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纪晓棠见纪二老爷瞧破了,就正色在纪二老爷面前坐了。
“爹爹,我上次说的事,爹爹可打发人查探过了?”纪晓棠坐定了,才又开口。
“哦,”纪二老爷略顿了顿,才想起纪晓棠说的是江庆善包揽讼事。“一直没得闲,再加上你小叔的事。”
纪二老爷叹气。
“这几天,我会仔细查问查问。”
纪晓棠看了纪二老爷一眼,心知纪二老爷还是没有十分重视这件事。这在她意料之中,因此也没有抓着不放。
“爹爹,你总会知道,我所言不虚。”纪晓棠说的十分笃定,“方才庆善大哥说李师傅的话,我都听见了。爹爹,你这样轻易就相信了他。”
“若不是确有其事,他真的听到了什么风声,无故怎么会说李师傅的是非。”纪二老爷就道。
说到底,纪二老爷还是信任江庆善。
即便是纪晓棠告诉纪二老爷,江庆善是想安插他自己的人进府,纪二老爷也不会将其当做什么大事。
不聋不瞎不做家翁,像这种事,纪二老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手下的人肯用心办事就可以。
“咱们凡事正要谨慎。不仅是给家里惹事,你小叔的性子,我也怕他被人带坏了。”纪二老爷又道。
“可是,单凭他的一面之词,就怀疑、辞退了李师傅,不也是有失公允吗?”纪晓棠却道。
纪二老爷略一沉吟。
“爹爹,不如这样。”纪晓棠见纪二老爷沉吟,忙接着说道,“李师傅将来历说的极清楚,他是在大同府的边军效力。我记得爹爹在大同府也有同年,不如爹爹就写封信过去,托人好好寻访寻访,不愁访不到实情。”
“你说的也是。”纪二老爷想了想,就点头。
“爹爹,我记得孝宗伯伯现在该在大同府同知任上。事不宜迟,爹爹现在就写一封信派人送去怎样?”
纪晓棠又亲手为纪二老爷研墨。
“你这孩子。”纪二老爷就笑,“难为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只是凑巧那天听爹爹和娘说起。”纪晓棠笑着答道。
“原来是这样。”纪二老爷真的动笔给大同府的朋友写信,打听李师傅的根底。
纪晓棠看着纪二老爷写好了书信,又叫了心腹的长随过来,将信送了出去。
“爹爹,在收到回信之前,咱们先信任李师傅,不要再安插什么张师傅了,好不好。小叔第一次自己办事,咱们该多支持小叔。不能给小叔泼冷水。”
“也好吧。”纪二老爷就答应了。
“说起来,你这全是因为护着你小叔?”纪二老爷就问。
纪晓棠笑而不语。
当然不是这样。
在招揽武师之初,纪晓棠就想到了江庆善会安插人手进来。
江庆善为人十分乖觉。
曾师傅是纪二太太的父亲推荐来的,全师傅则是知县谢子谦推荐的。这两个人,江庆善都不会动。
唯有李师傅,是自荐而来的。
江庆善只会动李师傅的脑筋。
李师傅,就是纪晓棠给江庆善故意留下的一个缺口。
果然,江庆善上钩了。
李师傅的根底,很经得住盘查,纪晓棠对此有信心。在数十名人选中挑中了李师傅,纪晓棠有充足的原因。
此刻,李师傅的声名还不显。但是,在几年之后的那场动乱中,李师傅却脱颖而出,因战功而擢升千户。
也是在那个时候,李师傅自出生之后的所有经历都被翻了出来,广为传播。
关于李师傅在军中犯事出逃的风声,是纪晓棠让人故意放出去的。
江庆善注定要在这件事上碰一鼻子灰。他以为算计了人,却不知道正落入纪晓棠的算计中。
纪二老爷对江庆善的信任,也会从此动摇。

第二十章 克妻

纪晓棠跟纪二老爷说了一会话,就放心地离开书房往后院来。
她先到了纪老太太的屋子。
江庆善还在,正眼圈通红地跟纪老太太说甄氏的病情。
“…就是要我耗尽家财,只要能救的了她,我也是心甘情愿。”
纪老太太坐在炕上,听得拿帕子擦泪。
“庆善啊,你不要往窄里想。你媳妇她还年轻,慢慢将养,哪里就将养不好了。我看她不像是个没福的人…需要用什么,你尽管打发人过来,各样药材,我这里还有一些。”纪老太太劝江庆善。
江庆善从纪老太太屋里离开的时候,眼圈依旧是红的。
“可怜好个媳妇,看这个样子,似乎是有些不大好了。”纪老太太对纪二太太和纪晓棠感慨道。
大丫头牡丹收拾了江庆善用过的茶盅,转身下去。芍药用朱漆托盘送了两盏香茶上来给纪二太太和纪晓棠。
“老太太就是心好。江大爷这一来说起江大奶奶,老太太又跟着好一阵伤心。”牡丹这个时候回转来,也端了一盅茶,却是格外给纪老太太准备的养心安神的药茶。
纪老太太方才伤了心,正需要安安神。
纪老太太喝了一口药茶,满意地看了牡丹一眼。
芍药递了茶,就退到梢间去做针线。牡丹则是在纪老太太炕下脚踏上跪了,一面拿了美人拳慢慢地给纪老太太捶腿。
丹桂和木樨带着小丫头在外面收拾、晾晒纪老太太的衣物。
纪老太太屋子里就这四个领头的大丫头,也是纪府内最有体面的几个丫头。她们在纪老太太身边服侍多年,将纪老太太一应起居事务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纪老太太对这四个丫头也甚为倚重宠爱。
其中,最得纪老太太欢心的,就是牡丹。
纪晓棠抿了一口香茶,就慢慢放下茶盅,不经意地打量了牡丹一眼。
牡丹生的五短身材,面皮微黑,单眼皮,嘴唇微厚。论模样,不仅是在纪老太太的大丫头中,就是阖府贴身服侍的大小丫头们,牡丹的相貌也都并不出众。然而,比起别的丫头来,牡丹却又是最会打扮的。
她年纪已长,今年十九岁,虽貌不出众,却最机敏伶俐,能说会道,纪老太太几乎时时离不得她。
牡丹用力不轻不重,纪老太太惬意地半眯起眼睛,一面跟纪二太太说话。
“庆善这孩子,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没有个不好的,就是这克妻一条…这世上难有十全十美的事。”纪老太太感叹。
“我也恍惚听人说过,竟然是真的?”纪二太太对这个话题并没什么兴趣,但还是接了话茬。
“怎么不是真的。”纪老太太没什么事,最喜欢谈论这些。“他没娶妻之前,就有算命的先生给他算过,说是克妻。当时他也不信,等他大娘子没了,他才有些信了。”
“老太太,这算命先生的话,只怕也并不大可信,或许只是蒙对了呢。”牡丹就笑着道。
“就算他是蒙的,那后来又请的那两个算命先生,难道也是蒙的不成?”被牡丹这样一说,纪老太太的谈性就上来了。
江庆善没了原配,想起从前算命先生的话,将信将疑,就又寻了个有铁嘴直断之称的算命先生来给批命。结果这位先生也说江庆善克妻。
江庆善随即又娶了一房,结果不到两三年,竟然也染病去世了。
这个时候,江庆善已经有些相信自己确实是克妻了。他这次,找了一个游方的号称真仙的道人来为他掐算。
结果,依旧是克妻。
如今这位甄氏,是江庆善的第三任娘子。不像前两房,甄氏嫁进江家已经十几年,还为江庆善生下了一儿一女。
江庆善的克妻之名似乎是被洗脱了。
可是现在,甄氏病入膏肓。
江庆善克妻之说,再一次被人记了起来。
纪老太太讲述了一番前因后果,纪二太太就有些唏嘘。
“当年那位道长倒是说过,他这第三房媳妇能为他留下个根苗,只是也不能陪他终老。庆善这克妻的命啊,要克过了三个,就好了。”
纪老太太用手指比了一下,随即又半眯了眼。
牡丹拿着美人拳的手在空中略顿了顿,又重新落在纪老太太的腿上。
前院,江庆善从书房中出来,脸上虽然还带着笑,那笑意却只在脸皮上。
本来十拿九准的事情,竟然没有说成。
他从纪老太太屋里出来,又到书房见了纪二老爷,就说要立刻安排张师傅进府给纪二老爷磕头,慢慢取代李师傅。纪二老爷却摆手,说这件事不成。
纪二老爷告诉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李师傅已经被请了来,就不能因为外面的传闻就疑惑不用。
纪二老爷要留下李师傅来观察一些日子。
“如果他有什么不妥,到时候打发他也有个由头。”
至于张师傅,纪二老爷让人拿了十两银子,说是给张师傅的盘缠钱。
江庆善自然不能收了这个钱。
“江大奶奶又厥过去了,请江爷快些回去。”就有小厮跑来传信。
江庆善带着满头的官司,匆匆地离开了纪府。
最近事事不顺,江庆善想,是不是又该去庙里拜一拜,求求神佛指点。
纪晓棠得了消息,知道江庆善扫兴而去,心中暗暗欢喜,就来跟纪三老爷说了。
纪三老爷也高兴。
“晓棠,咱们需要这么慢慢的来吗。干脆就跟你爹爹说明了。他靠着咱们起家,咱们要对付他,难道不是容易的事?”
纪三老爷想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江庆善。
“小叔,这样做不行。”纪晓棠却告诉纪二老爷。
“一来,是爹爹那一关就过不去。”
纪晓棠可以说纪老太爷托梦给她,告诫纪家将有祸事临头。但是要说江庆善要害纪家,纪二老爷却是不会轻易相信的,只会说纪晓棠胡闹。
纪晓棠要让纪二老爷自己认清江庆善。
再有,也就是更为重要的一件。
江家虽是依附纪家,但是这么多年来,江庆善涉及纪家的事务太深。如果贸然采取太过激烈的手段,纪家难保不受损伤。
不能为打老鼠伤了玉瓶。
对于长在纪家身上的这个毒瘤,只能一步步地拔除,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纪三老爷是急性子,但并不是不明白道理,因此也同意了纪晓棠的做法。
“往大同的信,来回怕是要有几天。要让你爹认清江庆善,咱们不能干等着。”
“当然不能。”纪晓棠点头。
纪晓棠让纪二老爷暗中查探江庆善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但是江庆善耳目众多,纪晓棠担心纪二老爷会被蒙蔽。
其他人怕江庆善,与江庆善利害相关,但还有不怕江庆善,跟江庆善没什么干系的人。
而这个人的话,纪二老爷一定会相信。
“谢伯伯有些日子没到咱们家来了。”纪晓棠慢悠悠地道。

第二十一章 竹马竹马

转天,还没等纪晓棠跟纪二老爷说要请谢知县过府说话,谢子谦就自己上门来拜访了。
跟随谢子谦一同来的,还有谢夫人王氏,以及两人的儿子谢怀瑾。
谢纪两家是通家之好,谢夫人的马车进了角门,直接到二门前停下。纪晓棠跟着纪二太太出来,亲自迎了谢夫人进去。
纪二太太和谢夫人已经有些天没见了,见了面就很亲热。
谢夫人今年刚三十出头的年纪,黄白面皮,瓜子脸,身材修长苗条,说起话来清脆利落。
一路往院子里走,谢夫人就拉了纪晓棠又是打量,又是询问。
原来刚入春的时候,谢夫人也生了一场病,因此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先后受伤,她都没能亲自来,只打发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
“…想挣扎着来看看,又怕过了病气给晓棠。这不,刚郎中说我没妨碍了,我就立刻来了…老天保佑,晓棠也好了,我的心也能放下了。”
纪二太太先领着谢夫人见过了纪老太太,随后才到自己的屋子里来。
纪晓棠亲自为谢夫人捧茶。
“让伯娘担心了,应该我去看伯娘的。”纪晓棠不称呼谢夫人做伯母,而是叫伯娘,这是更加亲近的意思。
这个称呼,还是谢夫人坚持的。
谢夫人成亲多年,只生了一个儿子。纪二老爷在青州任上的时候,两家人就已经是通家之好。谢夫人非常喜欢纪晓棠。
“乖孩子,过来让我仔细看看…似乎瘦了些,却更加水秀了。”谢夫人接了茶,就又拉住纪晓棠打量,随后又让纪晓棠挨着她身边坐了。
纪二太太和谢夫人就聊起家常。
纪家一些事瞒着别人,却不瞒谢夫人。因此谢夫人也知道了纪晓芸的事。
“晓芸那孩子我看着心性也不坏,只是在老夫人跟前,少了人教导,让她行事有些任性。”谢夫人就道。
“所以我将她禁了足,想要板板她这个性子。”纪二太太点头。
“可惜娘也对姐姐狠不下心来。”纪晓棠就笑,一面对谢夫人道,“伯娘,你知不知道哪里有教规矩的嬷嬷,我娘说想请一位来家里,只是一时没有好的。”
“英娘,你帮我打听打听,有好的尽管替我找下。”纪二太太也道。
“哎呦。”谢夫人听了,突然眼睛一亮,“这话可说的正好。”
“伯娘想到什么人了?”纪晓棠立刻就道。
谢夫人伸手轻轻捏了捏纪晓棠的脸。
“我怎么就没想起来。若是你们再过两天提起这件事,只怕就错过了。”谢夫人笑道。
“快说,是怎么回事。”纪二太太也笑,“你这么个利落人,今天怎么说话这么没头脑。”
“别急,听我慢慢说。”谢夫人就道,“…这位程嬷嬷,是从咱们清远路过,暂且投奔在我那住上两天。”
“可不是寻常的教养嬷嬷,这一位,是宫里头出来的人!”
一听说是宫里头出来的人,纪二太太立刻就重视了起来,忙就问谢夫人细情。
纪晓棠一双眼睛也含了期待。
程嬷嬷这个人她是记得的。程嬷嬷从宫里出来,回乡养老的路上途径清远县,就住在县衙里。那个时候,纪晓棠就听谢夫人说过。只是当时纪家谁也没有想过要专门请教养嬷嬷,因此也就跟程嬷嬷失之交臂。
再一次见到程嬷嬷,是在逃难的路上。
纪家一路向南,到了徽州境内,多亏这位程嬷嬷收留,渡过了一段极为短暂却又难得的安稳时光。
程嬷嬷回到家乡,因为近亲都已经不在,最后就在庵堂里面落了发。她身边有些积蓄,都用在了动乱时赈济路过的灾民。
其中,就包括纪晓棠一家。
乱世中人命如草芥,程嬷嬷这样的人,却是死在抢粮食的暴民之手。
程嬷嬷的为人和行事,以及她即便是濒死,都依旧从容的神态,给纪晓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纪晓棠想报答这一份恩情,她也很欣赏程嬷嬷这个人。
这边谢夫人已经说完了程嬷嬷如何出宫养老的一节,正在说程嬷嬷与她的关系。
原来谢夫人也是徽州人士,与程嬷嬷算起来是出了五服的从表亲。
程嬷嬷在宫中的时候,曾经做过教导新入宫宫女的嬷嬷,后来服侍了太妃。如今太妃过世,宫里恩典放了她出来。
“京中许多世家要请她做个供奉,帮着教导家中女孩儿。她都不肯,执意要回乡,说是落叶归根。”
纪二太太听了谢夫人的一番话,已经是千肯万肯,想要请程嬷嬷进府来教导两个女儿。但是听到谢夫人后面说的话,想请程嬷嬷,似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可怎么好。”纪二太太发愁。
“娘,这当然还要请伯娘帮我们的忙啊。”纪晓棠立刻就道。
她没这么容易就放弃程嬷嬷。
“程嬷嬷不肯留在京中,却未必就不肯留在咱们清远。”纪晓棠说道。“如果程嬷嬷愿意,就在我们家养老,也是一样的。”
纪二太太就点头,赞同了纪晓棠的说法。
“这倒说的是,如果能得这样一个地方终老,依我看是最好不过的。”谢夫人看了一眼纪晓棠,略一犹豫,就点了头。“都包在我身上,一定说成了这件事。”
“多谢伯娘。”纪晓棠立刻就道。
“你呀,这张小嘴儿甜的,跟抹了蜜似的。”谢夫人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纪二太太和纪晓棠没见过程嬷嬷,她是见过的。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好说成的。她之所以一口应承下来,也是有她自己的打算。
“宫里出来有头脸的嬷嬷,不能寻常看待。英娘,你看我这边就写个帖子,亲自去见一见怎么样。”纪二太太就和谢夫人商量。
“先不急,等我回去跟她说了,再给你消息。”谢夫人就道。
“也好,一切就拜托你了。”纪二太太很放心地将事情托付给谢夫人。
这个时候,外面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谢家小爷到后面给纪二太太请安来了。
“快请进来。”纪二太太忙笑着道。
话音刚落,就有小丫头打起帘子,领了一个穿着宝蓝团花锦袍的十一二岁少年进来。
谢怀瑾进了门,忙就上前来给纪二太太见礼。
“给婶婶请安。”
纪二太太早已经是满脸的笑,就让谢怀瑾起来。一面让谢怀瑾和纪晓棠相见过。
纪晓棠在谢怀瑾进门的时候就站起身,这个时候就蹲下身,向谢怀瑾福了一福。
“怀瑾哥哥一向可好。”
“好,好。”谢怀瑾红了脸,忙侧身还礼,“晓棠妹妹安。”
“你父亲打发你过来的?老夫人那里见过了没有?”谢夫人笑着问儿子。
“是父亲打发来的。还没去老夫人那边。”谢怀瑾就答道。
“那就让你晓棠妹妹陪着你去了回来吧。”谢夫人就道,并没有询问纪二太太的意见。
谢怀瑾笑呵呵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看着纪二太太,见纪二太太点头,就痛快地答应了。
谢夫人就向两人摆手,让两人快走。看她的神色,是要跟纪二太太说些体己话,只希望这两个孩子自己玩去,不要打扰了她们才好。
纪晓棠就领着谢怀瑾从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出来。
纪晓棠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在青州任上生的。她几乎是生下来,就认识了谢怀瑾。那个时候纪二老爷和谢子谦同在一个衙门里,纪二太太和谢夫人很投脾气,经常聚在一处。
两个孩子也被丫头媳妇们看着在一处玩耍。
后来纪二老爷和谢子谦各自任满调任,但是书信往来不断。纪晓棠和谢怀瑾分别了几年,还以为今后再难相见了。
纪二老爷丁忧回乡,谢子谦随后就到清远上任。
再次见面的时候,当年红扑扑的小胖墩,已经长成了白生生的小少年。
几年的分离,并没有让两个孩子疏远。
出了纪二太太的院子,谢怀瑾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晓棠,你的头好了没有?”谢怀瑾大眼睛在纪晓棠身上看了几回,关切地问道,“我娘一开始瞒着我,不让我知道,说怕我着急…我听说你头疼,我心疼的头也疼了。”
纪晓棠扭过脸。谢怀瑾的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里面全都是她的倒影。
“你说的什么傻话。”纪晓棠轻声说道。
“不是傻话,是真话。”谢怀瑾就道。
“我的头早都不疼了。”纪晓棠就告诉谢怀瑾。
“那我就放心了。”谢怀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谢怀瑾比纪晓棠略高,身材微胖,也不知道是着急还是怎么,额头竟有一层细汗。
纪晓棠下意识地从袖子中抽出帕子,抬起手…
当年如果没有那些天灾人祸,面前的少年,就是她要携手一生的人。
谢怀瑾,是为了她死的。

第二十二章 同年

纪晓棠领着谢怀瑾给纪老太太请了安,纪老太太就留下两个人吃点心。
“有一阵子没来了,看着长高了些。”纪老太太慈祥地看着谢怀瑾,对于这个长相讨喜的少年,纪老太太还是喜欢的。
“你娘那?”纪老太太又问纪晓棠。
“我娘陪着谢家伯娘说话,让我领了怀瑾哥哥过来。”纪晓棠就道,一面捡了块玫瑰糕给谢怀瑾。她记得,谢怀瑾最爱吃这个。
谢怀瑾笑呵呵地接过玫瑰糕,甜丝丝地吃了起来。
纪老太太看着纪晓棠和谢怀瑾,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
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说了一会话,纪晓棠见纪老太太脸上露出倦色,就带着谢怀瑾告辞出来了。
春暖花开,纪老太太白天总是犯困的。
两人离了纪老太太的院子,也并不去找纪二太太和谢夫人。纪晓棠带着谢怀瑾就去了小跨院,跟着纪三老爷一起看小厮们习武。
谢怀瑾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就没了兴趣,只低声跟纪晓棠说话。
“之前就听我父亲跟我娘说了,小叔这回算得偿所愿,找到喜欢做的事了。”说到纪三老爷习武的话题,难免就又提起了纪三老爷受伤的事。“晓棠,你当时肯定吓坏了。多亏掉落陷阱的不是你。”
最后一句话出口,谢怀瑾就觉得有些失言,忙飞快地扫了纪三老爷一眼。他是压低了声音说话,纪三老爷应该是听不清楚的,但总有些心虚。
纪三老爷也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假没听见,只盯着练武场,并没有丝毫的反应。
谢怀瑾朝纪晓棠做了个鬼脸。
“…早就要来看你。可家里事情多,父亲不让我出门。”
“谢伯伯公事忙,伯娘也病着,你当然不好出门的。”纪晓棠点头表示理解。
“父亲最近是很忙。”谢怀瑾就道。
“谢伯伯在忙些什么?”纪晓棠随口问道。
谢怀瑾却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左右看了看。
纪晓棠立刻就察觉出异样来。
“怎么了?”纪晓棠略压低了声音,又问了一句。
“家里来了客人,父亲把主院都腾出来给客人住,还不让我和我娘过问。”谢怀瑾低低的声音,“也不让告诉人知道。”
即便是这样,谢怀瑾还是说给纪晓棠听了。父亲让他不要告诉人,就是不要告诉别人,纪晓棠并不是别人。
“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公事还是私事?”纪晓棠就问。
“应该是公事。”谢怀瑾摸了摸头,并不十分确定的样子。比起纪家来,谢家的人丁更单薄些,极少亲戚往来。
“你见过这几个人了,是什么样子?”纪晓棠就问。
“没正式见过,昨天远远瞧见的,是几个男人。”谢怀瑾道,“我和娘都猜测,怕是上头派下来私访的钦差。”
“听你这么说,倒像是这么回事。”纪晓棠就点头,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朝廷几乎每年都往各地派出巡查御史,有明查也有暗访,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如果于纪家有什么妨碍,谢知县无论如何都会知会纪二老爷。
纪晓棠没什么要担心的。
不过既然是暗访,又能让谢知县将主院给腾出来,这就有些奇怪了。
书房里,谢知县正在跟纪二老爷说话。
“文敏兄,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谢知县与纪二老爷隔着书案对坐,听了纪二老爷的话,就有些吃惊。
“并没什么具体的出处,只是偶尔听人说起。子谦兄,这件事我问别人只怕不确实,只能问你。他是否有此不法之举?”
“哦…”谢知县没有立刻回答,他在纪二老爷面上扫了一眼,就沉吟起来。
“子谦兄但说无妨。”纪二老爷就道。
“据我所知,他是时常在衙门前走动,结交了一些朋友,也帮着人打过抱不平。至于包揽讼事,应该是没有的。我也不容置下有这样的事。”谢知县沉吟了片刻,这才慢慢地说道。
纪二老爷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衙门里的事,文敏兄你也知道。咱们虽坐在堂上,也未必就什么都知道。文敏兄如果不放心,我回去再仔细查问查问。如果真有此事,是我疏忽了,我再来告诉文敏兄知道。”
“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也不得不小心。我是怕子谦兄认他是我纪家的人,抹不过面子去,倒纵容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