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腾静片刻,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握住她的,五指用力收紧,沉声:“阮念初,我答应你,为了你,我一定会回来。”
不知为什么,听他说完最后一句,她鼻子忽然发酸,视线便模糊了。随即点点头,“好。我等你。”
这段告别前的对白,字句极少,也不煽情,可以说简单得过分。厉腾刻意轻描淡写,淡化所有未知的可能和可能的不幸,只在最后,给她许下了一个承诺。
他说,等他回来就办婚礼,之后,带她去蜜月旅行。
阮念初含泪笑着说好,又说,“正好,有一个地方我一直都很想回去看看。就蜜月的时候去吧。”
厉腾刮她鼻头,低柔道:“什么地方?”
阮念初抓住他的手,亲亲:“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末了一顿,沉声,“所以厉腾,你一定要回来。”
一定。
*
次日凌晨两点,厉腾坐在客厅里抽烟,一根接一根。然后桌上的电话便震动起来。
他接起。
电话那边的人语气有些沉重,问他:“你之前说的要办的事,办完了么?”
厉腾静默几秒,说:“办完了。”
“那一切按你的计划进行。”
“嗯。”
挂断电话,厉腾凝视着窗外的夜空,久久,掐灭了烟头。
没多久,军区医院便传出了杨正峰的死讯,原因是枪伤导致的多器官急剧衰竭。经多次抢救后,生命体征依然无法恢复,故宣布死亡。
消息一出,激起千层浪。
厉腾来了,雷警官来了,何虎和其它几个猎鹰大队突击队成员也来了。铁骨铮铮的青年们无法克制内心的悲痛,捂着脸,在医院走廊上痛哭出声。
人们无法接受一个英雄的离去,正如无法接受一个悲剧的诞生。
医院里混乱一片。
遗体盖着白布,没多久便被推入了太平间,等待入殓。
雷蕾面色沉重,她身旁是一个提电脑包的年轻女警察。不知是干什么的。
厉腾背靠墙壁站着。他手里拿着一根没点的烟和一个军用打火机,眸微垂,面无表情地盯着某处。
队员们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楼梯拐角处苍白的墙,和比墙更苍白的灯光。
没有人能猜到他此时的所思所想。只是多年并肩杀敌的默契告诉他们,他在等待。
至于等待的是什么,不得而知。
时间分秒流逝。耳边声响嘈杂错乱,厉腾却像听不到。他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继续等。
不知过了多久,厉腾手里的电话震动起来。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电话不断,但这次,他却像感知到什么,眯起眼,顿都没顿便接起来。
对面是风声,夹杂风吹动树叶的沙沙杂音,和河流的流水声。
“……”厉腾看了身旁的雷蕾一眼,眸光阴沉。
电光火石间,雷蕾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变,朝身旁的女警比了一个手势。女警会意,立刻打开电脑进行来电定位,十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下一秒,听筒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温润,说的高绵语:“听说杨队长出了点意外,节哀顺变。”
厉腾深吸一口气吐出来,调子透着狠:“这么久没联系,打算什么时候见面叙叙旧,达恩少爷?”
电话那端的达恩语带玩儿味,“你是想跟我叙旧,还是想拿回那个电池的资料,还是……”顿了下,轻笑:“想替杨正峰报仇,Lee?”
“不管我为什么找你,咱们之间都得做个了结。不是么。”厉腾语气很淡, “毕竟,坤沙是怎么死的,你很清楚。”
达恩闻言一嗤,“你不用故意刺激我。游戏第一轮已经结束。我给你打这通电话,原本就是要告诉你我在哪儿,不然第二轮,谁陪我玩。”
厉腾笑,“那我该对你说句谢谢。”
“这么长时间,经纬度确定了么?”
话音刚落,技术员那头定位成功。她心一松,朝雷蕾点了点头。
雷蕾朝厉腾比了个手势。
厉腾:“差不多了。”
达恩调子轻蔑,“好。我等着你,也等着你的 ‘猎鹰’。”说完,毫无征兆切断了连线。
一旁的瓦莎感到很困惑,道:“你故意暴露自己的位置,摆明了是设好埋伏等他们。他们知道有问题,不会来的。”
“想要抓我,这就是他们唯一能选的路。”达恩很确定,“他们一定会来。”
瓦莎摇头,“中国人很聪明。你不了解他们。”
“你在中国那么久,听过‘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么?”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了解中国人的是你,瓦莎。”达恩嘴角挑起一个笑,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嗓音极轻,“你永远无法想象,中国的军人为了他们所谓的使命和责任,能笨到什么地步。”
云城军区医院。
厉腾沉着脸,拿手机拨出一个号码。片刻后,通了,电话另一端的人说:“你好,空军总司令部秘书股。”
“空降旅猎鹰特种大队队长厉腾,请帮我接张司令。”
“稍等。”数秒后,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出:“厉腾同志,交代给你和杨正峰的事情进展如何?”
“已确定目标所在地。请首长指示。”
“立即行动。”
他脸色很静,背脊笔直宛如一棵顶天立地的松,沉声:“是!”
*
厉腾回部队的当天,阮念初起了个大早,送他和石头几人一道去机场。
一路上,她都很平静,除了叮嘱厉腾要注意天气变化,增减衣物,不要感冒等家常外,并没有多的话。
厉腾则一一应下。
其实,阮念初的反应完全在大家的意料之外。队员们都是三十上下的人,大多已经结婚。他们想起自己刚恋爱那会儿,女朋友每次听见自己要出任务,就慌得不行。
坚强点儿的,能咬牙忍住泪,脆弱点儿的,送行路上能哭出来。
像厉哥媳妇儿这么镇定的,少之又少。
直到此刻,大家才终于发现,这个看起来简单娇弱的大城市姑娘,和他们原本以为的,不一样。
至于到底是哪儿不一样,队员们说不上来。
但他们知道,他们不懂的地方,他们的队长都懂。或许,嫂子什么话都不说,是因为,她要说的话,队长每一句都知道。
这次行动之前,阮念初对厉腾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等你”。
他的回应,是张开双臂用力把她抱进怀中。像要融入彼此的生命。
他走前,什么话都没有对她说。
是这样么?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离去的路上,阮念初忽然有点记不清他拥抱她时,是否在她耳边说过什么。她反复回忆,却始终没有真切地记起。
阮念初没有回家。她坐出租车从机场离开,快到军区宿舍时,又临时改变了目的地,对司机说了一个地址:云城市精神疾病研究中心。
好一阵儿后,阮念初在病房里见到了小星的妈妈何丽华。
为什么会来找何丽华,具体原因,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她就是来了。而更令阮念初诧异的是,这个平素脑子不太清醒的女人,今天,奇迹般清醒异常。
何丽华看着坐在床边,为自己削苹果的年轻姑娘,面色平静,忽然问:“厉腾怎么没来?”
阮念初垂眸笑了下,说话时,侧颜温婉柔和:“他出任务去了。”
何丽华语气淡了些,“又是和那个电池有关吧。”
“……”这已是阮念初第二次从何丽华口中听见电池。她有点疑惑,“你总是说电池,那是什么?”
何丽华道:“是齐博士研制出的一种新能源产品,主要针对军事研发。那个电池还只是半成品,主要技术资料,被一伙境外份子抢走了。”她垂眸,神色微黯,“护送那些东西的人,也都遇害了。齐博士,老高……还有我的丈夫。他们都死了。”
闻言,阮念初的神色蓦然惊变,诧异道:“嫂子,你知道夏哥已经……?你的病好了?”
何丽华侧过头看她,像是困惑,“我病了么?”
阮念初试探道:“你不记得你生病了么?那,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何丽华打量了一下这间病房,摇头,“不知道。”
“你记得夏星星么?”
“不记得。”
一听这话,阮念初明白过来。何丽华的精神状况依然很不稳定,突然想起过去的事,只是暂时的清醒。
她只好沉默。
片刻,倒是何丽华继续说:“厉腾去出任务,你担心么?”
“担心啊,担心得要死。”阮念初笑,把苹果切成几瓣装进盘子里,语气忽然低几分,“但是有什么用。担心害怕,他就能不去么。”
何丽华:“去没什么,只要能回来。”
闻言,阮念初眸光跳了跳,好一会儿才轻声问,“嫂子,你怪过夏哥么?”
“没有。”
“为什么?”
何丽华说:“因为他是一个军人。他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无论结果,谁都不能怪他。”
第67章
数小时后, 厉腾所乘的直升机飞抵位于中国北部山区的猎鹰特种大队驻地。
十一月, 天气阴,浓云将阳光完全遮挡。寒风肆意呼号。山间树木被烈风吹弯了腰,已枯黄的叶漫山飘零。
空旷的训练场上,数十名身着迷彩作战服的空降兵身背全装包, 面容冷峻, 整装待发。远望去, 战士们宛如一排矗立于山川大地上的白杨树,撑起了头顶蓝天。
厉腾面无表情,大步走到战士们正前方, 站定,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刚毅的面庞, 沉声道:“兄弟们,这次任务, 由空军总司令部直接下达, 目标有二。一, 追回我国于十二年前失窃的军事武器绝密资料;二, 抓捕策划之前一系列恐怖活动的主犯达恩,从犯瓦妮莎等人。张司令的原话是, 尽可能活捉,如有必要,也可就地击毙。有没有问题!”
战士们异口同声:“没有!”
厉腾又道, “半个钟头以前, 我向程副队的邮箱发送了一份线人最新提供的敌区地图, 都传阅没有?”
副队长程川道:“放心吧厉哥,地图我已经打印出来了,兄弟们人手一份,都看了。”
厉腾点头,面色很冷静,“那张地图的绘制并不专业,只标出了大概的敌方埋伏和地雷区分布。到达后,突击队跟着我最先跳伞,其余人落地之后,按既定计划向目标区域靠拢,如遇突发状况,随机应变。”稍顿,“这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都清楚没有?”
战士们高声答:“清楚!”
“犯我中华者——”
众人大吼:“虽远必诛!”
回声袅袅回荡在山野间,震天响。
厉腾眸光坚毅,立正举起右臂,向数十名战士敬礼。战士们也不约而同地抬手敬礼。
几秒后,厉腾手放下,“全体都有!稍息,立正,向左转——出发。”
战士们排列整齐,朝停机场方向疾奔而去,整支队伍静极了,没有丝毫人说话的声音。
背后,厉腾刚要提步,一点金黄忽然朝他飞来。
他微微垂眸,只见从天而降的稻花,落在他掌心。竟是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稻花残穗。
程川正好从旁边经过,见他站着不走,一愣,“怎么了厉哥?”
“没事儿。”厉腾不知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笑,张开五指。
山风太大,程川只隐约看见他指间飞出一点金黄,没等看清是什么,那东西便很快被风吹走了。
厉腾说:“走吧。”说完,他和副队长程川一道转过身,大步离去,一眼也没再往回看。
但风却似感知到什么,用力地,奋力地把那颗稻花吹向遥远的天边。风知道,风的确知道,哪里是他毕生的眷恋,哪里有他心爱的姑娘。
经过数小时的飞行,数架军用直升机抵达达恩所在经纬度附近。距离地面约1500的高空,突击队的六名成员最后一次检查身上的作战装备。
厉腾视线扫一圈儿,语气很淡,“东西都带好了?”
“嗯。”战士们点头,都笑着回答,“带好了。”“都准备好了。”
厉腾勾嘴角,视线看向几人里性格最腼腆的战士,挑眉,“浩子紧张不?”
被点名的战士瞬间微微红了脸,拿手挠挠头,“有点儿吧,不过也还好。又不是第一次出任务。”
厉腾揶揄,“听石头说,你媳妇儿做饭的手艺挺不错,等这事儿完了,有没有兴趣请哥儿几个去你家吃顿饭?”
赵成浩一听,大喜,“当然有兴趣了!厉哥,别说一顿,十顿都行!我和我媳妇巴不得你们来!”
何虎闻言嗤了声,“鬼扯淡。你媳妇儿上次还说你酒量差,最讨厌我们灌你酒。她才不想我们来呢。”
“她那是开玩笑。”赵成浩一伸手拢过何虎的肩,笑容爽朗,“你一大男人,连这种玩笑都记仇?怎么跟女人似的。”
何虎踹他,“滚你。”
石头把伞刀别在腰上,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对了厉哥,咱嫂子做饭好吃么?”
厉腾眸微垂,手里把玩着打火机,没什么语气,“家里我做饭。她不会。”
话音落地,满机舱的人都惊呆。他们老大什么人物,这么多年,刀山火海里杀出来的真爷们儿,系上围裙做饭?真他妈绝了,简直无法想象。
就连内向话少的蒋睿都忍不住道:“什么?厉哥你做饭?”
厉腾撩起眼皮看他,淡淡的,“怎么,你有意见?”
“……没,没意见。”蒋睿干笑两声,不说话了。
这么一闲聊,大家的心情瞬间放松几分。
片刻,驾驶舱里的战士看了眼坐标,面色微沉,道:“厉队,已经到达目标位置附近,目前距离地面1500米。”
厉腾道:“敌方有埋伏,留空时间越长越不利于作战。降机至300米高空。”
“是。”战士将直升机飞低。
数秒后,厉腾转眸,依次去看身旁的何虎,石头,赵成浩,蒋睿,徐小伟。这几个年轻战士,是整个猎鹰大队的突击队成员,是空降兵中精英中的精英。最小的蒋睿二十二岁,最大的何虎也才二十七岁。
厉腾看着他们,然后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平静道:“来,老规矩。都把打火机拿出来。”
几人照做。
这时猎鹰大队多年来沿袭下的一个规矩。战士们空降之前,要对着燃起的火光说一个自己的心愿。
机舱内“叮叮”几声,战士们打燃各自的火机,火光映亮每一张坚毅俊朗的容颜。
厉腾举着打火机,看蒋睿,“你小子年纪最小。你先说。”
蒋睿沉吟须臾,笑了下,“我媳妇儿长这么大没看过海,等任务结束,我就带她去沿海城市旅游。”
接下来是石头,“我老婆一直想去大理。这几年我太忙,没什么空,这次一定得陪她去。”
赵成浩:“好久没回老家看我爸妈了。任务结束,我第一件事儿就是回老家。”
徐小伟:“我和我那女朋友谈好几年了。回去就结婚。”
“……”何虎垂头,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照片,画面里是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咧嘴笑着,门牙都缺了一颗。他粗糙的手指轻抚小姑娘的嘴角,笑了:“回去以后,带我闺女去趟游乐园。”
最后轮到厉腾。
他盯着燃起的火苗,仿佛透过那簇光亮看到了更远的远方。好一会儿,才柔声说:“想再看她笑一次。”
两次,三次。很多次。
等他把心愿说完,整个机舱忽然便陷入了一阵沉默。
厉腾抬眸看向几位战士,开口,嗓音低而稳:“记住,全力以赴完成任务,竭尽所能活下来。准备下跳。”
“是!”
舱门外,狂风呼啸。
*
厉腾离开以后,阮念初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明明,她还是这个她,城市还是这个城市,生活还是这个生活,但就是很空。
她的心脏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还在自己身上,另一半,大约是被厉腾给拐跑了。
就连短短的数小时,都变得无比漫长。
从精神病院出来之后,阮念初回了军区宿舍的家。她搬到这已经有段日子,出入次数一多,跟小区里不少姑娘大妈混了个脸熟。大家彼此不认识,但碰面了还是会微笑示意。
她一路笑到进单元楼,脸已有点发僵。
回到家,还是空空荡荡的。小胖猫懒懒地蜷在窝里,见她回来,探出个脑袋喵喵叫。
阮念初过去抱起胖猫,一边抚着她的毛,一边柔声轻哄:“厉小醋,你知道么?你的男主人出任务去了,这几天,只有咱们俩相依为命。你别害怕,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这话,连她都不知道是在对猫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喵……”胖猫好像听懂了她的话,轻轻叫了几声,爪子搭到她的肩上。像是安慰。
阮念初拿下巴蹭蹭胖猫的脑袋,“放心,他不会有事。”
胖猫舔舔她的手,“喵。”
这天快傍晚的时候,阮念初躺在床上跟乔雨霏发微信,聊着聊着,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她一看,来电人是雷蕾。
“喂,雷警官。”
“你现在有空么?”雷蕾问。
阮念初觉得有点奇怪,“有什么事?”
雷蕾静了会儿,才道:“莱因已经回柬埔寨了。之前他在我这里写了一封信,说等他离开以后,请我转交给你。”
阮念初眸光微闪,想起之前厉腾的确让雷蕾把莱因关进警局过。她沉吟须臾,道:“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开车回家的路上。”雷蕾说,“你到宿舍门口来吧。我把信给你就走。”
“好。”
最终,阮念初拿到了那封莱因写给自己的信。她把信展开。信很短,其实说是信,倒不如像是一时兴起写的随笔,总共只有几句话。而且上面的汉字歪歪扭扭,谈不上美观,甚至连工整都算不上。让人一看就知是出自外国人之手——
一直很喜欢中国诗人徐志摩的那首《翡冷翠的一夜》
“那一天你来
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见了光彩
你惊醒我的昏迷偿还我的天真”
我曾无数次幻想,
故事在当年发生一点改变,
但却什么也变不了。
开篇属于你和他,结局也只属于你和他。
你们本就像黑夜和月亮那样般配。
我会永远记得你们,记得你们的故事。
再见,阮,我的朋友。
我要去寻找属于我的故事。
“……”看完这封信,阮念初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当年的小托里,现在的莱因,一直以来,他的故事似乎游离在她和厉腾的故事之外,却又依存他们的故事而生。
他能彻底走出去,看见自己的世界,阮念初发自内心替他高兴。
“再见,托里。我的朋友。”她弯唇,对着信轻声说道,然后展开手,让信随着傍晚的风飘远。
晚上七点,暮色渐渐低垂,小区里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火。
阮念初打开冰箱门。冷冻室里躺着十来个饺子,是之前厉腾包的。她看着那些饺子发了会儿呆,把它们取出,统统丢进沸水。
数分钟后,锅里的水再次沸腾。饺子浮到水面。
阮念初拿了个碗,去捞。
刚捞两个,手机忽然响起来。
她拿出电话,一看,微微愣住,来电显示写的是夏姨。诧异并未持续多久,阮念初滑开了接听键,“喂,夏姨。”
电话里传出老人压抑的抽泣声,“小阮……刚才医生打来电话,你嫂子突然自杀,幸好发现得及时抢救了过来……我现在要往医院赶,你能过来帮我照看一下小星么?”
“……”阮念初脸发白,深吸一口气稳住声音不抖,沉声道,“好,我马上过来。您别着急,抢救过来了就好。别着急。”
挂断电话后,阮念初闭眼,抬手用力捂住嘴,转过身,抓起钥匙和外套,开门大步离去。
不知为什么,这一瞬,她强忍多时的眼泪终于在夜风中决堤。
何丽华的自杀,完全在阮念初意料之外,但又有点在她意料之中。
今天下午,何丽华对她说,自己从来没有怪过夏飞。说话时的神态和表情,是那样的平静祥和,眼底的光,甚至带着一丝幸福和希冀。
阮念初忽然懂了她那时的眼神。
如果你曾真正深爱过一个人,就会明白,人若要靠一段回忆来度过今后漫长一生,有多累,多难。
也是在这一瞬,阮念初懂了那时隔七年的重逢之初,厉腾在面对她时,内心所有的犹豫和挣扎。
“你怕么。”她忽然停步,看着漫无边际的夜,问那遥远而未知的存在。
周围霓虹斑斓,车水马龙。无人回应她,只有风在静静地吹。
——你怕么?
——怕。
——怕什么?
——怕有朝一日我若食言,你要孤独走过今后的数十年。
——那明知是万丈深渊,为什么还义无反顾前往?
——我爱你。
阮念初看着夜空轻轻笑了。她听到了风捎来的答案。
第68章
柬埔寨中部和南部是平原, 东部、北部和西部被山地高原环绕, 大部分地区都被森林覆盖。常年的雨水和热带季风气候滋养着这片土地, 丛林区的树木很密集,遮天蔽日,形成了天然的易守难攻地势。
达恩的大本营,位于湄公河偏西南的丛林腹地, 周边设有数个地雷区。欧洲最高价的雇佣兵蛰伏于密林深处, 准备随时伏击“猎鹰”。
突击队率先在指定地点降落。
战士们手持突击步枪,目光犀利,谨慎侦查周围。丛林中树木参天,毒蛇盘绕在树枝上吐着信子,方圆数里,并不见敌军身影。
线人给的简略地图很有用。突击队准确避开了雇佣兵的伏击区。
见周围暂无敌情, 厉腾眯眼,做了个手势,何虎等人立即井井有序朝四周散开,无声无息渗透进敌区。
背后数百米高空, 猎鹰大队其余成员最后一次确认地图上的降落点,集中注意力, 开舱下跳。
远望去,神兵天降。
*
日暮时分, 夕阳的余晖将半边天空染红。
达恩站在竹木屋里, 自窗内眺望远方, 目光很深, 也很冷静。
瓦莎从营寨北边回来了。她走进屋子,抬眸看向男人英俊淡漠的侧颜,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耳畔是水流声,目之所及是丛林和天空。一切都静谧得可怕。
她问:“你在做什么?”
达恩语气很淡,“瓦莎你听,外面有枪声么。”
“……”瓦莎摇了摇头,“很安静,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闻言,达恩忽然垂眸,轻轻笑出声。
瓦莎困惑,“你笑什么?”
达恩踅身坐到桌边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口,没什么语气地道:“外面有那么多雷区,还有雇佣兵在埋伏,但是却一点响动都没有。知不知道这说明什么?”
瓦莎心一沉,回答:“要么是‘猎鹰’没有来,要么,是他们避开了你设下的所有陷阱。”
“不。”达恩放下水杯,眸色骤然阴沉彻骨,“这说明我身边有内鬼。”
瓦莎大惊:“内鬼?怎么可能。能跟进来这里的,都是你的心腹,或者BOSS身边出生入死几十年的人。”
达恩勾嘴角,“和聪明人做游戏,就得去猜他在想什么,会做什么。Lee果然没让我失望。”
“那现在该怎么办?他们如果避开了所有雷区和埋伏,应该很快就要到了。”瓦莎用力皱眉。她在原地来回踱几步,半刻握紧拳,平静道:“这里离河边不远,达恩,你先坐船走,我来拖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