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棠就拦住了沈氏。
“外祖母,小叔既然偷着走了,就不会让我们追上。就算咱们派人追上了我小叔,他也绝不肯回来的。”纪晓棠就对沈氏道,“况且,咱们也不用太过担心。小叔身边带了人,李师傅会保他平安。”
“话是这样说,但是到了那个地步,刀剑无眼的。”沈氏就道。
“我相信小叔会吉人天相,而且这次我们占优势。小叔要去见识见识,也只得由着他。”纪晓棠就道。
沈氏担心纪三老爷本身,同时也担心万一纪三老爷出了点儿差错,不好跟纪家人交代。
“外祖母只管放心吧。”纪晓棠就安慰沈氏,“外祖母若还是担心,倒不必打发人追我小叔。打发人跟我外祖父说一声,让他安排人照看我小叔就是。”
“也只好这样了。”沈氏就道。立刻打发人去给穆洪传信儿。
…
家里的男人们都走了,只剩下众女眷,穆府上下就显得格外宁静下来。
张氏得了丈夫的吩咐,每天都来上房陪着沈氏和纪晓棠,好在还有一个穆万杰,小胖墩跟个开心果一样,总能逗得大家开怀。
纪晓棠也不出门。就陪着沈氏在上房做针线、闲话家常。或是带着穆万杰在院子里玩耍。
穆洪走了,沈氏就觉得冷清,晚上干脆就叫了纪晓棠过来陪着她睡。
祖孙两个相处下来感情越发厚密。沈氏就告诉了纪晓棠很多事。
“我娘和我爹爹是怎么认识、成亲的?”纪晓棠拥着薄被,问沈氏。
关于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亲事,纪晓棠听过一些传言,也问过两人。但得到的答案却都模糊不清,因此就想着能从沈氏打听出更多实情来。
听纪晓棠这样问。沈氏就笑。
“你娘没告诉过你?”
“我娘不肯细说。”纪晓棠就道。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沈氏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就往窗外飘。
窗外夜色深沉,想来这个时候,穆洪、祁佑年、纪三老爷等人已经到了万家村了。
“穆、纪两家原本并无瓜葛。穆家是军户,纪家却是耕读传家。你爹爹和你娘能够结成姻缘,这是天然凑巧了。”
“咱们穆家是大秦开国。才做了军户。在那之前啊,可并不是…”祖孙俩夜间闲话。左右并没有别人,因此沈氏也就不隐瞒,说起穆家的一段往事来。
大秦开国之前,经历了数十年的乱世。乱世之中,百姓为了生存,也有铤而走险的。
那个时候,穆家还没有搬来任安城居住。
穆家那个时候,就住在穆家寨。
穆家寨中,住的都是穆姓的族人。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穆姓族人多会武艺、善骑射,打猎为生,本来生活就算不十分富足,却也自给有余。然而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天灾本就让穆家寨的人衣食不济,又有酷吏层层盘剥,穆姓族人都是极有血性的汉子,就不甘心眼睁睁看着父母妻儿饿死。
有第一个人站起来,剩下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渐渐地,除了穆姓的族人,还吸引了不少外姓人来投靠。穆家寨之所以并没有成为另一只逐鹿中原的队伍,还是穆家的领头人没有野心的缘故。
穆家人只想让父母妻儿衣食无忧,保得一方地土平安。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穆家寨中大多数都还是穆姓的族人。
穆家寨偏又正处在南来北往的咽喉要地上,慢慢地穆家寨就也做一些无本的生意。
这就是穆家寨山匪的最初来历。
“也不止是那个时候,穆家寨风水的缘故吧,每到动乱的时候,都会出山匪。等到太平了,山匪也就没了。”沈氏就道。
纪晓棠静静地听着,并没做声。所谓的风水的缘故,不如说是地形的缘故。
穆家寨的地形,让它成为历代山匪的啸聚之处。
纪晓棠问的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如何相识、成亲,可沈氏却说起了穆家的历史。纪晓棠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沈氏说这些,必然是有缘故的。
穆家寨最后是受了大秦的诏安。穆家就有族人依旧回山打猎为生,也有很多像穆洪祖上一样,就投在军中,做了大秦的军户。
“投了军的,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穆家的嫡枝,也就是你外祖父这一脉了。”沈氏又是一声叹息。
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历来是残酷的。
投了军的是如此,至于依旧生活在穆家寨中的人…
“外人嘴里都说穆家寨,只是大概的一个称呼。真正了解穆家寨的人却是极少。”沈氏缓缓地对纪晓棠道,“真正到过穆家寨的人就更少了。”
穆家寨并不是平常的村镇。
“咱们在穆家寨还有老宅子,什么时候领你回去看看,你就知道什么是穆家寨了。”沈氏慈爱地抬手,摸了摸纪晓棠的发顶,“这天下太平啊,咱们就在繁华处好好过日子。若是不太平了,咱们也不怕。就躲进山里去,天大地大,咱们最大。任是谁也奈何不了咱们。”
“外祖母的意思,是占山为王不成?”纪晓棠就笑道。
沈氏也笑了,却不肯在这个话题上多说。
“你娘和你爹爹相识,就是在穆家寨。”沈氏接着说道。
终于说到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身上了,纪晓棠一双漆黑的眸子在暗夜里更加明亮。
“这个穆家寨,是外祖母说的,真正的穆家寨吗?”纪晓棠就问。
沈氏就顿了顿,眼神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并不是。”沈氏的声音还是平平静静的,“你爹爹跟你祖父还有你大伯,就像你跟你小叔一样,就在穆家寨下的那条路上经过,不巧就遇到了剪径的山匪了。”
“你外祖父带着我、你娘,还有你舅舅们那个时候正好探过老宅,正往城里返回,就救下了你祖父父子三个。”
“你外祖父本就是热心肠,又见你祖父三人都是仪表堂堂、谦逊有礼,且都受了不小的惊吓,就干脆将人请到城里,到咱们宅子上暂住了下来。”
“你外祖父一个武人,你祖父却是书生,谁想到,他们两个人竟然谈的十分投契。你外祖父的性子你这些天也看在眼里了,他先是要跟你祖父义结金兰,接着又觉得这样还不够亲近,就说要跟你祖父结成儿女亲家。”
纪老太爷没有女儿,那么这儿女亲家,就只能是将纪二太太嫁进纪家了。
“那个时候,你大伯父是已经定了亲事的,你爹爹却还没定亲。你祖父立刻就同意,为你娘和你爹爹定下了亲事。”沈氏说到这里,嘴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纪晓棠就隐约地猜到了些什么。
“我娘难道就愿意了吗?”纪晓棠就问,“外祖父和外祖母一定十分疼爱我娘,这婚姻大事,即便外祖父性子豪爽,只怕也不肯就自己做主吧。”
“你这机灵的小丫头!”沈氏就笑。
第一百三十八章 端午
“你娘那个时候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是个美人坯子。在这任安城中,也颇有几户人家中意她。谁知道,她竟看不上那些习武的小子,偏偏一见了你爹爹就喜欢了。”
说起这些小儿女的事情,沈氏脸上的笑容都带了甜丝丝的意味。
“可巧,你爹爹也喜欢她。”
沈氏只说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彼此喜欢,并没谈及详情,然而看她的神态语气,纪晓棠也能猜得出来,那个时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必定是两情相悦,被双方的父母看在了眼里。
“当时,你外祖父想着你祖父是个读书的人,怕是不愿意跟咱们武人家里结亲的。可为了你娘,你外祖父也是豁的出去的。”沈氏说着话,就笑。
那天穆洪找纪老太爷谈天,什么义结金兰,不过是虚晃一枪,后面要做儿女亲家才是他的本意。
“你外祖父还跟我说,若是你祖父不同意,他也不能看着你娘伤心,干脆就抢了你爹爹回来跟你娘成亲。”
“那我爹爹岂不是成了我娘的压寨夫君了?”纪晓棠也笑。
祖孙俩因此就笑了一回。
“还好我祖父也是愿意的。”笑过之后,纪晓棠才道。
“是啊。”沈氏的目光有些幽深,“你祖父…,你外祖父这一生极少佩服谁,却极佩服你祖父。…夜深了,晓棠咱们睡吧。”
沈氏这样说着,就替纪晓棠掩了掩被角。回身躺下睡了。
纪晓棠却一时没能睡着。她总觉得,沈氏似乎是有什么事,瞒着她没有说。方才说到纪二老爷好纪二太太定亲,以及说到纪老太爷的时候,沈氏分明有几次是欲言又止。
沈氏将穆家的底细都跟她说了,还有什么别的事情需要瞒着她?
纪晓棠心中迷惑,却也只能暂时放下。别看沈氏柔柔弱弱的。但却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同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是穆洪,纪晓棠就有信心能够问出来。但是沈氏如果不是自己想说,别人是休想能问出来的。
然而今天沈氏的一番话。纪晓棠也不是一无所获。
穆家有这样历史,后来被纪家所连累,才会被冠上山匪的罪名。
山匪的事情,还是要尽快解决。消除隐患。
纪老太爷知不知道穆家的历史呢?
纪晓棠略一思索,就知道了答案。纪老太爷肯定是知道的。穆家的历史。如今只是没人再提起,然而却并不是什么秘密。纪老太爷没有理由不知道。
纪晓棠可以理解,穆洪因为宠爱女儿,而为女儿定下这门亲事。那么纪老太爷呢?
纪老太爷是没有理由给纪二老爷定下这门亲的。
纪二太太并不符合纪家挑选儿媳妇的标准。还有穆家这样的历史。也是被纪家所深深忌讳的。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定亲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少年。后来纪老太爷回到清远,纪老太太知道了这件事。曾经非常反对。
纪老太爷对纪老太太颇为纵容,可在纪二老爷的亲事上却一反常态。根本不顾纪老太太的不满,执意履行了婚约,让纪二老爷将纪二太太娶进了门。
纪老太爷极重后宅和睦,他又深知纪老太太的性情,应该会料到纪二太太进门后,与纪老太太之间必定会矛盾不断。
婆媳不和,是后宅的祸根。
为什么纪老太爷明知这些,还答应了亲事,并且后来也没有悔婚?
是因为疼爱儿子?因为要报答穆洪一家的救命之恩?
纪晓棠毕竟年纪还小,与纪老太爷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但是她想来想去,都觉得纪老太爷不是这样的人呢。
那么,纪老太爷是看中了纪二太太,或者说,是看中了穆家的什么呢?
带着这样的疑惑,纪晓棠渐渐沉入了梦乡。
睡梦中,纪晓棠似乎走进了一座深山。大山深处,两扇高大的石门轰隆隆的推开,那里面…
…
转眼,就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当日
穆洪等人都并不在家,沈氏就跟张氏、纪晓棠、穆家豪商量着,这个端午节该怎么过。
“虽然他们爷们儿都不在,咱们这个节还是要照常过…”
任安城中端午十分热闹,有庙会,还有赛龙舟。
“晓棠还是第一次来,咱们收拾收拾,大家一起去逛逛庙会,看赛龙舟去…”沈氏这么说着,也准备了出门穿的大衣裳,但是纪晓棠却看得出来,沈氏的兴致并不高。
穆洪父子这次出去并不是普通的差事。
倭寇残暴,这次的差事虽然是谋定后动,但依旧危险重重。
纪晓棠不仅担心穆洪父子三人,还担心纪三老爷。而且,她也记挂着祁佑年。
别说是沈氏了,就是她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心思出门去玩。纪晓棠知道,沈氏说要出去,主要还是为了她的缘故。
“外祖母,我不想出门。”纪晓棠就对沈氏道,“咱们就在家里过节也是一样。有什么好玩的,等外祖父和舅舅们回来,大家再一起去也是一样。”
“若依着我,这个节咱们也可以等着外祖父他们回来,顺便就给外祖父和舅舅们庆功了,岂不是更好。”
沈氏看了看纪晓棠,见她说的真心实意,就笑了。
“怪不得你娘总说你最懂事。小小的年纪,就这样会体贴人。晓棠的话,我爱听呢。”沈氏就笑着道。
张氏也很高兴。
“只是这样,就委屈了我们晓棠了。”沈氏又道。
“谈什么委屈呢,我又不是几岁的孩子了。”说到这,纪晓棠就想起穆万杰来。她低下头,穆万杰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我也不是五六岁的孩子了。我长大了。”穆万杰眨了眨眼睛,立刻就挺起了胸脯。“我等祖父、爹和叔一起回来,再带我和晓棠姐出去玩。”
“好孩子。”张氏就将穆万杰抱起来,在他胖乎乎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沈氏当然不肯真的委屈纪晓棠,虽然没再安排出去玩,家里面却准备了丰富的宴席。沈氏还拿出亲手制的两套衫裙,香囊荷包等物给了纪晓棠。沈氏心灵手巧。做的衫裙十分漂亮。
“多谢外祖母。”纪晓棠欢欢喜喜地接了。当即就到里屋换上,这才出来跟着沈氏一起入席。
穆洪等人自出发,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
端午夜。纪晓棠和张氏都极有默契地到了沈氏的屋中。
穆万杰闹了一阵,熬不住就在旁边睡下了。
纪晓棠却丝毫睡意也无,再看旁边,沈氏和张氏也都无意去歇息。
娘儿三个就在灯下默默地坐着针线。偶尔说上一两句话,谁都没提男人们的事。
三更天。沈氏才从绣绷上抬起头来。
“没注意,已经到了这个时辰了。都歇了吧。”沈氏就道,“老大媳妇也别来回折腾了,就在小杰旁边凑合睡吧。”
“娘和晓棠先歇着。我还不困。”张氏就道,“等我把小杰他爹这双鞋底子纳完了,我再去睡。”
张氏并不喜做针线。但是穆家英和穆万杰身上的衣裳鞋脚却都是她亲手做的。精致虽不大谈得上,但是却针脚细密。尤其鞋底子纳的最是厚软、结实。
“晓棠去睡吧。”沈氏就道,“我今天白天走了困,现在躺下了也睡不着。”
“我也不困。”纪晓棠就道,“将这帕子绣好了,我再去睡。”
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互相的心思也就明白了。
“哎…”沈氏笑着叹气,也不催纪晓棠和张氏去睡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在哪里,碰没碰上那些倭寇…”
如果没有意外,这个时候,穆洪、祁佑年、纪三老爷等人应该正与倭寇们短兵相接。纪晓棠轻轻地挑了挑灯芯,火苗蹿了一下,屋子里立刻亮了许多。
烛光中,纪晓棠似乎看见了万家村外的刀光剑影。
四更天,纪晓棠的帕子还没有绣好,还是沈氏担心纪晓棠熬坏了身子,好说歹说地,大家就一起在沈氏的屋子里歇了。
似乎才歇下不久,纪晓棠就听见外面有人声。
纪晓棠猛地睁眼,就见窗外天色刚刚有些发白。
沈氏和张氏都警觉地坐起了身子。
“…老爷打发人回来报信儿了。”就有小丫头在门外禀报道。
“打发了谁回来,快让他进来。”沈氏立刻就道。
纪晓棠忙跟着起来,快手快脚地收拾利落,穆洪打发来报信儿的人就已经被带到了门外。
纪晓棠和张氏陪着沈氏出来到外间坐了,这才将人叫进来问话。
穆洪打发回来的,是他身边的亲兵小校。
“…老爷和祁千户在万家村外埋伏,几乎将倭寇一网打尽。老爷怕家里太太担心,打发小的回来报信儿给太太知道。”
“你老爷和你爷们都好?”沈氏忙就问道。
“老爷、大爷和二爷都平安无恙。大爷、二爷杀敌勇猛,老爷非常高兴。”小校就回禀道。穆家英和穆家豪都斩获了不少倭寇首级,回来都是不小的军功。
沈氏和张氏脸上都露出欢喜的表情来。
“纪三老爷可在我外祖父身边?”纪晓棠就问。
“纪三老爷也平安,说是还救了个人,具体的小的就不清楚了。”小校也忙答了。
“那祁千户呢?”沈氏又问。
“这次是祁千户排兵布阵,能将倭寇一网打尽,多亏祁千户用兵如神。”小校立刻就道。
“倭寇共有多少人?大家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纪晓棠就问。
“…正在清点战场,倭寇大概二百人。…先打发了我来传信,还有许多后续事情要料理,今天只怕回不来,怕家里担心。”小校就道。
穆洪打发了亲兵小校回来,一是向沈氏保平安,二就是告诉沈氏,他们最早也要到明天才能回来。
这亲兵小校自然不是自己独个回来的。
祁佑年和穆洪那边收拾了倭寇,就立刻打发人回来给任安卫所的千户送信儿。出去练兵,正好就遇到倭寇来犯,不及禀报上司就地阻击了倭寇,这自然是要层层上报的。
这亲兵小校,就是跟着给任安卫所的千户送信儿的小校一起回来的。
小校在这里向沈氏禀报完毕,就说告辞,说还要立刻回去。
“千户大人得了禀报,必定会亲自带兵前往万家村。小的就跟着大队人马一起走,不好耽搁。”小校这么说着,就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
原来穆洪身边的亲兵小校却是个极机灵的。
沈氏自然不会拦着,一面给了小校赏钱,又让人给小校端了热汤热饭上来。小校也不坐沈氏让他坐的马扎,就蹲在地上唏哩呼噜地吃了,然后给沈氏磕头离开了。
“这回爹可是立了大功了。”张氏脸上掩不住的笑意,“千户大人要带兵去,是要分战功哩!”
原来张氏也是个明白人。
这其实也并不奇怪。毕竟出身自军户,又嫁入军户,对于这军中的事情,天生就比别人多几分敏感,看的更加清楚。
“只要他们都平安就好。”沈氏就道。
“是,娘说的对。”张氏立刻就道。
…
穆洪、祁佑年、纪三老爷等人是五月初九日,方才回到了任安城。穆洪等人先去了卫所衙门,纪三老爷是最先回到穆府的。
纪晓棠早就带着人等在门口。
纪三老爷在门口就下了马,却并没看见纪晓棠,而是回头跟人说话。
这几天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穿的还是出门时的那套衣裳,却已经又脏又破。纪三老爷的脸上也黑一块白一块的,不知道这脸是几天都没洗过了。
若是纪老太太看见了,不知道会怎样心疼,纪晓棠心里想。
“小叔。”纪晓棠就叫了一声。
纪三老爷听见了,立刻转过头来,看见了纪晓棠,纪三老爷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立刻就健步如飞地走过来。
“晓棠。”纪三老爷走到纪晓棠身边,就伸出手,却在半路就顿住了。
纪三老爷的脸上露出极为尴尬的神色。
“晓棠,那个,小叔太脏了…”
原来他自己也知道!
“小叔,你回来了,咱们要好好算算账!”纪晓棠就一把拉住了纪三老爷,就往院子里走。
纪三老爷就苦了脸。本来以为能够享受到凯旋的英雄的待遇,谁成想,刚进门,就被小侄女当闯祸的小孩子一般教训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男人的友情
“晓棠,晓棠,”纪三老爷被纪晓棠拉着,并不敢挣脱,一面却朝后面看了一眼,这才转回头来,低低的声音跟纪晓棠商量,“小叔知道错了,不该瞒着你偷跑出去。小叔认罚就是。…这还有外人,晓棠你给小叔留点儿面子。”
“什么外人?”纪晓棠一开始以为纪三老爷说的是穆家的下人。
“就是、就是…”纪三老爷往后看。
纪晓棠也回过头来,这才发现跟着纪三老爷回来的一众人中,确实有个生面孔。
那是个大约弱冠年纪的男子,长的身材颀长,面色微黑、五官俊朗。
纪三老爷还带了一个陌生人回来!
“他是…”纪晓棠就问,但是并没有松开拉着纪三老爷的手。
“是万家村的万嘉树万兄,我救了他,他非要跟来的。”纪三老爷就低声地说了男子的来历。
这个时候万嘉树就已经走过来,对着纪晓棠纳头就拜。
“想来就是纪兄嘴里常念叨的纪三姑娘,小子万家村万嘉树有礼了。”万嘉树给纪晓棠行礼,“倭寇来犯,多亏纪兄救了我,救命之恩难报,家父命我送纪兄回来,多多拜上。”
万嘉树行动有礼、说话妥帖,纪晓棠自然也以礼相待。
万嘉树不仅自己跟了来,还带来了马车和从人。看马车上装的满满的箱笼,纪晓棠就猜到了万嘉树的来历。
“万公子太客气了。万公子远道而来,还先请到客厅待茶,等我小叔略洗漱洗漱再来相见,也免得失礼。”纪晓棠就道。一面吩咐跟随的管事妥善安顿万嘉树一行人。
万嘉树颇有眼色,知道纪晓棠是要私下里跟纪三老爷说话,当然点头答应,一面就跟了管事离去。
纪晓棠又让小丫头去上房给沈氏报信儿,也说纪三老爷要先洗漱了再去请安,一面就拉着纪三老爷往他暂居的院落中来。
知了这两天吃了郎中开的药方,身子已经好了。忙就上前来服侍。
纪晓棠这才放开纪三老爷。一面看着纪三老爷洗漱,一面跟纪三老爷说话。
纪晓棠问的,自然是纪三老爷所经历的万家村中的情形。
纪三老爷现在也不隐瞒。从头到尾就都跟纪晓棠说了。
原来那天纪三老爷跟这种人商议,知道有倭寇来犯,就按捺不住热血翻涌,也要去杀倭寇保一方百姓平安。纪三老爷一腔热血。却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鲁莽行事。他将李师傅和身边几个精干的护院随从都带在了身边。
因为怕纪晓棠知道了追赶,也怕穆洪等人不让他跟。纪三老爷就留了心,先行一步上路,等到了万家村附近才出来跟穆洪等人见面。
那个时候,穆洪早就接到了沈氏捎去的消息。并没有赶纪三老爷回来,而是安排了人照顾纪三老爷。
几百兵丁就在万家村外设了埋伏,纪三老爷也想上阵杀敌。穆洪等人这次却不肯答应,祁佑年就将纪三老爷安排在村内。让他和村中的青壮在一起,负责维持村内的秩序,也免得有落网之鱼进村杀害百姓。
端午夜,万家村外热热闹闹地打了起来。
纪三老爷在村中极跃跃欲试,然而他还是听了祁佑年的话,杀倭寇和护百姓,都是同等重要的事情,因此就认真地按着安排带着人在村中巡视。
外面打了一阵,竟真的有落网之鱼偷偷摸进了万家村。
来的还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在万家村吃过亏的浪人。这浪人还带了两个同伙,进村就直奔那个被他调戏的姑娘家里。
这还是对人家姑娘心存不轨,且发狠了要报复。
浪人进村,还没摸到姑娘家里,就先遇到了独自一人的万嘉树。
万嘉树身上也颇有些功夫,但却并不是三个浪人的对手,眼看着性命不保,纪三老爷带着人正好赶到。
“是文达亲手砍了那浪人。”李师傅坐在旁边,笑着说道。
这个时候,李师傅也收拾妥当,被纪晓棠请到屋中来说话。
去了一趟万家村,李师傅整个人的精气神儿似乎都有些不一样了。李师傅称呼纪三老爷为文达,不再称呼三老爷,这两人往万家村一趟,共同杀倭寇,关系更加厚密。
“还是李师傅助我。”纪三老爷此刻不仅洗漱干净,还去里间换了套衣裳出来。“我能毫发无伤,多亏李师傅左右护卫。”
纪晓棠就站起身,郑重地谢过了李师傅。
李师傅也忙起身还礼,只说不敢当。
“我看万公子不似普通人。”纪晓棠就说起了万嘉树。
“晓棠你见的不错。”纪三老爷就在旁边坐下来,他告诉纪晓棠,万嘉树是万家村首富万才的长子。“他家也有渔船出海打渔,不过他家之所以成为万家村的首富,还是出海经商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