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缠绵良久,在明珠以为自己要晕过去之前,他的薄唇终于离开。
她呼吸大乱,直直从面颊红到了耳朵根,浑身无力靠在他怀里,有些迷茫又有些失措。胸口砰砰砰的乱跳,虽然羞愤窘迫,可是离奇地并不反感。说来也古怪,他对她出格多次,她回回羞愤欲绝,却从来没有真的厌恶过他,着实怪诞。
脑子里一通胡思乱想,萧衍挑起她的下巴,微浊的视线在白皙透红的小脸上细细端详,忽然想起了什么。这小东西是个呆木头,从小到大一根筋,因正色提醒道,“这是极亲密的事,不能和旁人做,知道么?”
“……”她俏脸更红了,皱紧了眉头怒冲冲地反唇相讥:“不用你说!你当我傻么?这个都不知道!”
他抱紧她笑出声来,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嗓音低沉,“宝宝,你放心,成婚之前我不碰你。”
43|2.15|
赵府前厅中高朋满座贵宾云集。承远侯在朝中是高官,享厚禄,嫡女及笄这等大事,来捧场的权贵之多自不必说了。除了女宾念真长公主和萧衍萧穆二位亲王,四大世家都分别派有人来。
仆妇小子们在厅前厅内侍立,赵青山笑容满面同诸位贵客谈天,听得门前丫鬟传话,说夫人同四娘子来了。众人举目去望,只见赵氏大妇同着盛装的四姑娘款款入内,珠光宝气极为艳丽。
孙氏面上含笑,步态婀娜行至侯爷身侧,低声说了些什么。承远侯听了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妻子清艳秀丽的脸庞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辛苦夫人了。”
孙芸袖扯了扯唇,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拒绝,只不着痕迹退后一步,抽回了被赵青山握着的手。侯爷的脸色有刹那的僵滞,是时又见大妇淡淡一笑,转身朝华珠招了招手,道,“华姐儿,来。”
华珠形容端庄,上前一一给各家贵宾见礼,目光落在宣王身上时一顿,嘴角抽了抽,极快地埋下头,屈膝纳福道:“臣女参见宣王殿下,殿下万福。”
萧穆着亲王服冠,华服之下少了几分闲云野鹤的云淡风轻,衬出平日里鲜见的雍容气度。他神态平和,清润的目光顺着赵四娘子上下打量一番,含笑道,“你不必多礼。你还未满师,照例仍当称本王博士。”
华珠顿了顿,只好又重新开口喊了一次,“是,博士。”
宣王的视线在她精致的妆容上细细流转,发现这丫头好好穿戴一番,美态并不比赵明珠弱多少。只她平日里总是太过直爽跳脱,大喇喇地像个郎子,缺失了女儿的娇柔,今日拾掇规整一看,美得教人眼前一亮。
四娘子不知宣王在打量自己,她屈着膝盖见礼,那人却半天没回应。双膝屈久了略微发酸,然而人前又不好有所表露,只好咬着牙苦撑。是时听见一道柔润的嗓音从头顶传了过来,萧穆道,“我是你师尊,今日你及笄,自当送你样东西。”
华珠怔了怔,抬头一看,只见面前摊着一只玉节子似的左手,掌心宽大,上头赫然卧着一枚通体雪白的羊脂玉坠,在日光照样下华辉熠熠。她讷讷的没回过神,倒是承远侯在一旁笑了起来,催促道,“华姐儿,高兴得说不出话了么?五殿下赐你大礼,还不快谢博士?”
这道声音将四娘子的思绪拽了回来,她垂眸,纤白的双手伸向前去接,口里道,“学生谢过博士!”
玉坠是冰凉的,十指触摸教人心惊,然而指尖离开时不经意滑过他的手,传来一丝淡淡的温热。华珠心头蓦地一惊,颇觉几分尴尬,匆匆接过玉坠子便退到了一旁。
她心跳有些微乱。
方才那有意无意地触碰,不知他是不是有心……忖度着,白皙的面颊隐隐浮起几丝绯红来。华珠暗暗咬牙,甩了甩脑袋将莫名其妙的杂念抛诸一旁。
晴空万里不见云彩,赵府兽头大门前,几个小子正焦灼而立。他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长街那头打望,终于,远处飒踏马蹄作响,抬眼看,见顶马在前,禁军护卫在两侧,后头一辆华贵车舆缓缓驶来。
几人面上一喜,忙忙高呼道:“长公主至!长公主至!”
专门传话的小子嗓门儿大,门内立侍的仆妇听了,忙忙往前厅禀告。长公主为女宾,是恭熙帝亲自授命,如此尊荣自然怠慢不得。家主宾客闻言,纷纷敛了笑容站起身,立在门前正礼服冠,待一切妥帖了方往门前迎贵客。
一行珠光宝气的贵人缓步至兽头门前,华舆将将停稳。仆妇们早在门口的位置扑了猩红地衣,车舆帘子一挑,几个着宫装的嬷嬷上前搀扶,一位周身华贵的端庄美人款款下了车舆。华珠美眸微掀,只见那美人着真红大衫,梳百鸟朝凰髻,绛朱色的宫绦在风中轻轻摇曳,正是此前几回的长公主萧念真。
赵青山已经带着赵氏上下同一众宾客提步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揖手见礼,道,“参见长公主!”
念真公主面上勾起笑容,忙忙请诸位免礼,她笑盈盈的,视线从赵氏几位娘子郎君面前依次掠过,定定落在华珠身上,笑道,“四娘子真是出落得愈发水灵了。今日陛下命我为你的女宾,也是咱们的缘分。”
华珠一笑,恭恭敬敬道,“承蒙陛下同公主厚爱,是华珠天大的福分。”
客套寒暄几句,长公主约莫觉察了什么。她秀眉微蹙,视线在一众宾客郎子们细细搜罗一番,不由狐疑地挑了挑眉,看向宣王道,“我以为老七与五弟都是华珠的博士,理当同来的。怎么,老七没来么?”
这话出口,萧穆的神情几不可察微变。他很快回过神,朝长姊揖了回手,说道,“原是来了的。方才孟楚来寻,想是兵部又有要事了。”
“原来如此。”长公主微微颔首,面上的神情骤然变作一派了然,道,“他如今同太子两人分管六部,的确十分辛苦。”
萧念真说这话不过是随口,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今日赵府来的都是世家高门子弟,听了这话,诸人面上的神色都变得有些怪异。人人皆知,过去的大越朝廷,数位皇子中陛下最倚重太子,无人能出其右,然而如今的光景却大不相同。
一年多前七王大败丹梁,班师回朝,大受陛下褒奖。如今十余月过去了,这位肃王在朝中的声望与地位都愈发高,手中权势也如日中天,风头直逼太子萧桓。从前太子从旁协助国君料理政务,六部都由萧桓一人统管,如今半道上杀出一个七王萧衍,恐怕这大越的天,很快便要变了。
天家的圣心最是难测,今儿个捧你入云端,一不留神儿也能教你跌入十八层地狱。因缘造化,谁说得清楚呢?
众人相视一眼,面上都是心照不宣的神色。承远侯很快从思索中回过神,他掖袖一比,朝公主毕恭毕敬说了个请,“恭迎长公主临驾,着实令寒舍蓬荜生辉。”
萧念真微颔首,在随行丫鬟们的搀扶下款款提步入赵府,语气揶揄道,“侯爷真是会说笑。赵氏一门是我大越第一世家,承远侯府若是寒舍,只怕天底下就没有好去处了。”说着拿帕子掩口而笑。
家主伺候着公主走在前方,华珠则跟着孙夫人和一众兄姊弟妹行后。二郎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在人堆儿里打望一阵后皱起眉,扯了扯四娘子的衣摆,压着声道,“怎么没看见明姐儿?七妹人呢?没与你在一起?”
四姑娘这才讷讷地回过神,皱了眉头道,“是啊。方才母亲说她发钗不对路,让她回去换一副来着。这都好些时候了,怎么一直没来呢?”
久珠捧着手炉一阵咳嗽,苍白的面色看来仍旧羸弱娇柔,她是极细弱的嗓音,说起话来也有几分有气无力,却是安抚的口吻,“二兄,四姐姐,你们别着急。七妹如今不是小孩子了,出不了乱子的。兴许另有事宜耽搁了,再等等吧,若四姐姐及笄礼前还未见她人影,我变让翠菊去棠梨苑寻一番。”
礼书叹了口气,庆幸道,“得亏长公主一门心思都在七王同华珠身上,没有察觉咱们府上少了个娘子,不然可就糟了。”
娘子郎君们徐行,正说着,将将行至一处垂花门前,一抹倩影便悄然溜了进来。
华珠唬了一跳,看清来人面貌后不由翻了个白眼,斥道,“兄姊们正说你呢。换个头钗罢了,怎么耽误上这么久?”
“肚子疼肚子疼。”明珠悻悻笑着随口敷衍。一路跑得急促,七娘子正拿小手捂着心口微微喘气,她朝走在前头的一众人张望了一番,眉头微蹙,掩着小嘴又道,“长公主没发难吧?”
四娘子摇头,“并未。”说着稍顿,又正了容色压低嗓子定定道,“说来你得好好感激七王殿下,你不在,他恰巧也不在。公主只问了几句肃王,并未察觉到你身上。”
明珠听了面色一僵,抽着嘴角挤出个干瘪的笑容,“呵呵,那还真是多谢他呢。”
两人一番交谈让礼鑫去了。二郎侧目一哂,笑道,“说来,你与七王殿下的缘分也是匪浅,不来便都不来,一来便都来了。”
娘子郎君们面露诧色,抬眼望,只见前头诸位上宾中多了抹高大挺拔的身影,同宣王两个并肩同行,周身上下都是光华璀璨。
“……”华珠的目光在七王身上打量一遭,又调转过来看七妹,狐疑兮兮地挤出一句话来:“这也忒巧了吧。明珠,你们两人方才是不是在一起啊?”
“……”七娘子娇弱的身板骤然一僵,忙忙摆手道,“没有啊,我怎么会和七殿下在一块儿呢。”
二郎在幺妹俏丽的脸蛋上细细端详了一番,困顿道:“你这脸怎么这么红啊?嘴唇肿成这副模样?害病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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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二郎这么一说,明珠一张娇颜霎时变色。她心中一沉,暗道万万不妙,方才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拾掇,这可好,留下罪证来了!忙忙干笑着打了个哈哈,广袖微抬掩住绯红的双颊,别过头去,煞有其事地咳嗽了一阵,“二兄多虑了,我没害什么病,只是天气热了些,怕是胸闷之症。”
礼鑫是郎子,心思本就不及姑娘家细腻,闻言也没有深究,只颔首关切道,“让房中丫鬟熏些药草,可千万得仔细身子。”说完眸子一抬朝前头扫了扫,续道,“这些天筹备你四姐的及笄礼,明日起便要复学了,若是闹出什么病来耽误了,父亲只怕又要责难你。”
七娘子闻言嘴角一抽,心道二兄不仗义,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十二万分不想复学,偏偏要来提醒她。心头恹恹的,说话也没了精神,只是点着头有气无力地敷衍,“我省得了,二兄放心,明日定不会耽搁复学的事。”
二郎颔首,接着便转过头,通身旁的礼书说话去了。明珠拿微凉的两只小手摸了摸脸颊,果然滚烫一片,她微蹙眉,这副模样实在诡异,自己那套说辞糊弄得过礼鑫,想糊弄一干女眷可不容易。
正忖度着,边儿上华珠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挑眉侧目,只见四姐姐朝她阴恻恻地眯了眯眼,纤长的左手食指微勾。
明珠不解,贴首过去低低道,“怎么?”
“方才就是和七王在一起吧。”四娘子的声音压得极低,一双晶亮的眸子蹭蹭冒着几丝贼光,附耳道:“还胡扯什么胸闷之症,二兄傻,我可不傻,没那么好骗。”
七姑娘脸皮抖了抖,巴巴道,“姐姐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
“还跟我装傻?”华珠眼儿一横,神色中显出几分惊诧来,啧啧道:“七王的胆子也太大了,这儿可是咱们赵府,他老人家还真是不怕人发现。”
四娘子一贯是个嘴上没门儿的,这话出口,惊得明珠连忙去捂她的嘴。到底是做贼心虚,明珠发憷,左右四顾见没人注意她们,这才压着嗓子道,“姐姐留点儿心,让人听见了可怎么办?”
华珠嗤了声,被她这副心惊肉跳的模样给逗笑了,换上副暧昧的神情飞了个眼色,“别怕嘛,你与七殿下有那种关系,我又不是不知道。说来你跟着我休学了这么久,他心中思念也是应该的。”边说边一副宽慰地姿态拍拍妹妹的瘦弱的小肩膀,“你要理解。”
明珠扶额,心道我理解个鬼!一头瘪嘴咕哝道,“什么是那种关系?我与七王殿下只是师徒,纯洁得很!”
四娘子听了白眼乱飞,一面颔首道是是是,一面又想起了什么,面色跟着凝重几分。拉着她的手低声道,“你年纪小不懂事,有些东西姐姐必须提醒你。我理解七王殿下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可是你二人毕竟还未成婚,万万不能冲动。”
“……”明珠嘴角抽搐,一时无言以对。
华珠见她不开腔,又是一番苦口婆心谆谆说教,一行人边聊便前行,在仆妇的引领下穿过抄手游廊,正德堂前照例铺了地衣。另有穿戴周正的仆从小子立于旁,见了一干贵人,当即伏地跪下去,神色恭敬,大气不闻。
赵家诸位娘子郎君们立在了门前,待客人先行。家主赵青山恭谨抬手一比,一众贵客们中,三位天潢贵胄走在最前头,萧念真在嬷嬷们的搀扶下笑盈盈提步进门槛,美眸微转,余光里瞥见一张冷沉俊美的侧颜,不由挑眉,压着嗓子道:“老七方才料理要事去了?”
萧衍唇角微勾,面上浮起一丝寡淡的笑意,淡淡道,“的确是件要紧事。”
这道嗓音不咸不淡,轻飘飘地前方传来。明珠听了去,精雕玉琢的俏脸上不争气地泛起红霜,心头嘀咕了一句登徒子,也不敢抬眼,只是垂着头默默地立在孙夫人同华珠身旁。
长公主不明其中门道,侧目看了眼七王的近卫孟楚,微微蹙眉,语气稍低了几分,“孟大人,如今虽然七王分管三部,可尚书侍郎到底还是在的,今后有什么事,先与另几位大人商议,七殿下既要统领三军又任太学博士,能不劳烦他的便不要劳烦。”说着一笑,神色稍稍柔和几分,“本宫是个妇道人家不懂朝政,可皇后娘娘挂心七王,这话,本宫不得不说。还望孟大人不嫌本宫唠叨。”
孟楚满脑子疑云弥漫,一头揖手称是,一头在心中思索。今日他跟着七王来赵府,转个眼殿下便不见了踪影,高门府邸不好乱走,他在前院里干等了好半晌,再见到七王的时辰不比长公主一众人早多少。
琢磨着,孟楚的目光在七王面上扫了眼,却见他们殿下面上虽淡漠如常,可眉眼间分明神清气爽。他纳罕,复又试探着看了眼赵府的七娘子,只见赵明珠的臻首垂得低低的,白皙如雪的耳根子隐隐泛红,心中霎时了然一片。
好么,七王殿下盗香窃玉,罪名反倒让自己给顶了。
孟大人暗暗觉得好笑,面上却丝毫不显,跟着一道进了正德堂。
及笄礼的一切用度都准备了妥当,贵客们按序入座,阵仗拉开,赫赫然的世家排场。赵氏大妇上前唱词,明珠则捧笄从旁而立,低眉敛目神色端庄。着一袭盛装的华珠跪于中央,眸子垂得低低的,眉目平和静静听训。
越人行笄礼不如前朝繁复,许多可有无可的程序都省了,只留下了些必备的精魄。不过即便如此,一场正经的笄礼行完仍旧需要好些时候。七娘子捧着托案端然站立,时间一长,只觉裙下的两只脚隐隐发麻。可是这种境况,众目睽睽,各家大户的贵客都在,她自然要摆足赵家嫡女的谱,咬咬牙,强自忍着足下的酸麻,微笑端立。
一头忍耐着,一头又有些心疼华珠。自己站着尚且耐不住,更不提华珠是跪着的了。蒲团这东西此时的用处不大,跪了好些时辰,四娘子的面色已经全不如此前淡然了。她暗暗咬牙,跪在地上朝明珠递了个眼色,示意她看看唱词还剩多少。
明珠悄然点了点头,眼风儿一扫转向母亲手上,看了几眼之后小肩一垮——这词儿也忒长了,这么久了,连一半儿都没说完,真是可怜见的。
七娘子暗暗瘪了瘪嘴,心中感叹着做姑娘着实不易,但是及笄礼这一桩都够人消受的。正忖度着,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她眸光微动,眼帘一掀便同一道锐利灼灼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萧衍在看她。
两人之间隔着不远的距离,他坐在长公主的身旁,修长如玉的右手捻着茶盖,慢条斯理地拂弄着浮在面上的茶沫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似笑非笑。
明珠心口蓦地发紧,下一瞬连忙垂下了头。着实是件令人懊恼的事,他分明没有任何动作,单是一道眼神就能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从这一刻起,这场及笄礼,七娘子便成了所有人中最难熬的一个。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她没由来地忐忑,甚至连捧着紫檀雕花托案的两只小手都在发颤,再这样下去,她甚至觉得自己会紧张地出错。
不自在,却又偏偏不能躲闪,她感到烦躁,秀丽的眉宇不由微微蹙起。脑子里蓦地便想起了方才那个吻,炽烈灼热,男人的低哑微沉的嗓音犹在耳畔,她甚至还能清晰地记得他清冽的气息喷在她颈窝的感受,薄薄的,微凉。
萧衍……这个男人实在令她感到害怕。
纤细白皙的十指不自觉地收拢,明珠若有所思,垂着头自顾自地出神。
这头孙夫人已经毕了,接下来便是及笄礼中至关重要的加笄,需由座上女宾从嫡女手中取过笄,亲自替行礼的娘子簪发。孙芸袖面上荡开一抹笑意,目光望向上座的念真长公主,长公主亦是笑容满面,左右上前搀扶,她施施然起身,提步款款走到了华珠跟前。
孙氏含笑,对掖着双手退至一旁。
“加笄——”礼鑫道。说完,屋中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手捧托案的七娘子。
明珠垂着头没有动。
正德堂中有刹那的寂静,二郎面色微变,不由又高声重复了一道:“加笄——”
萧念真挑了挑眉。
然而明珠仍旧没有动。一时间赵氏众人的脸色都起了变化,孙夫人眉头微蹙,不好明着提醒女儿,只好朝身旁的久珠递了个眼色。无娘子会意,当即悄然扯了扯七姑娘的衣裳,声音压得极低,“幺宝,赶紧奉笄,大家伙都在等你。”
这道声音如穿云破雾之利箭,霎时间将明珠飞远的思绪拽了回来。她回过神后面色大变,眸儿一抬,只见屋中众人全都定定看着自己。她心头暗道一声糟糕,羞窘得恨不能以头抢地,看看,她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萧衍是瘟神,只要同他呆在一处,准没好事。
一面腹诽,手上的动作也不敢耽搁。明珠垂眸,压着小碎步恭谨上前,低着头将手中的托案呈了上去,嗓音柔软而恭敬,“让殿下久等了,还望殿下恕罪。”
萧念真的目光在眼前的娘子面上细打量,面上只是一笑,温煦柔和的语气,“不碍事。”说着便掖袖探手,将托案上的白玉笄取了起来。
明珠垂首退至一旁。
长公主生了一双白皙纤长的玉手,十指微动,将华珠垂落的长发全都挽了起来,将白玉笄插了上去。四娘子俯首跪叩,“多谢长公主。”
二郎面上露出几分难掩的喜色,高声呼曰:“礼成——”
掷地有声的两个字,铿锵有力,一时间赵氏上下紧着的心全都松懈了下来。嫡女及笄是大事,万幸没出什么大乱子,虽然中途幺宝闹了个小插曲,不过无伤大雅,众人都没往心里去。
一场仪式下来,明珠同已然及笄的四姑娘都元气大伤。家主大妇们请宾客往花厅用膳,几个娘子郎君们照例走在最后。
华珠的膝盖发软,然而人前却不敢有丝毫表露,明珠微蹙眉,脚下步子微动,广袖下的五指下劲架住四姐的胳膊,压着嗓子道,“能走么?”
膝盖骨发麻得厉害,四娘子蹙眉,咬着牙根儿维持着面上的微笑,低低道,“你扶着我,不然铁定得摔倒。跪了那么长时辰,不死也去半条命了。”
“大吉的日子,什么死啊死的。”明珠作势在她的胳膊上拧了一把,嗔道,“得亏没让父亲听见,否则有你受的。”
侯爷引着一众贵客往花厅,长公主微微回首,看了眼走在后头的赵氏幺女,只见日光照耀下,明珠一身的冰肌玉骨尤为耀眼,无双的妙颜上眼波流转,顾盼神飞,仿佛画中人。
萧念真面上晕开一抹浅笑,转头朝孙夫人温声道:“本宫上回看七娘子,是一年多前,如今再见,倒出落得愈发玲珑精进了。那姿色,恐怕遍寻大越也找不出第二来。”说着稍稍掩唇,声音中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如今娘子们都大了,婚配之事……夫人可有什么打算?”
她的嗓音不大,可却清清楚楚地传入了许多人的耳朵。承远侯神色一滞,侧目同孙夫人相视一眼,两人快速地交换了眼神。
孙氏唇畔勾起一丝淡笑,沉声道,“回公主的话,如今长女兰珠才刚出嫁一年有余,其余娘子,最大的也才将将及笄,妾身还想再多留她们几年。”
长公主极缓慢地颔首,清丽明眸中有几分意味不明,“也是,夫人身为人母,舍不得娘子们也是人之常情。”说着一笑,伸手宽慰地拍了拍孙芸袖的手背,“既然舍不得,那就多留几年,反正娘子们也还小,不急的。”
这番话听似无意,细品却隐隐有些不对劲。
宾客们都出身高贵,名门之后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儿,自然不会以为,长公主只是随口一提。众人心头暗暗琢磨起来,萧念真先提七娘子,又询问赵家娇客们的婚配之事,显然是有所图,只不过之后的话没说出口,让孙夫人三言两语就给堵了回去。
那这没说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呢?
承远侯同孙夫人在揣测,一众宾客们在揣测,唯有七王的脸色沉冷如冰。
萧穆手中的折扇一顿,侧目看了一眼七弟如布严霜的面色,思忖了会儿,不禁想起一年多前,皇后寿诞时六王萧琮对赵七娘子的那番评头论足。
萧琮府上美人虽多,可至今都未立正妃,此前六王的母亲燕贵妃曾为他物色了许多名门闺秀,全都让他给拒了。很显然,正妃的位置悬空,是他刻意为之。或者说,是有人让他刻意为之。
宣王是个心思剔透的人,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长公主。
他们的这个长姊自幼便温良和善,深得皇父母后宠爱,待一众皇弟皇妹们也甚好。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到底,萧念真和六王萧琮一样,都是太子一党的人……
思及此,萧穆眼中溜过一丝诧异,折扇一打看向七王,声音压得几不可闻:“看来赵氏这块肉,三皇兄还是放不下。”
萧衍浮起一丝冷厉的笑容。
自己娶了杨家女,再让六王将赵氏嫡女立为正妃,萧桓这手算盘打得果真是好,分明是要一并将赵杨两族全都纳入麾下。
“先使些手段,令长公主成为赵华珠的座上女宾,如此一来,长姊与赵氏便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便此时不开口,将来也有的是机会,替六王提亲。”萧穆一面思索一面压着嗓子道,忽地眉头蹙起,一向闲散随性的神态凝重几分,“老七,情形对咱们不利。”
七王唇畔绽开一抹讥诮的笑颜,嗓音寡淡,“五兄稍安勿躁,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萧穆闻言颔首,面上隐隐有一丝尴尬的神态,“是我急躁了。”说着面露狐疑,视线古怪地在萧衍漠然的面容上扫视一遭,“怎么,你这样气定神闲,不怕萧琮那混账把你的宝贝收入囊中?”
萧衍淡淡瞥了他一眼,“只怕他没那个本事。”
宣王觉出了一丝不对头,眉头大皱觑他,脑子里隐隐生出了一个诡异的猜测来,迟疑道:“老七,你该不会把那丫头……”
“没有。”
听他这么说,萧穆好歹松了口气,摇着折扇慢悠悠道,“平日里宝贝得跟什么一样,料你也舍不得。”
这话阴阳怪气,萧衍听了也不动怒,只是寒声道,“各家各扫门前雪,五兄还是多操心自己的事为好。”说着,他冷淡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赵华珠,侧目朝萧穆勾了勾唇,兀自旋身,撩了袍子施施然入花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