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鼐最是个自私的人,只需他对不起旁人,决不允许别人有机会对不起他。
想了想,他咬牙:“你说的没错。他既敢对我动手,就别怪我无情!”
不知为何,福寿堂的那场闹剧仿佛被人刻意遗忘了,竟没人追讨后账。
唐宓和两个哥哥也开始准备去李家上学。
唐元贞便忙着给儿女们准备车马、跟随侍婢和小厮,以及各种出行所需的物品。
这日清晨,唐元贞从寸心堂回来,正准备召集管事娘子处理家务,阿何匆匆的走了进来——
“娘子,兰陵出事了…”
第082章 阿爹,动手吧!
“…七月十五日,兰陵突降雷雨,有一道雷正好劈到了祠堂,”
阿何低声说着:“所幸祠堂正堂及祖宗牌位并未受到损害,只可惜西侧厢房被烧去了一大半。”
“然后呢?”唐元贞冷静的问了一句。
七月十五日是中元节,亦是民间的鬼节。这一日,道家会做道场,而百姓们也会祭拜先祖。
风俗如此,兰陵唐氏也不能免俗。
是以,这一日,唐氏宗祠大开,族老们携阖族老幼一起祭拜先人。
在这样的时刻,天降雷雨,那雷又好巧不好的劈了祠堂,这事儿放在后世都会有人往“灵异”的方面去想,就更不用说在鬼神之说盛行的古代了。
尤其是兰陵并不稳当,三槐堂对嫡支虎视眈眈。
上次三槐堂闹事,唐元贞写信请兰陵府府君和折冲府将军压了下来。
但这种事儿,属于唐家的家务,官府能插手一次,却不能次次都干涉。
这次更好了,天降焦雷,劈了祠堂,还把西厢房给烧了,唐元贞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三槐堂以及某些个野心勃勃的族人定会借此生事。
阿何表情凝重,继续说道:“兰陵前来报信的唐三说,三槐堂的人趁机散布流言,说什么鸠占鹊巢、牝鸡司晨,终惹怒了上苍,老天爷要降罪唐氏,雷火只是警示罢了。”
鸠占鹊巢?是在暗指现在的唐元贞并不是真正的唐元贞,而是不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牝鸡司晨?就更好说了,无非就是说唐家的家主不该是个女人,嫡支既然没落了,但就当由旁支顶上!
唐元贞冷笑道:“就知道他们会借此生事。”
“娘子,这可怎么办?兰陵那边人心惶惶,不少人竟信了三槐堂的话,暗中非议娘子您呢。”
阿何急了,她是唐家的客女,自幼被唐元贞选拔上来伺候,十几年来,主仆关系很好。
她可不想看到唐元贞被人攻讦,继而失去族人的支持。
唐元贞沉吟片刻,缓缓道:“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唐家的某些人必须彻底解决掉。”
三槐堂真是一次比一次过分,偏偏唐元贞远在京城,鞭长莫及,若是任由他们上蹿下跳的折腾下去,以后定会惹出大乱子。
“娘子,您要回兰陵?”阿何眼睛一亮。
唐元贞没有点头,只道:“这事我还要跟郎君商量一下。”
如果可以,唐元贞想带着一家人一起去兰陵,成亲十几年,她还没有回去过呢,着实想念。
三个儿女自出生后,就从未去过兰陵。
兰陵是唐元贞的故乡,更是她的根,她希望孩子们至少能亲眼看看那个地方。
特别是猫儿,她继承了唐家的姓氏,是未来唐氏的家主,自然要对自己的产业有所了解。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最近王家的气氛有些古怪。
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底下还不知藏着多少波谲云诡。
唐元贞想带着一家人出去避一避。
傍晚,王怀瑾从崇文馆回来。
去寸心堂给赵氏请了安,又去书房探望了一下“重病”的王鼐,这才略带疲惫的回到朝晖院。
唐元贞服侍王怀瑾换了衣衫,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晚饭。
吃完饭,王令仪两个照例去书房读书。自打李先生将他们收下后,两只愈发勤勉,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去背书。
唐宓眼睛多尖哪,吃饭的时候就察觉到阿娘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她琢磨着,阿娘定是有什么事要跟阿爹谈。
所以,她没有跟着兄长们去读书,而是拉着阿宝的小肥爪子,做出一副专心致志哄弟弟的好姐姐模样,实则是赖在堂屋准备听八卦。
唐元贞扫了女儿一眼,暗自好笑,这个猫儿,也不知随了谁,竟这般爱听“新闻”。
不过也好,这件事跟她有关系,唐元贞没有戳破唐宓的小心思,任由她竖着两只小耳朵在一旁偷听。
“…出了这样的事,我身为家主,实在不好不去看看,”
唐元贞给王怀瑾倒了一杯茶,缓缓将兰陵的事说了一遍,而后道:“还有猫儿,她也该回一趟兰陵。”
王怀瑾盘膝坐着,听完妻子的话,颇为认同的点点头,“娘子说的是,你确实该回去。不只是你,我,令仪他们也该去。”
唐元贞有点儿小意外。
王怀瑾自嘲的一笑,“说起来,我还是当年去兰陵迎亲的时候,祭拜了岳父、岳母,自此竟再也没有去祭拜过,作为女婿,实在有些不合格。尤其是我还是半个唐氏门徒,岳父与我更是恩深义重,我却——”
这些年来,王怀瑾一直靠着唐氏的招牌,以及半个唐氏门徒的身份在京城世家圈里交际。
硬是从一介寒门土鳖,渐渐被世家所接纳。
这在彼时是十分难得的事情,世家有多骄傲,多排外,看看皇家的遭遇就明白了。
要知道,郑氏还是皇族哩,世家说不娶公主就不娶公主,说不同意郑氏入《氏族志》就不许他们入。
王怀瑾能被世家接纳,除了自身确实优秀外,更多的还是托了唐家的福。
王怀瑾是个饮水思源、知恩图报的人,他既得了岳父的余荫,就不能忘了先人。
“正巧这段时间崇文馆没什么要事,《声韵启蒙》我也编得差不多了,不如咱们全家一起回兰陵吧。”
王怀瑾端起茶盏,轻啜了两口,轻声说道。
“好,把孩子们也带上。阿宝也大了,外头的天气渐渐凉爽了,正适合出行呢。”
唐元贞听王怀瑾这么说,她心里也十分舒坦——女人最怕什么?最怕自己掏心掏肺的对男人,男人得了女人(或岳家)的种种好处,非但不知感恩,还要反过来说女人(或岳家)仗势欺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混账话!
次日清晨,唐元贞带着唐宓、阿宝姐弟两个去寸心堂给赵氏请安。
顺便将自己一家想要去兰陵的事,回禀了赵氏。
“去兰陵?”
赵氏沉吟片刻,慢慢点头:“也好,左右家里没什么事,孩子们也大了,带他们出去走走也好!”
唐元贞笑着说道:“郎君也正是考虑到这些,方决定出行的。”
“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事事都要考虑周全,尤其还带着几个孩子呢。”
赵氏心细,仔细叮嘱:“吃得用得自不必说,药材什么的,千万别忘了。”
“还有啊…”
赵氏细细的将出行所需的物品一一说出来,她每说一样,唐元贞就点一下头。
最后,赵氏道:“我也是白操这些心,你是个稳妥的,自会准备得妥当。”
唐元贞赶忙上前说:“瞧阿家您说的,要不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就是咱们家的大宝贝呢。别的不说,单药材这一项,我险些就给忘了呢。多亏您想得周到!”
赵氏对唐元贞的知情知趣很满意,想了想,似有所指的提了一句:“对了,还有跟随的人,也须得注意。”
唐元贞心下一凛,抬头对上赵氏冷静的双眸。
赵氏冲着唐元贞微微颔首,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现在老狗、小狗都急红了眼,难保他们会狗急跳墙啊。
唐元贞一家在京里还好,某些人未必敢轻易动手。
可他们一旦出了京,路上再遇到个荒郊野外,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唐元贞表情也凝重起来,用力点头:“多谢阿家提点,我记下了!”
另一边,唐宓一心二用着:一边支棱着耳朵听阿娘和阿婆说话,一边跟柳氏姐妹闲聊。
“猫儿姐姐,听说兰陵唐氏的祖产都由你继承呢?”柳佩玖羡慕的问道。
啧啧,六百年唐氏的积累啊,居然全都给了唐宓。
唐宓点头,又摇头,“其实也没多少祖产,唐家光祭田就有一万亩,那些都归到了族里。”
虽然名义上是唐宓的财产,但除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哪一天,否则唐宓绝对不可以处理这些祭田。
不能随意买卖,祭田的出息也跟唐宓没多少关系。
当年唐元贞和族里有约定,万亩祭田的所有产出,都用来建族学、修缮祖祠,以及供养族中的鳏寡孤独。
“祭田就万亩?”柳佩玖张大了小嘴儿,话说他们柳家号称地主,家里的田产也不过三四万亩。
而唐家,只供奉祖宗的祭田就一万亩,那么唐宓的私产只会更多。
唐宓掰着手指算了算,“嗯,一万多一点点。另外还有几处庄子,一个酒坊,再就是唐家坞堡了。”
唐元贞的账目非常清晰,她的嫁妆多少,祖产多少,早在她出嫁的时候就当着几位族老的面做了分割。
唐宓继承的,是刨去唐元贞大笔嫁妆之后剩下的产业,细算起来并不多。
当然,最值钱的还是唐氏的书籍。这些都是无法用具体价值来衡量的宝贝。
“坞堡?就是那种小城堡一样的田庄?”柳佩玖见识有限,在她的认知里,坞堡很大的庄子。
唐宓揉了揉鼻子,不知该如何跟柳佩玖说。
这年头的坞堡,还真不是田庄所能比拟的。毫不夸张的说,世家的坞堡,完全可以和一个万人小镇相媲美。
坞堡有城墙,城墙上能跑马车;有护城河,河里能行舟;堡内有耕田,有各种作坊,各种养殖场…城门一关,那就是个独立的小城镇。
坞堡里还有存粮,足够堡内几万人半年的消耗。
当年乱兵围困唐氏坞堡的时候,若非唐复礼的所有儿子要么病死、要么在阵仗之中战死,彻底绝了血脉,他也不会下令焚城。
因为坞堡墙高池深,乱兵轻易攻不破;堡内存粮丰富,被围个三五个月都不成问题。
这么大一个坞堡,也都划到了唐宓名下。
唐宓若是照实说,就有些像炫耀,可说谎,她真不屑。
“差、差不多吧。”唐宓含糊的答了一句。
柳佩玖不知道坞堡是什么样子,柳佩玉却听母亲说过,她瘦弱的小脸上不禁露出羡慕的神色。
唐元贞那边已经和赵氏说得差不多,整个过程还是非常和谐的。
另一边的萱瑞堂,气氛就不怎么和谐了。
“什么?你要跟着一起去兰陵?”
李氏声音陡然拔高了好几度,脸上满都是不赞同。
“是的,阿婶。兰陵有些事需要娘子去处理,我不放心,正好也想带着孩子们一起出去走走,便决定阖家同行。”
王怀瑾躬身立在榻前,不急不慢的说道。
“唐家都没人了,你去干什么?”
李氏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同意,“还有孩子们,都还这么小,也不许去。”
王怀瑾淡淡的说道:“阿婶,阿仪他们不小了。我似他们这般大的时候,已经去府城读书了。”
李氏继续摇头:“不行,不行,阿仪他们刚拜了李克己当先生,课还没正经上一堂,怎么就能远行?”
她还想着让唐宓去李家的时候,再好好求求李先生,好歹让王怀瑜也拜入李氏门下哩。
就算不能成为正式的学生,当个旁听生也好啊。
李氏不善于掩藏自己的情绪,或者她以为她掩藏得很好,却让人一眼就看了出来。
王怀瑾满心悲凉,这就是他的亲娘,利用完了他,如今又想利用他的孩子们!
深深吸了口气,王怀瑾干脆的说:“阿婶,这件事我阿娘已经同意了,今天我是来给您告别的,三天后我们就启程!”
说罢,不等李氏发作,王怀瑾便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你、你个不孝子,竟这般气我?”
待王怀瑾出了门,李氏才反应过来,她捂着胸口,气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王怀瑾站在廊下的窗户边,他还是担心母亲的。但随后听李氏中气十足的骂他“不孝”、“被婆娘辖制”之类的话,他才苦笑的摇摇头,抬脚离开了萱瑞堂。
这日一大早,王怀瑾一家便收拾妥当,先去寸心堂给赵氏、王鼐辞行,又去福寿堂跟万氏打了招呼,最后方来到二门,坐上唐元贞特别定制的马车,摇摇晃晃的出了王家大宅。
王怀恩一直命人盯着朝晖院,王怀瑾的马车一离开,便有人跑去摘星院通知他。
王怀恩赶忙跑去外书房寻王鼐。
“阿爹,他们走了!”
王怀恩急切的说,“您看,那件事——”你到底决定了没有啊。
王怀瑾一家好不容易出一趟京城,正是绝好的机会!
王鼐咬着腮帮子,带着血丝的眼睛里杀意一片…
第083章 雨急杀人夜
正午时分。
时已近八月,秋老虎还在散发着余威,黄土铺就的官道上氤氲着一层热气。
隔着那层热气,远远看过去,另一边的景象都有些扭曲了。
官道两边是大片大片的农田。
秋收已经结束,辛勤劳作的农人们没有休息几天,就又开始了冬小麦的种植。
此时,田地里冒出了点点绿色,看着就让人觉得充满希望。
官道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偶有马匹经过,马蹄践踏起一层黄沙,很快便又消失在官道上。
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这种安静。
远处,一队马车缓缓驶来。
前头是几个身着盔甲的侍从,他们端坐在马背上,腰间配着横刀,面容严峻,哪怕汗水顺着脸颊汩汩往下流,他们也没有抬手去擦。
紧接着是一辆崭新的马车,黑漆色的车厢,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竟在阳光下反着耀眼的光。
这辆马车的车厢要比普通的马车大一些,除此,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硬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车厢前还延伸出一个半圆形的遮阳棚,遮阳棚成风琴折样的折了起来,像个半圆的圆弧固定在车厢前端。
如果将遮阳棚全部打开,正好能将赶车的车夫遮起来。
车厢门是推拉式的,推开车门,并不是真正的车厢,而是隔出来的一个小单间,空间不大,正好能坐开两个人,角落里还能再摆开一个柜子、一个红泥小炉。
两个身穿碧色衣裙的侍婢正坐在小单间里,她们中间放着红泥小炉,炉子上放着个紫铜小水壶。
小炉里的火很旺,不多时,紫铜小壶的壶嘴儿里冒出了蒸汽。
其中一个侍婢扭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套茶具,用银夹子从茶罐里取了些茶叶放入茶壶中。
另一个侍婢则用棉布巾子垫着提起紫铜小壶的提柄,哗~,滚水注入茶壶中,但并没有倒满。
方才的侍婢拿起茶壶,略略转了转,然后小心的撇着茶叶,将洗茶的热水倒进脚边的水桶里。
洗完茶叶,倒水的侍婢方又将滚水倒满茶壶。
“好了,送进去吧!”
“是!”
两个侍婢一说一话,其中一个端起托盘,转过身子,跪坐在车厢推拉门前,轻声道:“郎君,娘子,茶好了!”
车厢里传出一个温柔的女声,“端进来吧!”
小婢答应一声,拉开推拉门,她没起身,依然保持着跪姿,手拿托盘,用膝盖前行几步,这才进入了车厢。
车厢里,也不是普通马车的样式,而是经过专门打制的。
四周全都是座位,不是那种简单的一个木板儿,而是箱体式的座位。
中间留了三尺见方的空间,坐在座位上的人可以将腿垂下来。
正中间固定着一张小桌,桌上摆着几碟子水果、点心。
小婢跪在靠近推拉门那一面的座位上,慢慢的将托盘放在小桌上。
摆好茶杯,她提着茶壶一一倒上茶水。
“嗯,还是唐家茶厂出品的绿茶更清香。”
王怀瑾靠在软软的车厢壁上,抽了抽鼻子,笑着说道。
彼时流行茶汤,就是将茶叶制成茶饼,然后研磨成茶末儿,喝的时候,将茶末、盐、胡椒、豆蔻等作料放在一起煮。
那味道,喜欢的人是真喜欢,不喜欢的人闻都闻不了。
唐元贞恰巧就是后者。
在大梁生活这么久,基本上她已经适应了,惟独那茶汤,啧啧,臣妾真的HOLD不住啊!
幸好唐元贞有钱又有身份,直接命人去日照圈了几个山头当茶园,又高薪聘请了几位制茶大师,按照她前世的记忆,指点着大师傅们实验了几十次,终于将绿茶弄了出来。
制茶大师似乎得到了启发,改变了炒茶的程序,竟又弄出了花茶、红茶等茶品。
唐元贞高兴不已,大方的给几位大师傅发了红包,并将几人彻底纳入唐氏门下,成为唐氏茶厂的供奉。
自此,唐元贞便喝上了新鲜、醇香且完全符合她口味的茶。
王怀瑾妇唱夫随,也跟着唐元贞一起起了什么都不加的清茶。
喝得久了,他也习惯了这种清淡、纯粹的茶香。
唐元贞笑道:“郎君喜欢就好。”
接着她又扭头对丫鬟道,“把热水留下,你且下去休息吧。”
送茶的丫鬟赶忙应声,然后按照原路退了出去。
车厢的座位很宽,足有三四尺宽,这几乎就是一张单人榻了。
车厢四周的厢壁上裹着厚厚的棉布,里面填充着厚厚的棉花,人靠上去,就好像靠着靠枕,软软的,十分舒适。
四周座位上也铺着厚厚的垫子,很是软和,坐在上面,让人几乎忘了这是在赶路的马车上,还误以为是在家中舒适的床上。
连最小的阿宝,一上马车,就开心的在座位上爬来爬去,嘴里还呜呜呀呀的说着谁也不懂的火星语。
“娘子果然蕙质兰心,连一辆马车也设计得这般舒适。”
王怀瑾轻啜了一口热茶,上半个身子全都靠进了软软的车厢壁里,他半眯着眼睛,感受着身体下面马车细微的晃动,整个人都慵懒起来。
仿佛再有那么一会儿,他就能合上眼睛熟睡过去。
唐元贞招呼三个大些的儿女吃茶、用点心,抽空回了王怀瑾一句,“这有什么?我不过是不想郎君和孩子们在路途上受罪罢了。”
不过是加宽了车厢,然后将整个车厢用棉花包裹起来罢了。
哦,对了,她还加固了车体,车厢外面用铁皮包了起来,又刷上防水的油漆,以免在途中遭遇雨雪。
还有,她增加了车厢的收纳。座位做成了箱体式的,四面座位,每一个下面都有好几个大抽屉,里面放着衣物、成药和一些贵重细软。
而车厢顶部也加了一个隔层,上面放着被褥、厚衣服等大件物什。
毫不夸张的说,经过唐元贞改良的车厢,根本就是个移动的小房间。
处处都有贴心的小设计,实用又不占地方。
王令仪和唐宓坐在唐元贞对面的座位上,兄妹两个相对而坐,中间还摆了一个小几,几上放着棋盘,两人你黑我白的下起了双陆。
王令齐则跟小弟阿宝待在与车门相对的座位上,王令齐手里拿着个拨浪鼓,咚咚的摇着,而阿宝则一手扶着软软的车厢壁,摇摇晃晃的要从座位上爬起来。
一家六口,窝在马车车厢里整整一个上午了,竟也不觉得烦闷,各人都有自己的乐子,玩得很是兴起。
“咚、咚咚~~”
前面车门被轻轻扣响。
“什么事?”唐元贞咽下嘴里的点心,扬声问道。
“娘子,到驿站了,咱们要不要下来用些午饭?”
回话的是前头隔间坐着的小丫鬟,她也是替车夫传话。
唐元贞没有急着回话,而是扭头看向王怀瑾。
王怀瑾张开眼睛,隔着车窗看了看外面的日头,不由说了句:“噫,已经中午了?”
唐元贞笑着道:“可不到了中午?咱们已经出了京城二百多里了。”
马车可不是动车,摇晃半天,依然没有出了京畿的范围。
王怀瑾也笑了,坐直身子,看了看几个玩得正开心的孩子,问了句:“阿仪,阿齐,猫儿,你们饿了吧?”
唐宓再一次赢了大兄,正挤眉弄眼的跟二兄炫耀,听了这话,回道:“不饿,不过下去走走也好。”
马车里虽然舒服,可空间到底小了些,外头天气又热,呆的久了,不免有些气闷。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妹妹虐,王令仪却没有半点郁闷,依然好脾气的附和妹妹的话,“猫儿说的是,儿子也不觉得饿,就是想出去看看。”
王令齐无所谓,放下拨浪鼓,“儿子听阿爹的。”
王怀瑾笑着看向唐元贞,唐元贞笑着点头。
王怀瑾扬声吩咐道:“让前头停下来吧,咱们在驿馆用些午饭。”
他们坐在马车里有吃有玩有的躺,自然不会觉得怎样,可外头的部曲在大太阳底下行进了大半天,估计早就乏累、饥饿不堪,王怀瑾可不是黑心的主子,该体恤的时候他绝不会吝啬。
“停~咱们去驿馆!”
前头车夫大声吆喝一声,车队停了下来。
坐在后面马车里的管事赶忙跳了下来,抚着帽子先到王怀瑾跟前询问情况。
确定了主子的要求后,管事又忙不迭的跑去寻驿丞。
丫鬟、婆子们也都下了马车,整了整衣服,便开始忙碌起来。
驿丞颇有眼力,单看王家管事的行止、车队的气势,便知道这家人不同寻常。
绝非普通的小官小吏,定是权贵豪门。
驿丞带着两个驿卒躬身迎了上来,客气的询问:“不知郎君是——”
王家管事已经开口,“我家郎君乃崇文馆学士,今携家眷去兰陵,途经贵地,想歇息片刻,还望驿丞行个方便。”
他说话的当儿,王怀瑾已经跳下了马车,正小心翼翼的扶着唐元贞下来。
驿丞扫了眼王怀瑾夫妇,见他们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身上没有多么华丽的衣饰,但布料却十分讲究。
联想到这位郎君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崇文馆学士,便知道他出身定然不低。
王家管事说话又客气,驿丞赶忙笑着说:“原来是王学士的家眷啊,哈哈,这位郎君您真是太客气了。某这就命人洒扫房舍,准备热水。”
王管事抱了抱拳,“有劳!”
另一厢,王怀瑾夫妇下了马车,又挨个儿将儿女们抱下来。
唐宓的脚刚挨了地面,两只眼睛就开始好奇的四处看。
唐元贞戴着羃离,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号的,“猫儿,戴上吧,外头风沙大!”
唐宓接过羃离,却没有戴,而是拿在手上把玩。
她已经将四周的景致收入眼底,这就是个普通的驿馆,建在离官道不远的地方,两边有几处农舍,四周则是大片的农田。
农田里,麦苗儿已经露出了地面,唐宓好奇的蹲在路边,“这就是麦苗儿?”阿娘给她喝的那个什么青汁就是用这个榨得汁儿?很难喝,奈何阿娘说是解毒的好东西,硬是逼着她喝,┭┮﹏┭┮
阿姜已经从后面马车上下来了,小跑着来到唐宓跟前,听到她问,便回道:“是啊,这就是麦子。”心里却嘀咕,小三娘就是厉害,一个没出过远门的世家小娘子居然连庄稼都认识。
要知道,这年头,慢说深宅大院里的小郎君、小娘子了,就是许多寻常富户的子弟,也不乏把麦苗当韭菜的主儿。
王家的下人们借用了驿馆的厨房,不过食材还是用得自己带来的。
十几个丫鬟婆子在驿馆里穿梭,只看得几个驿卒眼花缭乱。
驿丞更是暗自咋舌,啧啧,瞧这气派,竟是不比王公贵族差哩。
抽空捉住王管事问了几句,驿丞这才知道,原来这位王学士竟是堂堂安国公世子,娶的娘子更是世家唐氏。
哎哟哟,果然是贵人啊。
驿丞心里有了谱儿,伺候起来愈发殷勤。
可惜王怀瑾一家六口在外面溜达了一圈,舒展了一下筋骨,便又回到了马车里,连驿馆的门儿都没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