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压着步子小心翼翼地上前,仿佛是怕惊扰了他,孰料那头的人眼也不抬便道:“送泰水走了?”
皇后动作一滞,小脸上悻悻的,整了整衣衫在他面前站定,口里道,“送走了。”
慕容弋的眸子徐徐睁开,抬眼瞥她,英挺的眉登时皱起:“皇后又哭了?”边说边朝她伸出两手,“过来。”
沉锦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揉了揉眼睛,挪着步子依言上前,含糊不清道:“我舍不得慈家,也很想念皇父和哥哥妹妹。”
他双臂搂过她纤细的腰肢,一把将人抱到膝上来,语调带着些宠溺的意味:“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爱哭鼻子。”
她听了却忿忿不平,转过头盯他,两只大眼睛瞪得极大,“这是什么话?你哪只眼睛见我爱哭鼻子了?又不是小孩子!”
他听了这话,拿一副奇怪的眼神看她:“原来皇后知道自己不是小孩子,我还以为你一直拿自己当孩子看。”
……有他这么损人的么?
沉锦不乐意了,两腮气鼓鼓地争辩:“我知道自己很幼稚又很蠢,犯不着君上变着法儿来提醒我。”说着似乎又觉得很委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走着瞧好了,早晚叫君上对我刮目相看!”
他闻言却只是一笑,在她耳畔道:“有朕在,皇后并不需要长大。”
这话说出来,没由来地教她鼻子发酸。沉锦转过头定定地望着他,拉起他的手一字一句地郑重道:“君上,我慈家说了,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事就是彼此信任,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不会不信我,也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慕容弋颔首,“当然。”
她扬起唇角笑起来,正要继续同他说话,外头却传来一个声音,恭谨道:“君上,穆大人有要事求见。”
他面色几不可察地微变,转头看向怀里的娇娇,食指挑起她的下颔,亲昵地吻了吻那红艳艳的唇,“乖,回未央宫去,朕晚些过来。”接着便把她从膝上放了下来。
不知为什么,心中的不安竟然愈发浓烈起来。沉锦压了压胸口,望着他道:“那我回去等着君上来。”
慕容弋嗯了一声,她因依依不舍地回身朝殿外走,出了太宸宫,却发现寿儿不见了人影。她心下不解,一旁的一个宫女便道,“方才内宫监来了一位公公,将寿儿姐姐叫去了。”
内宫监?真是个不懂事的丫头,等回来了,非得好好罚一顿不可!
皇后心头不悦却也没有发作,只领着一众宫人回未央宫,半道上却与兰宗不期而遇。
多时不见,当初的小太监已摇身一变成了内宫监的大秉笔,兰公公前朝皇后揖手,面上的笑容却有几分诡异莫测,道:“奴才给娘娘请安。正说去未央宫寻娘娘,今年乞巧节的绣女已经选好了,劳烦随奴才一同去看看。”

第六十一章

阑珊星斗缀珠光,七夕宫娥乞巧忙。
七月七是乞巧节,民间又被称之为七姐诞,是日,女子往往登上开襟楼穿七孔针,以求心灵手巧,姻缘美满。这一风俗自古有之,蔓延至今。
照着大胤的习俗,每年乞巧节前后,内廷会从举国各处召入一批绣工上佳的绣女,入禁宫,为皇后赶制乞巧节当日须着的盛装--广袖七巧裙。
由于早前便曾听闻过这个说法,沉锦也没觉得奇怪,微微点头,一面朝前走一面侧过头看兰宗,道:“好。绣女们如今在何处?”
兰公公弓着身子紧步跟上去,对掖着双手恭谨道:“回娘娘,都在吉德殿中恭候娘娘大驾。”
皇后略皱眉,“往年不是都安排在宣泰殿么,怎么今年改地方了?”
兰宗因道:“回娘娘,今年的绣女人数比往年多,若是安置在交泰殿,奴才担心闹出什么幺蛾子。佳节临近,没的扫了娘娘的好兴致。”
果然是能说会道的一张嘴,难怪在这样短的日子里便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当上了大秉笔。沉锦转过头看他,还是有些疑惑:“绣女的数目每年都是定好的,怎么今年多了些?”
“君上特有交代,要多选些绣女入宫让娘娘亲自甄选。”兰宗面上堆起笑容,朝皇后柔声道:“天下无人不知,君上虽佳丽无数,却只钟爱娘娘一人。地方上的官员不敢怠慢,便将当地有些名望的绣女们全都给报了上来。”
皇后略笑了笑,“君上有心了。”接着不再开口,领着一众宫人从长街宫道上徐徐往前行。
是时天际飘过来几簇乌云,将金乌尽皆遮挡,才刚还艳阳高照的穹窿在霎时间暗下来,隐隐有雷声阵阵,一副要落大雨的模样。
沉锦步子稍顿,仰起脖子朝头顶看一眼,面色几不可察地微变。
错觉么?胸口里闷得发慌,像是有什么堵着了,直教人心神都不安宁。她抬手抚了抚心口,兰公公托了拂子上前来,神色关切:“娘娘怎么了?”
她摇着头说没事,微合了眸子定定神,沉声道:“六月的天孩子的脸,看样子要下大雨了,兰公公前头带路,本宫想快去快回。”
兰宗应个是,接着也不再多言,伸手扶过皇后便加快了步子,边抬头打望四周,口里道:“天快要落雨,奴才们皮糙肉厚不打紧,可娘娘金尊玉体,若是受了风寒,奴才们担待不起。不如奴才带娘娘走近道?”
从此处到吉德殿,少说也得有一炷香的光景,天上雷声滚滚,沉锦略思忖,颔首应了。兰宗见她允诺,因领着皇后转了个弯子,从长街上踱了出去,径自踏入了栖梧宫。从东庑绕出去,穿过景和门,踏上两座宫殿间的夹道。
兰宗的步子有些急,年纪不大的少年,走起路来却脚下生风。沉锦跟得有些吃力了,拿手巾揩了揩额头,抬眸一看,却见这处地方偏僻至极,一条长长的甬道似是望不到头,前方黑漆漆一片,不知通往何处。
她心头一沉,再环顾四周,霎时大惊--身旁的宫女内官们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荒僻的夹道上,竟然只剩下了她同兰宗两个人!
皇后皱起眉,步子顿住不再向前,“公公走得太快了,宫人们还没有跟上来。”
兰宗闻言回过头,往身周遭打望一眼,长长地哦了一声,“奴才担心娘娘落雨……”说着稍顿,又伸手去扶皇后,口里说:“通往吉德殿的捷径宫人们都晓得,娘娘别担心,他们跟不丢的。雨要下了,还是随奴才走吧。”
情况不对劲。
沉锦手臂一动避开了兰宗的五指,眸子在他面上急速地掠过,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地浓烈。只是去看看绣女而已,为什么这样火急火燎的?通往吉德殿的近道……她忽然警觉起来,这条路的那一头真的是吉德殿么?
皇后有些慌了,身子一转便要原路返回去,“本宫身子不适,还是明日再去吉德殿吧,宫中内务繁杂,兰公公忙自己的去吧。”
然而令她万万没有料到的,兰宗竟然身子一侧拦在了自己面前。平日里温顺恭敬的面孔此时却异常地陌生,少年望着她,清秀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道:“已经走到这儿了,距离吉德殿不过一步之遥,娘娘何必等到明日?”
皇后闻言先是一愣,随之胸中大怒,拧了眉目厉声喝道:“放肆!你怎么敢拦本宫?本宫说了,今日身子不适,要回未央宫,兰公公好大的胆子!”
年轻貌美的公主,没有多聪慧的头脑和手段,能当上一国之后全仰仗国君的宠爱。她从始至终就活在慕容弋的羽翼下,离开了他的庇佑,这位坤极便是一只纸老虎,色厉内荏罢了。
皇后怒斥,兰宗却丝毫不为所动,半分朝一旁让开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讥诮似的一笑:“娘娘息怒。实不相瞒,今日这条路,您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奴才如今好言好语,若是娘娘不晓得好歹,可别怪奴才翻脸无情。”
沉锦大惊失色,一张俏脸颜色尽失,用尽了浑身的气力不发抖,咬牙死命道:“你想带本宫到哪里去?”说着略思索,忽地反应过来,震惊道:“寿儿是你支走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兰宗不置可否,哂笑道:“娘娘不必知道奴才是什么人。奴才只是奉命办事,还望娘娘不要为难奴才,乖乖地跟奴才走。您也不必费心思喊人,这处夹道平素里没有人来往,奴才奉劝娘娘省点气力。”
“……”
她步子踉跄着往后退,小衫被背上的冷汗悉数打湿。不行,眼下绝不能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头飞快地盘算。此处只有她同兰宗两个人,她身边没有帮手,他也好不了哪儿去,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若是自己拼尽了全力,或许还有一丝希望呢!
这么一思忖着,她也不耽搁,趁兰宗不备转身便跑,然而一只手臂从后头伸过来,死死攥住她的胳膊拉回来,轻而易举地反手剪到她身后。兰宗的语气有些无奈:“奴才已经说过,娘娘不必白费心思,怎么这样油盐不进!”
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力气大得惊人,居然身手了得!沉锦一颗心霎时沉入谷底,奋力地挣扎半晌无果,她狠狠咬了咬牙,怒道:“你是受何人指使?对本宫如此无礼,难道不要命了么!”
兰宗侧目看了眼天色,暗道时辰不多,也不多言,扯下一绺布料堵住皇后的嘴,又将她的双手反绑在身后,这才将人扛上肩,往甬道的那头疾步而去。身形极快,足下几乎不沾地。
口里塞着东西,没法儿喊人,也没法儿说话,沉锦绝望得几欲死去--平日里的恭谨有礼的小太监,眨眼间却成了个狰狞可怖的高手!她眼底涌上泪水,如开了闸的洪流倾泻如注,豆大的雨水落下来,狠狠打在她的脸上,一滴滴落下来,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眼前的视线模糊不清,不知过了多久,沉锦被一股大力扔到了地上。嘴里呛进了满口的灰尘,她剧烈地咳嗽,忍着腿上的剧痛抬眼看四周,却见这是一所阴冷潮湿的屋子,陈设简陋不堪,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大斗柜,朱漆红木的料子,却破旧不堪。角落里结着蛛网,细细密密好几层,应当许久没有人来过了。
试着动了动左腿,脚踝处立即穿上钻心的疼痛,看样子是被摔折了。
她死命咽下泪水,发不出声音,心头恨得滴出血来,只死死瞪着门口白净清秀的少年。
兰宗扑了扑手,侧目看了眼这所屋子,淡淡道:“当今天子没有嫔妃,冷宫已经多年没有人来过了,正好,娘娘在这儿也能给这地方添点人气儿。”
她口里“呜呜”了几声,身子在地上奋力地扭动挣扎,拉扯到了脚踝的伤处,痛得她冷汗涔涔。
兰宗端详她半天,做出副恍然大悟的神态,弯下腰道:“娘娘是不是想说话?”说着便将她口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兰宗你狗胆包天!君上若发现本宫失踪,必定将大胤宫翻个底朝天!识相的赶紧放了本宫,否则叫你生不如死!”她声嘶力竭道。
“……”兰宗竟低低笑了起来,“皇子走这步棋,自然做好了完全的打算。”说着一顿,眸子望向屋子的黑暗处,“皇后娘娘,出来吧。”
“……”
沉锦惶骇大惊,转过头看向那背光的地方。未几,细碎却轻盈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一身锦绣宫装的美人款款走来,垂眸看了地上的她一眼,唇角含着一丝轻蔑的笑。
她眸子不可抑制地瞪大--这个女人……竟然生了一张同她一模一样的脸!
“你……”
那女人缓缓道:“本宫才是梁国公主朱沉锦,大胤的皇后。你又是哪里来的疯婆子,竟然敢冒充本宫?”
竟然连声音都同她相差无几……
沉锦浓长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一个可怕的念头升起来,吓得她魂飞魄散。天底下出现了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冒充了她,将要顶替她的身份,获得原该属于她的一切?
她将下唇咬出血来,死命切齿道:“君上不会相信你们的……”
“是么?”兰宗淡淡一笑,弯腰将口里的破布重新塞入沉锦口中,直起身来朝那女人躬身揖手道:“娘娘,奴才这就伺候您回未央宫,可千万别让君上等久了。”

第六十二章

两人离去,反手合上了房门,残破的菱门重重地合拢,沉锦眼底盈满绝望的泪,最后一道阳光从那张苍白的面颊上滑过去,最终陷入一片黑暗。“哐当”一声,房门被人从外头上了锁。
他们将她锁了起来,锁在这无人问津的冷宫深巷中!
她心头极度地慌乱,如果一直被囚禁在这里,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她根本无法想象!大胤宫会出现另一个皇后,有着与自己相同的音容,相同的相貌,而现在,那个女人要去到她的寝宫,去到她丈夫的身边!
不……不!
眼里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骤然间感到万分地惶恐,仿佛天都塌了下来!如果没有那个女人,君上发现她失踪,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救她,可是……可是,如果宫中所有的人都将那个假皇后当做了自己,如果连他也以为那个女人是她,那她又该何去何从?
恐惧几乎要将她囫囵淹没,沉锦怕极了,用尽了浑身的气力挣扎。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无法动弹,便只能扭动着身子往房门处挪移。由于动作剧烈,折了骨的脚踝处不住地抽痛,然而这时她却丝毫顾不上了,拼命朝房门的方向靠拢,惨白着脸,抬起左腿狠狠地踢那扇木门,一下又一下。
砰砰砰,砰砰砰,沉闷刺耳的声响从深巷的尽头传出,一阵一阵,像催命的钟声。
就这样挣扎了不知多久,她终于累极,体力不支歇了下来。脖子朝后颓然地仰倒,发髻散乱,如墨的青丝铺开了一地,绣工精细的广袖衫沾染了泥污,肮脏不堪,她面上泪迹斑驳,混合着汗水和嘴角的嫣红的血,说不出的狼狈。
兰宗究竟是谁指使,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这样害她?照理说,既然找来了一个与她面貌相同的女人,打定了主意让她顶替自己,他们便该杀了她,永绝后患,可偏偏他们没有这样做。没有取她的性命,只是将她关在了冷宫里,为什么?
疑云顿生,沉锦百思不解,皱着眉冥思苦想,脑子里却忽地划过了一张人脸,惊得她毛骨悚然。
难道……是白泊奚?兰宗会不会是白泊奚的人?
她眸光微闪,照慕容弋所言,他是大周的皇子,一直想要置慕容弋于死地,从前他一直利用她,上次在嶂山,她与他彻底决裂,所以、所以他便出此下策么?她不再受他控制,于是他便送另一个皇后到慕容弋身边,继续她未完成的事?
沉锦被这个猜测生生一惊,惨白着小脸浑身发冷——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慕容弋此刻岂不是有危险?若是他识破那女人的真面目自然最好,可是……若他没有呢?仔细想想也觉得可笑,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会平白无故地去怀疑自己的枕边人?更何况,那个女人同她就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愈想愈觉得焦急,她急得狠狠咬牙,恨不得生了对翅膀从这个鬼地方飞出去!
谁来救救她?天哪,谁能来放她出去!如果慕容弋真的相信了那个女人是她,那岂不是凶多吉少?不,不,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皇后双目赤红,疯狂地扭动着反绑在背后的手腕,极用力,以致两只纤细的皓腕血迹斑斑,她却仿若味觉。然而捆住双手的绳子被打了死结,任凭怎么挣也挣不开,她的眼睛愈发地红,死死盯着那扇紧合着的房门,魔障似的。
忽然脑子里一阵撕心裂肺地疼痛,像有什么东西要硬生生将她的头劈成两半,沉锦一声闷哼,全身上下仅剩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了个干净。脑疼欲裂,痛得她勾腰驼背,浑身蜷缩在了一起。
她从离开大梁后便有这个毛病,时常犯头疼,从前轻微,从未放在心上,这回的来势却凶猛异常。
她咬牙死死忍着,好半晌,那阵疼痛终于渐渐地褪了下去,她复重新睁开了眼。乌漆墨黑的内殿,唯有窗屉子隙开了一道缝,外头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窗外投落进几丝点点的火光,明明灭灭得不甚真切,像恶鬼的眼。
入暮了,宫中还是和平日一样,并无一丝异动。果然,果然,众人并没有发现她已经失踪,没有发现如今的皇后不是自己。
想来也是,能被白泊奚派到慕容弋身边的人,又怎会是寻常角色?那个女人既然敢如大胤宫,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足以假乱真吧。
她缓缓合上眼,一滴冰凉的水珠子顺着眼角滑落下去,没入浓黑的发,没了踪迹。
凄风苦雨夜,这样的煎熬,何时才是尽头。
脑子里迷茫作一团,沉锦感到疲累不堪,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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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地方没有玉壶滴漏,沉锦没法儿知道时辰,只能根据窗屉子里透出的光亮来判断昼夜。
没有食物与水,她的神智在一分分地从脑袋里抽离,浑浑噩噩的不知过了几日,就在她濒临绝望,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去的时候,上苍仿佛终于感知到了凡间悲苦,在一片墨色的黑暗中,替她打开了一个窟窿,透出了一丝亮光。
一个疯疯癫癫的妇人发现了她。
是日沉锦正在昏睡,不知怎么忽地醒了过来,习惯性地侧目朝那窗屉子看过去,却瞧见了一张脏兮兮的脸。陌生的面孔,混着污垢与尘埃,已经使人看不清她本来的面目,沉锦朝后瑟缩了一下,警惕地看着那突然出现的妇人。
窗外的那妇人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看,仿佛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物事。沉锦被她打量得浑身发毛,那女人却忽然开了口,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道:“姐姐,你能带我去见君上么?”
“……”
沉锦的面色变得极为古怪,这一刻她描述不来,说不出的怪诞,被一个年纪同她母亲差不多的女人叫姐姐……她皱了皱眉,估摸着这妇人应当是脑子有些毛病。能在这里出现,她的身份便该是后宫的嫔妃,看样子,是被先帝打入冷宫的太妃?
神志不清的太妃——她眸光中划过一丝晶亮,老天爷总算是开了眼了!
那疯妇人见她不搭理自己,似乎有些不高兴了,瘪了瘪嘴说:“不理我,都不理我……君上不理我,你也不理我……”边说边要转身离去。
沉锦心头登时一急,她的嘴巴被堵着,压根没法儿说话,这可怎么办呢?她慌了神儿,眸子扫过裙摆上的铃铛,灵光一闪。
大梁的名门闺秀讲究一个婀娜多姿娉婷碎步,步幅稍大或稍快,都会使铃铛发出声响。她连忙动了动身子,坠在裙摆上的金铃铛相撞,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
“叮铃铃——”
那妇人果然顿了步子,似乎被铃声所吸引,回过头来继续盯着她看,眸子里浮起几丝兴味来。
沉锦面上一喜,将裙摆上的铃铛晃得当当响,欲将那女人给引进来。没过多久,妇人便从窗户里手脚并用地翻了进来,跑到她跟前儿蹲下来,津津有味地盯着她裙摆上的铃铛瞧。
这个太妃不知在这个地方呆了多久,身上的衣裳已经脏乱得分辨不出颜色,发髻凌乱,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极难闻的怪味。然而这个时候,沉锦也没工夫顾忌太多,只是拿身子撞了撞那妇人,口里呜呜了几声。
那女人怪猎猎地看着她,似乎没明白她的意图,歪了歪脑袋:“姐姐你干嘛这样看着我?”说着一顿,终于注意到了她嘴里塞着个东西,好奇地凑过去几分,探手将那东西取了出来:讷讷道:“这是什么?很好吃么?”边说边要自己嘴里塞。
沉锦大喘了几口气,连忙制止道:“别,那不能吃!”
女人手上的动作一顿,一脸不相信的样子:“骗人,我分明看见你一直吃着。”
她面色一滞,暗道和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有什么可解释的。目下她没有多少时间拿来蹉跎,因朝那女人道:“好妹妹,姐姐被坏人关在这里了,你帮姐姐把双手解开好么?”
那女人面上一副懵懵懂懂的神色,歪着头问她:“解开了,你会带我去见君上么?”
沉锦赶紧点头,“会,当然会。”
“不可能,你骗我的……”那女人讷讷地摇着头,说着说着居然哭了起来,抽抽噎噎道:“君上不要我了,他命人把我关在这里,好多好多年了……”
她哭得凄凄惨惨,直教沉锦心头也不是滋味。深宫中的女人最为可怜,在大梁时,她便亲眼见过慈家同那些嫔妃争宠,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可眼下不是同情这太妃的时候,那身份不明的女人冒充了她,呆在慕容弋身边,他随时都可以能有危险。
沉锦情急,复摆出一副恳切的神色来,道:“我不会骗你,君上前些日子还跟我说,他很想念你呢。”
那女人哭声一止,“真的?”
皇后听了心头发酸,这个女人还不知道,如今国号都已经改了,她心心念念的君上早已入了黄土。她不想欺骗她利用她,可是眼下的情景,她没有第二条路,遂连连点头,“真的,快,你帮我解开,我带你去见君上!”
那女人信以为真,破涕为笑凑过来替她解开了碎布条子。
布料深深陷进皮肉里,拉扯之下很是疼痛,沉锦倒吸了一口凉气,无视伤痕累累的双腕,跛往窗屉子走。窗台并不高,人要翻下去并不困难,她伤了腿,只好由太妃搀扶着跃下去,凭着记忆往太宸宫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
漆黑的夜,临近七夕,夏日的燥热也在逐渐淡腿,晚风吹拂,带染出少许的轻秋意味。
沉锦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一路带着那太妃往前走,小心翼翼地躲开所有的御林军同宫人。如今宫中已经有了一个皇后,她这副浑身血污邋遢不堪的样子,要让那些人相信自己是真的,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必须快点见到慕容弋,快点告诉慕容弋真相!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忽然有丛丛火光闪动,沉锦一惊,步子朝后挪移,下一瞬便被一众举着火把的御林军团团包围了起来。
火焰跳跃,刺痛人眼。沉锦抬手略遮挡了瞬,听见耳畔响起一个柔媚娇软的女人嗓音,三分委屈三分天真的口吻,同她如出一辙,道:“君上,这便是那日我撞见的女人,你看,她是不是同我长得很像?”
抬眼看,却见今上在前方不远处长身玉立,风姿孤高,清傲出尘。那个同她极其相似的女人依在他身侧,娇俏艳丽的容颜,当真一对璧人。
她定定看着他,而他的目光也恰好落到她身上。略微的诧异,最终化作了一片死水,冷漠的眼睛,如视草芥。

第六十三章

心突地一沉,沉锦被他眼中的冰霜冻得浑身一颤,试着动了动唇,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破碎得如风中的枯叶,道:“君上……”边说边跛着腿朝他走近几步。

众人纷纷抬眼观望眼前的女人,满面泥垢,发髻散乱,裙裾上沾着血污同灰尘,右腿上似乎是受了伤,脚踝处有些微地变形。见她提步上前,不由分说便抽刀将人拦了下来。

数把明晃晃的刀子,在火光的映衬下反射出道道幽芒,冰凉得触目惊心。自幼在深宫中长大的金枝玉叶,哪里见识过这样的阵仗,沉锦霎时慌了,只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神,眸子定定望向那个漠然的男人。

这样近的距离,却似乎隔了道永远越不过的千里鸿沟。

兰宗抬起眸子觑了眼狼狈邋遢的皇后,眼底不着痕迹地划过一丝讥诮。倒是低估了这个蠢女人,从前一直以为她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如今来看,却不尽然如此。说来也全怪自己百密一疏,忘了孤巷里还住着一个疯疯癫癫的太妃,才让这女人有机可乘,逃了出来。

好在他今日去孤巷察看了一番,早做好了防备。

心头思忖着,他侧目朝今上身边的女人递了个眼色,美艳动人的少女霎时心领神会,眼波流转,裙摆下的绣花舃朝着沉锦走近几步,似乎是闻到了什么怪味儿,她拿手巾掩了掩口鼻,面露嫌恶:“说,你是何人?潜入皇宫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