帝满心担忧郑传虎会造反,又岂会善待郑宥这个质子?
郑宥在京城过得十分艰难,旁人很难想象,堂堂梁国公的世子,竟然连吃饱穿暖都成了奢望。
若不是赵氏织布、种菜,郑宥极有可能冻饿而死。更不用说进学、交际朝臣了。
赵氏于郑宥而言,不仅仅是乳母,还是有抚育、教养之恩的养母。
说句不孝的话,在郑宥心中,赵氏比生母孝安皇后还要亲近。
所以,朝臣们非议赵氏出身卑微,配不上“懿德”二字时,一向好脾气的郑宥怒了,直言赵氏“乃吾家老人”,还放话若赵氏配不上懿德二字,世间再无人能配得上!
这下子,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圣人对乳母赵氏的看重。
王家尤为关切。
没办法,谁让自家做了太多亏欠赵氏的事儿呢。
自从接到赵氏回家的确切消息后,王家上下全都忙碌起来。
头一桩事,就是让鸠占鹊巢的杨姨娘搬家。
主母不在家多年,杨姨娘自持生了一双儿女,背后又有万氏做靠山,直接占据了正堂。
现在正主儿回来了,她必须麻溜的搬走。
杨姨娘哪里肯愿意啊,奈何形势比人强,为了儿女,她也只能抹着眼泪搬家了。
第二个搬家的是王怀恩一家子。
过去王怀恩占着长房长孙的名义,住在了中轴线东侧的院子。
现在他成了二房王鼎的儿子,自然不能再赖在“伯父”这边,至少在赵氏归家后,不能让她发现王怀恩住在东园。
“这、这是什么破地方?哪里是人住的地儿?”
小万氏来到新住所前,望着有些窄仄的小院,顿时叫嚷起来。
王怀恩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这些年,他做惯了家里的大郎,靠着祖母、父亲的宠爱,不管是吃的、用的还是住的,他都是最好的。
现在忽然沦落到一个破败的小院子里来,他心里的落差不可谓不大。
“大娘说得这是什么话?这么好的院子,怎么就不能住人了?”
管事娘子阿赵先不干了,淡淡的提醒道:“知道大郎和大娘要搬过来,我们夫人拖着病体帮着安排住处。没想到,夫人忙了这些天,半句好话没听到,反落得一身埋怨。”
小万氏还想再说什么,被王怀恩一把拽住。
只见他跟阿赵赔着笑脸,好声好气的说道:“赵大娘,大娘这些日子忙着搬家,人都忙糊涂了,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这、这院子极好,烦劳母亲费心了。母亲的身子可还好?一会儿我便带着孩子去给母亲请安。”
“还是大郎知书懂礼。”
阿赵是李氏的心腹,对于膈应了主母大半年的王怀恩夫妇自是没什么好脸色。
再者,现在不比从前。王怀恩不再是风光的“长房长孙”,而是她们二房的婢生子,二夫人占着“母亲”的名分,可以随意教导。
王怀恩若有个不敬,单是一个“不孝”,就够他喝一壶的。
“赵大娘辛苦了,接下来的事,我们自己张罗就好。您且忙去吧。”
王怀恩忍着心底的不满,塞给阿赵一个荷包,笑着将她送出了小院。
“呸,好个狗眼看人低的刁奴!”
小万氏冲着阿赵的背影啐了一口,骂完了,转眼又去看那落魄的小院,扭头对王怀恩道:“郎君,以后咱们就真的住在这儿?”
王鼐是骠骑将军,按制可以开府建牙。
王家的前面便是官署,专供王鼎日常办公使用。
后面则是宅院,足足五进。
王家没分家,王鼐、王鼎兄弟按照中轴线分开居住。
中轴线正堂以及以东的院落归王鼐,王鼎一家则住在中轴线以西。
按理说,王鼎的居住区域并不小,但最好的当属正院和西园。其它的都是不成气候的小院子。
正院住着王鼎夫妇,西园则分给了王怀瑾。
如今来了个“庶长子”,李氏虽恶心,却也没有刻意为难,命人在剩下的小院中挑了一个离主院最远的分给王怀恩一家住。
李氏觉得她没亏待王怀恩,王怀恩夫妇却觉得李氏是有意报复。
但——
王怀恩深深吸了口气,眸色阴沉,“且先住着。明儿姓赵的就回来了,咱们先看看情况。若阿婆能制住那姓赵的,一切都好办。若不能,咱们须得忍上一忍了。”
“…”小万氏咬了咬唇,满心不甘,却也不敢再叫嚷,吩咐丫鬟婆子开始搬东西。
小院面积小,家具、摆设等一应物什都齐全。
李氏做事,从不落人话柄,早早命人将小院洒扫干净。
小万氏要做的只是将箱笼搬进去,然后重新归置一番即可。
即便这样,小万氏也带着一众下人忙活了一整天。
次日清晨,小万氏扶着发酸的老腰,跟着王怀恩、领着三个孩子去主院萱瑞堂给王鼎夫妇请安。
李氏还“病”着,根本就没见他们两口子,只派了个婆子在廊下便打发了他们。
王怀恩暗恨不已,小万氏的嘴都气歪了。她明明看到唐氏的侍婢就在廊下,显然唐氏就在里面。
好你个李氏,竟敢这般轻慢。真当自己是她小万氏的正经婆婆?!
其实小万氏冤枉李氏了,李氏还真不想当她的婆婆。
王怀恩抓着小万氏的手出了萱瑞堂,他的手劲儿很大,捏的小万氏直咧嘴。
直到这一刻,他们夫妇才感觉到,王怀恩成为王鼎的儿子,并不只是简单的一句话或是搬个家,而是整个人身份地位的改变。
然而,他们想不到的是,这仅仅是开始。

为了迎接赵氏,王家上下一大早就起来了。
万氏穿上新制的衣裙,头上插满了珠翠首饰,用过朝食后就端坐在福寿堂,硬是摆出一副威严富贵的模样。
李氏拖着“病体”,带着三个儿女、儿媳也来到了福寿堂。
小万氏已经被王怀恩敲打了一番,哪怕心里对李氏无限怨恨,也没敢表现到脸上。
鹌鹑一样跪坐在李氏下首的壶门洞方榻上。
唐宓被阿娘抱着,感受到室内无聊的氛围,掩着小嘴儿打了个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