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续哦了一声,垂下头不再搭腔了。然而无心之言传入明珠耳中却变了味,她心头一惊,想起萧衍今日说的话,粉嫩嫩的双颊不禁绯红一片——莫非是他动了手脚,将太学馆中的事压了下来,父亲母亲这才无从知晓么?
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思索着,孙夫人已经带着娘子郎君们入了花厅。抬眼望,大娘子已经在厅中等候了,她神色柔婉平和,喊了声母亲便到后方去牵明珠华珠的手,压着声儿关切道:“今日入太学,如何?可是百般都新奇?
明珠含笑点头,道:“博士们都学富五车,受益匪浅呢。”说着小脸垮下来,绞着小手迟疑道:“只是……”
“只是什么?”
七娘子小嘴一瘪,“只是课业着实太过繁重了!”
话音方落,花厅外便传来一道严厉的嗓音,沉沉喝道:“送你们去太学是学东西的,你当去享福么?嫌课业繁重,那便是不思进取,将来定成不了气候!”
见家主进来,诸人纷纷起身见礼,明珠只恨不得将舌头咬下来,懊悔不已,面上却丝毫不敢反驳,只埋着头声若蚊蚋道:“父亲教训的是,女儿再也不敢了。”
赵青山冷哼了一声坐了下来。好在这位侯爷平素拿这幺女心肝肉似的疼宠,斥责过了也没动真格,未几摆了摆手,请众人起身入座。
一顿饭吃得战战兢兢,家主主母都不提兰珠的婚事,小辈儿们自然也没有过问的道理。明珠不着痕迹地观望长姊的面色,却见兰珠的面色平和而淡漠,与往时并没有半分不同,不由暗暗蹙了眉。
戌时的梆子敲过,仆从小子出来掌灯,偌大庞庞的承远侯府变得通亮,从一片昏天黑地中挺身而出,遥遥若立在皇城外的另一个巨人,金碧辉煌,画栋雕梁。冬日已经结束,艳极一时的红梅已近凋落殆尽,新春未接上头,眼下时节,繁花交替不及,棠梨苑中空荡荡的,看上去没有一丝儿生气。
明珠撑着脑袋看窗外,偶尔起风了,夹带着料峭春寒席卷而来,孙夫人进来时大皱其眉,吩咐芍药等人过去关窗,斥道,“没眼色的蹄子,起风了也不知关窗户,七姑娘受了寒,仔细你们的皮。”
丫鬟们唬了跳,忙忙合上窗户退了出去。七娘子回过头,甜甜喊了声母亲,孙氏上前轻抚她逐渐浓密的乌发,柔声道,“明姐儿,你长姊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是与汉中的盛家结亲。”
孙夫人一来便说这个,这是明珠万万没料到的。七姑娘一怔,看见母亲眼中隐隐含泪,便知此时她心中定不好受。不言声,孙氏复拉着她的小手,续道,“盛家是极好的,四家之一,与赵氏门第匹配,那四郎盛元洲,你父亲也派人去打探过,样貌人品都百里挑一,将你姐姐配给他,我心中是放心的。”
手背上一湿,落下几滴温热的水珠子,明珠心里难受起来,覆上母亲的手背道,“母亲,长姊要嫁去那么远,恐怕一年半载也难见上一面呢。”
孙夫人拿帕子掖泪,揩着鼻子凄然道,“可有什么法子呢?这是你父亲的打算,家主之命不可违,这门亲,兰珠结定了。”边说着,她愈觉心中难受,竟然低低抽泣了起来,“这些话我只在你面前说,华姐儿太率性,兰姐儿……我更不敢提,她心中也不好受。”
谁说不是呢?做母亲的要将女儿嫁去那么远,好似从身上硬生生割去一块肉,换做谁都受不了吧!明珠失语,不知如何安慰母亲,只好道,“只要、只要盛家郎君是良配,咱们还是要为长姊高兴的。”
盛家也是极显赫的,出了一个皇后,一个靖国夫人,论哪头都与赵氏匹配。盛家是启华皇后的娘家,与七王也是宗亲,萧衍即位后,盛氏是没有遭难的,从这一点来看,兰珠嫁去汉中,怎么也强过成为太子妃。
孙夫人抽噎着,好半晌才破涕为笑,颔首连连道是,“还是明姐儿想得通透,娘的几个心肝儿肉,往后都是要挨个儿嫁出去的。我只巴望,你与华珠将来不要嫁得太远,否则让娘怎么办呢。”
七娘子见母亲伤心,不由冲口而出道,“那我以后就一辈子不嫁人,陪着母亲。”
“说什么混话!”孙夫人刮了刮她的鼻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若一辈子不嫁人,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她忖了忖,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便退而求其次,道,“那……将来我若嫁人,也不去外地,就嫁给京城中的。”
孙夫人挑了挑眉,“这倒是个法子。不过京城中能与赵氏相配的不多,一则杨家,不过这回因太子一事,你父亲与靖国公生出了些嫌隙,你嫁入杨氏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就只有一户能配了。”
明珠歪了歪头,“哪户?”
“呆丫头。”孙夫人笑起来,“自然是皇族萧氏。说来,萧氏几位亲王中,也有几个没有正妃,不过你年纪尚幼,待你长大成人,只怕黄花儿菜都凉了。”
闻言,七娘子脑子里闪过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瞬间小脸大红。她懊恼地嘤咛了一声,翻身在榻上打了个滚儿,拿绣枕压在自己的小脑袋上,嗡哝道:“我还小呢,母亲怎么提这个呢!”
孙夫人失笑,满脸莫名地拍了拍女儿的小臀,“分明是你这丫头自己提起,赖到我头上来了?”
这种话提起来臊人,明珠娇羞得厉害,赶忙掉转话头,道:“母亲,婚事定下了,那兰珠的婚期呢?父亲可说起过?”
孙氏眼底黯淡了刹那,“下月初三是吉日,京城同汉中相去甚远,估摸着十天后便要启程。”
明珠大惊,蓦地从榻上翻身坐起来,“这样急么!”
孙夫人幽幽叹息,摇着头道,“照你父亲的话说,朝堂之事瞬息万变,能少耽误一日便是一日。”她垂下眸子,将其中的悲凉同无奈之色掩尽,“生在世家,万般皆是命。”
赵氏长女出嫁的当日,艳阳当头,鸿雁高飞,是难得的吉兆。
兰珠凤冠霞帔上花舆,和着一路吹打同漫天的铜钱方印前往汉中,锣鼓喧天。
几位娘子立在门前遥遥相送,甚至连四姑娘都哭湿了面。明珠隔着迷蒙的泪眼仰首望天,这样的晴好,与上一世长姊出嫁的光景大不相同。
或许是段好姻缘吧。
41|2.15|
赵兰珠出嫁,赵盛两家结亲,一时间成了轰动了整个京城的喜事。承远侯一门虽折了太子正妃一位,却与汉中盛家结为了姻亲,也算勉勉强强不吃亏。赵氏的新岁便由长女出嫁这桩大喜开了头,其余娘子郎君们照旧进学的进学,养病的养病,岁月悄无声息静静流淌。
承光一十八年的二月,草长莺飞,春回大地,四娘子赵华珠行及笄礼。头天晚上下过一场骤雨,这日倒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仆妇们倚在窗前朝外看,湛蓝的天穹清澈明丽,一年多前大姑娘出嫁时的光景一般无二。
盛家所在的汉中,亦是一座繁华的城池,只是距京城有数百里,长路漫漫,是以这一年多来,大娘子只有正月里归过省,在京中小住半月余,接着便由姑爷盛家四郎接返回了汉中。
“说来,时日也是快的,分明只眨眼的功夫,四姑娘都到及笄之年了。”灵芝立在月洞门前感叹,手上捧着四娘子及笄要簪的珠花和要着的礼袍,一头转眼朝芍药道,“咱们的动作得麻溜些,宫里来人传了花,说念真长公主已经出了丹阳门,正往咱们府上来呢。”
世家娘子行笄礼,主礼人是母亲,加笄的上宾却需要令请。承远侯在朝中顶有头脸,加之孙夫人与启华皇后相熟,于是恭熙帝发了话,着令长公主亲自为赵华珠及笄,古往今来,京中各高门都鲜有这样的厚待,足见朝廷对赵家的隆恩有多浩荡了。
芍药也满了十五,五官样貌长开了,眉眼弯弯灵秀动人,闻言唬了跳,脚下的绣花鞋迈得更快,“那到府上恐怕只需半个时辰哩!都怪月季那小蹄子,咱们分明千叮咛万嘱咐,她还是将东西取错了!这要是误了时辰,夫人不扒了咱们的皮么!”
自古以来,及笄便是女子一生中最紧要的大事之一,簪珥珠花,华服鞋履,一样都不可有纰漏。何况还是赵府这样的大户,嫡女及笄若出了岔子,传出去,必在茶肆街坊里被谈笑到明年。
两个丫头步子急,正走着,垂花门另一头绕出来一个人。细瘦纤长的身条,穿玉兰红青驼绒三色斗水小夹袄,一身肌肤欺霜赛雪,五官娇艳已极,莹然美眸中隐含焦急,见了二人微皱眉,嗔怒起来也别有一番韵味,斥道:“夫人四处找你们呢!东西拿来了么?快随我来,万万耽搁不得了!”
娇软的声口,啐骂也不渗人,反愈发显出娇俏灵动的风致来。俩丫鬟哭丧了脸,脚下步子不敢停,嘴里却仍要申辩几句,道:“明姐儿,这事儿您可得替咱们跟夫人说道说道,月季那蹄子闹出的事儿,可不能让咱们扛啊。”
七娘子是温婉性子,自幼便心地善良,如今承远侯府的几个大丫鬟,大半儿都是从棠梨苑出去的,与她自然相熟得很。遇着犯难的事,求上几句,但凡她能帮上忙的,从未有过推脱。
这事儿自然也不例外。
时辰赶,明珠也顾不上什么莲步微移了,一面朝凭栏榭疾行一面颔首,允诺道:“先将东西送过去,你二人放心,我会替你们解释清楚。主母目澄心清,不会为难你们的。”
芍药灵芝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连忙恭声言谢,道:“多谢七娘子!”
七姑娘摆摆手,领着两人匆匆穿过廊庑同拱桥,到了凭栏榭抬眼看,里头早已是忙得天翻地覆。说来也怪滑稽的,堂堂高门,嫡女及笄这样的大事竟出纰漏,这是万万不该的。孙夫人心中愠怒,然而到底是赵氏主母,遇着事自有从容不乱的气度,只沉着脸自有条不紊地指挥一众仆妇。
流穗在菱花门前立侍,遥遥瞧见七娘子,当即喜道,“明姐儿将东西带来了,不必急了!”说着迎上去恭谨见礼,从另两个丫鬟手里接过紫檀木刻花托案便踅身回屋。
明珠一路走得急,停下步子还有些微喘,朝孙夫人纳福见礼,接着便探首朝里屋张望,“母亲,华珠呢?”
“那魔星,天塌下来都碍不着她的事!她及笄,咱们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人家倒是悠哉得很呐!”孙夫人拿帕子替幺女擦额头的细汗,边道,“我看这丫头,准是个没心肺的!什么都不往心里去!”
明珠抿嘴一笑,安抚了母亲几句便进了闺房。微微抬眼,只见水银梳妆镜前坐着个只着单衣的美娇娥,乌发倾斜如瀑,面容秀丽动人,只是姿势颇有几分怪诞。屈着膝盖翘着腿,着了高缦履的右脚还一摇一摆的,手中拿着个青果子慢条斯理地吃着,意态闲闲。
她挑了挑眉,上前几步道,“姐姐倒是不慌不忙,不骄不躁,这份心性着实令我自愧不如呢。”
华珠微闭着眼,由丫鬟替自己涂脂抹粉,闻言又啃了口果子,“不就是簪花珠花弄错了么?多大个事儿,是你们太大惊小怪了,我就丝毫不着急。”
明珠撑了撑额,面上神色有几分无奈,叹息着开解她道,“你不知道,你及笄的簪花珠花,是皇后娘娘专程赐给咱们赵府的。若是今日你未佩戴,被长公主察觉,传到宫里去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四姑娘自古实心眼儿,原没考虑太多,听她说完才回过神来,迟迟地点了点头,道:“你不说我倒给忘了,东西是皇后御赐的,不戴的确不行。”说完忖度了瞬,将手里的果核扔进一旁的小盂,续道,“再过不到两年你也要及笄了,到时候可得多长个心眼儿。到时候我可得好好替你把关,没的又让那些毛手毛脚的丫鬟坏了事儿。”
明珠上前帮忙,接过范妈妈手中的篦子替华珠挽发,笑盈盈道,“我及笄还早着呢,没准儿那时,四姐姐都嫁做人妇了,哪儿还有闲工夫替我张罗。”
四姑娘听了寥寥一笑,眉宇间染上几分若有若无的忧色,道,“也是。若我也像兰珠那样,嫁到了外地,莫说替你张罗及笄,只怕今后见个面都难呢。”
提起赵氏大娘子,一屋子的人都心生几分感伤。孙夫人思念女儿,眼眶蓦地便红了,别过头掖了掖泪,嗓音微哽,“无端端的,提你长姊做什么?”说着定定神,嘱咐道,“今儿是你及笄,给我老实点儿,为你加笄的女宾是长公主,宣王同肃王都是你的博士,也受邀为座上宾,他们都是极尊贵的皇亲,你万万不可出差池,知道么?”
“宣王(肃王)殿下也来?”两个娘子瞠目结舌异口同声。
话音落地,一室之内骤然寂静无声。仆妇丫鬟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孙夫人也一头雾水,视线来回在两位女儿面上打量,半晌才狐疑道,“师尊为父,二位博士来,有何古怪?怎的你二人如此惊讶?”
“没有没有,”两人复又不约而同地大摆其手,面上惶惶道:“不惊讶,一点儿也不惊讶。”
这个反应着实古怪。孙芸袖挑了挑眉,柔和的目光在华珠同明珠面上细细端详,眼中掠过一丝诧异,面上若有所思起来。
华珠穿戴妥当已是半晌之后的事。
众人静静观望,四娘子礼袍加身,珠花簪珥莹莹生光,一身繁重也不显得累赘,反倒愈衬出华贵雍容的气度来,艳丽不可方物。仆妇们眸子晶亮,一个个直赞四娘子天人下凡,明珠在边儿上摸下巴,上下将姐姐打量一遭给出个评断:“嗯,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这话逗得孙夫人抿唇笑起来,四娘子半眯了眼,扬手煞有其事地在妹妹臀上掴了下,“小丫头,越活越出息了,有你这么吡哒胞姐的么?”
明珠嘻嘻地笑,孙夫人定定神正了容色,道,“好了好了,别闹了,赶紧往正德堂去。”说着转头吩咐流穗,“这会儿时辰,宾客们想是到齐了,你去前院跟侯爷知会一声,就说四姑娘这头一切妥帖了,请侯爷示下。”
流穗嗳了声便旋身退了出去,华珠过来牵七娘子,姐妹二人正要提步往外走,却被主母叫住了。
“等等。”
二人不明所以,明珠侧目看向孙氏,道,“母亲,怎么了?”
孙夫人的视线在幺女身上细细端详,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石榴红步摇上,微蹙眉,道,“你回房换一副头花,这个步摇,我曾见长公主戴过,你明白了么?”
七娘子有玲珑心,闻言当即回过神,点了点头道,“母亲放心,女儿省得了。”接着便拍拍华珠的手,“四姐姐,你与母亲先去正堂,我去去就回。”说完打起帘子匆匆出了屋。
四姑娘行及笄大礼,贵宾云集,是赵府一等一的大事。后院儿的许多丫鬟仆妇都被施派去帮忙了,是以明珠回到棠梨苑时,屋子里花苑中均是空无一人。
她一面拆珠花一面往里屋走,弯身,在梳妆镜前的杌子上坐下来,打开首饰奁,将石榴红步摇放回去,复又重新挑选起来。
正选着,忽然肩头处覆上来一只微凉的大手,明珠骇然失色,猛地抬头,镜中一张面孔目含远山眉藏千秋,注视着她,似笑非笑。
“……”她吓得差点惊叫出声,愣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气急败坏道:“七王殿下这是疯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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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赵四娘子及笄礼的大日子,七王身为华珠的博士之一,受邀来府是应当的。可是这会儿宾客们都在前厅等候,他竟然大喇喇跑来了后院儿,还进了她的闺房,这是个什么道理!
她花容失色,拿在手中的发簪应声落地,身上的动作却不耽搁,忙忙站起来连退数步,明媚的一双美眸瞪着萧衍,满是戒备与警惕。
今日他着亲王服冠,五彩珠玉冕旒下是如墨的眸,寥寥含笑。垂眸俯身,将地上的发簪拾起来,攥在掌心里却不交还给她,只是微挑眉,道,“瞧你,吓成这样子,日日都见的人,何至于这样害怕?”
边说着,七王袍子一撩在官帽椅上坐下来,好整以暇的姿态,清冷的视线看向她,吐出两个淡漠的字眼,“过来。”
明珠心中满是惶骇,不明白这人怎能如此胆大包天。这儿是赵府,且今日她四姐姐行笄礼,京中诸多显贵都临驾,他怎么敢做出这么荒诞的事来!一个大男人,堂而皇之进了未出阁娘子的闺房,传出去怎么得了呢!真是匪夷所思,他究竟是多有恃无恐,当她们赵氏一族是寻常人家,好欺负不成?
七娘子气愤不已,自然不会依言上前,莹莹眸儿朝他怒目而视,好歹忌于他的身份不敢放肆,只好压着嗓子道:“这儿是学生的闺房,博士此行,着实太不妥当了!”说完掖袖一比指向菱花门,小脸一沉,“博士请出去吧!”
这个逐客令下得太直白,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样大大咧咧地赶他走。萧衍一哂,觉得这一年多来,这小东西不仅个头长高了,身形窈窕了,甚至连胆子也愈发地大起来,放在从前,她是万万不敢说这种话的。
她迟迟不动,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令他感到不悦,脸上的神色稍沉,开口说话,语气也比之前低沉几分,道:“你也知我是你博士,自古师尊如父,你如今年岁年长,人也跟着愈发精进,给博士下逐客令?胆子倒是不小。”
一个统领三军的男人,身上的威严气度不言而喻。他沉下脸说话,着实将明珠生生唬住了。她面色一滞,半晌回过味,才发觉自己确实说了些不当的言辞。一头懊悔,一头又感到憋屈,只觉这人着实可恶,闯入她的闺房,不致歉不说,竟还端出博士的驾子理直气壮地训斥她,根本没天理嘛!
心中腹诽着,面上却还是柔和了下来。七娘子瘪了瘪小嘴,屈膝朝面前那位亲王福了福身赔不是:“博士息怒,方才是学生言行无状,冒犯了博士,还望博士海涵。”
外头日光柔和,透过菱花窗投落进来,为那副娇小的身躯勾描出淡淡的光影。萧衍借着日光端详她,愈发觉得这小东西样样都好。平日在太学,学生们都着褒衣博带,宽袖大袍将曲线遮挡住了,此时她换上襦裙,他才发现她的身形已经出落得这样玲珑。
细细的腰肢不盈一握,胸前的风景却格外绮丽,往上些许,脖颈修长纤细,白雪一般莹莹生光。她已年近十四,是个大姑娘了,容貌五官与初见时区别不大,只是肉嘟嘟的双颊没了,换上副秀气尖俏的瓜子脸,衬着一双若含秋水的明眸,妩媚妖娆,明艳不可方物。
这一年多来,在太学中日日都相见,他需要极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触碰她的冲动。如今算是守得云开,她长大了,一日美过一日,像绽放到极致的娇花,待人采撷。
萧衍眼底浮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垂眸看,花梨木圆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甜白瓷茶杯,边沿上印着一圈淡淡的薄红,是女孩子唇上的胭脂。
他勾了勾唇,面上却不动声色,兀自掖袖探了探茶壶的温度,眼也不抬道,“算了,念你是初犯,我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不与你多计较。”
明珠埋着头瘪嘴,暗道初犯个鬼,她没痛斥他擅入自己的香闺,他还提什么计较?也好意思!脸皮真是厚得没边儿!
正暗恼着,七王冷冽的嗓音又从前方传了过来,淡漠随和的语调,“你过来,替我奉杯茶算是赔礼,我既往不咎。”
“……”明珠愤愤地咬牙,小鼻子里悄悄发出了个哼,却又不敢反驳,只好闷闷应个是,上前几步挪到了桌前。
七娘子身形娇小纤弱,连手指都细柔得不可思议。掖袖提茶壶,猩红的蔻丹映衬着白雪般的五指,透出惊心动魄的妖娆。她微微俯身,将茶水缓缓倒入杯中,水流蒸腾起热气,袅袅烟雾后是他的面容,精致得毫无瑕疵,目光如炬地落在她白皙的小脸上。
明珠毫无所觉,倒好了茶端在两手中,不情不愿地奉上去,微微垂首:“博士喝茶。”
她心中不痛快,姿态摆到位了,语气却十分不佳。萧衍轻哂,由她举着茶水也不去接,只是目光灼灼盯着她,慢悠悠道,“怎么,你心中对我很不满?”
两只纤细的胳膊举得发酸,七娘子霎时恼了,挑三拣四,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她简直要被气死了。分明做错事的人是他,仗着自己是她的博士又是皇七子,连黑白是非都能颠个个儿!可恶!
她心中怒火中烧,甚至生出了将杯中的茶水一股脑往他脸上泼的冲动,好歹压抑住了,深吸几口气压着嗓子开口,道:“博士让学生奉茶致歉,学生已经照做了。”
“这是你与博士说话的态度么?”萧衍头回发现自己有这种趣味。打定了主意逗弄她,只因这小东西生气的模样也娇俏动人,他意态闲闲,单手支颐睨着她,淡淡道,“致歉不在形式,关键在于心诚,你心不诚,面上却又做出副恭谨的姿态,可见表里不一。”
话音落地,七娘子着实瞠目结舌。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倒腾来倒腾去,就是为了挑她的错让她吃瘪!苍天可见,论及表里不一,天底下谁能赶得上他呢?人前高不可攀纤尘不染,可背地里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登徒子,此前轻薄她数次不说,这下更变本加厉,直接进她屋子里来了!他竟好意思责难她,实在是太过分了!
明珠心中本就气愤,听他这么一说,更加不乐意伺候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连带着茶水也荡出来几滴,“博士直说吧,闯入我房中究竟想干什么?宾客们都在前厅,自有父亲兄长们相陪,无端端的,你来这儿做什么?”
七王听了微挑眉,“你在我门下一年半,我却不知你如此记仇?”
她闷闷地瘪嘴,两腮气鼓鼓地像塞了两个小包子,暗自咕哝了几句,“这不是一般的仇,很严重,我必须得记。”
“是么?”萧衍蹙眉,无瑕的玉容上露出几丝难色,似是在思索,半晌才叹息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口吻,“既然如此,这仇总归都记下了,多些也没什么大碍。”
明珠一怔,丝毫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蓦地,微凉的五指扣住了纤细的手腕,微微使力。她惶然大惊,脚下步子踉跄着上前,娇小的身子一歪,直直跌坐在了他的腿上。
浓烈的男性气息兜头将她笼罩,她心跳骤然失序,怔忡间,男人修长的指尖捏住了她小巧的下颔,他低头,薄唇印上了她颤抖的嫣红唇瓣。
“唔……”七娘子生生一惊,两只小手忙忙抬起来推搡他。七王略皱眉,单手钳制住两只纤细的腕子反剪到她身后,将她完全禁锢在只有他的天地中。
与上一回的浅尝辄止不同,这次的亲吻入风卷残云,她动弹不得,娇弱的身躯僵硬地缩在他怀里。他啃咬着她,舌尖细细描画着她柔软的唇瓣,仍觉得不够,索性撬开她的贝齿探进去,强势地滑过她口中的每一处软肉,贪婪地汲取她甜蜜的香津。
她像是蜜做的,味道甜得不可思议。
他的呼吸渐重,太久的忍耐化作了一场狂风骤雨,恨不得立刻将怀里的小娇娇拆吃入腹。可是她吓坏了,瘦弱的肩膀抖得厉害,柔软的娇躯僵硬如石。他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心中一柔,强自将翻腾的火气按捺下去,含住她的舌尖轻轻吸吮,舔.舐,像是慰藉。
明珠浑身都剧烈颤抖,她是青涩的,对男女之间的情.事懵懂无知,此刻脑子里嗡嗡的,一切感受都成了虚无,唯有他是真实的,真实的吻,真实的呼吸,真实的清雅芳香,从最初的蛮横到轻柔,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心口发紧。
掌心汗湿了,她喉咙里溢出了一声低低的闷哼。
这个声音几乎令萧衍崩溃。忍耐着不去触碰,忍耐着不去沾染,真实地抱她在怀里,他才发现自己沉沦得难以自拔。他渴望她,不止是身体,他想要她的一切,包括所有的感情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