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极少见的。
“老爷,是有什么喜事?三弟读书长进了?”纪二太太见了,就笑着问道。
纪二老爷从丫头手中接过湿帕子擦了手,就对纪二太太点了点头。
“看他的功课,虽然还有些粗疏,但确实是长进了。我就说,以前都是他不肯用心的缘故。”纪二老爷走过来在椅子上坐了。“还是晓棠了解他小叔,提的这个法子好。”
纪晓棠这个时候正在纪二太太屋子里,见自己做的功课成功瞒过了纪二老爷,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事情已经成了五分,接下来更加不能出错。
“爹爹,娘,”纪晓棠就慢慢地对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她觉得有些闷,正巧这两天感觉身子好了很多,意思是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可巧这几天家中事多,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分不出身来陪着纪晓棠出去。
“且再等两天,娘带你出城去逛逛。”纪二太太就道。
天气渐暖,已经有人出城踏青了。纪晓棠才十岁,纪二太太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
纪晓棠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到了晚饭时,大家依旧在纪老太太屋子里吃饭。纪老太太春风满面,看着纪三老爷眉眼含笑。显然,纪三老爷今天功课过了关,早就自己到纪老太太这边报喜讨好了。
吃饭间,纪老太太就跟纪二老爷商量。
“他也憋闷了这么些天。你们念书,不也讲究一个张弛有道的。正好你这两天也忙,明天就放他一天的假怎么样?”
纪老太太并不曾读过书,还能说出张弛有道来,肯定是纪三老爷方才撺掇的。
纪老太太这样说,纪三老爷只装没事人一般,也不说话。
纪二老爷就知道这必定是纪三老爷的主意。他略思忖了一下,也就点了头。
纪三老爷既然肯用心了,那么也该时不时给他些甜头,正如纪老太太说的,张弛有道。
“那就放宽他一天。出去散散可以,可不许又去跟你那般狐朋狗友鬼混。”纪二老爷就告诉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巴不得这一声,当下也不计较。
反正纪二老爷不可能跟着他。只要出了府门,一切还不都是他自己说了算数。
“小叔就好了。”纪晓棠就低声道,“我也想出城去散散,可爹娘都没时间陪我。”
“小叔陪你啊。”纪三老爷听见了,立刻就道。
带着纪晓棠,那就不好去会他那一般朋友。好不容易这一天的工夫,虽然有些可惜,但是纪晓棠可不是别人。他能得这一天的假,全靠纪晓棠。
纪晓棠没有立刻答应,只看着纪老太太。
“让你小叔带着你也好。”纪老太太就说道。
纪晓棠又看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那就让三弟带晓棠出城去逛逛吧。”纪二老爷并没有什么犹豫。有纪晓棠看着,就不怕纪三老爷去胡混。
纪二太太见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都这样说,也就没有反驳。
转天早上,纪二太太早早地就安排好了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出行的事,又亲自来为纪晓棠收拾。
“你小叔那样的脾气,你多留心,凡事劝着他些。你身子还未全好,别贪玩,早去早回。过些日子娘闲了,再带你去好好散散。”纪二太太一面又嘱咐纪晓棠。
“娘,我知道了。”
外面就有小丫头来禀报,说是纪三老爷已经收拾妥当,催纪晓棠快些一起走。
纪二太太就带着纪晓棠,到纪老太太屋子里来行礼。
纪三老爷正陪着纪老太太说话。
纪老太太打量了打量纪晓棠,满意地点头。
纪晓棠今天戴了顶赤金镶珠的小花冠,胸前戴了赤金璎珞项圈,穿着鹅黄满地金的襦裙,腰间系了橘色宫绦,压裙的是白玉蝴蝶佩。
这身装扮华贵又不失俏丽,更显得纪晓棠肤若凝脂,眉目如画。
纪老太太将纪晓棠从头看到脚,又见纪晓棠穿了双杏黄色绣百蝶穿花的绣花鞋,鞋面上各镶了一颗合浦珠,每一颗都有指肚般大小。
纪晓棠见纪老太太打量她的鞋,就笑着抱怨。
“今天出去游玩,我本不想穿这双鞋子。”但是纪二太太说就这双鞋子与她今天的穿戴最相配,一定要让她穿。
“穿了又有什么打紧。”纪老太太却不以为然,“丫头媳妇们看着,你也走不多的路。”
就是怕有些路要走,穿了这鞋不便。可纪老太太这样说,纪晓棠也无法。
“也免得她贪玩。”纪二太太说出自己的初衷。
“我家晓棠略打扮起来,就是画上的小仙子一般。”纪三老爷也眉开眼笑。他今天穿了是月白中衣,宝蓝团花箭袖袍,银红撒花裤,脚下是粉底皂靴。
“小叔的打扮,却像是行猎图上的。”纪晓棠就笑道。
纪三老爷立刻去看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的脸色,一面就暗暗冲纪晓棠使眼色,要她千万不要说破。
“不要拿刀拿箭的,只去陪你侄女逛逛就回来吧。”纪老太太又嘱咐。
纪三老爷忙不迭的答应。
终于辞别了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纪晓棠坐了马车,纪三老爷骑马,带着一众小厮家人前后围随。另又有一辆小马车,坐的是服侍纪晓棠的丫头和媳妇。
清远县城外面颇有几处风景胜地,尤其出了南门,不过十里地,就有一处春季踏青的好地方。纪家一众车马出了南城门,一路顺着官道而行,等走到一处岔路口,纪三老爷就让车马停了下来。他自己打马到纪晓棠车前,跟纪晓棠商量。
继续沿着官道走,就是游人最多的所在。而如果走岔路,前面也有山有水,这个时候的游人却不多。
“清溪山景色最好,不过多走几里路。况且那里现在没什么人,少了多少拥挤。咱们出来散心,不是来看人的。”纪三老爷对纪晓棠道。“咱们家那里还有歇息的地方,更方便了。”
纪三老爷说的都不错。清溪山景色清幽,也正是纪家祖坟所在之地。纪家在那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庄园,可以略做歇息。
更妙的事,那山里可以打猎。
纪晓棠早已经猜到,纪三老爷必定是偷偷带了弓箭,想去清溪山打猎。
这些天没有摸弓箭,纪三老爷想必手痒的紧。
“都听小叔的。”纪晓棠痛快地答应道。一切都正沿着她所预料的那样在发展。
“好咧。”纪三老爷很高兴,立刻打马带着一众车马下了岔路。
跟随服侍的有人要劝,但看见纪晓棠应承了,也就没人敢十分劝阻。
纪晓棠坐在车内,紧紧地握住了双手。
清溪山深处,多有猛兽。她还记得,前世的时候,就是这些天,山里有野猪下来糟蹋了不少冬小麦,还伤了人。附近的猎户在山中设了陷阱。
有人踏青到此,不小心踩进了陷阱中,当即丧命。苦主将设下陷阱的猎人告到衙门,这件事当时闹的很轰动,纪晓棠在闺阁中都听说了。
谢怀瑾更是当故事一般,将一应细情都告诉了她。
纪晓棠还记得那个陷阱的大概位置。
撇开跟随服侍的人,将纪三老爷引入陷阱!
纪三老爷冥顽不灵,不知悔改,纪晓棠不能看着他败坏纪家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进山,甩掉跟随的人,都并不难。因为纪三老爷也嫌弃这些人碍手碍脚。纪二老爷新安排到他身边的小厮长随,都呆板无趣,只知道劝他不要这样,不要那样。有这些人在跟前,他根本无法畅快地使用弓箭。
然而,他却想带纪晓棠看些新鲜的玩意儿。
“晓棠,你就在这里等小叔,还是跟着小叔再往山里走走。”纪三老爷背着纪晓棠,一面扭头问。两人已经将跟随的众人都诓的留在了小庄上,偷偷摸进了山里。“等小叔打两只锦鸡、几只兔子来给你,说不定还能打到鹿,嘿嘿。”
纪三老爷还不知道从深山里下来了野猪。
纪晓棠在纪三老爷的背上,一路小心地四下观看,终于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一株白桃。
这是她进山以来看到的第一株白桃,再看看左右的地形,应该就是这个地方。
“小叔,我有点儿累了,想歇一歇。”纪晓棠就道。
“好。”纪三老爷矮下身,将纪晓棠放在地上。
“小叔,我方才在路上看到一簇马兰,竟然开花了。”纪晓棠站定,就又说道。
“哦,马兰,好,小叔这就去摘来给你。”纪三老爷闻言,立刻往回走。
见纪三老爷走的远了,纪晓棠这才小心摸索着向那株白桃走去,很快她就发现了草皮被动过的痕迹。纪晓棠蹲下身,小心地翻看了一下。
就是这里了。
纪晓棠绕过陷阱,又走了几步,就地坐了下来。
很快,就听见了纪三老爷返回的脚步声。
纪三老爷空着手。
这个时候,马兰还都未开花。
“晓棠…纪三老爷还没到跟前,看见纪晓棠姿势别扭地坐在地上,就有些吃惊。
“小叔,我崴了脚。”纪晓棠告诉纪三老爷。
“怎么崴了脚,严重不严重。”纪三老爷就急了,一边加快速度大步奔了过来。
十步…五步,四步…
不,小叔,不要过来。
纪晓棠心里喊,然而实际上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事到临头,不能迟疑。
三步,两步…
纪晓棠闭上了眼睛,耳边就听得扑通的一声。
纪三老爷叫了一声,就没了声息。
纪晓棠这才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第十三章 生死之间

“小叔。”等了一会没听到动静,纪晓棠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陷阱边,往下看去。
纪三老爷委顿于陷阱底,纪晓棠目光粗略的一扫,入目的是大块惊心动魄的红。
“小叔。”纪晓棠的眼角微湿。
不论这个人多可恨,他毕竟是她的小叔。如果不是看他不会悔改…
“晓棠…”
陷阱里的纪三老爷这个时候却抬起头来,他试图要站起来,却又虚弱地摔了回去。
纪三老爷还没有死。
“小叔。”纪晓棠叫了一声,她自己也分辨不出现在是什么心情。
“晓棠,你小心些,往后退退,别一不小心…”纪三老爷开口说话,语气很虚弱。他先关注的是纪晓棠的安危。
“小叔,我在这陪着你。”纪晓棠并没有如纪三老爷说的往后退,而是扒着陷阱的边沿说道。
陪着纪三老爷走完他人生最后的一程,这是纪晓棠能够为纪三老爷做的。
“晓棠,别害怕。”纪三老爷脸上强撑出笑来,却故意恶狠狠地说道,“这是谁挖的陷阱,等我出去,必定不会放过他。”
话到最后,纪三老爷的脸越发的苍白,因为疼痛,嘴里忍不住嘶了一声。
“小叔,你怎么样?”纪晓棠问。
“小叔没事。晓棠,你别在这里陪着小叔了。你慢慢下山去,让咱家跟着的人上来,把我救出去。”
纪三老爷强作镇定地吩咐纪晓棠。
他已经感觉到自己伤的太重,而跟随的人早就被他甩在山脚下,一时半会根本就来不了。他可能快要死了,纪晓棠下山去找人可以救他,就算救不回他,他不想让纪晓棠独自一个人留在这,看着他死。
对于一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来说,这太可怕了。
而且,这样深且险的陷阱,毕竟是挖来对付大型猛兽的。纪晓棠一个人在上面,十分危险。
不能让纪晓棠出事。
纪晓棠听了纪三老爷的话,却没有动。
她可以转身离开,只要在途中略耽搁耽搁,甚至不用故意耽搁,她人小力弱,路径不熟,等到她找人上来…纪三老爷是不太可能支撑到那个时候的。
但是纪晓棠并不想这个做。
“小叔,我知道这里有陷阱。”纪晓棠突然说道。
“什么?”纪三老爷似乎没听懂纪晓棠的话。
“我说我知道这里有陷阱。小叔,我是故意让你落进陷阱里的。”纪晓棠说的很慢,但却很清晰,她要让纪三老爷听清楚。
“晓棠,你什么意思?”纪三老爷努力睁大了眼睛。
这一刻,仿佛永生永世般漫长。
“晓棠,你故意让我落进陷阱?你不知道这陷阱这么厉害,对不对?”
纪晓棠跟她开个玩笑,让他落进陷阱里摔上一跤,摔的灰头土脸。但是不巧的是,这个陷阱并不是能闹着玩的。
“小叔,你还没明白。这陷阱能杀死几百斤的野猪。我事先都知道。”纪晓棠一字一顿。
“不可能。”纪三老爷先是摇头,继而怒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晓棠,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问我为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
纪晓棠也怒了。
“…不肯读书上进也就算了,家里不是养不起你。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杀了人,给纪家结了生死仇家…六亲不认的赌棍,输了宅子,连家里的祖坟都让你输给了人!”
“大家因为你流离失所!我是饿死的!祖母饿的皮包骨,也活不了几天了!你不配做纪家的子孙!我为什么不能杀你!有你在,大家都要死!你去死,你快去死!”
“什么,晓棠你说什么?”纪三老爷的怒火渐渐熄灭,变成了迷茫。
他感觉到了纪晓棠的愤怒,同时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他的额头。
纪三老爷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那是眼泪,是纪晓棠的眼泪。
“我…”纪三老爷呆愣了半晌,“晓棠,你晕倒的那天,你祖父其实告诉了你咱们家的大祸是什么,对不对?”
“这大祸,就是我对不对?”
纪晓棠没想到纪三老爷会这样想,一时没有出声。
“我,我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把大家害的那样惨!那我是该死。”纪三老爷的语气越来越低,头也垂了下去。纪三老爷似乎是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晓棠,你告诉我,是谁赢了咱们的宅子,是谁赢了咱们的祖坟?”突然纪三老爷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又抬头,“谁敢赢咱们的宅子?祖坟,谁要赢了咱们的祖坟做什么?”
纪三老爷的一连串问话,都问到了点子上。他方才变得暗淡的目光此刻却格外的闪闪发亮。
纪三老爷虽不学无术,但实际上也是个聪明不过的人。
“小叔,就算告诉了你,又有什么用。如果不是你不争气,凭他谁要算计纪家,也算计不去。”
不过是被禁在家里背了几天的书,一旦得到机会,他就跑出去赌。分明早就落在有心人的算计里,却丝毫不觉,任人摆布。
“晓棠你告诉我,不然我闭不上眼睛。”纪三老爷却格外的坚持。
纪晓棠看了看纪三老爷,缓缓地摇头。
“已经没有用了。而且,就算我告诉了你,你也不会相信。不如,你去问祖父吧。”纪晓棠道。
“晓棠,如果我能活下来,只要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让人算计纪家,不会让你,不会让大家受一点点儿伤害!”
“我身上的那些毛病,我都会改。如果我不改,晓棠不用你动手,我自己就不会放过自己。”
“我虽然读书不成,但是从不想做纪家的不肖子孙…我这条命,总会有点用处。”
纪三老爷这么说着,竟然摸索着从自己的身上取出一把短匕首来。
“晓棠,你不信我,我就切了我这只赌钱的手给你看!”
纪三老爷说着,真的举起匕首向自己的右手腕切了过去。
“慢着,小叔。”纪晓棠突然喊道。
“晓棠。”纪三老爷抬头看纪晓棠。
纪晓棠说不清这一刻她是怎么想的,但是看到纪三老爷眼睛里的光,那是她所熟悉的,属于纪家子弟的,骄傲的,不屈的光彩。
纪三老爷先前为什么不再求生,后来又为什么想活下来,纪晓棠自信都看的明白。
“晓棠,肯定是你祖父让你这么做。我不怪你。”纪三老爷这样说,但同时也在纪晓棠的眼中发现了什么。
“晓棠,让我为纪家做些什么再死。你祖父跟前,以后我自己去请罪。”
纪三老爷重新举起了匕首。
“小叔,你缺了只手,还能做什么?”纪晓棠就在这个时候开了口,“你已经流了太多的血,手切下来,你也活不成了。”
“你不是要活着为纪家做事,保护大家吗?那就别自寻死路。”
“晓棠。”纪三老爷眼中的亮光更盛,他当然听得出来,纪晓棠现在是不想他死了。
然而,他真的能不死吗。纪三老爷看看自己腿上和身上的伤,只能苦笑。
不过是一息之间,他就在生、死、生、死之间几度徘徊,这个时候面对死亡的威胁,他竟然坦然了。
纪晓棠看着纪三老爷眼中的光又渐渐暗淡下去。
那是纪三老爷的生命在流逝。
从家里出来,她打定主意让纪三老爷死。而现在,她要纪三老爷活。
“小叔,你千万别泄气,赶紧把伤口好好包一包。我这就去叫人来救你…我一定会尽快找到人,小叔,你要争气,不要让我失望。”
纪三老爷抬着头,满眼都是纪晓棠急切的脸。
“好,”纪三老爷点头,“咱们纪家人不能输。晓棠,我等你,你自己要小心。”
“嗯。”纪晓棠匆匆答应一声,起身就往山下跑去。
“救命!”纪晓棠放声喊。
从这里去找纪家跟随服侍的人实在是太远了。但是纪晓棠记得,从这里往西转,从一道山坳下去,那里似乎有一户人家。
山里的人,大多都是猎户,家里常年备有伤药。
只要她找到这户人家,带人来先止住纪三老爷伤口的血,再让人去山下送信。这是救纪三老爷最快、也最有效的办法。
如果这期间,还能碰上什么人,有什么人听到她的声音赶过来,那就太好了。
但愿苍天保佑。
不知道是不是纪晓棠的诚心真的感动了老天,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耳中竟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纪晓棠也顾不得多想,立刻就转了方向,冲着那脚步声跑了过去。
“来人啊,有人掉陷阱里了,快救命。”
那脚步声却还像刚才一样,并没有因为纪晓棠的喊声而有所变化。
纪晓棠疾步向前跑,刚绕过一株酸枣树,就差点扑进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推挡,最终却将纪晓棠抱了个满怀。
粗糙的青色土布裤褂,腰间扎着条洗的褪了色的褐色布带,脚下却是双八九成新的皮靴。背上还背着弓箭。
这是一个猎户打扮的男子,身材高大魁伟,纪晓棠的身高仅到他的胸部。纪晓棠推开来人,抬起头。
纪晓棠微微有些困惑。
这人似乎并不老,因为脸上并没有皱纹,但好像也不年轻,褐色的脸膛,鬓边些微露出几块白斑,满脸的络腮胡须如同荒草般,似乎很久没有打理过了,纠结成团。
纪晓棠分辨不出他的长相,只能看出鼻梁高挺,一双眼睛黝黑深邃。
这么普通的一个猎户,竟然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这样的念头飞快地在纪晓棠的脑海中闪过,纪晓棠已经站稳了身子。
“跟我去救一个人,重重有赏。”

第十四章 猎户

一个看着家境普通的猎户,在听到重重有赏这句话,显然说话的人也拿得出重赏的时候,却并没有露出纪晓棠预料中的神情。
这个猎户不仅没有眼睛一亮,还露出些纪晓棠也无法解读的神情。
呆滞?!
这个猎户,白长了这么高的个子,不会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吧!
纪晓棠一瞬间觉得有些脱力。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却是个傻子,这可怎么救纪三老爷。不过纪晓棠很快就又打起了精神。
就算这猎户脑子不好使,但肯定还有一把子力气。这也就够了,脑子,她有就行了。
“就离这不远,人掉在陷阱里了。你跟着我去把人救出来,我重重有赏。”
“你放心,不是诓骗你。我说话算数,足够你娶个媳妇过日子的了。”一个傻子,是没那么容易娶到媳妇的,但必定也是盼着娶媳妇的。
纪晓棠前世曾经经历过磨难,所以跟这个阶层的人接触过,她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能够打动这样的人。
果然,傻大个猎户的眼珠子慢慢转动了起来。他看着纪晓棠,眼中带着异样的神采和玩味。
“你能…哦,打赏我多少银子?”猎户开口说话。
本来纪晓棠看他刚才的神色,还当自己看走了眼,面前的傻大个不仅不痴傻,反而格外的敏锐,甚至还带了些她都琢磨不透的高深。但是这傻大个一开口说话,纪晓棠就知道,她最初的判断不会错。
傻大个说话极慢,似乎每个字都要认真考虑,而且,一口清远县土话说的结结巴巴。
却还知道问给多少银子。
“你想要多少?”纪晓棠不想耽误时间,这个时候能够尽早救出纪三老爷来,多少银子她都肯出。“快跟我去救人,人救活了,你才能拿到钱。”
“啊…”傻大个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
“快跟我走,再晚一会,人要没命了。”纪晓棠可跟他拖延不起,一把就抓住了傻大个的一只衣袖。
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是这种时候讲究不了那么多,何况面前的人心智不全,就更加无需顾忌。
傻大个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纪晓棠抓住的衣袖。
纪晓棠的手在粗糙的青色土布上,越发显得莹白如玉。她手上并没有戴什么装饰,只随意地戴了只细细的赤金扭丝戒子,上面镶嵌了一颗小小的粉色珍珠。珍珠虽小,却浑圆莹润,是最上等的合浦珠。
“好。”傻大个终于应了一声,脚步跟上了纪晓棠。
纪晓棠很快就发现,她已经跑的很快了,这傻大个一步不落地跟着她,仿佛闲庭信步。
他可以走的更快,应该让他先去救纪三老爷出来。但是让他一个人去,纪晓棠又不放心,她要在旁边看着才行。
“你背着我,这样快些。回头救了人,我给你加银子。”纪晓棠喘着气,刹住脚步。
傻大个显然又呆了一呆。
傻大个没听懂她的话,纪晓棠微微皱眉,有些烦恼。
“给加多少?”傻大个问,随后还精明地追问了一句,“还有多远。”
“不远了。”纪晓棠见他这样问,反而高兴,“你要加多少银子?”
“哦…”傻大个的目光有些闪烁,在纪晓棠身上扫了一圈,就又移开了。
纪晓棠等着傻大个开价。
“一…十两银子…”傻大个似乎并不擅长讲价。
“好。”纪晓棠利落地应允,同时示意傻大个赶紧蹲下身子。
傻大个似乎又呆了呆,随即眼中竟闪过一丝类似懊悔的神色。
“快点,背上我。”纪晓棠又扯傻大个的袖子。
傻大个又似乎琢磨了一会,才明白纪晓棠是让他弯腰蹲身。他左右看了看,这才有些僵硬地弯下腰身。
纪晓棠再小些的时候,经常被家里的媳妇丫头还有纪三老爷背了玩耍,因此十分熟练地爬上傻大个的背。
傻大个站起身,纪晓棠立刻就指着方向,让他快些赶路。
“跑起来,越快越好。”
傻大个背着纪晓棠,仿佛轻若无物。纪晓棠也不见他如何使力,却走的飞快,而且也极稳。
这肯定是在山中行走惯了,才会练出这样的工夫。
纪晓棠心里暗暗地想到。
“你带了伤药没有?”纪晓棠问。
“哦…带了些。”
纪晓棠的心又放下了一些。
“这附近只有你一个人?你家里其他人呢,或是你村里的同伴?”纪晓棠又问。如果附近还有其他的人,就能更快地救出纪三老爷来。
“家里人…都在家。同…伴…”
“在这附近吗,能不能联络到,一样都有赏钱。”说不定这里面就有设下陷阱的猎户,他们更了解情况,救人更有拿手。
“不会少了你那份。”纪晓棠又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