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个字甫一落地,虽语调极低,却像是敲在她的心坎儿上一般,直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然而,此情此景下,她便是再慌乱,也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怯意。
因为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后宫里那些个只会勾心斗角耍诡计的嫔妃,而是那个一夜之间便将南氏一族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的“草包美人”,那个教真正的南后都一败涂地甚至丢了性命的枕边人,那个如今只消动一动手指头,便能碾死她的一朝天子。
自己这么个冒牌货,要想在这只精明狐狸的眼皮子底下谋生,倒着实是件不大容易的事情。
饶是心头一番如此这般的翻江倒海,她的面上仍是淡定得好比一颗冰坨子。
“皇上心中既已如此认定,又何必来问臣妾。”她面容漠然,眸子缓缓地抬了起来,目光如他一般沉寂,又缓声道,“臣妾如今百口莫辩,皇上您觉着怎么想心中快活,那便怎么想吧。”
“呵呵……”
听了她的这厢话,万皓冉的喉间却是溢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声,直教南泱听得有些发怵,委实不明白这人此时又是在笑个甚。
好一会儿,万皓冉方才止住了笑,面上带笑,抬起眼帘,望向她,目光却是没得一丝的笑意,徐徐道,“朕听说,你今早在黎妃的翰瑄宫里,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打了朕才封的莲才人,还开罪了诤妃?”
“……”闻言,南泱的双眸微动,心中立时便明白了几分。
今日翰瑄宫中,自己那般驳了她诤妃娘娘的面子,依着唐大小姐那飞扬跋扈惯了的性子,想来,也是不可能受得了那样的委屈的。忍气吞声既然不行,那肯定就得告状了,只是,南泱却不晓得,她唐梦雪能厚颜到斯般境地,竟是将自己连同莲才人一道讽刺刁难笙嫔这档子抹杀得那么干净。
逞一时口舌之快?
好一招恶人先告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来,诤妃娘娘的这出大戏,还真是愈唱愈来劲了。
南泱心中一声冷笑,怪道这个日理万机佳丽三千的皇帝,今日能在她的织锦宫等她等上半日,合着是兴师问罪来了。
一番思量,她面上很沉稳淡定,只唇角微微扬了扬,轻笑道,“原来诤妃娘娘,是这么跟皇上说的啊。”
“……”万皓冉面容漠然,没有搭腔。
“诤妃娘娘所言,倒确有此事。”南泱面上笑着,神色端庄恭敬,望着那人,又道,“既然皇上都出面了,那臣妾便觉着,自己心头的有些话,还真真是不说不可了。”
“哦?”闻言,那人挑了挑眉。
“……”南泱心中将万皓冉的这声“哦”细细地思量了一番,觉着他应该是来了几分兴致,便斟酌了一番词句,缓缓续道,“臣妾今日斗胆冒犯诤妃娘娘,实属不该,然而,臣妾私以为,自己的此举,亦是不得不为。”
万皓冉此番倒是没再搭腔,双眸沉寂,只淡淡地瞧着她,教人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南泱深吸一口气,只觉如今这情形,诤妃显是意欲在这件事上大作一番文章。
自己今日本是欲为许茹茜解围,借机拉拢笙嫔,这才出手教训莲才人。照着万朝后宫的规矩,大的责罚小的,顶多也就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声,然而,今次那唐梦雪既一口咬定她南泱是开罪了自己,贵人冒犯妃,这便是以下犯上,照着祖宗例法,便是可治罪的。
唐梦雪如今的目的相当简单——借此机会,用这个本就和自己有深仇大恨的万姓皇帝的手,收拾自己。
此番,自己若要化险为夷,那便只有一个办法。
“皇上可知道,今次翰瑄宫中,臣妾逞的‘口舌之快’,是所为何事?”她双眸微凛,沉声缓缓道。
“……”万皓冉的面色仍是淡漠得教人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他望着她,淡淡道,“你且说。”
“今次莲才人,当众出言羞辱笙嫔娘娘的母亲,讥讽笙嫔娘娘是歌伎之女……”南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了一句话,微顿,半晌方才又道,“臣妾往时,曾受过笙嫔一言之恩,那般情形下,臣妾心中为笙嫔不平,方才出手责打了莲才人。”
照着明溪的说法,加上今早诤妃的话,便足以证明,万皓冉斯人,对许茹茜是格外的宠爱。虽说帝王家无真情,然而,正所谓志趣相投,惺惺惜惺惺,是以万皓冉对许茹茜即便是没得几分真情,几分真切的欣赏却还是必然有的。
如今这情形,除了将许茹茜个扯进来,她也着实是没得别的法子了。
听了南泱之后的一番话,万皓冉的眸色微变,将目光缓缓从南泱的面上移了开,却仍是不动声色。
“……”南泱细细地观望了一番那人的面色,心中一番思量,终究还是决定火上再浇桶油——
“至于,臣妾因何要出言冒犯诤妃娘娘,那着实是因为,诤妃娘娘出言无礼于皇上在先——”
此话一出,万皓冉的眸子中一道冷冽的清光忽地闪过,转瞬即逝,他眸子微动,俄而便牢牢地锁住了南泱的目光,凉薄的唇勾起,便成了一副似笑而又非笑的神情。
“朕倒是想知道,诤妃是如何无礼于朕的。”
“诤妃娘娘心中不忿,因皇上您连着几日都夜宿凝锦斋,”南泱面容恳切,沉声续道,“说皇上您,没有遵照祖宗例法,做到‘雨露均沾’。”
南泱的一席话收声,整个织锦宫的内殿却是又回复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她垂着头,面上一派的从容大定,心头却如雷鼓阵阵,万分忐忑,冷汗涔涔渗出,顺着额角缓落,没入耳际的发中。
好半晌,万皓冉那厢方才缓缓吱了声,话一出口,语气却是冰凉得寒意彻骨——
“若是朕告诉你,你方才所言的一切,朕都早已知晓呢?”
“……”南泱骤然抬头,望向他,双眸蓦地一凛。
“若是朕告诉你,你南泱要走的每一步棋,朕都了如指掌呢?”
“……”她的眸子微动,只觉头皮有瞬间的发麻。
“南泱啊南泱,朕不妨就告诉你,今次朕来你织锦宫,其实并不是为了诤妃告你的那一状。”
万皓冉的面上含着一丝风轻云淡的浅笑,骨节修长分明的手抚了抚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便将手中握着的竹简放到了桌上,接着又徐徐地站起了身子,一步步地朝着她走了过去。
随着那人步子的逼近,南泱只觉一股子强得让人难以忽视的压迫感随之袭上了她的全身,直压得她心中慌得厉害。
“如今后宫之中,笙嫔是众矢之的,朕既宠她,又怎会陷她于如此境地?”他略带起菱的嘴角上扬着,寒冽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忽而又低低地俯下了身子。
万皓冉沉寂的眸子含着一丝诡异的笑意,将唇凑近那圆润如玉的耳垂。
南泱只觉一道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耳后,一阵酥痒,紧接着,那道清寒的男子声线便语调极轻地在她耳畔响起了——
“同样的,朕既容不得你,又怎会让你这般安生太平?”
“……”南泱的眸色瞬时惊变,她怔怔地望着前方,眼睫微颤。
“江路德十分好奇,朕为何会在你这织锦宫候上这么些时辰,那只是他不晓得,”那人唇角含着一丝淡漠的笑,“今日,朕既然来了,原本就没打算要走。”
“……”
“唔,”他挑起她的一缕发,声线略微沙哑,“算算日子,你约莫有两年半没侍过寝了吧——前皇后。”
第15章 演技
“侍寝”二字从万皓冉的口中,轻轻飘飘地飞了出来,到了南泱的耳中,却教她的心蓦地沉了沉。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的双眸微动,霎时便明白了万皓冉的用意——
这个平素里公平得很的皇帝,连着几日都夜宿笙嫔的凝锦斋,如今这陌阳皇宫之中,几千双眼睛都齐刷刷地望着他的动向,如此这般的情形下,万皓冉却忽地跑到她南泱的织锦宫中来过夜,无非便是想将诸位嫔妃的怨怼,从许茹茜那厢转到她这个前皇后这头来。
从今日诤妃唐梦雪的种种表现便不难看出,这后宫中各位娘娘的积怨之深。这般大的怒气同怨气如今若是一股脑地全都冲着她来,哪怕她脑子再聪明手段再高明,要应付这么多在后宫里摸爬滚打数载的宫斗高手,也断是没法儿全身而退的。
思及此,南泱笑了笑,冷然地笑了笑,难怪当初觉着奇怪,她还万分地疑惑,那万皓冉为何会送她一个那般大的人情,合着是想要她还份儿更大的。
转念间,她忽地便懂了,其实这个人,他连着数日都宠幸笙嫔,并不是他有多么多么宠爱许茹茜,多么多么欢喜那个清丽美人,而不过是因为,他恰巧需要那么一出戏,来对付她罢了。
这个男人,同当初那个阴狠毒辣的短命皇后还真是对好夫妻。
一个为了自己的野心,不惜毒害亲夫谋朝篡位,一个为了江山,不惜弑兄弑妻,还将南丞相那个两朝忠臣革职流放,两颗都不是什么好果子。
南泱的双眸微微一动,心思一转,便微微侧过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指,面上浮起一丝笑,端庄道,“皇上今晚既然要在臣妾这里歇息,臣妾心中自是万分欢喜的,不如臣妾吩咐宫里的人先传膳吧。”
他细细地观望着她面上的容色。
让黎妃掌凤印,同时又让唐梦雪的兄长当掌事御医,这一步一步的棋布下来,看似那般的理所当然,其实却都是一个目的——要她不得安宁。
这世间,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再大的周章,也是值得费的。
“……”万皓冉清冽的眸子中含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微微颔首,“也好。”
春末时节的陌阳城,四处皆可见零落的飞花,就连织锦宫外先的桃林,也已然有了凋落结果之势。
片片桃花经风一吹,便四散飞起,如若漫天花雨,斯般景象自是煞为迷人,直直地便能映入人的心中一般。
然而,始终候在内殿门口的明溪却是没得丝毫赏花的雅兴。
眼前的宫门紧闭着,里头也没传出什么响动,她满目焦急地望着那扇紧紧合着的宫门,手中不停地搅着手绢,脚下的步子来回地踱着,只觉心头急得火烧火燎一般——
皇上来意不明,如今又在内殿里头单独同娘娘说话,依着那二人的脾气心性,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亦是此时,房门“吱嘎”一声从里先拉开了,明溪猛地回过身望向门口,却是望见了一张分外淡定的美艳容颜。
“娘娘,”明溪上前一步,疑惑地望了望南泱面上的容色,又小心翼翼地朝她身后的内殿望了望,迟疑道,“皇上他……”
“今日皇上要在这儿过夜。”南泱面上没得一丝一毫的起伏,她朱唇微微开合,便道出了一段格外平静的句子。
“……”明溪的双眸瞬间惊瞪,面色亦是变了变。
“传膳吧。”她动了动脸皮,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扯起了一抹微笑,又续道,“明溪,你说的话,我会记住的。”
“……是。”明溪微微颔首,朝她见了个礼,接着便面色复杂地退了下去。
又是一阵风起,南泱迎着风望向那漫天飞舞的桃花,秀丽的眉不自觉地微微蹙起,心头却在细细思索着明溪当初同她强调过几万次的两个字——
邀宠。
如今这形势,万皓冉虽说在天下人的面前,给足了她这个前皇后面子,既没杀了她也没剐了她,然而,那人的心头的打算,却并不见得比杀剐好到哪儿去。
若是她此番的推断没有什么差错,那万皓冉接下来,便会刻意给这后宫中的人造出一番对她南泱荣宠尤佳的假象,他的目的非常简单,就是要她在这万朝的后宫之中,同那些深宫里的怨妇们,相斗到死。
思及此处,南泱只觉额角一阵闷痛袭了上来,不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只觉颇有几分伤脑筋。
虽说古代没得娱乐圈也没得演员,可这大万朝皇宫中的这些人,又有哪个不是演戏的好手?然而,他们再如何会做戏会演戏,这些到底也都是外行。
她心头一番思量,随后便缓缓举起了右手,细细地打望了一番,忽而挑了挑眉,立时便有了主意。
是以她唇角微微一扬,挑起了一抹颇是轻蔑的笑——
看来,这一回,她也得让这些古代的人好好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演技派。
宫娥太监们手中捧着盛装菜肴的碟子,挨个儿地往内殿的膳房里头走,南泱细细地一番打望,只见一个捧着龙井虾仁的宫娥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手中捧着一大碗的人参鸡汤。
“把虾仁儿放这儿吧。”她面色沉静,端着嗓子朝着那个端着虾仁的小宫娥说了句。
“是。”小宫娥颔首,接着便照着南泱的意思将那汤品放在了桌子的正中央。
南泱抬眼望了一望,又亲自伸出右手将汤品挪了挪,然而,亦正是此时,身后那捧着汤品的小太监却是一个脚下不稳,便将一大碗的人参鸡汤倒了些出来。
“啊——”她一声痛呼,便将一屋子的人都惊醒了一般,明溪连忙优着面色上前查看,只见自家主子的右手手背上满是被滚汤烫出的水泡。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小太监扑通一声便跪了地,吓得汗如雨下,哆嗦着声音连声求饶,“娘娘饶命,饶命啊!”
“你这不要命的东西!”江路德大声地呵斥了一句,复又高声道,“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哎——”南泱连忙开腔,朝着江路德笑了笑,又道,“他亦是无心之失,不碍事的。”
“——哼!”江路德闻言,便朝着那小太监一声冷哼,狠声道,“若不是皇上现下还在书房,那今次被你烫伤的,岂不是皇上的龙体!”
“公公说的是,说的是!奴才该死该死,求公公饶命啊……”小太监哭诉道。
“娘娘为你求了情,你死罪倒是可免,但活罪难逃!”江路德的眼风一转,朝着一旁的几个太监使了个眼色,“杖责三十,罢免本月的钱粮!”
“是。”一众小太监领命。
“多谢娘娘!多谢公公!”
……
一段插曲过后,明溪满眼的心疼,便取来了宫里备着的白布同药膏,替南泱简单地包扎了一番。
“明日还是宣周御医来瞧瞧吧。”包扎妥当后,明溪道。
“那便明日再说吧。”南泱笑了笑,拍了拍明溪的手,“不过是小伤,我哪里这般金贵了。”
除了传膳的时候的那段小插曲外,整个用膳的过程,都是很和谐,很美好的。
南泱的胃口本就并不大好,又被烫伤了右手背,加之对着万皓冉那一张美色过人的脸,胃口自然是更差,是以她便只象征性地动了几筷子,便不再吃了。
万皓冉的眸子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她的右手,却并未吱声。
见她吃不下饭,万皓冉的面上却是很淡定的,心情也似乎是颇好,连带胃口似乎更颇好,连着吃下了许多饭菜,还喝了一碗人参鸡汤,这才算吃好了。
二人这般鲜明的对比,直瞧得南泱有些发怵,只觉自己也应该多吃点才对,今晚可是个大日子,既要费脑力来,又要费体力。
如此这般地一想,她便又执起了筷子,忍着手背的痛楚,狠着劲儿地又刨下了一大碗的米饭。
明溪在一旁瞧得眼睛都直了,只觉万分地震惊,然而震惊之余又夹杂了几丝悲哀——看来今次,娘娘果真是受了刺激啊。
一碗饭见底,南泱这才黑着脸放了筷子,只觉得手背奇痛无比,肚子奇撑无比。
一旁伺候着的宫娥同太监伸长了脖子望着,江路德更是小心翼翼地不敢有半分地大意,又候了半晌,见二位主子都没有再动筷子的迹象,这才挥了挥拂子,朝一旁的小宫娥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于是众人上前,有条有序地将盛饭菜的碟子撤了下去。
随后,万皓冉便完全视南泱于无物,几步便踏入了书房,开始看竹简。
南泱见状自是乐得清闲,便在内殿里随意挑了个地方落座,挺直了背杆儿面容端庄地开始打瞌睡。
然而,一觉还没盹儿沉,一个小太监便从外先急急忙忙地扑进了内殿。
南泱的双眸一睁,接着便从软榻上缓缓地站起了身子,面容一派地冷然,“何事惊慌?”
“奴才、奴才参见南贵人——”小太监奔得连帽子都落了地,只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朝南泱叩头见礼,声音发颤道。
“好了,你急急忙忙的,所为何事?”南泱颇为不耐地挥了挥手,沉声道。
“回娘娘的话,”小太监跪在地上,缓缓抬起了脑袋,望向南泱,抖着声儿续道,“诤妃娘娘说身子不适,请皇上去看看——”
“……”南泱闻言,心头禁不住一喜,然而面上却露出了一丝不满,正欲开口,却闻见一道清寒微冷的男子声线在身后响起了——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身子不适,便宣御医,朕前些日子不是才将她兄长封为了掌事么?”
万皓冉面容淡漠,双眸微垂,望着那小太监冷声道。
“奴才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小太监浑身都打着哆嗦,复又叩头道,“只是诤妃娘娘说了,她这是老毛病,若见不着皇上,便是宣了御医也没辙啊。”
“哦?”听了小太监的这厢话,万皓冉的眸子却是蓦地便冷了下去,话一出口,却是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朕怎么从来不知道,她有什么老毛病?”
“这……”
万皓冉眸色沉寂,他缓缓走动了几步,坐在了方才南泱坐的软榻上。
“告诉诤妃,有病就宣御医,若是她的兄长连自己妹妹的病都治不好,那也就不用再留在御医院了。”
“是、是……”小太监闻言更是吓得一抖,连忙磕头,“奴才告退……”语毕,便从地上捡起了帽子,连滚打爬地退出了织锦宫的内殿。
小太监一走,南泱的眸色便是一凛——
如今在皇帝这般不给诤妃面子,这怕这位素来便“深谙事理”的唐大小姐,这回又要将所有的气都往自己身上撒了。
亦正是此时,万皓冉微凉之中又透着几丝淡漠疏离的声音又在她身后响起了——
“你如今,是不是很后悔自己的决定?”
“……”听了这话,南泱缓缓旋过身子,定定地望向那人,没有做声。
“任你嫁的是朕的哪个兄长,如今,你的心愿,也早便实现了。”他淡淡地望着她,缓声道。
“……”南泱亦是望着他,一阵沉默之后,她却微微地笑了,“若是,我的答案是没有,你会如何呢?”
没有用“臣妾”,也没有用“皇上”,她便那样淡定地望着他,目光坦然,便像是过去她下毒害他夺他天下的种种都不曾发生,便像是那过去的三载时光从不曾逝去,便像是当初的种种不过是一场梦。
他二人,此时,端端地却像是一对阔别多年的老友。
这一回,陷入沉默的人,是万皓冉。
她忽而又笑了,笑容里头夹杂了一丝丝的自嘲一般,眸子微转,望向在夜色中漫天起舞的桃花,唇角的笑也仿佛平添了几分苦涩。
“呵呵,如今你问我这个问题,真教我听着有些别扭,还真是得好生思量一番。”
第16章 告白
听了南泱的这番话,万皓冉的眸子动了动,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平静,教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心绪。
她朝着窗口走了几步,望向窗外的夜空,今夜无月,只有漫天的墨色。
“如今,你已是恨我入骨,我所说的话,你自然也是不会信。”她望着夜色,目光坦然而无畏,又道,“只是,这世间之事多怪造化弄人,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信,我南泱竟也有这样的一日。”
“……”他一双深如寒潭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的侧影,夜色朦胧,内殿的烛火并不大通明,平素里那张明艳耀眼的容颜,就着这略带昏暗的灯火去望,竟使得他生出了一种错觉,觉得那张侧脸,透着股子道不出的柔美温婉。
“万皓冉你贵为当今圣上,一朝天子,你没有死过,是以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死过一次的人会是一番如何的心境。”她缓缓侧过头,望向他。
“……”他的双眸对上她的眼,竟是被那双眼睛里头的坦然,以及那丝极淡的悲戚惊了惊。
“今时今日,我自知罪孽深重,亦不敢多做奢求,只希望你应我一桩事。”语及此处,她微顿,双眸亦是微微动了动,一丝若有若无的水气便盈入了眼眶,她深吸一口气,复又续道,“还我父亲一个清白。”
“……”闻言,万皓冉的双眸微闪,不着痕迹地移开同她对视的视线,淡漠地望向一旁,薄唇微启,道,“你的父亲有今日,亦只能怪他有你南泱这个女儿。”
“荒城清苦,我父亲年岁已长,怎受得住那蛮荒之地的贫瘠……”南泱说到此处,已是语带哽咽,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要强压下心头上涌的泪意一般,顿了顿,这才望着他,声量微微扬了扬,高声道,“皇上,你既誓做明君,又如何能陷害忠良!”
“你放肆——”他眸色一冷,薄唇里头吐出了三个冰冷的字眼。
“皇上——”
话一出口,已然破碎得连不成句子,两滴如豆般大小的水珠子滚出眼眶,紧接着,泪水便如断了线一般地不住滑落南泱的面庞,她默默地垂着头,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双膝一弯便跪倒在了他身前。
“你无非便是容不得我,又何苦祸及我的家人?”她抬着眸子,死死地望着他,亦是死死地咬着下唇,愣是没哭出半点声音,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滑落,她唇角微微一勾,竟是挑起了一个云淡风轻的笑,缓缓开口,道,“当初,我下毒害你性命,夺你江山,今日,我便一命还一命,从此后,你我二人,互不相欠。”
字字落地,他双眸蓦地一凛,只见她缓缓抬起了左手,举过头顶,拔下了发间的一枝紫檀雕花的发钗。
“皇上,我知你心中的顾忌,是以,这一回,我不会让你为难。”她勾着唇,面上始终挂着一丝笑,定定地望着他,又道,“今日,我还你一命,你还我父亲清白,你我,便是真的两清了。”
“……”万皓冉的双眸一片的阴骛,亦是死死地望着她那满是泪迹的面容,以及那枝被她握在左手里头的钗子。
南泱那副美艳极致的容颜上,满满的尽是泪迹斑驳,她双眼赤红,定定地望着他的眸子,一行行的泪水顺着那尖俏的下颔滴落到了地上,竟是形成了一滩小小的水渍。
一双凌厉的眉不自觉地微微蹙起,他此刻只觉着,自己过往的二十余年岁月中,从未有过这般的感受——
此时此刻,望着她的目光,他心头竟涌起了一股子难言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却教他难受得紧。
“万皓冉,你记着——”她面上仍是笑着,却是笑得泪如雨下,“我南泱,从未后悔过嫁给你。”
语毕,她的双眸微微合起,手中狠着力道朝着胸口刺了下去——
万皓冉的双眸蓦然一睁,只觉心口似乎被什么沉沉地撞了一下,微微地有些怔,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那枝紫檀钗已然没入了她的胸口。
一阵剧烈的钝痛席卷了全身,她只觉双眼一片模糊,略微瘦弱的身子朝着一旁倒了下去,恍惚间,却觉得有人似乎抱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