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命案

李家庄一个牧童这天早上如同往常一样出来放牛,他的身边还带了自家养的大黄狗。在离村几里地一片河岸上,牧童停下来让牛儿们喝水。
大黄狗跑进了岸边的树林,并在一棵树下停下来,不住吠叫。它低头嗅着地面,还用爪子刨地。
大黄狗的鼻子非常灵敏。牧童按着以往的经验,以为他家老黄又是发现了谁家埋在地里的死鸡死鸭。
这种村民们自己不肯吃,而且要埋起来的,那肯定是病的不轻。老黄因为偷吃这种东西,有一次差点没命。
牧童忙就过去,想将大黄狗赶开,但却没有成功,大黄狗反而将树下的土扒开了一个坑。
牧童往坑里面一看,顿时吓的魂飞魄散。
坑里面露出来的,并非什么死鸡死鸭,而是一只惨白的手。
是人的手。
牧童立刻跑回村里,叫来了村里的保甲和村民。
一具男人的尸首就这样被发现了。这个男人,是被人勒死的。
“衣服都被扒光了,身上什么都没有。衙门的仵作过去验尸,说应该是被人劫杀的。”谢怀瑾告诉纪晓棠,“已经张了榜,还没人来认领尸首,看来并不是这附近的人。”
“是远道来的客商吗,这样死在外头,实在是太可怜了。”纪晓芸喃喃地说道。
谢怀瑾就点头,说确实可怜,眼睛看的却是纪晓棠。
“但应该并不是客商。”
“这话怎么说?”纪晓棠就问。
“死的是个瞎子。”谢怀瑾就道,而且是个天生的瞎子。
瞎了眼睛出来行商的,确实少见。
“这种情况,那会不会是个算命的。”纪晓棠就道。
“一个算命的身上能有什么钱,谁会去劫他。”纪晓芸这会也活泼了一些,接着说道。
纪晓棠点头,纪晓芸说的不错。
“一个瞎了眼睛的人,还是引人注目的,总有人看见过他。谢伯伯顺着这条线索,应该能查出些什么来。”纪晓棠就对谢怀瑾道。
“父亲是查了,可惜,还是什么都没有查到。”谢怀瑾就摇头。似乎就没有人见过这瞎子。
这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来的,又是为了什么被人杀害了。
“雁过留声,仔细查探,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来。”纪晓棠就道。
“什么都没有。”谢怀瑾就摊了摊手。
这个案子目前是毫无头绪。
“竟然这样!这桩案子,岂不是成了悬案。”纪晓棠就道,“谢伯伯只怕烦恼。”
眼下就有钦差在清远县,出了这样一桩悬案,谢知县的脸上肯定不好看。
谢怀瑾就点头。出了这件案子,他父亲这两天愁眉紧锁。谢怀瑾的记忆中,他父亲做官一直游刃有余,极少有这样的时候。
亭子里她们正说着话,就听见拐角花墙后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有人往这边过来了。
是谢知县的说话声,似乎是在向什么人介绍这园中的景致。
纪晓棠听出来了,谢怀瑾自然不会听不出来。谢怀瑾立刻就想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站起身。
纪晓棠抬眼看见谢怀瑾的脸色,就有些了然。她瞧了瞧,这里四下空旷,想要回避,却是来不及了。
既然来不及,那就没必要慌张。
唯一还不了解状况的,只有纪晓芸。
转眼的工夫,谢知县就出现在拐角处。
谢知县陪在一个高大的男子的身侧,他微微弓着身子,样子分外恭敬。两人身后,还有三四个人跟随。
谢知县这个时候也看见了亭子里有人,他似乎没料到纪晓棠几个会在这,忙就顿住了脚步。
“是下官疏忽,下官失礼了。”谢知县躬身向高大的男子行礼,一面请罪道。
谢知县就要打发管事的过来,让谢怀瑾带着纪晓棠和纪晓芸回避。
“是大人家的公子、千金?既然碰见了,何不就请过来见一见。”那高大的男子也已经瞧见了亭子里的人,目光微闪,开口向谢知县似乎不经意地说道。
男子的声音略有些低沉,说的一口官话,带着明显的京城口音。
谢知县只是略做踟蹰,便应了,态度中透出欢喜来。
“正是犬子怀瑾。也不知他到园中来做什么,这个时辰他本应还在上课。另外两位,是本县纪大人家的两位千金…”
谢知县就打发了心腹的小厮
到亭子里,叫谢怀瑾、纪晓棠和纪晓芸过去。
纪晓棠已经猜到,谢知县陪同而来的,必定就是谢怀瑾所说的贵客。这贵客遮掩行踪,连谢夫人和谢怀瑾也要回避,现在突然说要见她们。
想来是迎面碰见,知道谢怀瑾在这里,却不过情面去。
这种情况,她们姐妹本来是可以不必过去的。但谢伯伯打发的人却明白说了,让她们姐妹也过去见个礼。
这么做,其实并没有必要。
但是谢伯伯的面子,总是不好驳回的。
纪晓棠给纪晓芸使了个眼色,就在众人簇拥下从亭子里出来,很快就到了男子一行人面前。
“…你们来见过小侯爷。”谢知县让纪晓棠三个给男子行礼,口中称呼男子为小侯爷
小侯爷,是谁?
纪晓棠一面屈膝福了一福,一面心中暗想。
纪家从纪老太爷到纪二老爷,虽然做了几任官,却都是外任。纪晓棠从来没去过京城,只是偶尔听纪二老爷说起过朝堂上的人事。
男子并未还礼,口中说让她们免礼,不过显然是虚词。
行过礼,纪晓棠慢慢起身,一边朝男子的面上看了一眼。这男子年纪很轻,长得剑眉星目,相貌堂堂,尤其一双眼睛精光湛湛,似乎能直接看到人心里去似的。
纪晓棠心中一动。这个小侯爷,怎么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这个念头在纪晓棠的心中一闪,就被她撇在了一边。她不可能认识这位小侯爷。如果认识,哪怕只是见过一面,她就不会忘记。
这还不在于她的过目不忘,而是这位小侯爷一身的气度,实在让人见之难忘。
只有久居上位,杀伐决断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一身气度。
朝中哪位侯爷家里,有这样一位如此年轻且出色的公子?
纪晓棠想不出,偏谢知县介绍的如此含糊,她又不好当面询问。
“…小公子少年有为。”男子的声音说道,这是在说谢怀瑾了。
“犬子顽劣…”谢知县忙躬身说不敢。
男子的目光这才又落到纪晓棠姐妹身上。
纪晓棠从容不迫,纪晓芸却紧张地双手捏着衣襟。
“…纪大人至情至孝,已经上达天听,如今能够按着古礼守孝的着实凤毛麟角…”
纪晓棠本不想说话,但是听男子这样说,她不得不开口。
“小侯爷的话,实在不敢当。家父感念祖父生恩养恩教导之恩,恩深似海,又兼伯父夺情,家父恨不得分身出来为祖父尽孝,因此才执古礼…从此守着祖父坟茔,耕读传家,略尽人子之心,实乃本分。惊动上方,家父惶恐。”
纪晓棠的一席话,男子和谢知县的脸上都闪过一丝异色。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纪晓棠身上。
“这是你自己的话,还是你父亲的意思?”男子看着纪晓棠问道。
“家父时常说起,因此记得。”纪晓棠答道。
男子半晌没有说话,目光却凝注在纪晓棠的身上。
“纪大人家有好女,不逊于男子。这清远地方,竟是卧虎藏龙。”男子终于说道,语气虽淡淡的,但听在纪晓棠耳中,却颇有些意味深长。
何来卧虎藏龙之说!
“小侯爷过奖,小侯爷过奖。”谢知县忙就道,一面躬身低头。
“谢大人过谦了。”男子的目光在谢知县面上滑过,又在纪晓棠身上略停驻片刻,这才慢慢的移开,一面迈开长腿,向旁边芍药圃走去。
“时辰不早,带着你姐妹们回去吧,免得你娘和你婶娘担心。”谢知县匆匆嘱咐了一句谢怀瑾,立刻就跟了上去。
“晓棠…”谢怀瑾看纪晓棠。
“怀瑾哥哥,咱们出去吧。”纪晓棠朝一众人的背影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说道。
“晓棠,纪叔叔他,真的不想复出为官了?”一面往外走,谢怀瑾一面低低的声音问纪晓棠。
纪二老爷,是真的不想再做官了吗?

第二十九章 巧遇

“嗯。”纪晓棠点头,她微微垂下眼帘,“爹爹的意思,不想声张。”
纪二老爷是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而且这也是她的希望。只不过…
“我不会说。”谢怀瑾立刻就道,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纪晓棠并没有察觉谢怀瑾的心情,她突然想到了,方才的小侯爷究竟是谁。
大秦开国,封赏功臣的时候着实有些手紧,世袭罔替的爵位给的不多,后来除了皇子皇孙们,就再没外姓封过候了。
因此如今朝中拥有侯爵的人家并不多,能够让谢知县如此谦恭下礼,且有如此威势的,最多不过三家。
再看这位小侯爷的年纪,以及相貌,除了那一家再没有旁人。
威远候祁家,大秦的开国勋贵之一。祁家爵位不算高,却始终屹立不倒,手握实权,并与皇家联姻,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
这一代的威远候膝下有三子一女,嫡出的一子最为年幼,算起来今年只有十六岁,却已经随父兄在战场上历练过,斩获了军功。
传说中,小威远候祁佑年少年英俊,在军中有兰陵王的美誉。
方才的人,就是祁佑年吗?究竟有什么机密要紧的事情,要祁佑年亲自来到清远?
还有谢伯伯,今天的谢伯伯有些奇怪。
在纪晓棠的记忆中,谢知县是从来没出过疏漏的人。纪二老爷说起谢知县,从来都赞不绝口,说谢知县是大才,做事最为周密。
那么今天她们在园子里遇到祁佑年,是不是可以说是谢伯伯的疏漏?
是因为那桩悬案的关系,让谢伯伯心绪不宁,才会出现这样的疏漏吗?
可是,谢伯伯几次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是她装着没看见,却无法忽视的。谢伯伯的目光隐蔽且带着探寻。谢伯伯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
还有祁佑年,为什么她越是回想,就越是觉得与祁佑年似曾相识?
纪晓棠回到跨院,谢夫人已经让人准备了一桌上等的席面。纪二太太和程嬷嬷都坐了客座,纪晓棠和纪晓芸在纪二太太下手坐着。
谢怀瑾因为年纪还小,与程嬷嬷是远亲,又与纪家是通家之好,因此也被安排到席上,坐了末座相陪。
一顿饭大家都没怎么说话,但都暗自欢喜。
吃过了饭,纪二太太就向谢夫人告辞。
谢夫人带着谢怀瑾亲自送纪二太太母女出来。
纪晓棠想到一件事,刚才在园子里遇到祁佑年一行人,所以还没机会说。她又不想等到下次跟谢怀瑾见面,因此就朝谢怀瑾看了一眼。
谢怀瑾立刻会意,同纪晓棠走到了一边。
两个孩子低低的声音说话。
“怀瑾哥哥,我想求你帮我办件事。”
谢怀瑾听纪晓棠要他帮忙做事,不仅一点儿也不为难,反而十分高兴。
“晓棠,你说。”
“怀瑾哥哥,你能不能…”
纪晓棠让谢怀瑾帮她的忙,多注意县衙的事情。别的事情纪晓棠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江庆善。
“包揽讼事?”谢怀瑾也微微吃了一惊。
他一直随在父亲的任上,颇知道些衙门里的门道,明白包揽讼事的严重性。
“嗯。怀瑾哥哥,你暗中帮我打探,不要惊动了人。如果打听到什么事,就立刻告诉…”
纪晓棠本来想让谢怀瑾告诉谢知县。
谢知县知道后,必定会来告诉纪二老爷。而且,作为本县的知县,他肯定会辖制江庆善。
但是纪晓棠话到了嘴边,却又改了口。
“就来告诉我爹爹知道。”
“好。”
“暂时不要让谢伯伯和伯娘知道。谢伯伯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了,等跟我爹爹说了,我爹爹再酌情跟谢伯伯说。”
“放心,晓棠,我明白。”
谢怀瑾自认为明白了纪晓棠的意思。
江庆善是纪家的人,经常被纪二老爷指派在外面做事。江庆善做出不法的事情来,难免会牵连到纪家。这样的事,先瞒着父亲告诉纪叔叔,是维护纪家。
谢怀瑾愿意为了纪晓棠这么做。
“晓棠,”谢怀瑾答应了纪晓棠,随即脸就微微有些发红,“我父亲最近公事忙,连我的功课都没时间理会了。不知道纪叔叔…嗯…”
谢怀瑾期待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笑。
“你尽管来我家找我爹爹,他就算没工夫做别的,这个工夫总是有的…我爹爹上次还夸了怀瑾哥哥,说怀瑾哥哥的文章做的越发好了。”
“哪里好,”谢怀瑾就傻笑起来,“纪叔叔他实在是过奖了。”
两个孩子商量好了要紧的事,这才加快脚步,跟上了纪二太太和谢夫人。
纪二太太和谢夫人一直在说话。两人早就注意到了纪晓棠和谢怀瑾的小动作,竟然也故意放慢了脚步,等两个孩子过来了,两个做娘的才会心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两个孩子两小无猜,相处的这样好,再没什么比这个更让她们高兴的了。

程嬷嬷从谢夫人的跨院出来,就由小丫头陪着往她暂住的客院中来。程嬷嬷爱清静,谢夫人选了最僻静的客院给她暂住,正好紧挨着芍药园。
不远处的甬道旁有花儿匠在修剪花木,为了回避,小丫头领着程嬷嬷只得绕道。程嬷嬷不熟悉后衙的路径,只跟着小丫头走。
刚走过一道月亮门,竟与谢知县一行人走了个面对面。
程嬷嬷目光一扫,立刻微微低头,福了一福,就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程嬷嬷在谢家是客,与谢知县是见过的。
谢知县将程嬷嬷的举动都看在眼睛里,目光微微一暗。
小威远候似乎并没有看到程嬷嬷,径自就要从程嬷嬷的身边走过。
走到月亮门前,小威远候却突然站住了。他转过头来,似乎是回望身后的景色,目光无意地落在程嬷嬷的身上。
谢知县看小威远候的情形,就要开口。可小威远候却在这个时候收回了视线,迈步跨过了月亮门。
“方才的是府内的亲眷?”小威远候询问的声音顺着微风传到了程嬷嬷的耳畔。
“是贱内的远房亲戚,从县中路过,暂居在此。”谢知县的声音道。
“看着不像普通人家的,竟有些宫里的派头。”
“小侯爷慧眼,正是从宫中出来的嬷嬷。”
“哦。”
说话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慢慢地远了。
直到再也听不到脚步声,程嬷嬷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来。
原来县衙的客人,就是这位爷。他怎么会到清远来了!
谢知县竟然称呼他小侯爷!
程嬷嬷一肚子的疑问,面上却丝毫不显。
那些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早都已经化成了黄土。
“可吓了婢子一跳。嬷嬷,是认得大人的客人吗?”小丫头捂着胸口,活泼地道。
“并不认识。不过看着派头实在不小。”程嬷嬷淡淡地摇了摇头。她在宫中多年,经历了不少的风浪。能够活下来,有今天的体面,头一件事,她管得住自己的嘴。
这位爷装作和她并不相识,显然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那么,她也就不认得这位爷。她在宫中,服侍的是太妃,怎么会认识外臣。
她明天就要去纪家,更是跟这些事情再也没有关系了。

第三十章 身份

回到纪府,纪二太太向纪老太太说了请到程嬷嬷的事,就将纪晓棠和纪晓芸留下,带着人去给程嬷嬷收拾住处。
纪二太太一走,纪晓芸立刻拉着纪老太太的胳膊,说起在府衙的见闻来。
纪晓芸平时很少出门,今天对她来说正是大开了眼界。
说到外面的命案,纪老太太的脸色就不大好。
“外面那些事,你女孩子家还是少听…这吓人唬道的…哎呦…”纪老太太一生平顺,胆子很小。
“祖母,我也是害怕的。”纪晓芸立刻就道,一面就扫了纪晓棠一眼。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却相当的明显,“晓棠好像听惯了,一点儿不怕似的。”
她听到这些事的缘由,还不是因为纪晓棠!都是纪晓棠的错。而且,纪晓棠不是好人,听到命案什么的,根本就面不改色来着。
纪晓棠顿时无语。刚刚两人还算融洽,这一回到家里,到了纪老太太跟前,纪晓芸就给她上眼药!
纪老太太不赞同的目光就落在了纪晓棠身上。
不过,纪老太太虽脸色不好,却只是哼了一声,并没有就此事数落纪晓棠。
纪晓棠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两夫妻亲自教导着长大的,长成什么样,她也管不了那么多。虽然都是她的亲孙女,但这亲疏之间,却是分明的。
而且,如今她已经不好像过去那般随便说纪晓棠的不是。
刚从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出来,纪二老爷就打发人将纪晓棠叫到了书房里。
“…在芍药园见到了府衙的客人了?”纪二老爷让纪晓棠坐下,询问道。
方才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纪晓芸自然没忘记说这件事。纪二老爷这是听到了消息。
“是的,爹爹。”
纪晓棠略一思忖,就将事情的经过一一告诉了纪二老爷,连同她的猜测都一起说了。
“小威远候祁佑年…”纪二老爷又详细地问了几个问题,这才沉吟半晌。
“爹爹认为不是?”纪晓棠就问。
“难为你这孩子。”纪二老爷看向纪晓棠,他的目光中带着激赏。
仅仅是根据谢知县的态度,以及往常从他这里偶尔听到的朝堂见闻,就能做出这样的判断,由此可见纪晓棠的聪慧。
想到这里,纪二老爷又难免遗憾。
“依你方才所说,应该是他没有别人了。”纪二老爷站起身,在书案后慢慢地踱着。
“爹爹没见过这位小威远候?”
“自然没有。你谢伯伯应该也没见过他。”说着话,纪二老爷想了想,确认地点头。他和谢知县偶尔说起政事,就提到过威远候一家。他可以确定,谢知县是不曾见过祁佑年的。
和他一样,谢知县也并没有做过京官。
“是不是他,很快就有分晓。”纪二老爷不知想到什么,慢慢地说道。谢子谦既然让祁佑年见到了纪晓棠,必定会来给他个交代。

第二天,纪二太太就打发了人将程嬷嬷接进纪府。
程嬷嬷进府第一件事,就是来见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知道程嬷嬷的来历,待程嬷嬷就十分的客气。但两个人实在是性格和经历都没什么共同之处,因此不过寒暄了几句,纪老太太就让纪二太太带着程嬷嬷去安置。
为了程嬷嬷的到来,纪二太太做足了准备。
她特意为程嬷嬷收拾了一个院子出来。
那院子不大,有三间正房,左右厢房各三间,各样东西都是齐全的。这院子正好就在纪晓棠屋子的后身儿,挨着如意园的北墙。
因为墙内就是大片的柿子树,到了秋天,柿子挂满枝头,远远看去仿佛是霞云一般,所以这所院子又被称作倚霞居。
正适合程嬷嬷居住,以及教导纪晓棠和纪晓芸。
程嬷嬷是纪家请来的供奉,与一般的教养嬷嬷还不一样。纪二太太对程嬷嬷给予了极高的期望,给程嬷嬷的月银竟等同于她的份例,每个月十两银子。另外四季衣裳等自不必说。纪二太太还拨了两个小丫头服侍程嬷嬷的起居。
程嬷嬷对此只安静地接受了。
傍晚,一大家子都聚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也请了程嬷嬷过来说话。
“两个孩子被我们惯坏了,以后就都托付给嬷嬷。”纪二老爷亲自跟程嬷嬷说道。
“既然诚心请了我来,信得过我,让我给姑娘们作伴,有些话,总要说在前头。”程嬷嬷就道。
“嬷嬷但凡有什么话,请尽管说。”纪二太太笑着道。
“…一应规矩都要依着我的来。”程嬷嬷提出,要她教导纪晓棠和纪晓芸,就要按着她的一套章法。
纪家的人不得干涉。
“两位姑娘都是兰心蕙质,我不敢夸口,只要依着我行,绝不比京城中那些世家大户自小由教养嬷嬷们带出来的差。”这是程嬷嬷的许诺,她有足够的自信。
“若是觉得我做的不妥,我也不敢争辩。只能就此辞过,依旧落叶归根,回家养老去。”
这请来的供奉,好大的口气,好大的架子!纪老太太在炕上不由得将眼睛眯了眯。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却满口的应承,而且还很高兴。
纪老太太也就没有话说。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程嬷嬷当即就说,要纪晓棠和纪晓芸明天在卯正时分就到倚霞居去,不可延误了时辰。
“三姑娘十岁,二姑娘十二岁,都再耽误不得。”
送走了程嬷嬷,纪老太太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请了这样一尊神佛来。依着我,咱们家十分用不着这个。”
“都是为了孩子们好。现在严着些,以后她们的日子才会好过。”纪二老爷就说道。
“你们两口子的心也太高了些。”纪老太太垂下眼皮。她看的出来,在请程嬷嬷这件事上,纪二老爷比纪二太太更加坚决。
纪老太太虽然偶尔刁难刁难儿子。但是家中大事,但凡纪二老爷打定主意,纪老太太也都随顺。
程嬷嬷教规矩的第一天,纪二太太特意起了个大早,亲自将纪晓棠和纪晓芸送到程嬷嬷的院子里。
程嬷嬷已经收拾的利落在等着了,她似乎比纪府任何人都起的早。
“全都托付给嬷嬷了,尽管按着嬷嬷的规矩来,不要在意谁说什么。我和老爷,都十分信得过嬷嬷。”纪二太太向程嬷嬷道。这是再次向程嬷嬷表明她和纪二老爷的态度。
“嗯。”程嬷嬷点头。
纪二太太又嘱咐纪晓棠和纪晓芸一定要听程嬷嬷的话,这才去处理家事。
对着纪晓棠和纪晓芸,程嬷嬷没有多余的话。
“…讲究立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今天,我们就从最容易的学起。”
程嬷嬷首先教纪晓棠和纪晓芸的,是怎么坐。
不过是坐着,谁能不会,这简直是太轻松了。
纪晓棠和纪晓芸都不约而同地这样想。
但是坐了一上午之后,纪晓棠和纪晓芸就不再这么想了。
纪晓棠尚且能够支撑。接近晌午的时候,纪晓芸就受不住了,被程嬷嬷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就眼圈一红,开始掉眼泪。
程嬷嬷根本就没有被纪晓芸的眼泪影响。
晌午饭,姐妹俩就在倚霞居和程嬷嬷一起用。之后只略歇了歇,就又继续练习如何坐。
好不容易到了傍晚,纪老太太已经打发小丫头来看了两回。程嬷嬷终于觉得姐妹两个有了些坐模样,这才放了两姐妹离开。
“明天依旧是这个时辰,不可延误了。”程嬷嬷让两人离开的时候嘱咐道。
纪晓棠和纪晓芸并肩离开倚霞居,相互看了一眼,纪晓芸就径直奔纪老太太的院子。
纪晓棠略停顿了一下,也跟着往纪老太太的屋子里来。
纪晓芸一进门,就扑进来了纪老太太的怀里。
“祖母,我不要学什么规矩。我以后只跟着祖母,让程嬷嬷只教晓棠一个好了。”纪晓芸向纪老太太诉委屈,而且毫不犹豫地出卖了纪晓棠。
纪晓棠的嘴角抽了抽,一面给纪老太太行礼问安,就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
纪老太太看见纪晓芸一身的疲惫,眼睛都是红的,就心疼起来,一面心肝肉地叫着揉搓纪晓芸,一面就问究竟受了什么委屈。
纪晓芸拉着纪老太太的胳膊,噼里啪啦就都说了。
“不过就是坐着,偏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规矩,折腾的人腰酸腿疼,这脖子都僵了…但凡有点儿不满意,还拿竹条抽我们…”
“程嬷嬷偏心,打晓棠的少,只盯着我打…”这才是让纪晓芸最为委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