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一愣,下一瞬骇然失色,冲口而出道:“不可能!父亲怎么会,怎么会……”后头的声音愈渐弱了下去,风一吹,凉意从四肢百骸渗进骨头缝里。
反驳么?怎么反驳呢。她颓然地垂下头,脑子一时间混乱如麻。是,他说的一点错都没有,皇后的顾虑这样深沉,是她太傻太天真,竟真的以为太子与兰珠是护生情愫……如此说来,上一世,长姊必定被太子坏了身子,皇后迫不得已才将之册立为太子妃。
一时间思绪杂乱,七姑娘惶惶然,忽地一滴水砸在脸上,晕开一片冰凉。她皱着小脸仰头望,穹窿终于不堪重负,被铅云压出了裂痕,雨丝儿倾斜飘落,不大,可扰人心神。
七娘子咕哝着暗道倒霉,走得匆忙没带伞,这下可要成落汤鸡了!转头看四处,宫人们也冒着细雨奔走渐疾,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个巷道。她有些迟疑,张口喊人恐怕不行,自己和七王在一处,孤男寡女的,让人撞见有些说不清。
明珠小肩一垮挫败地叹口气,正打算冒雨打道回府,未曾料刚一迈步脚下打滑,竟然硬生生往前方摔了下去。她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伸出小手拖拽面前的高个男人。
萧衍毫无防备,眸中惊诧之色晃过,下一瞬便被赵氏的嫡七小姐生猛异常地扑倒在了地上。
天香
萧衍始料未及,只觉一股蛮力朝着他的胸膛处撞上来,他微怔,紧接着一个馨香温软的小身子便压了下来。
她娇小又玲珑,轻盈的,柔软的,趴在他身上,轻飘飘地像是没什么重量。可他的后背负担着两个人的力道闷实落地,青砖冰凉坚硬,踏踏实实硌得人生疼。他半眯了眸子,两只大手探到胸前捞她,却似乎牵扯了伤处,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垂眸看,原来手背上被划了一道口子,伤口长且稍深,已经见血。
七王几不可察地凛眉,眼帘微掀,漆如墨染的瞳孔里映入一张呆愕的小脸。明珠怔怔望着他,这样近的距离,他的面孔轮廓清晰异常。这副五官极精致,眉含远山,目藏千秋,当真是龙章凤质无可挑剔。
一个男人长了这样一张脸,稍有不慎便会流于女气。然而他没有。
萧衍是行军大将,铁骨铮铮顶天立地,他是硬朗的,刚毅的,容貌为他镀金润色,使这个从沙场埋骨里走出的男人显出十足的精雅与雍容。萧家男人身上有北疆血统,皇室中人大多锋芒毕露,他不同,他威严内敛,疆场风霜磨砺了棱角,像一把完美的冷剑,不事张扬,却剑出致命。
她看得发愣,水灵灵的眸子一不留神撞进他的眼,幽深凛冽,可是映入了熹微的光,竟然也能透出几分温润的意态。点墨的瞳仁里倒映一个木呆呆的小丫头,亮亮的眼睛红红的脸,模样很眼熟。
见她直勾勾盯着他看,萧衍心头不禁好笑,方才躲鬼似的,这会儿反倒观赏得入神,果然是小孩子心性反复无常。
萧衍微挑眉,觉得她的确有些不同,除了惊为天人的美貌,更多的,是一种诱人又甜美的气息。即便不言不语,也能催发出男人莫名的欲|望。
他瞳色转深,两只大掌轻轻抚上她娇弱的小胳膊。隔着布料,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她温热的肌肤。稍稍用力便能揉碎,他微微合了合眸子,将眼中的戾气同幽光掩尽。
太小了,还只是个孩子。
明珠怔怔的回不过神,直到七王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呼出的气息微凉,轻轻扫过她白嫩的耳垂,“那这个样子就成体统了?”
她大惊失色,这才如梦初醒,登时一张小脸以摧枯拉朽之势红了个底朝天。
拿她的原话来膈应她,这丝毫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好么,这回总算是能明明白白地笃定了。她有些想哭,觉得传出“七王不善言辞”这句话的人应当被好好打一顿,这种话也是能乱传么!七王不仅不寡言,嘴巴分明还毒得出神入化!
暗自饮泣归饮泣,她也不闲着,麻麻溜溜地就想从他身上起来。冬令天穿得厚,动起来极不便利,她小鼻子一皱,小手小脚并用地撑在他身上借力。这样一番大动作,惹得襦裙底下银铃轻响,清脆的叮铃声不绝于耳。
萧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小东西努力了会儿终于看不下去,大手一伸,稳稳托住她的咯吱窝将人拎了起来,接着便爽利起了身。
明珠浑身一僵。
上一世她死时十七八岁,虽然在感情上头毫无建树,懵懂无知,可也已经是个成熟的大姑娘了。如今半大孩子的皮,大姑娘的芯,与一个男人这样亲密,怎么都让人别扭。
常年拿剑的人,手掌宽大有力,托起她娇小的身子可谓轻而易举。他将她稳稳放在地上,小小的绣花高缦履落地,她下意识地往后退远离,不料左脚触地便袭来钻心的疼痛。
“……”明珠吃痛,粉嫩透红的双颊血色稍褪,额角泌出冷汗,将细碎柔软的刘海打湿稍许。低头看,襦裙底下的腿与脚都遮得严严实实,并不能察看伤势。
她嘴里嘀咕着骂了句什么,心中直呼倒霉倒霉。雨不大,可也没有收小的趋势,细细缕缕从天上坠落。方才在地上耽搁了时辰,这会儿身上的鹤氅已经湿了,又崴了脚,可不是雪上加霜么!
如此一忖,她眼风儿微斜朝七王扫了一眼,心道煞神就是煞神,他果真对得起她起的封号呢!
萧衍半眯了眼,俄而微挑眉。
方才是看错了?这小丫头竟然对他翻了个白眼?他破天荒觉得好笑,自己给她当了人肉垫子,她非但不感激,这记白眼是怎么个意思?
他薄唇抿成一条线打量她,留意到那微凛的秀眉和水涔涔的额头,分不清是雨丝还是薄汗。视线游移看向她姿势别扭的左腿,眉微锁,声音出口仍旧凛冽,只是这回不再教人无从分辨喜怒,他说:“受伤了?”
这话依稀透出不悦。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折射出难言的威慑。明珠对他有种打心眼儿里的惧怕,或许因为他前世的所作所为,暴戾杀伐,简直将朝廷囫囵血洗了一遍。又或许是他看她的目光,直勾勾的,说不出的意味。
七姑娘嗫嚅了下,领口的金线毛绒压起了褶子,是她微微垂了头,有些不自地挤出几个字:“方才没留神儿……似乎崴了。”
他漂亮的眉头拧起个结,脸上表情阴晴不定,“能走么?”
“……”明珠小脑袋佝得更低,嘴里支支吾吾的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不说,答案却是不言自明。飘斜的雨丝有渐大的趋势,萧衍目光沉冷,蓦地长臂一伸,竟然一把将她娇小抱了起来。
明珠不可抑制地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挣扎,脚受伤了扑腾不动,拿两只小手推搡他。无奈此时的自己力气太小,他俨然一堵铜墙铁壁,推不动,只能满目诧异愤愤道:“殿下这是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让人看见成何体统?”
授受不亲?七王垂眼,眸子从怀里小娇娃弧度不甚明显的胸前扫过,语气漠然,“再动就把你扔出去。”
说这话时他的手臂稍稍扬了扬,明珠被唬了一大跳,下意识地伸出两手捉住他的前襟,眸子里惶怯交织,当真不敢动了,小身板儿僵直着窝在他怀里。
细雨如丝,七王抱着个小姑娘从宫道上穿行而过。方才在巷道里不引人注目,可这会儿不同,走在日头下,边上往来的太监打眼望,登时吓得大惊失色,慌不迭撑了伞追上去。七王身量太高,小太监跟得吃力,却也不敢有丝毫地懈怠,只能踮着脚将伞盖往他头顶遮蔽,浑然不顾自己被淋得湿透。
穿过北长街,往来的宫人也多了起来。宫婢内监见了七王都毕恭毕敬的行礼,无人敢侧目,可明珠仍旧羞窘得几欲以头抢地,连小耳朵都红透了个底朝天。
她缺弦少筋,害臊的成分不多,大多是觉得自己很丢人。之前分明还信誓旦旦告诫华珠,要她对七王敬而远之,这下倒好,自己欠下这么个人情,打脸啪啪的。
不过……这个人似乎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坏。
明珠悄悄抬眼看萧衍,仰视的角度,他仍旧很好看。下颔的弧度倨傲,却并不使人反感,高挺的鼻骨线条优雅,她尤其感叹他的眼睛漂亮,细细一瞧,发现那眼皮上的褶子宽宽的,所以显得异常深邃。
她微瘪着嘴暗自琢磨。这人拦下她,是因为知道太子被下了药,她崴了脚他又这样帮忙,往精细了算,他竟然在短短一会子里帮了她两次?
明珠眨了眨眼。撇开别的不说,其实他对她还算仗义,毕竟非亲非故嘛,金尊玉贵的皇子,能做到这份儿上也不容易了。蓦地眼风一扫,瞥见他手背上的伤口,登时愧怍横生,愈发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分得清是非黑白,也懂得知恩图报,于是忖了忖,小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
萧衍察觉了,垂了眸子与她对视,不说话。
她谨慎,四下望了眼,细嫩的食指伸出来,往他轻轻勾了勾。
赵家七娘子的冰肌雪肤享誉京城,在日头下一照,仿佛浑身都在发光,青葱似的指尖莹莹皎皎。他挑了半边眉微微俯身,将耳朵凑近她小巧嫣红的唇。
“殿下。”这声音细细柔柔,娇嗲里头莫名有些拨撩的滋味。她懵懂不自知,犹自正经八百地同他附耳,说:“殿下今日救臣女,大恩大德,臣女心中记下了,将来若有机会,必定好好报答。”
她的气息呼出来,温热清甜,猫爪子似的挠在他的左颊上。萧衍转过脸看她,严肃认真的神态,亮晶晶的眸子里写满了诚挚。他轻哂,薄唇勾起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极缓慢道:“当真?”
她只当他是不信,登时蒸腾起种被人看轻的义愤,当即正了容色沉声道:“当然当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殿下莫不是看我年幼,当我胡诌?”
说着稍顿,忖了忖,复状起胆子拿小手拍拍他的胸,换上副老气横秋的口吻,学父兄的样子打官腔,道:“我虽不才,可说不准哪天就能帮上殿下的忙。因缘造化这种事,难说嘛。”
他眼底笑意渐深,淡淡道,“也是,来日方长。”
雪远
冬日的雨不成话,起先还规规矩矩,下着下着便飞起了雪沫子。连雨带雪从天而降,稍时功夫便在琉璃瓦与宫道上铺起薄薄一层。内宫监里管事的一看,当即脸色大变,连忙打发几个宫婢太监拿竹条扫帚扫雪。
今日是皇后寿诞,这老天爷也忒不作美了,变脸变得猝不及防!
宫人们手脚麻利不敢耽搁,然而雪势渐大,才刚清完雪便又开始落,一路扫一路堆,折腾得众人气喘吁吁。
雨雪交加,御花园这种空旷地是没法儿呆了。望族都是金贵人物,干晾着挨冻淋雪不行,皇后发了话,让长公主将娘子郎君们带往吉德殿,请来乐师舞姬同戏班子,权当打发打发午后这光景。
吉德殿里头的戏台子是现成的,涂花脸的角儿们依次就位,锣鼓一响大戏开幕,唱的是出替父从军的花木兰。殿里地龙烧得旺,烘得一室之内温暖如春,各家爷姐们揣着手炉窝在官帽椅里。郎君们大多感兴趣,间或咿咿呀呀跟着哼,摇头晃脑颇是陶醉,娘子们的情形倒不同。
女人们骨子里有种别样的好奇,凑了一块儿便热衷打探各方消息,帕子掩□□头接耳,说是看戏,不过也就是换了地方闲谈。
殿中众人闲情逸致,赵家二郎却只是立在殿外的月台上来回踱步。雪是白的,汉白玉也是白的,堆积起来也不显眼。接连几脚都打滑,这才发觉雪已经积起一小层。
寒冬腊月天,风刮起来像是冷刀,衣裳包不住脸皮,风吹过,像能剜下来一块儿肉。二郎英气的眉宇间有几分焦灼,搓手顿足呵气,时不时抬头往四处张望。吉德殿的位置偏中,形成一个四通八达的枢纽,四条主长街交汇处,往来宫人不绝。
他略皱眉,视线依次从那些人影脸上掠过,宫禁的规矩森严,宫人也是不苟言笑的。一个个在风雪中板着脸,死气沉沉,却并没有熟悉的脸孔。
礼鑫眉头越皱越紧,背后轻盈脚步声传来,回头看,长姊抱着鎏金小手炉出了门,“还没回来么?”
“没见着。”二郎摇头,口吻焦急不安,“究竟跑哪儿去了?爷娘一个在陪圣上对弈,一个在昭德宫,将幺妹托付下来,如今倒好,不过转眼的功夫,人都没了!九重宫闱,幺宝年纪尚幼,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才好!”
兰珠也听得皱眉。说到底也是她们做兄姊的疏忽,入得宫廷,应当时时将妹妹看好才是。用完午膳从昭德宫出来,没留神儿,七妹人便不知去向。加之华珠那方又闹出那么桩事,她与二郎实在难逃干系。
可是内疚归内疚,兰珠毕竟是赵氏嫡长女,年纪尚轻,可自有一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她对掖起双手叹口气,再说话时声色俱敛,道,“长公主已经命人四处去找了,二郎定定神,爷娘不在,两位妹妹又还小,你我切莫慌乱。此处虽大,可毕竟在天子眼皮底下,我赵氏何等世家,等闲敢造次不成。”
听了这话,二郎心神稍定,微抿唇,稍时颔首,又抬眼看兰珠,眼风儿不着痕迹往殿中扫了扫,道:“华珠那边儿……”
兰珠面色微变,不动声色摇了摇头,且压着二郎的肩道,“别声张,人家身份摆在那儿,一切都等父亲母亲定夺。”
礼鑫叹气,胸中怒火翻腾,好歹压住了,点点头道好,“长姊说的是,眼下还是先找到幺宝最要紧。”说着压着声儿狠狠啐了一口,沉着嗓子骂道:“瑞王好女色的名头一直有闻,不想竟如此猖狂!色胆包天了么!”
“不过万幸华姐儿没吃亏。”兰珠道。
“华珠是什么人物?那泼辣性子,合府上下谁招惹得起?谁欺负她,那简直是自寻短见。”二郎一嗤,语调里头沾着几分轻蔑鄙薄,“得亏今日你去得早,稍晚些,只怕瑞王便不是脸上挂彩了!”
姐弟二人压着声絮叨说话,礼鑫眼睛尖,扫见宫道上远远走来个伟岸凛然的人物,他定睛瞧过去,不由瞠目结舌,抬起右手一指,磕巴道:“长姊你瞧,那可是七王殿下?幺宝怎么和殿下在一起?”
闻言,兰珠面上划过一丝诧异之色,眼帘微掀抬眼望,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几个内监撑着伞簇拥着一高个儿男人,萧衍阔步而来,而小妹竟然被七王抱在怀里。姐弟俩惊诧万分,连忙下了月台长阶迎上去。
兰珠是地道十足的闺秀,规矩庭训融进了身子凿入了骨血,心头再慌张也没有乱了礼数。礼鑫疾步而去,她稍提裙摆跟在后头。二郎下了白玉台打眼望,只见二人身上的披风鹤氅都淋了雨,七王表情冷漠,怀里的小娇娇明眸微抬看向自己,小脸登时一喜,道:“鑫哥哥!”
见了妹妹,二郎心中的巨石总算堪堪落地,他喊了一声“幺宝”,之后蓦地反应过来,赶忙对揖双手朝七王拜下去,恭谨见礼,“参见殿下。”
萧衍微颔首,还未说话,便听怀里的小姑娘忙不迭道,“鑫哥哥,我脚崴了走不动,七王殿下经过看见,于是便好心将我带过来了。七王殿下真是心地善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呢。”她表情真挚又恳切,接着便迫不及待地朝二郎伸出两只小胳膊,满眼灼灼,“哥哥抱。”
明珠满脸真诚,字里行间全是对七王的由衷感激,敬佩之情宛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高大的男人冷眼观望她,觉得这小东西年纪虽幼,装样子倒是挺在行。一会子前还视他为毒蛇猛兽,这会儿倒成救苦救难的菩萨了。
人人皆知萧氏皇七子手段毒辣,七王心下好笑,活菩萨,天底下还是头回有人拿这个词儿来形容他,倒是新鲜。
幺宝?
他薄唇不着痕迹挑起个笑,这个乳名与她挺相衬,娇娇柔柔。随后视线落在她的小手上,指尖从广袖底下探出来,白皙粉嫩,攥着二郎朱色的前襟,有种妖异的美态。
露华
七妹一番言辞恳切,礼鑫听后大为感动,又朝萧衍深揖一礼,口中道,“舍妹顽劣,殿下出手相助,礼鑫在此谢过了。”末了直身起来,手臂微伸看向他,试探道,“殿下,不如将舍妹……”
赵家二郎是小东西的亲兄长,人到了跟前,自然没有不还回去的道理。萧衍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道,“举手之劳,赵兄不必介怀。”
二郎见他伸出双臂,当即去接妹妹。
明珠心头谢天谢地,天晓得她有多别扭,被他抱在怀里,她连动个手指头都要思量再三,生怕一个没留神惹他不痛快。同这人打交道,那就如同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她心有悸悸,当然躲之不及。
思忖着,她急不可耐地逃离他,然而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将将勾住兄长的脖子,她神情大变,娇小的身子蓦地一僵。
礼鑫有所觉,将小七妹抱进怀里来,垂首,疑惑的口吻:“怎么了幺宝?”
他家妹妹粉嫩的双颊先是一白,接着一红,最后乌青抹黑交织。明珠黑着脸儿摇摇头,强自镇定的口吻,干巴巴挤出个笑来,“没事,没事。”
是时一个内监抱着拂尘小跑而来,躬身朝七王见个礼,吊着嗓子恭谨道:“殿下,兵部侍郎姚徐求见。”
明珠眸子微抬,不着痕迹地朝七王扫了一眼。只见萧衍神情漠然,略点头,兀自旋身去了,背影说不出的清冷孤高,甚至连一道目光都没投来。
她鼓起腮帮子,朝他的背影略略眯了眼。
方才的感受异常清晰,应当不是错觉,七王萧衍,确确实实摸了一把她的屁|股。可看这副没事儿人的样子,莫非是无意的?
明珠困顿地皱眉,正忖着,一道端丽的女子嗓音从背后传来,拿焦急的口吻苛责道:“幺宝,你向来懂事,怎么也学得与你四姐一般顽劣?宫闱之中岂能随意走动呢?”
听见这个声音,七姑娘悬在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回首望,兰珠隐含薄嗔的娇颜这样灵动,她一喜,看这情形,华珠倒是不负她望,长姊好好儿的,并没有酿成大祸。
“长姊别恼,我知道错了。”她耷拉着小脑袋扯扯兰珠的衣摆。
念及妹妹伤了腿,二郎心疼,连忙也跟着规劝,道:“长姊,七妹伤了腿已经够可怜了,你就别骂她了。”
兰珠秀眉深锁,半晌才叹出一口气,语气好歹缓和了下来,“你啊你,让姐姐怎么说你好呢?崴了脚让七王殿下抱过来,这实在于礼不合。得亏你年纪尚幼,再大点儿,传出去哪家敢要你?”
明珠小脑袋垂着,小嘴微撅不说话,二郎看得不忍,复道,“算了长姊,这会儿明姐儿的腿得让人诊治,还是请长公主传太医吧。”
赵兰珠听了点头,一并踅身往吉德殿的方向走,眉宇间隐隐有一丝忧色,压着嗓子道:“伤自然得赶紧治,这个时辰,再不久便要传晚宴了。华珠与瑞王闹成那样儿,再见面还得了?”
明珠听得一头雾水,困顿道:“长姊这话是什么意思?华珠与瑞王?究竟怎么回事儿?”
“说来也真可笑。”二郎的语气透出几丝嘲讽的意味,“瑞王同肃王是同胞,德行品性却天差地别!那登徒子今日不知上哪儿快活去了,饮得大醉而归,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头遇着了华珠,竟动手动脚!”
七娘子吓了一大跳,捂着小嘴满脸不可思议,心中不由敬佩瑞二王是条汉子,竟然敢动手调戏华珠,简直是不要命了!她神情焦虑,扯着兄长的袖子挤出一句话:“二王眼下情形如何?要紧么?”
兰珠嗤的笑出声儿来,白了她一眼道,“你这鬼丫头,说的这是什么话!有你这么当妹妹的么?”
明珠说这话,倒没有半分旁的意思,而是实在太了解华珠的心性同脾气。在赵府,下人们怕她是理所当然的,可几个兄弟姐妹也没有一个敢轻易招惹她。放眼整个大越,一个姑娘家能有此建树,其性情之泼辣自不必说了。
果然,向兄姊们打探了一番来龙去脉,华珠非但没吃什么亏,还在瑞王脸上挠出了道彩。说来,那二王萧璟也是倒霉倒到家了,轻薄谁不好,偏偏挑了只浑身带刺的,不被扎得头破血流才怪呢!可怜归可怜,到底是自作自受,也怨不得旁人。
明珠瘪了瘪嘴。
人无完人,萧家几位皇子虽是天潢贵胄,可到底也是凡夫俗子,自然也没有十全十美的。常言道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太子一贯是笑面虎,宣五王闲散,荣六王冲动易怒,肃七王阴鸷寡言,其中,二王萧璟占的便是好女色这一点。
上一世时并没有这桩事,她没有去承合殿,华珠自然也没有在御花园遇上二王,更谈不上被轻薄了。思及此,明珠心头暗暗有些自责,如此说来,华珠出这事,她难辞其咎,万幸没出什么差池,否则她真要以死谢罪了!
开锣打鼓,吉德殿里头的戏已经换了一出,郎君们听得专注,娘子们仍旧不感兴趣。长公主奉皇后之命招待各位年轻辈儿,这种场合自然也是要陪同的。
二郎抱着明珠正要入内,还没迈步便让长姊拦了下来。兰珠居长,做人做事都比弟妹们沉稳周全,她顾虑其它,因低声朝礼鑫道,“明姐儿伤了腿,里头全是人,不方便。”
鑫二爷闻言颔首,接着便唤来宫婢进去请长公主。
雨丝有渐大的趋势,逐渐淅沥了,噼里啪啦砸在支出半截儿的月台上,嘈嘈切切,大珠小珠落玉盘。宫道上的宫人们或撑伞,或披蓑衣,往来间神色匆忙。
兄妹三人立在殿外等候,少时,只听背后传来一阵细碎得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端丽的女声便随之响起,满是关切的口吻:“怎么摔了呢?快让本宫看看,严重么?”
明珠眼儿一转往后瞧,只见一位珠光宝气的俏娇娥翩翩而来。佳人约莫二十四五,着胭脂红点赤金缎子小袄,身量修长,脸如银盆,眼如水杏,眉目间蓄满皇家独有的华贵雍容,温婉端庄,慈眉善目,正是长公主萧念真。
簇水
长公主已嫁作人妇,言谈举止间已经没有了少女的灵动娇俏,反而愈发显出沉稳内敛的气度来。众星拱月拥她出殿,殿前的宫人们福身见礼,兰珠也朝她福了福,低眉恭谨道,“臣女参见长公主。”
礼鑫抱着明珠行礼不便,双臂微动,欲将妹妹放下来。然而七娘子的一双小脚还没沾地,长公主便发了话,道,“伤了腿还见什么礼呢?”说着侧目看一眼身旁的宫婢,施派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婢子恭声应是,压着碎步恭敬退下去。长公主眉宇间萦忧色,朝明珠走近几步说:“伤得重么?”
皇族皆是天颜,直视便是不敬,明珠懂这个规矩,是以浓密的长睫微垂,掩住晶亮的一双眼,摇头道:“多谢公主关心,只是不当心,崴了一下罢了,不打紧的。”
细细轻轻的一把嗓子,语调却甚是恭谨有度。长公主含笑一点头,视线不着痕迹在这个赵氏幺女身上流转。赵家七娘子年纪不大,美貌同一身雪肤却已名动京华。美人胚子是天生的,据说几岁时便有美名,如今不足十二,五官却已经无瑕可挑。
萧念真思忖着,面上柔婉笑道,“外头下着雨,天寒地冻的,怎么一直在外头站着呢?”她边说边转头看兰珠,“你若担心妹妹受伤了不便利,大可派人来与本宫说,你母亲同皇后娘娘是故友,咱们也能生分了才是。”
兰珠自然千恩万谢,“多谢殿下厚爱。”
皇室三位公主,长公主的和善是出了名儿的,明珠上一世没怎么与这位公主打交道,今次一见,方才知传言不虚。她对萧念真生出些好感,连带粉嫩小脸上也绽开了些笑容,是时背后有金丝高缦履叩响了金砖地,她转头一看,见是华珠从侧门走了出来。
四姑娘出殿门,仍旧先同长公主纳福见礼,这才直起身朝明珠走去。垂眸看,七妹娇小的身子蜷在二郎怀里,刘海儿被打湿了黏在额头上,分不清是汗还是水。她心焦,视线定定落在她的腿上,皱起眉压着嗓子道,“究竟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