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身后跟着的,不是当年那个骄纵跋扈的歹毒前皇后么?

心头疑惑归疑惑,该守的规矩自然还是得守,该行的礼数自然还是得行,是以,众宫娥都将手里的活计暂时放了放,双膝一弯跪了地,高声道:

“参见南贵人——”

“……”南泱被那股子浓郁的香味儿熏得脑子有些发木,只蹙着眉头随意地挥了挥手,“都起来吧。”

“谢南贵人。”

语毕,几位宫娥便起了身,几个原本在收拾屋子的宫娥便张罗开泡了茶,另几个宫娥却又举起了手中的芭蕉扇,朝着点着檀香木的炉子扇了起来。

见此情形,明溪也不禁蹙了蹙眉,只觉自家的主子上一回死而复生后,身子便落下了病根,如今这笙嫔娘娘的宫中这般的烟雾袅袅,不知主子的身子可否经得住。

许茹茜到底是个心思细腻的,她不着痕迹地打望了一番南泱面上的神色,转念间便明白了几分,遂略微无力地招了招手,朝着那几个打扇子的宫娥沉声道,“好了,别扇了,去准备些点心和茶果。”

“是。”宫娥们弯了膝盖沉声应道,接着便放下了手中的扇子,朝着内殿外先走去了。

“……”许茹茜又是一阵咳嗽,接着便捂着心口,面上挂着丝虚弱的笑容,朝南泱笑了笑。

“姐姐坐,我素来欢喜檀香味浓。”

“……”南泱亦是笑了笑,接着便在明溪的搀扶下缓缓坐了下来。

亦正是此时,宫娥们便将茶果点心以及一盅茶水送了过来。

见南泱落座,许茹茜这才颤颤巍巍地在身旁的宫娥的搀扶下坐下了身子,面色仍是苍白得一张白纸,连带着嘴唇也是毫无血色的,只面上挂着丝无力的微笑,望着南泱道,“姐姐用茶吧,

这是用今早宫里的丫头去御花园采来的露水泡的龙井,味道极正。”

“笙嫔娘娘真是客气了。”南泱亦是朝她回了个笑,接着便端起茶盅嗅了嗅,只觉一阵茶香扑鼻而来,果真清香馥郁,接着便抿了抿,滋味亦是鲜醇爽口。

“……”立在笙嫔身旁的宫娥抬眼望了望自家主子的面色,忍了忍,却终究还是没忍住,不禁面容满是忧色地开口,道,“娘娘,还是宣御医来瞧瞧吧。”

“瞧了又能如何?”许茹茜面上浮上一丝冷笑,又道,“前阵子皇上才将诤妃的兄长提拔为了掌事御医,如今她的哥哥是御医院的掌事,她如今又对本宫百般的刁难,此时让御医院的人来给号脉,又有何用?她……”

话至此处,她又是一阵咳嗽,那宫娥连忙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了顺气,咳了一阵子,许茹茜方才又缓过了气,沉声续道,“她只巴不得,本宫死了才好。”

听到此处,南泱亦是心头惊了惊,从前她只知道,御医院曾经的掌事御医被那个短命的皇后威逼利诱还连累得被凌了迟,现下方才晓得,原来御医院如今的掌事御医竟是那个诤妃娘娘的兄长。

如今可就难办了……南泱微微凝眉,心道,御医院这地方,说大不大,却是整个皇室的命脉所在,学医者,要杀人于无形着实不是件难事。当初那个曾经的南泱,尚且只凭着三位御医便能加害得了当朝的皇帝,如今御医院的掌事是唐家的人,那可真真是大大便宜了那个唐梦雪。

思及此,南泱心头始终萦绕着的迷雾忽地便散开了,她忽而就明白了,为何黎妃即便是看出了诤妃那点儿心思,也还要顺着她的心意,为何唐梦雪如今敢如此目中无人公然挑衅黎妃。

如今唐家执掌御医院,只怕今后,这后宫中的众人,会更忌惮诤妃。

只是……脑海中忽地晃过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那个自她重生到这个朝代后,便一直负责为她诊病号脉的周雪松周御医,却似乎并不想加害与她,又是为何呢?

亦正是此时,那个小宫娥沉吟了一阵子,复又压着嗓子极低极低地嗫嚅着说了一句话。

“娘娘,你分明可以宣周御医的……”

“住口!”

这两个音量极高的仿若夹杂了无穷怒气的字儿甫一蹦出那位弱柳迎风的娘娘的口,直教南泱同她身后的明溪都惊了惊,一时间两人都有几分不明所以,只眼带莫名地望着那个笙嫔娘娘。

“……”许茹茜抬起眸子,狠狠地瞪着身旁立着的宫娥,话一出口,语气亦是一片死寂般的冰冷,“碧儿,本宫记得自己同你说过,此一生,都不想再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被唤作碧儿的小宫娥面上浮起一丝复杂的神色,没有做声。

“今后本宫都不会再见周御医,也不想再听到关于周御医的任何事……”许茹茜微顿,缓缓合了合眼,复又沉声续道,“你,可记清楚了?”

“……”碧儿低低地垂着头,双眸略微湿润,微微颔首,沉声道,“是。”

见状,南泱的双眸微微眯了眯,心头细细地思量了一番明溪曾对她说过的事情,又抬眼望了望身旁那个面容苍白如纸的笙嫔娘娘,心头晃过了一个猜测,却在瞬间被自己的这个猜测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阵思索,南泱的面上浮上一丝浅笑,将手头的茶盅缓缓放到了桌上,朝着笙嫔笑了笑,道,“笙嫔娘娘……”

“姐姐唤我茹茜就是。”笙嫔微微一笑,朝着南泱道。

“茹茜,”南泱微顿,笑道,“你如今身子不适,又不愿宣御医来诊病,今日在翰瑄宫里头,众人都晓得是我将你带走的,若是你病情加重,却是要我如何向皇上交代?”

“……”闻言,许茹茜的面色微变,默默地侧过了头,没有搭腔。

“我亦晓得,你忧心御医院同诤妃联合一气要对你不利,只是,方才碧儿所言,我倒觉得甚为有理可行。”

“……”听了南泱的这番话,许茹茜一双清灵动人的眸子微微一闪,眉头亦是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自我死里逃生以来,便一直都是周御医在为我诊脉疗伤,我倒觉着,周御医的医术甚为高明,”一面说着,南泱一面又细细留意着笙嫔面上的神色变化,复又道,“今日,不如就宣他为你诊治诊治。”

“这……”许茹茜蹙眉,似乎分外为难。

“怎么?”南泱的面色亦是微微一变,容色霎时间便冷了下去,双眸中亦是略微带上了寒意,又夹杂了一丝丝的伤楚一般,望向笙嫔,说道,“莫非妹妹你,不相信我么?莫非茹茜你觉着,我会加害于你?”

“姐姐这是什么话!”

闻言,许茹茜蓦地便抬起了头,她定定地抬眸,望着南泱,右手支着桌子便要起身,身旁的碧儿见状连忙搀着她站了起来。

许茹茜望着南泱,忽地便朝着她双膝一弯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南泱的容色大变,上前几步便要扶起她,“我南泱如今何德何能受得起笙嫔娘娘这般大礼?你快些起来——”

“南相对我许家一家,恩重如山,今次,姐姐不惜与诤妃撕破脸皮为茹茜解围,亦是莫大的恩德——”许茹茜垂着头,沉声又道,“如此这般的大恩大德,茹茜无以为报,我又怎会怀疑姐姐呢!”

“好了好了,”她面上带着一丝尴尬的笑容,口中不住道,“是我言重了,地下凉,你身子本就不适,快些起来。”

“今后,若是姐姐有用得着我许茹茜的地方,我定竭尽全力。”许茹茜被南泱搀着扶了起来,复又望着南泱,恳切道。

“瞧你这话说的……”南泱朝她笑道,“你我姐妹之间,何必说这般的客套话。只是你身子不适,还是宣周御医来瞧瞧吧。”

“……”许茹茜面上虽是为难,却仍是颔了首。

南泱唇角微扬,眼风儿微微一转便不着痕迹地望向了明溪,朝她笑了笑,明溪亦是微微一笑,自是一派心照不宣。

周雪松踏入凝锦斋,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许茹茜的面色一派的冷然,面无表情地躺在床榻上,重重帷帐垂下,只露出一截白藕一般的皓腕。

“微臣叩见笙嫔娘娘,叩见南贵人——”

入得内殿,周雪松一撩衣袍,便朝着床榻的方向以及南泱见了个礼。

“周大人无需多礼,平身吧。”南泱端端地坐在一旁,手中端着龙井茶,抿了一口,又道,“快些为笙嫔娘娘诊治吧。”

“是。”他恭恭敬敬地抱拳见了个礼,亦是此时,碧儿端来了一个檀木凳,望了一眼周雪松,眉目间隐隐透着几分叹息,接着便退了下去。

南泱细细地留意着周雪松面上的神情,只见他倒是没得什么多的表情,只漠然地从药箱子里拿出了一方白布,轻柔地搭在那只手腕上,接着便为许茹茜号起了脉。

南泱不紧微微锁了眉。

一番诊治,方才晓得笙嫔的身子确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春末转夏的时节,不慎染上了风寒,听了周御医的话,南泱连同着一屋子的人的心也便放回了肚子里。

从号脉到写出药方子,整个过程里头,南泱都是很疑惑的,只觉周雪松的表现委实的淡定得太淡定了些,直淡定得她有些纳闷——

莫不是……自己此番真是猜错了?

写完药房,周雪松站起身,朝着南泱躬了躬身,恭敬道,“微臣这就去给笙嫔娘娘抓药,煎好了送来。”

“唔。”南泱颔首,接着便一路将周雪松送到了殿外。

临出凝锦斋的宫门,周雪松却忽地止了步,回过头,望向南泱,神色间极为复杂,躬身,道,“娘娘,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南泱左眉微挑,道,“周大人请说。”

“……”周雪松抬起头,又望了一眼南泱身后跟着的明溪。

南泱立时便会意,遂笑道,“明溪是自己人,周大人但说无妨。”

闻言,周雪松一阵沉吟,俄而方才抱着拳,躬起身子,缓缓道——

“微臣斗胆,恳请娘娘——”话至此,他微顿,又续道,“庇佑笙嫔。”

“……”南泱双眸微动,没有做声,只等着他的下文。

“微臣心头明白,南相一生清廉为官爱民如子,如今一家含冤没落,依娘娘您的心性,决计不会善罢甘休,如今放眼后宫之中,也只有笙嫔娘娘能相助——”

“……”南泱淡淡地望着他,仍是默然。

“微臣只求娘娘,无论今后是成是败,为笙嫔娘娘……留条生路。”

听了周雪松的这厢话,南泱霎时便肯定了自己心头的猜测——

许茹茜同这个周大人,果真是有些往事的,然而,便是她这个现代人也听过那句话: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也难怪笙嫔如今要这般待这周雪松了,对于后宫里头的女人来说,这可是要脑袋的大事。

第13章 美色

巳时接近午时许,凝锦斋里头便张罗上了午膳,清一色的青菜素食,直瞧得平素里便不喜欢吃青菜的南泱面色都青得跟一颗菜似的,她不自觉地便咽了口清唾沫。

见此情形,明溪面上则是一派地坦然,她格外淡定地望着南泱,很善解人意地解释道:

“笙嫔娘娘是个信佛的主儿,若非特殊时候,她便都是吃素的。”

“……哦。”南泱颔首,表示理解。

笙嫔服下了周御医送来的汤药,便邀南泱一道用膳。

南泱自是百般推辞,许茹茜自是盛情难却,南泱只觉自己着实点儿背,她真的很想摇着这位美貌娘娘孱弱的双肩大声地嘶吼——

“笙嫔娘娘,我可不是吃素的啊,您放过我吧。”

然而,在斯般的情形下,便是南泱心头淌着血,她也是不能表现出来的。是以,她无视心头的一排宽面条泪,端着嗓子平平地道了句,“也罢!”

于是乎,拖拉了这么半晌,南泱终究还是拗不过许茹茜的苦口婆心,只得堪堪地干笑着吃完了一碟子的青菜同半碗白米饭。

咽下了口中的最后一口饭,南泱的面色已然难看得堪比猪肝儿一般,她一阵无言,只缓缓地搁下了碗筷,朝着许茹茜微微一笑,笑得很端庄,很淡然。

“茹茜,你用吧,我吃好了。”

“……”许茹茜望了望她碗里的半碗白干饭,不禁微微蹙眉,道,“姐姐可是觉着,这饭菜不大合胃口?”

闻言,南泱自是一派地温婉笑容,客气道,“哪里的话,多食素斋延年益寿,这饭菜甚合我意。”

“哦……”听了南泱的这番话,许茹茜复又笑眯眯了一双细细的眼儿,接着便更为客气地道出了一句教南泱只欲扑地的话——

“既是如此,那今后我便吩咐我宫里的膳房每日多准备一份素食,给织锦宫送过去。”

“……”南泱面上的端庄笑容骤然一僵,约莫过了半晌,方才端起了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讷讷道,“茹茜你又何必这般客气……”

“姐姐这是哪里的话,你若喜欢,我又怎么会嫌麻烦,”笙嫔笑得很温婉,“就这么说定了。”

“……”

明溪憋着笑立在南泱身后,终于明白了何为真正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挥别了分外客气的笙嫔,已是申时许,踏出凝锦斋的大门,南泱只觉身心俱疲,见今日里天色尚好,便同明溪一道往御花园绕了几圈,幸而今日翰瑄宫那一闹,众位嫔妃似乎也都没了兴致赏花散步,御花园是一片难得的清净。

南泱对此自是甚为满意,今次吃了一顿不沾半点油腥的素斋,若是再遇上几个娘娘,她可没力气再去同这群小三儿斗智斗力。

踏入桃林,已然是接近酉时了。

“……”明溪一路瞧着自家主子如菜色般的容颜,只觉好笑得紧,不禁开口戏谑道,“娘娘,不过是用了一餐素斋,都过了这般久了,你却还是这般难受么?”

“……”南泱的脸色黑了黑,双眸无力地睨了一眼明溪,缓缓道,“你瞧我这样子,莫不是还能好受?”

“噗嗤……”明溪一个不慎间便破了功,她端着一副盈满笑意的眸子望着南泱,笑道,“奴婢侍奉娘娘这么些年了,自然晓得娘娘你素来无肉不欢。待回了宫也正是用晚膳的时辰了,奴婢亲自下厨炝炒一盘肚丝儿,如何?”

“……”闻言,南泱不禁一惊——自己平素里便是喜欢吃肉食的,如今听明溪这说法,倒像是当初的南泱也是这么个喜欢吃肉的主儿,思及此,她不禁一阵后怕,背后的衣衫已尽数被冷汗打湿,只觉若是当初的南泱是个同许茹茜一样的,那自己可就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毕竟,无论失忆失得多严重,平素里的生活习惯是改变不了多少的。

“……”她的双眸微动,面容又恢复了一派的淡定漠然,颔首道,“也好。”

方才那一顿素斋,直吃得她有些得意忘形了,想来也真真是悲哀,演了那么久的南泱,如今,她一个二十一世纪长大的现代人姚敏敏,倒像是真的要变成这个南泱了。

想到此处,她心头一股悲凉之情油然而生,直教她堵得发慌。

亦正是此时,明溪的眼风儿朝着自家的大门前望了一望,却是直直惊得险些一头栽倒下去——

“娘娘,宫门口站着的——”明溪蹙着眉头,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一般,顿了顿,方才抖着声儿缓缓道出了后文,“不是江公公么?”

“……”南泱端着眸子细细地望了一番,只见宫门口立着的那位,一身绛红色的宦臣服饰,头顶上戴着一顶玄色的高帽,手臂上斜斜支着一根拂子,年纪微长双眼狭长,俨然一副老谋深算的狐狸像。

正是她那位皇帝夫君身旁的第一红人,当今陌阳皇宫里的太监大总管,江路德。

“……”南泱杏眼微微一凛。

“娘娘,”明溪亦是蹙着眉,缓声道,“这个江公公平素里都是跟在皇上身边的,此时他在门口守着,那皇上,就一定在咱们宫里。”

“也是,”南泱唇角一勾,挑起一抹轻蔑的笑,“这么忠心的一个奴才,哪能不跟着主子跑呢?”

“只是,皇上为何会在此处呢?”明溪的眉头深锁,着实有几分不明白,“若是来看娘娘你,见你不在,便早该离去了才是。”

“总之,他来此地,决计不会是什么好事。”说罢,她面上端上一抹笑,眸子望着织锦宫的方向,说道,“让堂堂一国之君等我一个废后,还真是折煞我了。”

“……”明溪的面色瞬时有些复杂,她双眸死死地望着南泱,缓缓道,“主子,别忘了奴婢同你说过的话。”

“……”闻言,南泱的眸色微动,低低地垂了眼帘,终究还是颔了颔首。

方此时,天边蓦地响起一道惊雷,她抬起眼,望向天际,只见一团乌云自南方而来,渐渐地便聚成了一团。

看来,又要变天了。

整个午后,江路德便都伸长着脖子在织锦宫外头打望着。

皇上在摘星宫用过午膳后便来了这织锦宫,却并未见着那个前皇后,他本以为皇上会打道回府,却未曾想,皇上竟是在织锦宫里等了整整一个下午。

对此,饶是他江路德伺候了万皓冉二十年余年,他也着实不大明白——自家的皇帝主子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当年那个被天下戏称作“草包美人”的四皇子,如今这个当朝天子,委实是教人太看不透了

些。

方此时,一道清丽端亮的女子声响却在他身后响起了——

“江公公。”

闻言,江路德的面上浮起一抹笑,眼角的褶子略微有些许深,他回过身,扬了扬拂子,朝着眼前那位眉间生着株红莲的美人躬了躬身,笑容满面道,“老奴参见南贵人。”

“江公公无需多礼。”南泱微微一笑,沉声道。

“呵呵……”江路德的喉间溢出了一阵低笑,望向南泱,弓着身子恭敬道,“娘娘,快些进去吧,皇上候了您多时了。”

“劳烦公公在此候了这般久,真教南泱心头过意不去得很。”南泱笑道,说罢又回过头,望向明溪,微微朝她使了个眼色。

明溪立时会意,接着便从宽大的袖子里头掏出了一枚翠玉扳指,交到了江路德手中。

“这……”江路德面上含着一丝笑,口中却仍是客套道,“娘娘这礼这般重,老奴如何受得起?”

“江公公多年来侍奉皇上,废寝忘食鞠躬尽瘁,再重的礼,也是受得起的。”南泱亦是笑,缓缓道,语毕,她回过身子,望向明溪,端着嗓子平平道,“明溪,你带江公公去偏厅,奉上最好的茶水点心,好生伺候着。”

“是。”明溪福了福身子,接着又朝着江路德恭恭敬敬地道,“江公公,这边请。”

江路德朝南泱见了个礼,接着便跟着明溪去了。

南泱望着江路德的身影,一阵思索,半晌方才双眸微凛,朝着内殿走去。

“吱呀”一声,房门被缓缓地推开。

闻见了这阵响动,那人原本微垂着的清寒眸子微微抬了起来,朝着门口的方向淡淡地望去,只见一抹素色的纤细身影缓缓地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南泱面上没得一丝表情,她抬起眼,望向那个人,不禁竟是一阵晃神。

只见那人今日着了一件玄色绣龙的便服,甚至连冕旒都没戴,一头如墨的发丝在脑后松松挽就,别着一根束发的墨玉片子,此时他正背脊笔直地坐在内殿的主位上,手中执着一卷竹简,面容漠然,双眸沉寂地睨着自己。

南泱,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万皓冉。

此时,褪去了一身铅华,那人的周身自成一派清冷出尘,她甚至有些恍惚,竟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那人不像是凡尘里那个心机深沉的皇帝,更像是一副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仙人一般。

他淡淡地望着她,她亦定定地望着他,没有人开口说话,一时间,织锦宫的内殿中,气氛很有几分微妙。

俄而,那人的眉不着痕迹地微微蹙起,薄唇微微开合,吐出了一句话——

“不过几日,见了朕,却是连行礼都不会了?”

一语落地,南泱如梦初醒,不禁大为尴尬——看来,这万皓冉不愧为这大万朝极负盛名的美男子,自己这么个看惯了那么多明星帅哥的人,居然也会对着他发花痴么!

“……”她心中一番思量,接着便双膝一弯跪了地,朝那人道,“臣妾参见皇上,方才是臣妾失礼,还请皇上责罚。”

万皓冉的眸子凉凉地睨了她一眼,唇角微扬微微一笑,声线亦是清冽得瘆人,“朕只是觉得甚为奇怪,如你南泱这般的人物,也会这般的失态。”

这个人同自己的梁子是最大的,绝不可教他逮住她的任何把柄。

南泱一阵沉吟,思量权衡了良久,方才端着嗓子,面容淡漠地抬起眼,望向上座的那人,正儿八经四平八稳道——

“臣妾失态,左不过,是因着皇上你美色过人罢了。”

第14章 侍寝

乍一听闻“美色过人”这四个掷地有声的字儿从她的口中蹦出来,万皓冉的面色在瞬间沉了沉。

又是一阵几近教人窒息的沉静,南泱复又垂下了头,默默地跪在地上。

约莫过了半刻钟,那人方才淡淡地说了句话,语气里头并没有多大的起伏,似乎不喜不怒,又似乎夹杂了丝丝她听不真切的情绪般。

“起来吧。”

“是,”她垂着头,又缓缓地叩了一回首,道,“谢皇上恩典。”

语毕,她便从地上站起了身子,垂着脑袋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不再搭腔吱声。

万皓冉眼风儿不着痕迹地扫过她,望了望她面上平静淡漠的容色,薄唇微启,仿若夹杂了一丝调侃的味道,缓缓道,“这么些时日,朕瞧着你,倒是真的觉着你同过去,有极大的不同。”

“……”南泱闻言,心中将那人的话细细地思量了一阵,却仍是并未做声。

“朕依稀记得,往时候,想要你南泱的膝盖朝朕弯一次,便是难比登天的事。”万皓冉一双清冽的眸子淡淡地望向她,唇角一勾,笑容中隐隐地便透出了几丝讥讽的味道,“如今,你却是动辄便要弯膝盖下跪,还真教朕有些不大习惯。”

“……”听了这番话,南泱心头一阵思索,随即便微微地笑了,她的眸子始终低低地垂着,注视着自己脚下的一双绣花鞋,浓密的眼睫在面上投下两行淡淡的阴影,“皇上贵为一国之君,臣妾既是你的子民,向你下跪,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听了南泱的这席话,万皓冉清寒的双眸中透出了一丝笑意,好半晌,方才吐出了两个语调极低的字眼,“是么?”

“臣妾所说的,尽皆肺腑之言。”心思微转不过片刻之事,南泱没有丝毫的犹豫,沉声应道。

“前皇后的肺腑之言,朕听得多了。”那人一双生得极深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面上含笑,目光却是寒冰一般的冷,他微顿,复又轻声续道,“如今朕瞧着你,觉着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

“……”南泱仍是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垂着头,静静候着那人的下文。

“情势,比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