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的爸爸叫周文平,是个小中药商,生意不大,但养活一家不成问题。周易上大学时,周文海时常和妻子一道来云城探望,得知余兮兮是女儿好友,便回回吃饭都叫上她,久而久之也便熟识。
周文平给余兮兮夹了一块儿三线肉,笑着说,“兮兮,听小易说你在军犬基地上班?”
“不是,是退役军犬赡养基地。”余兮兮纠正。
“那也好啊。兮兮我跟你说,但凡跟‘军’字沾边的单位,都好得不得了。”周文平竖大拇指,然后又开始说叨周易,拿川西话道:“你看人家兮兮,有出息,找个这么好的单位,你喃,就只晓得卖狗儿。”
余兮兮赶紧解释,“不不不,叔叔,周易才有出息呢,她大学就自己搞电商了,现在在云城有店铺也有房,多少人奋斗半辈子都不行呢。”稍顿,不好意思地笑,“而且我去基地上班,是我未婚夫给介绍的。”
周文平好奇,“那个未婚夫是做啥工作的啊?比你还出息。”
周易埋头扒饭,接话:“军官,陆军少校。”
周文平眼睛瞪更大了:“少校啊?那不得了不得了。”又转头看周易,忧心忡忡:“你看人家兮兮,都有未婚夫了。你喃,连个男朋友都没。”
“……”余兮兮听得尴尬,连忙把话题岔开了,说:“叔叔,最近你的中药生意应该挺好的吧?”
“别提了。”周文平摇头叹了口气,“叔叔跟你说,现在大环境不好,什么生意都不好做。像我们这种老实人,没读过什么书,脑壳也不好用,正经钱难赚哪。还是兮兮你爸爸有本事,生意大,人脉广,什么都好做……”
余兮兮笑容一僵,垂眼,眸光微黯。
见状,周易连忙打住:“诶,我说爸,兮兮来咱家是吃饭,你一直说,还不让她吃饭了?”
周文平愣住,一拍脑门儿说:“对,吃吃吃。”拿筷子点点一桌的菜,“兮兮,当自己家,别跟叔叔客气,要吃饱哈。”
从公寓出来,周易送余兮兮去地铁站,雨仍旧缠绵,两人各撑一把伞,伞面滴答作响。
“我爸这人文化低,说话没水平,你别介意。”
“没有啊,周叔叔挺可爱的。”余兮兮淡笑,扭头看好友,“他难得来一趟云城,这几天你就别去店里了,陪他到处走走。”
周易的表情不大耐烦,“我爸成天催我找对象,一个大男人,比我妈还唠叨,不想跟他待一起。而且我店里最近忙不过来,已经在招人了。”
余兮兮好笑,“别嫌你爸唠叨,他那是关心你。”
周易反驳,“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一定要找个男人?单着有什么不好?想干嘛干嘛,我根本不需要男人。”
“……以前我也这么想。”余兮兮拍她的肩,正色劝说,“还是别把话说得太死,不然,打脸很疼。”
周易瞥她一眼,“看来你真喜欢上秦峥了。”
余兮兮说:“对啊。”
“意料之中。”周易挑眉,又揶揄着追问:“怎么样,发展到哪一步了?”
“……”余兮兮没答话,不知想到了什么,清了下嗓子,白皙双颊泛起丝儿红晕,支吾:“就、就正常发展啊。”
周易打量她的脸,须臾,“已经上床了?”
她用力清了清嗓子,说:“迟早要结婚,上床也不奇怪呀。”
周易听了却明显诧异,“……你已经决定嫁给他了?”
“差不多。”
话听完,周易瞬间皱起眉,“这个决定会不会太快了?之前只说交往看看,这才多久?你很了解秦峥了么?你确定他对你很真心么?兮兮,你要慎重考虑。”
余兮兮拿手肘撞她,觉得好笑,“喂,之前你不是挺鼓励我和秦峥在一起么?果然翻脸比翻书快。”
周易道,“婚姻大事,你千万不能草率。”
说话的功夫,地铁站到了。
余兮兮冲她笑,“好啦。我知道你怕我吃亏,又不是真的马上就要结婚,紧张什么呀。快回去吧,再见。”说完,转身就准备走。
“等等。”清柔嗓音叫住她。
余兮兮站定,回身,眼前的人伸手把她抱住。
她怔了怔,轻拍周易的背,柔声道:“你今天怎么了?”
周易沉默片刻,道:“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么。”
“当然。”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站我这边,对么。”
“必须的。”
周易又问:“如果让你选,我和你男人你选哪个?”
“……”余兮兮勾她下巴,眯眼,“美女,你该不会——弯了吧?”
周易喷笑出声,“去你丫的。”
余兮兮也笑,“行了,别神叨叨的,回去陪你爸爸吧。”接着便离开。
起风了,雨水打斜,冰冰凉凉拂过人脸,整个城市都显得匆忙,马路上,汽车轮胎碾过地面,水珠溅成几朵透明的花。
周易在原地站片刻,收了伞,沿着来的路往回走,任雨水肆意浇淋。
*
隔天,余兮兮带着周父送的人参虫草去看望秦老司令。老人家的身子仍旧硬朗,精神也不错,吃晚饭时,三句话不离余兮兮和秦峥,又是让早点订婚期,又是让早点要孩子。余兮兮越听脸越红,没坐多久便告辞溜了。
仍是坐地铁回家。
夜里九点多,错开了高峰,整节车厢都显得格外空荡。她坐在位子上刷微博,几分钟后,地铁停站,又稀拉上来几个乘客。
困意上头,余兮兮打了个哈欠,收起手机,准备眯一会儿。
然而眼皮刚阖上,一道奶声奶气的嗓音便从边儿上传来,喊道:“阿姨?阿姨?”
接着便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低低斥:“阿姨在睡觉,不许乱喊。”
“……”余兮兮心头一沉,掀开眼,看见面前站着一对母子。
女人的年纪在三十岁左右,五官清丽,脸色憔悴,额头位置还贴着一块纱布;身上穿格子衬衫,不知水洗了多少次,已严重褪色,牛仔裤包裹着一双过分纤细的腿,瘦得几乎只剩骨头。
余兮兮微拧眉,垂眸,视线落在孩子脸上。
小男孩的脸蛋白白的,或许是营养不足,并没有同龄孩子的正常血色。但那一双眼睛却又大又圆,个儿太矮,仰视角度望着她,晶亮晶亮。
她勾嘴角,伸手捏捏他的小脸:“又见面了,看来咱俩还真有缘分。”
女人疑惑地皱眉,“你是……”
小超接话:“妈妈,她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漂亮阿姨,你看你看,我没骗你吧?她是不是好漂亮?”
陈美珊怔愣,旋即眸光惊闪:“那天晚上,是你救的我?你就是小超说的那个好心人?”
余兮兮起身,没什么语气地问:“陈小姐是吧,你现在有时间么?”
“……”
“我知道家很不错的冰淇淋店。”她摸摸小男孩儿的脑袋,冲他笑,“我请小超和小超妈妈去吃冰淇淋,好不好呀。”
孩子听了眼睛一亮,兴奋拍小手,“好呀!”
*
冰淇淋店不远,从惠民路的出口上楼梯,走几百米,转个弯儿就到。余兮兮给小超买了份超大杯,小超开心得不行,小手捧着尝了一口,然后就把冰淇淋喂到陈美珊嘴边:“妈妈,好好吃!你也吃吧!”
“乖,自己去玩儿。”
女人笑着,等孩子小小的身影跑远,眼眶便一下湿润了,别过头,手捂着嘴,孱弱的双肩微微抽搐。余兮兮静数秒,然后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脸色淡淡,没有多余言语。
陈美珊没接,只是用力地咬着唇,半晌,苦笑开口,“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余兮兮没太大反应,径自道:“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陈美珊说:“好差不多了。”
“完全康复之前,最好还是待在医院静养,少走动。”余兮兮扫了眼女人的左腿。坐着看不出,但之前看她走路,左腿明显是跛的。
陈美珊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僵。
余兮兮察觉什么,皱眉,声音压低:“你该不会已经出院了吧?”
“……”女人喝了口饮料,挤出一丝笑,“医院里待着不方便。我、我在家养着也挺好的,每天吃药敷药,和在医院没差别。”
“没差别?”余兮兮的眼底如覆严霜,“是你婆婆让你出院的吧,怕用钱。”
想遮掩的东西,让人一语言中。
“……”陈美珊埋下头,又不说话了。
余兮兮盯着她,言辞半点不客气:“你的丈夫把你打得住院,你丈夫的妈一点儿也不在乎你的死活,你家里人都是些什么傻逼?都这样儿了还能过日子?”
陈美珊抿唇,放在桌上的双手收握成拳,吸了口气,像是强自压抑着什么,“谢谢你的关心,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
她漠然,“我看你糊涂到家了。”
陈美珊的十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声量拔高:“我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谁稀罕管你?我是可怜你的孩子。”余兮兮讥讽地扯唇,食指用力砸桌面:“小超才六岁,你一当妈的,希望他在这样一个家庭里长大成人?看着他的爸爸成天问他妈妈要钱,要不到就把他妈往死里打?你懦弱,你能忍,但你想过你儿子么?你知道他需要什么么?”
一番质问咄咄逼人,陈美珊指关节发白,片刻,终于爆发:“我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你知道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来指责我?儿子是我的,天底下没人比我更爱他!”
话说一半儿,女人开始流泪,双眼红得吓人,“你以为我不想离婚么,你以为我想这样熬么,我真的没办法……他说如果我敢离婚,敢跑,他就把我爸妈杀了,你让我怎么办?我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他做得出来,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话听完,余兮兮沉默,微垂着眸若有所思。
良久,她定定看向对面泣不成声的女人,嗓音压低:“陈美珊,我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回答我。”
女人声音发颤,“什么话?”
“你丈夫是不是吸毒?”
“……”陈美珊一僵,眸光下意识躲避她的眼。
余兮兮沉声:“你跟我说实话,我可以想办法帮你。你相信我,只要你说实话,我能保证你和小超的安全。”
周围霎时静下去。
片刻后,陈美珊深吸一口气,摇头否认。
“……”余兮兮闭眼,咬了咬牙,手指发狠捏眉心。
女人接着便站起了身,平静道,“很感谢你的好意,也谢谢你这么关心小超。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得接着找工作,得回去了。”说完便准备走。
“你在找工作?”
“……是。”
余兮兮静了静,然后翻出纸笔写了串号码,递给陈美珊,目光淡而冷,“我有个朋友的店在招人,打给她,就说你认识余兮兮。”说完再不多留,拿起包,头也不回地走人了。
纸上字体娟秀,是一串手机号和俩汉字儿:周易。
*
今晚下过雨,半夜时,月亮竟露出半张脸来。
余兮兮半宿没睡着,在床上抱着枕头滚来滚去,心里空空的。
细细一想,秦峥回部队已一个多月了。
她惘惘地静了会儿,忽然举起手机,摁亮,在百度地图里搜索路线:云城——石川峡。
*
部队里,连级以上的干部就有单独宿舍,午休时间,毒太阳火辣辣地炙烤大地,驻地空旷安静,打眼去瞧训练场,只有三五个做卫生的兵。
窗帘拉得严实,秦峥支起一条腿坐床上抽烟,背靠墙,白色烟雾在双唇间吞吐。胸口起伏,紧硕的胸肌油亮一层光,汗涔涔的,粗硬的发梢也往下淌水儿,顺着刚毅轮廓流下去。
裤裆里稠腻腻的,他没管,后脑勺也往后靠墙,咬着烟,随手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照片儿来:里头的姑娘一身夏装,白衫短裙,底下白花花一双腿,纤细匀称,在冲他甜甜地笑。
秦峥在白烟里眯了下眼,想起刚才的梦。
嫩生生的一截儿小腰,扭得像蛇,小脸上双颊红红,眉心微蹙,全身雪白柔软,喊出来的嗓门儿夹哭腔,又浪又娇。
光想,底下兄弟便立即有反应。
他把烟嘴嚼碎,咬咬牙,闭上眼,右手往底下伸进去,下颔紧绷……
突的,“砰砰砰”,有人敲门儿。
年轻士兵的声音响起,像扯着喉咙在喊:“报告秦营长!你要的雪花女神龙我给你下好了!咱驻地没网,我抱着电脑跑县城网吧里下的!”
操。
秦峥身体一僵,挫牙根,沉着声音从齿缝儿里挤出句话来:“搁着。”
士兵应:“好嘞!电脑给您放门口。”说完,脚步声离去。
他兴致全无,捏眉心,忽然狠狠一拳砸墙上——小东西,真他妈会磨人。
第35章
隔天天气状况转好,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余兮兮照例起大早去基地。
坐地铁时,她给周易打了通电话,详细说明陈美珊母子的目前处境,并道, “如果陈美珊真来你店里了,还得麻烦你多费心。她老公不是好鸟, 要上你店里去找事儿,直接报警, 甭跟那种人客气。”
周易满口答应, “我宠物店隔壁就是派出所, 放心吧,谁敢去我那儿闹。”
余兮兮笑, “我也这么想的。”顿了顿, 声音略微压低,“我怀疑她老公是个吸毒的, 但问陈美珊,她又说不是。你留意留意。”
“行, 没问题。”
电话打完, 地铁刚好到站。余兮兮收起手机走出车厢。
昨晚她查过云城到石川峡的路线图, 寻思着得空便给基地请假, 去看望远在驻地的秦峥。可刚到科室便收到主任通知,说上头来了文件,要基地组织同志外出学习十天, 加主任,一共要去三个人。
科室的兽医师一共就六个,走一半儿,剩下三个的工作任务自然就会加重。余兮兮无奈,收了请假念头,忙忙碌碌中,一周眨眼便过。
周五,傍晚光景,城市上空被夕阳染得通红,又渐渐被漫上来的夜色吞噬。
今天是余兮兮连续加班的第六天,从地铁口出来时,穹顶黑透,道路两旁早已亮起街灯,淡黄色的光芒笼罩城市。
她疲乏,左手拎包右手提外卖盒,神情恹恹地往军分区宿舍走,哈欠连天。
转过某处拐角时,一辆商务汽车映入视野。
余兮兮脚下的步子骤然停顿。
宾利,纯黑色,车身线条流畅考究,纤尘不染,干净得反光。车尾的牌照高调张扬,熟悉至极:云A6888。
一个高挑曼妙的女人站在宾利旁,穿黑色修身裙和高跟鞋,细腰长腿,卷发高挽,气质格外出众。灯光昏暗的缘故,面容模糊,看不清表情。
短短几秒,余兮兮脸色沉下去,不多看,转身就走。
背后传来道端丽嗓音,语气严厉:“你给我站住。”
“……”她顿步,面无表情地站原地,没说话,也没有回头。接着便听见细高跟踩地的声音哒哒响起,快速朝自己走近。
须臾,余凌绕到了她身前,盯着她,美艳面孔透出愠色:“见到姐姐二话不说就走,你什么态度?六亲不认了?”
余兮兮掀起眼皮,眼底的目光很平静,淡道:“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有什么事?”余凌气得笑出来,上前两步,“余兮兮,还把自己当几岁的小孩儿么。闹脾气总得有个限度,离家出走两个月,电话不接,短信不理,请都请不回家,你还要犟到什么时候?”
余兮兮的反应照旧冷淡:“我现在什么都挺好的,不想回余宅。”
余凌懊恼:“什么余宅?那是你家!你连家都不要了?”
她转头看别处,眉微拧,看上去不大耐烦,“直说吧,你来这儿干什么。”
余凌抿了抿唇,声音沉得更低:“跟我回去。今晚,立刻,马上。”
余兮兮只有一个字:“不。”
“为什么?”
“不是说了么?我现在过得很好,有工作有收入,也没人强迫我做任何事。”
“你这孩子怎么……”
“好了。”余兮兮说,语气轻描淡写波澜不兴,“我最近工作很忙,累一天了想早点回去休息。余总,您要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再见。”
说完提步便要离开。
这时,司机拉开后座车门,一个穿铁灰色西装的中年人走下宾利,步伐沉稳,不疾也不徐。五十上下的年纪,不年轻,脸上的皱纹却很少,抽雪茄,戴眼镜,举手投足间都是成功人士的上流味儿。
余兮兮眼底的镇定裂开一丝缝儿,唇紧绷,半晌都没说一个字。
见状,余凌当即便快步走到中年男人身边儿,神态看上去有些紧张,道:“爸爸,您别动气,我再跟妹妹说一会儿,她是小孩子脾气,您知道的……”
余卫国抬手打断,沉着脸,没有一丝表情。
“……”余凌收声,视线来回扫一圈儿,眉皱紧,退到旁边。
周围死寂。夜风冷冷吹着,无星无月,路两旁,树影是一例的暗色,给这夜晚平添几分森然。
不多时,余卫国掐了雪茄,嗓音如冰:“堂堂余家的二小姐,有家不回,成天和些畜生打交道,觉得自己像话么?”
余兮兮扯唇,“跟畜生相处,比跟人简单多了,有什么不好。”
这淡漠的态度瞬间激怒余卫国,他心头火起,怒道:“让你去法国不去,学调香不学,偏要去当什么破兽医。你以为自己的职业多高尚,多伟大,愚不可及!你把整个儿余家的脸丢光了!”
她挑眉,“是么,在余董心里,兽医就是和畜生打交道,低贱,愚不可及,那您觉得什么高贵?”
眼看两人越吵越凶,余凌的表情也愈发难看,怕妹妹吃亏,连忙大步上前,劝道:“爸爸您消消气。兮兮喜欢兽医学不是没理由的,您忘了么,当初她被绑架,是一条警犬拼了命才……”
不料余卫国脸色大变,厉斥:“多少年前的事了还翻出来!警犬警犬,一条狗的命能值几个钱,她就是找个借口跟我对着干!”
最难以释怀的事,在他口中变得不值一提,轻蔑冷漠,词眼尖锐,每个字儿都扎在余兮兮心窝上。她咬牙冷笑,赤红着双眼反唇相讥:“为什么不能把那件事翻出来,为什么不许姐姐提?余董,您怕什么?”
“……”余卫国气得浑身一震,凛目,语气低得危险,“给我住口。”
余兮兮盯着他,不退反进:“我为什么要住口?六年了,你不许任何人提那件事,因为你内疚,你心虚,你知道当年的事是你一手造成的,是你害自己的亲女儿被绑架,是你害死了那条警犬。”声音沉下去,一字一顿,“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没人比你自己清楚。我告诉你,我不会原谅你,永远!”
余卫国震怒,狠狠一记耳光甩过去,“你混账!”
余凌双眼错愕瞪大。
瞬间,沉闷的一声“啪”撕裂空气。余兮兮结实挨下来,被那股大力打得踉跄两步,耳朵嗡鸣,白皙的左脸红肿一片,指印儿烙下红檩。
牙齿了磕破嘴唇,丝丝腥甜在唇舌间蔓延。
余兮兮头微偏,垂着眸,面无表情,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
“……”余凌回过神,大惊失色,慌慌忙忙跑过去,焦急万分:“兮兮,兮兮你怎么样?”
她拂开余凌的手,语气很淡,“没事。”
“……”余凌动了动唇,想说什么,但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那头,余卫国闭上眼,从鼻子里沉沉呼出一口气,道:“余兮兮,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知道错没有?”
她说:“我没错。”
“好,好好好。”余卫国怒极反笑,点头,“从今往后,别再说我是你爸爸。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余兮兮眼睛红得能滴出血,咬牙,勾嘴角:“……如你所愿。”
余凌眉头越皱越紧,“爸爸,现在你们都在气头上,不如……”
余卫国冷声:“闭嘴。”
“……”
余兮兮转过头,伸手用力握住余凌的肩,嗓音柔下几分:“好好照顾自己和余夫人。”话说完,她用手背拭去嘴角血丝,转身大步离去。
背后的人急得追上来:“兮兮!兮……”
呼喊声散落在风中,远去,模糊,最终再听不清。
余兮兮步子加快。
夏季的夜,竟冷得像寒冬。
*
和余卫国的关系彻底僵死,当晚,余兮兮洗完头没吹,直接睡下。这一觉辗转反侧,梦境一个接一个,不曾间断。时而梦见小时候过年,自己骑在余卫国的肩头逛灯会;时而梦见六年前,废弃厂房中,火光,鲜血,黑背的尸体……
天明时分醒来,四肢疲软头痛欲裂,嗓子眼儿干涩涩地疼,是感冒的症状。她皱眉,强打精神爬起床,没找着感冒药,于是喝了几杯水便出门上班。
一路浑浑噩噩,到基地时,余兮兮万没想到,屋漏竟真的会遇上连夜雨——她刚在椅子上坐下,一个军犬兵便从门外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气喘吁吁。
“余医生……”那人喊她,语气很焦急。
余兮兮整个人都是昏的,反应几秒才认出是李成,皱起眉,声音出口哑得不像话:“怎么了小李同志?”
李成咬了咬牙,迟疑片刻才道:“余医生,啸天和逐日这两只犬,从昨晚开始就出现了腹泻现象,这会儿都没好转。”
“……”余兮兮一惊,猛地起身往外走,沉声道,“严重么?”
李成大步跟在后面儿,脸色极难看,“看上去不太好。”
“除了腹泻之外有没有其它症状?”她脸色苍白,捂嘴咳嗽几声,问。
“没有。”
余兮兮心头一沉,脑子里蓦然闪现四个字:药物中毒。紧接着问:“除了三餐饮食之外,它们有没有吃过其他东西?”
“……”李成认真想了想,还是摇头:“没有。”
事发突然又紧急,余兮兮顾不上自己身体的不适,咬咬牙,小跑着往军犬生活区赶。进了大门抬眼看,里头已经有不少人,除了军犬兵和另两个兽医师外,还有另外几个穿军装的人。
余兮兮狐疑,低身问:“那些都是谁?”
李成道:“今天刚好有军分区的首长过来参观,军区政治处那边也派了人接待。”皱眉低骂,“妈的,正好遇上这事儿。”
“……”余兮兮抿了抿唇,拨开人墙往里面走:“请让一让,请让一让。”
单间内,两只送来不久的防暴犬倒在地上,双目无神,舌头耷外边儿,身躯也在轻微抽搐。周围一圈儿人,一个穿白大褂的兽医师正在给两只犬做初步诊断。
余兮兮快步上前弯腰察看,沉声道:“应该是药物中毒。”
旁边的兽医点头,“嗯,我刚看了下,判断是误服了胆碱类或者洋地黄类药物。”然后侧目看她,“你是啸天和逐日的负责医师,最近给他们用什么药了么?”
余兮兮道:“这两只犬年纪大了,消化不好,我给他们配了一些有助消化的药物,不可能导致中毒。”
“会不会导致中毒得先检查,光凭你说可不行。”边儿上传出道女人嗓音,语气寻常,“而且,看你这么年轻,临床经验不足,配错药也不是不可能。”
“……”余兮兮静片刻,起身,转头;英姿飒爽的女军官端立在人群中,表情严肃,一派的刚正不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