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几个孩子在这儿干等着不成样子,萧念真思忖了瞬,当即命人将他们带往明熙殿的西配殿安置。婢子内监们引赵氏的娘子郎君往西配殿,奉上茶果,只请他们安心稍等,太医紧着便来。
二郎将明珠放在宝椅上坐好,随后便蹙眉看向兰珠,语气疑且难,道,“长姊,眼看着便要传膳了,过会子在席上,让四妹怎么与瑞王打照面儿?”
兰珠脸上也有忧色,她两手交握在一处忖着,踱步穿过飞罩,半晌才叹出一口气,道,“皇后寿诞,二王无论如何都必定会赴宴,华珠又不能离宫,这个照面,看来是不打不行了。”说着抬眼望华珠,正色叮嘱道,“姑奶奶,算姐姐求你,有什么恶气且先忍下来,熬过今日,父亲母亲自会为我们做主的。晚间的寿宴,你可千万得沉住气,知道么?”
这番话听在七姑娘耳朵里,没由来地教她鼻子微酸。心头说不出的滋味,兰珠对父亲全心全意信任,若是被她知道,父亲打算那她的清白来赌一盘棋,恐怕会难过欲绝吧!
明珠微微蹙眉,暗道万幸,好在华珠拖住了长姊,好在悲剧没有发生。前世兰珠大婚的那日,漫天细雨霏霏,像极了长姊眸色深深的眼。那时她不懂,只觉得长姊的笑容只在脸上,现在才感到无尽的悲凉,用那样的方式被绑在一起的两个人,太子同兰珠,恐怕鹣鲽情深也只是徒有虚名吧。
那头华珠闻言一嗤,大大咧咧往嘴里仍了颗蜜饯,包在嘴里咕哝不清道,“若是这种事都需要长姊来提点,那我不成傻子了?放心吧,横竖今日我没吃亏,见了面,饶那厮一次便是了,我这胸襟那不是吹的。”
兰珠这才稍稍宽心,随后便听外头宫人入内传话,朝鑫二爷敬声道,“赵二公子,杜太医来了。”
话音方落,一个着朱衣服冠挎药箱子的中年男人便由二郎拎着走了进来。礼鑫掖袖请太医入内,直道,“舍妹顽劣,不慎扭伤了腿,劳烦杜大人费心了。”
那中年人含笑摆手,“公子不必多礼,我与侯爷原就是旧识。”
明珠的伤不及筋骨,并没有什么大碍,太医替她包扎好伤口,复又开了几贴活血化瘀的方子,交代连服十日,随后出了殿门,跟正殿里的长公主复命去了。兰珠同二郎连连道谢送太医出门,也跟着往正殿答谢公主,只留下华珠照看七妹。
敷的药膏里薄荷,紧贴着皮肉凉得沁心。明珠小心翼翼将伤腿从杌子上放下,边儿上华珠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嗳了声道:“承合殿那头是怎么个情况,给个话儿啊。”
这一巴掌拍得重,明珠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嗔她,“还老说我力气大,你的力气才大呢!下手没轻没重的,我这是人脑袋,又不是木鱼……”说着瘪嘴,续道,“我没去成承合殿。”
“啊?”华珠诧异,“不是专程去承合殿的么?怎么又没去成?”
七姑娘小脸儿一僵,打扫了喉咙道,“呃……具体缘由很复杂,总之就是没去成。哎呀,你这边儿拖住了兰珠,那头去不去其实也不打紧嘛。”她干巴巴笑了两声,忙不迭地将话头扯开,复道,“那你又是怎么回事儿,不是让你看着长姊么,怎么会遇上二王呢?”
华珠听了就来气,啐道,“别提了,那色胆包天的东西,借醉装疯,竟然欺负到姑奶□□上来了!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赵华珠是什么人物,能容得他放肆么?”
明珠抚着四姑娘的肩宽慰她,道,“好在没出什么事儿,宽宽心吧。”
“对这个十三岁的女孩儿都摸得下手,禽兽啊!”华珠满脸嫌弃,往嘴里扔了个蜜枣子咬牙切齿地嚼,“我告诉你,像这种人,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变!态!”
“……”
明珠被口水呛住了,小屁股一歪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下去,心道二王如此这般是变态,那七王连她这个十一的都不放过,一定是变态中的变态。
暮山
杜太医是宫中医正中的翘楚,一副膏药贴了半个时辰,明珠脚踝处的疼痛已经减轻许多,不至于连地都沾不得了。
冬日的雨并不连绵,尤其在北方,往往是一阵一阵的。雨势起先由小转大,不过淅沥也只是一霎,过了会子便渐渐停将下来。西配殿的宫婢内监都在外头伺候,兰珠同二郎又迟迟未归,内室便独留下明珠华珠两个人。
没有兄姊们从旁看管,两个丫头也乐得自在,就连话匣子都开得宽敞些。明珠探首看窗外,四扇菱花窗上雕了梅兰竹菊,宫中匠师们手艺没的说,雨珠洒上去,愈显得生机盎然栩栩如生。
她拿一只小手托着腮,目光看着外头,只见申时已过,天色也渐渐暗淡下来,遂道:“看样子晚宴将始了。”说着,视线转向正嚓嚓嗑着瓜子儿的华珠,叮嘱的口吻:“方才长姊说的话,你可得记心里去。”
华珠满脸不耐地翻了个白眼,“长姊为母,兰珠念叨念叨也便罢了,你这小丫头片子还喋喋不休的,干什么啊?”她翘着腿将瓜子壳儿往小篓里一扔,皱眉边扑手边道,“行了行了,赶紧给我闭嘴。又不是傻子,不顾忌二王,我自个儿的名声总得顾忌顾忌吧?”
“嘁,你恼起来六亲不认,我这不是害怕么?你有这觉悟就好!”明珠粉嫩的小脸正了容色,抬起小手拍华珠的肩,用十一的脸吁了口八十一的气,语重心长道:“姐姐你虽没吃亏,可此事若声张了出去,难保旁人不多想。总之你自己掂量清楚,瑞王如今二十有五,除了正妃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妾室,你可千万别搭进去才好。”
四姑娘听了先是一愣,俏脸上登时浮起个吃了苍蝇的表情,“打住打住,愈说愈离谱!二王那个人,从头到脚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要姑奶奶我委身,做梦去吧!”
华珠一副几欲作呕的样子,直看得明珠想发笑。四姐姐中意的一贯是风姿绰约的美人,她在心头回忆了一番瑞王萧璟的尊容,认真说,五官样貌还是周正的,毕竟生在萧家,再次也次不到哪儿去。只可惜,自从四年前储君之争败北,这位亲王便一蹶不振,一门心思都寄于酒色上头,硬是将一个堂堂美男子养作了个胖子。
思忖着,七妹掩口笑了两声,揶揄道:“姐姐自古爱美男,二王自然入不了你的法眼。”
她这么一打趣,华珠登时撅了嘴,满目鄙薄道:“爱美男怎么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敢说你没有么?”边说边凑过去阴恻恻一笑,食指顺着幺妹娇嫩的面颊轻轻滑过,吊儿郎当的姿态:“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儿个摔了腿,七王抱回来的吧?”
明珠小脸一怔,被九宫鸟附了身似的,呆呆重复道:“七、七王?”
“对啊。”华珠笑得戏谑,食指狠狠点了点她的小脑袋,“你个磨人的小妖精!让你姐离人家远远儿的,自己反倒钻人家怀里去了,防着我?”
咦?这话是什么意思?
七姑娘愣愣的没回过神,稍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华珠的弦外之音,一双大眼睛霎时瞪得圆溜溜,呆若木鸡道:“四姐姐,你恐怕误会了……”
“别害臊嘛!”华珠挑眉,一副很懂她的样子,拍拍她的头宽慰道:“放心,七王美则美矣,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姐是谁啊?能跟妹妹抢男人吗?”
抢——抢男人?
这几个字语调轻浮又暧昧,她听了满脸错愕,脑子里不自觉地想起华珠口中的那个“男人”。颀长挺拔的身躯,个子那样高,她的脑袋顶离他的胸口都差一截儿。她想起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想起那双修长漂亮又极有力的手……
脑子里骤然糊了团浆糊,明珠觉得双颊莫名有些发热,小手抬起来一捂,滚烫一片。她被噎住了,磕磕巴巴地挤出几个字:“别、别胡说……”
眼瞅着妹妹白白的小脸变得通红,四姑娘眼睛都瞪直了——好么,还敢否认装傻,羞成这个模样,简直是把什么都给坐实了!她半眯起眸子勾了勾明珠的下巴,吊儿郎当道:“胡说什么啊?谁胡说了?说来也是怪,二王摸一下姑娘就是轻薄,七王又抱又摸的就是救死扶伤,看脸的世界哟。”
“……”
明珠默默扶额,还真是令人无从反驳呢。
忖了忖正要说什么,外头一个宫婢提步进了内室,打起帘子恭谨福身,道,“二位娘子,皇后娘娘的寿宴快开始了,命奴婢领二位娘子去华璋殿。”
两个姑娘微颔首,明珠撑着桌子勉强起身,由华珠同一个婢子扶着出了西配殿。长公主办事周到妥帖,念及赵家幺女伤了腿,特意命宫矫在外候着。宫婢上前打轿帘,两个姑娘弯腰进去,接着便听外头内监高呼:“往华璋殿——”
行行复行行,抬轿子的内监是熟手,走在石板路上并不颠簸。明珠坐在轿内想心事,隐隐有些不安,倒不是因为还担心华珠对瑞王不敬,而是今日她弄砸了父亲的计划,今晚太子正妃之位花落谁家,那就未可知了。
其实无论谁都好,只要与赵氏扯不上干系,那就算躲过一场大劫。明珠思索着,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外头内监说已至,接着便有婢子打起轿帘扶她下去。
打眼望,夜色中的华璋殿惶惶如画,明艳的火光在混沌之中稍显突兀,丹陛月台上的青铜丹鹤曲项向天,愈发衬出难以言说的威严之态。殿前是一片宽阔的空地,停了无数顶宫矫,想必其余赴宴的世家子女都已经到了。
四姑娘过来扶明珠的手臂,压着声儿道,“腿不便利,上台阶可以么?”边说边往二十七高阶努了努嘴,面露难色,咕哝着:“七王殿下是大高个儿,身体又壮,我不是他,也抱不动你啊……”
明珠登时欲哭无泪,皱巴着一张小脸儿冲她挤眉弄眼:“我求姐姐别提了!今日之事全是意外,你以为我想让他抱么?”她说这话时神情颇不满,嘟着小嘴,为了表明清白甚至冲口而出道:“拉着个脸跟我欠他钱似的,还摸我……”
“摸你哪儿了?”
背后一道嗓音清冷凛冽蓦地传来,语调淡漠。她吓了大跳回头看,脸上顿时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清影
年关里有些话不能提,可明珠无语凝噎,她真的觉得,七王殿下是真真儿的阴魂不散。逛个市集能遇上,去个承合殿能遇上,连上个台阶他都不声不响地站后面儿,真不知这孽缘是什么时候结下的!
心头翻江倒海,明珠想哭,可是七王的目光清清冷冷落在她身上,是以她只能强颜挤出个惊喜的笑容来,蹲身和华珠一道纳福,起来后咦了一声道:“好巧啊殿下,您也刚来么?臣女与姐姐也刚来,缘分缘分。”
看这样子,是打算装糊涂到底了。
七王淡淡看她,视线从她跛着的小脚上掠过,清冽的眉宇微皱:“伤得重么?”
听他这么一问,七姑娘当即忙不迭地摆手,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重不重,没有大碍!宫里医正都是高才,自然样样药到病除呢!”心头一面盘算着赶紧脚底抹油,忖了忖,她恭恭敬敬地垂首,小手一比,恭谨道:“殿下是要进去么?殿下先请!”
萧衍的目光那张满是恳切的小脸上打量,眼底隐隐浮起几丝兴味。
华珠正愁不知怎么把这小丫头弄上高台,见七王一来,顿时心中大喜。然而明珠一番话落地,她顿时蹙眉,搡了搡妹妹的小肩膀道,“干什么呢?救星来了还把人往外推,傻不傻啊你?”
明珠大吃一惊,调转视线恶狠狠瞪了眼华珠,细软的嗓音刻意摆出几分狰狞来,压着声儿道:“姐姐疯了么?再让七王抱一回,我真嫁不出去了!”
四姑娘一副很懂她的表情,隔着广袖下拉拉她的小手,道:“你不是暗恋人家已久么?别害臊啊,自古以来,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你放心,这事儿包在你姐我身上!”
“我……”明珠急得快哭出来,什么跟什么啊,她对萧衍躲之不及,暗恋个鬼啊!这下好了,分明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呢!
那头华珠已经面容平静地抬了头,她朝萧衍揖手,愁眉不展老气横秋,“殿下,实不相瞒,舍妹这腿伤得委实是重,下个地要人扶,走个路要人搀,上个台阶更是难上加难……”
话说到一半儿就被明珠打断了,她吓得厉害,生怕这位姐姐嘴里又冒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华珠打小就是个混世魔星,作风爽利豪迈,可她不同,被七王抱一次已经令人难堪,再来一回,干脆挖个坑钻进去得了!
她小脸惶惶的,两手对掖往七王深深揖了下去,“臣女真的真的没有大碍,殿下不必理臣女,这外头月黑风大的,没的让您受了凉,臣女难辞其咎呢!”
萧衍垂眸俯视她,小东西的脑袋埋得低低的,白皙的小耳朵在乌发间若隐若现,透出几抹异样的淡粉。声音是娇软的,甚至夹杂了几丝可怜兮兮的哭腔,他心头升起几丝逗弄她的念头,微挑了左眉淡淡道:“你确定,真能自己走?”
小姑娘埋着脑袋点头如捣蒜,“能能!”
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听上去有几分诡异的暧昧,慢条斯理,“不要人抱了?”
这几个字轻飘飘的,隔着不远的距离飘进她的耳朵,登时吓得明珠小脸煞白。她抬起一双大眼睛惊恐地瞪他,晶晶莹莹,还有些泪汪汪:“不要,真的不要,真的真的不要!”
看她几乎要哭出来,萧衍薄唇勾起个浅笑。这个娇娇身娇体柔,抱在怀里轻盈又香软,实在让人食髓知味。只是皇后寿诞,皇亲国戚们都在华璋殿里头候着,他与这小丫头不过一面之缘,总归有些说不清。
思忖着,七王面上的笑意敛尽,也不再戏弄她,只旋身带着孟楚上了高阶,进华璋殿去了。
孟楚心下纳罕,忖了忖,试探着开口:“那七姑娘腿脚的确不便利,殿下这回不帮忙了么?”后头那句没敢说,他在心里补充道反正抱也抱了摸也摸了,多一次不多么。
萧衍面容漠然,眼也不抬道,“本王与她暂时还非亲非故,我不打紧,总要顾忌人家姑娘的名声。”
天下红雨了,这语气里竟然有种诡异的柔和!孟楚一滞,满脸错愕同莫名其妙交织。悄然往萧衍看过去,只见他顿住步子略整服冠,宫灯照耀下的面目眉眼似画,表情是冷漠的,仍旧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孟楚古怪地蹙眉,觉得方才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沉稳的脚步声渐远,明珠这才敢惴惴地抬头,夜色中那人的背影高大伟岸,浑身上下都透出疏离。七姑娘兀自瘪嘴,人前分明那样的清冷凌厉,为什么……总会对她露出那样的眼神呢?暧昧又幽深,带着极其浓烈的侵略意味,教人无法忽视。
她不解,脑子里努力地回忆半晌,再次确定今日是与他头回正经见面。
这就奇怪了,自己不曾得罪过他,他却成天拿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目光看自己,真是个不可理喻的怪人!
明珠握紧了小拳头一阵腹诽,边儿上四姑娘却气得捶胸顿足,一脸恨铁不成钢道:“所以我说你傻!赖着七王将你抱进去,众目睽睽,将来这账也就赖不掉了!你不是暗恋人家么?这下可好,煮熟的鸭子都让你给踹飞了!”
赵七妹听得满脸惊愕,怎么也无法相信华珠心里在打这个算盘,她瞠目道:“四姐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边说边一瘸一拐地把着扶手上台阶,暗道华珠真是疯魔了,她对七王除了怕就是怕,满心满怀再没有第二种感受,暗恋他?躲还躲不及呢!
四姑娘气归气,好歹还是上来搀幺妹,戳着她的小脑门儿念叨:“不喜欢人七王?哦,不喜欢还成天把人家挂嘴边儿,一提就脸红,你哄鬼吧你!敢喜欢不敢认,我怎么有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妹妹!”
她何时一提就脸红了……那分明是被气的好么!明珠嘟着小嘴不高兴了,“姐姐再污蔑我,我可真的生气了!”
赵四娘子天不怕地不怕,唯一个宝贝妹妹是软肋。她悻悻闭了嘴,臂上下力扶住明珠,走了几步又忍不住说:“我可打听过了,七王殿下虽然将满双十,可常年在外征战,肃王府别说正妃,连个妾都没有呢!”
明珠迷茫地转过头,“所以呢?”
“所以人家虽然长得好,但却不好女色,是个方正齐楚的君子,多难得啊!”华珠恼妹妹是个小木头,叹着气语重心长道:“你过去对人家的误解真是太深了,我都替七王殿下觉得委屈!”
委屈?她才委屈呢!七姑娘觉着自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方正齐楚是君子?君子才不会随随便便摸别人屁股呢!
明珠愤愤咬牙,一张粉嫩的俏脸皱巴成了小包子。刚要开口,抬眼却见已行至殿门前,兰珠已经等了多时,见状赶忙迎上来,“方才皇后娘娘传我说话,没能来接你,怎么样,可好些了?”边说边扶住七妹的另一只手。
她点头道好多了,视线已经悄悄在大殿里溜了大圈儿。只见恭熙帝同启华皇后还未入席,重臣们不提,左边数位皇子极是光彩照人。萧衍行七,居末,相邻一位亲王持折扇,束白玉冠,样貌俊美,举手投足间尽是儒雅清润之态。
明珠眸儿一亮,悄悄给华珠递了个眼色,“瞧瞧,宣王才是方正齐楚的君子呢!”
玉融
皇族几位亲王同公主都是人中龙凤,可人人都有短板,萧家人骨子里刚硬,在文才上头的造诣总不能登峰造极。然而这一辈儿却出了个大名鼎鼎的乐府才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善音律,那便是行五的宣王萧穆。
宣王才貌双全,虽不及肃王那样艳名远播,却也是实打实的美男子。他是个亲和的人,无论何时,那副好相貌上都挂着淡淡的笑容,谦谦君子,善言谈,字里行间总能使人品出几分温润如玉的韵致来。
上一世萧穆是华珠的夫婿,彼时世人皆知,赵四姑娘刁钻蛮横,是极难相与的性子。偏偏遇上了宣王,宠她爱她,待这个任性的王妃呵护备至。明珠心中又高兴又羡慕,对这个四姐夫的印象好得实在没话说。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赵七妹觉得,用这句话来形容乐府才子宣王萧穆,那真是再合适不过。
前世萧穆与华珠是绝佳的好姻缘,明珠全心全意替华珠着想,知道这位亲王好品性,这一世自然也要竭尽全力撮合二人。她小脸上的表情极为真挚,愈发卖力地跟四姑娘介绍,压着声儿正色道:“宣王是举国闻名的乐府才子,容貌出挑,性情也无可挑剔,必然能入姐姐的法眼!”
华珠听了满目狐疑,顺着幺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人清润俊美,唇角含笑,持折扇,扇面提了几行小字,隔得太远看不大清,只是持扇的右手很惹眼,修长如玉,竟似比雪白的扇面还要干净。
她挑了眉毛微微颔首,难得没有反驳七妹的话,只嗯了一声低低道,“虽不及七王艳冠四方,不过这模样也算不错的了。”
四姐姐眼光挑剔,能给出这么个评价,明珠已经心满意足了。毕竟欲速则不达嘛,上一世华珠嫁给宣王时已经十五,如今她提前两年替萧穆种下好印象,往后只要不出差池,二人成婚是顺其自然的事。
思忖着,赵氏大妇却已经提步迎了上来。
孙夫人疼惜幺女,自幼便拿明珠当心肝肉似的疼宠,才刚听说她摔伤一事,吓得魂都飞出了天外。她眉宇间忧色难掩,急急拉过明珠上下仔细端详,沉声道,“怎么这样不当心呢?在宸宫里四处走动已是不该,还摔伤了腿,你这是要吓死我么!”
母亲口吻焦灼,责备之中透出浓浓的担忧,细看眼底,竟似有泪光闪动。明珠急了,赶忙捉紧了孙氏的手宽慰她,柔声道:“母亲别担心,长公主已经命太医来上过药了,并没有大碍的。”
华珠也从旁附和,说:“是啊母亲别担心了,宴席将始,咱们还是先入席吧。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咱娘仨杵在这儿,引人侧目就不好了。”
起先是忧女心切,经女儿一提点,孙氏登时回过了神。她背过身,拿起帕子掖眼角,转眼间又是端庄雍容的主母仪态。随后点头,“女眷席位在后,咱们不与你父兄同坐,华姐明姐,跟母亲来。”
说罢,孙夫人上前几步,同华珠两个一人一边扶过七姑娘的手臂,小心翼翼带着她一道往后方女眷席去。
明珠小脸上火辣辣的,跛着腿,如何也走不出翩然生姿的仪态。她觉得丢人,赵氏千金的名头这样大,自己失仪至斯,着实给祖宗脸上抹灰。她愧怍又尴尬,只能垂着头将脑袋佝到胸前,轻手轻脚,尽量不以人瞩目。
然而赵氏女儿美名在外,打从两位娇俏年轻的娘子进殿起,众人的视线便纷纷投了过来。京中盛传,赵家四女个个娇美,起先已经见过长女,姿容秀丽神光照人,已经佐证传言不虚。可赵兰珠同两位妹妹比起来,仍旧稍有逊色。
美貌有时是最有力的利器,家世相差不多的情况下,貌美的女儿便能轻而易举占据优势。由此看来,单是姻亲这一块儿,赵氏便有足够的底气与其余世家抗衡。
臣工们心思各异,另一座的皇子们也略有私语。
荣王萧琮捻了个杏仁酥,也不吃,只是举着玉筷开了口,语气半赞叹半试探,道:“承远侯有福啊,膝下女儿一个个长得跟朵花儿似的。”说着挑眉,眼神里浮起几丝兴味,“据说那幺女八岁上下便有美名,倾城色可窥一斑,的确是世间难得的美人。”
二王听了面露鄙夷,口吻中透出几分讥讽的意味,“六弟的眼光倒是高,不仅相中赵氏门第,还看上人家最漂亮的一个。不过听说,这幺女翻年才满十二,你也忍心下口么?”
这两位亲王平素便有不和,萧璟这话夹枪带棒,直听得萧琮怒火上头。他是暴躁易怒的性子,当即变了脸色横眉冷对,吊起嘴角扯出个阴恻恻的笑,说:“这话倒该问问二皇兄。今日闹出那等荒唐事,当天底下没人知道么?兄弟几个里头当数二兄混账事最多,如今倒好,教训起我来了?”
“你!”瑞王听了咬牙,不料竟扯动了面颊上的伤口,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荣王见状轻蔑一笑,“我奉劝二兄消消火。这事儿还没闹到皇父跟前,想是赵家有所顾忌。不过我提醒二兄一句,我嘴巴不太严,若是不慎走漏什么,那也全是二兄自作自受。”
“萧琮!”瑞王气得狠狠咬牙,“本王平日念你居幼,事事忍让,你莫欺人太甚!”
华璋殿极大,二人声音也压得低,这番话倒是没传到臣工那一方。几位邻座的亲王却不由蹙眉,为这种事争执不休,实在大折天家颜面。
宣王一贯是和事老,这会儿自然而然出来打圆场,含笑劝道,“二兄六弟,今日是母后寿诞,不如卖我一个面子,且都少说两句。”
不料荣王一拂手,“此事与五兄无关。萧璟挑衅在先,我若容他,岂不让人以为我是软柿子好拿捏!”说完嗤一声,面容嘲讽看向瑞王,“我看二兄色胆包天,连已经有正妃这事儿都忘诸脑后了!赵氏什么门第,会让嫡女屈尊做小?兄弟几人中,你连四家的门都别想望一眼!”
宣王皱眉正要开口,蓦地,一阵杯盏碎裂的声响却突兀响起。
殿中有刹那的死寂,与此同时,争执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众人循声去看,只见肃王面无表情捏碎了个青瓷酒杯。萧衍神色淡漠,脸上仍旧如铸寒铁,冷硬而凌厉。他随手将碎瓷片扔到了一旁,淡淡吐出两个字,“手滑。”
对面儿华珠拍案叫绝,“真功夫啊!”说完朝一旁呆若木鸡的明珠抛了个暧昧的眼神儿,竖起大拇指:“妹子果然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