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里躺着个穿白色海军常服的男娃娃,是个小玩偶。玩偶脑门上还长出来一个铁圆环。
沈寂掀起眼皮,“这什么?”
“钥匙扣。”温舒唯笑眯眯地回答,“我出海之前在码头上买的,送给你。我身上也没什么其他贵重的礼物,礼轻情意重,就当谢谢你了。”
不远处的何伟几人眼睛一亮——
来了来了。她的定情信物来了。
沈寂伸手把钥匙扣接过来打量几眼,微挑眉,没什么语气地说:“心意领了。”又单手给递还过去,“这玩意儿我拿着没什么用。”
“有用的,你可以拿来挂钥匙,或者挂其它东西。”温舒唯不接,望着他很认真地说:“而且你不觉得,这个娃娃长得和你很像吗?”
沈寂:“……”
沈寂静了足足两秒钟,说:“谢了。”
“不客气。”温舒唯大方地摆手。
这时一个女孩儿的声音从甲板方向传过来,用英语冲温舒唯喊道:“Sue?我们准备下船了,你好了没?”
温舒唯扭过头,见是詹妮弗,赶忙拔高音量应道:“来了!”
“我们要准备下船了。再见,”温舒唯回完詹妮弗便抬起头,朝沈寂笑笑,“沈队长。”
沈寂从上往下看她。
盛夏午后,光太强,她仰着脸,白皙面容在光影的勾勒下格外鲜活。眉眼稍稍弯起,衬着嘴角一抹浅笑,和眼里清澈明亮的目光,楚楚生辉。
没等沈寂回什么话,温舒唯已经转身走了。她只是想最后再认真道个谢,道个别,现在目的达到,自然也就不再有什么遗憾。
船员们开始有序离舰。
纤细背影很快和友人会合,说说笑笑地融入人群,消失不见。
“哎哟寂哥。”邱浪过来,踮起脚一把勾住沈寂的肩膀,“是不是舍不得啊?”
部队里生活枯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难得遇见这种能和下红雨有一拼的新鲜事,一帮小伙子兴奋得很。
沈寂是蛟龙特种突击队的队长,工作训练对大家严苛,平时跟大家相处却像亲兄弟,不摆官架子,不分上下级。队员们工作中一丝不苟,生活中插科打诨一样不落,整个队内气氛亲近和谐。
沈寂瞥他,冷淡淡又慢悠悠地说:“可不。去给我追回来呗?”
邱浪哪儿敢真去追,干笑着哈哈挠头,躲开了。
手掌心里还捏着之前姑娘送的玩偶钥匙扣。沈寂低头,眯着眼又看了那娃娃两眼,想起姑娘几分钟前那番一本正经的“这个娃娃长得和你很像”之类的话。
这他妈哪儿像他了?
小鼻子小眼睛大圆脸的,他在她眼里就长这样儿?
沈寂最终冷着脸,面无表情地把温舒唯送的那个玩偶钥匙扣给收进了行李箱。
等“奇安号”船员们全部下船,执行本次营救任务的蛟龙突击队队员才列起队,整整齐齐无声无息地从另一个方向离舰。避开所有媒体记者,上了一辆早已经在码头等候多时的军绿色军用大巴。
“非常好。辛苦了,大家都辛苦了。”接人的是海军陆战队政治部的政委王安民。一身笔挺军装的中年男人脸上挂笑,依次拍了拍队员们的肩,最后弯下腰,在沈寂旁边坐下来。
驾驶室里的战士发动了引擎。汽车开出码头,沿着大路平稳行驶,没入车水马龙。
沈寂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抖两下,拿出两根,一根咬嘴里,一根递给王安民。王安民摆手,“上回体检身体不好。你嫂子硬逼着我给戒了。”
沈寂没说什么,拿打火机慢条斯理地点燃烟,开窗通风。表情寡淡,看起来没有说话的欲望。
王安民说:“回单位报个到就休假?”
沈寂抽着烟,“嗯”了声,拿出手机开机。等了会儿,屏幕亮起来。他夹烟的右手掸了掸烟灰,点进短信信箱和通话助手。
正翻着,一个电话忽然打进来。
陌生来电,一串数字,座机。区号显示这通电话是从云城打来。
沈寂眯了下眼睛,接起电话。
这通电话不到二十秒便挂断。
沈寂夹烟的手耷在窗户边上,手腕支出去,掸了下烟灰。眼睛看窗外,冷淡眉目仍舒展着,眸色却阴晴不明。
王安民问:“出了什么事?”
沈寂在军校那会儿各项成绩年年拔尖,是他们单位专程问海工大特招来的。王安民很清楚他的性子。
忽然王安民猜到什么,紧接着又问:“宋子川那混小子又找你了?”
沈寂掐了烟,没有说话。
后排的何伟听见前头两人的谈话内容,脸色微变,但还是笑着打哈哈,撑身伸手拍了拍沈寂的肩,笑道:“哎,寂哥,这好不容易才干完这趟任务,开心点儿!你想那报应小子干啥,想你家小姑娘啊!”
沈寂没搭理他,头懒洋洋往座椅靠背一枕,闭上了眼睛。
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白嫩小巧的脸。
姑娘仰着脸儿看他,整个人都在太阳底下,像在发光。眸子清澈乌黑,亮晶晶的,还是那副单纯干净不沾灰的模样。
他眼也不睁地嗤了声,忽觉好笑。
这么多年了,自己跟这儿瞎他妈惦记什么呢。
撞了邪了。
*
温舒唯在海上颠簸了半个月,真正踩上脚下土地的那一刻,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下船后,早就少部分媒体记者和中央来的领导在码头迎接。温舒唯跟着“奇安号”上的所有船员一起接受了好几个领导同志的亲切慰问,又签了一些保密协议等文件,忙活完已经快到吃晚饭的时候。
当地政府贴心周到,还给大家安排了吃饭和住宿的地方。
出于某些特殊原因,国内新闻报道的内容,是“奇安号”出海后货船出现故障,不得不终止采购计划,全体船员在中国海军的护送下平安回国。并未提及海盗劫船一事。
温舒唯得知后放下心。这样也好,至少姥姥她们不会太担心。
她原打算吃完晚饭便连夜搭飞机回云城,谁知刚给家里打完电话报平安,主编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温舒唯的报社主编是一个将近四十岁的中年职场女性,叫梁美娟,大家都喊她梁姐。梁姐模样漂亮,也有气质,工作能力很强,因此,即便梁主编是个不婚主义者,她身边围绕着的小鲜肉小帅哥也不在少数。
总的来说,主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在工作上面一板一眼,没什么人情味。
温舒唯接起电话后,梁美娟先是安抚了一下她的情绪,紧接着便切入主题了:“小温,越是艰难的环境越能历练人。这样,你把这些天货轮故障,你们一行在海军的护送下平安脱险回国的心路历程形成文字,写一篇新闻。”
温舒唯沉默了好几秒钟,才应道:“嗯,知道了梁姐。”
“时效性要强,争取明天天亮之前发我。辛苦你了。”说完,还没等温舒唯那句礼貌性的“再见”出口,梁姐那头便挂断了电话。
温舒唯:“……”
好冷酷,好无情。
没辙,工作大过天,温舒唯最终定了第二天上午的机票,今天在亚城住一晚赶稿子。这一赶就直接从晚饭后写到了第二天凌晨,省略掉一切索马里海盗相关内容。
两点半左右,顶着两只硕大熊猫眼的温舒唯总算把稿子发进了梁姐的油箱。她全身筋疲力尽累到虚脱,瘫在床上,两只眼睛瞪着天花板发呆。
忽然想起什么。
温舒唯安静几秒钟,拿起手机,回忆了下,凭记忆往通讯录里存进去一个181开头的号码,之后就随手点开微信给一个备注名叫“程菲”的微信号发过去一条消息:【困】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码字机器。刚下船就要赶稿子。
程菲是温舒唯的高中同班同学,两人相识十年,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
等了会儿,程菲没回。估计已经睡得昏天暗地。
温舒唯打了个哈欠,准备去洗澡了,谁知就在她要放下手机的前一秒,微信“通讯录”界面却推送出来一个“可能认识的人”。
名字:S
头像:一副风景图,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乍一瞧还挺超凡脱俗挺佛系。
再一看通讯录来源:181XXXXXXX(沈寂)
温舒唯:?
这头像?她刚开始还以为是什么时候存的哪个风景区里租车的。
而且这名儿是认真的吗?
S?
还有人把自己的特殊癖好暴露得这么淋漓尽致???
作者有话要说:
沈寂:媳妇太可爱,想X。


第10章 渡(二)
温舒唯看着这个推送信息思考了大概三秒钟,点了个“×”,放下手机进浴室去了。
微信好友什么的,就不用加了吧?
毕竟过去交集不多,今后的交集更不可能有。成年人的世界大多时候功利且浮躁,谁都没精力去维系某段无关紧要的关系。而且十年前……
温热水流从蓬蓬头里冲下来。
温舒唯洗着澡,迷迷糊糊不知想到了什么,两颊温度骤升,赶紧甩甩脑袋中断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反手关上水龙头,收拾收拾上床睡觉。
不知是忽然换了环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温舒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整晚梦境不断,一会儿梦见之前劫持“奇安号”的那群索马里海盗,一会儿又梦见沈寂。
梦里沈寂没有穿军装,修长清瘦,肤色冷白,穿着件没有花纹的灰色T恤,十七中那件黑白相间的老校服被他随意地捏在手里,竟还是少年时代的样子。
他骑在姥姥家小区的红色矮墙上,眉目敛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人背着夜色月光,整副面容笼在阴影中。
温舒唯看不清他的表情,动动唇,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冷漠少年这时从矮墙上跳了下来,轻盈利落,燕子般。
她被吓一跳,终于喊出声:“欸!小心!”
沈寂还是不说话,浅棕色的眼瞳似笑非笑地瞧着她,直勾勾的。忽然一弯唇,另一只手拧过她的下巴给抬起来。
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见少年俯身,低头就朝自己贴近……
……
第二天,温舒唯是硬生生被自己给吓醒的。
就在沈寂弯腰低头完全贴上她的一瞬间,她唰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
转动眼珠,映入视线的是酒店的沙发书桌,屋里是亮的,丝丝阳光从没被完全拉拢的挡光帘背后透进来。再往左看,床头柜上摆着一副日历,上面的时间显示现在的年份是公元2019年。
原来是梦。
温舒唯松一口气,右手伸到枕头底下捞手机,想看现在几点。刚拿起,一通电话就打了进来。
来电显示是“菲菲菲”。
温舒唯还困着,滑开接听键,边拿手背揉了揉打哈欠沁出来的眼泪边含含糊糊地说:“喂?”
“你还知道给我发微信啊!你还知道诈尸啊!”刚接通,听筒另一端便响起个咋咋呼呼的女声,先是一通河东狮吼般的愤怒咆哮,“你知不知道我们看见新闻说货轮故障的时候有多着急,印度洋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生怕你掉海里喂鲨鱼,一个个疯了似的轮着打你手机,全是关机!你要干嘛啊你!”
温舒唯耳朵被震得嗡嗡的,只能把手机拿远十公分,等对面吼完才叹了口气,回道:“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也想跟你们联系的,但是军舰上不能用手机。”
“这样啊。”程菲勉强接受了这个说辞,“你现在怎么样?受伤没有?还好吧?”
温舒唯笑,“放心,我好着呢。没事儿。”
程菲放心几分,语气缓和下来,“那你这会儿在哪儿,看你昨天那么晚了还在赶稿子,还在亚城呢吧。”
温舒唯嗯了声,“下午一点的飞机,我准备起来收拾收拾去机场了。”
两个女孩儿又随便聊了几句。
温舒唯聊着聊着想起什么,迟疑半秒,忽而沉声道:“我见到沈寂了。”
电话那头压根都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见到谁?”
温舒唯重复这个名字:“沈寂。”
这回程菲总算是听清了。她艰难地消化着从好友口中听到的消息,不由大为震惊,不可置信道:“沈寂?以前十七中那个校霸?”
“嗯。”
“天哪。”程菲的音量不自觉拔高了两个度,“怎么遇上的?他也在‘奇安号’上跟着你们一块儿出海?”
“不是。”温舒唯否认。稍微停了下,又说:“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大家高中毕业之后,有个传言说沈寂考上了军校。”
程菲:“啊。”
“这不是传言,是真的。”温舒唯说。
话说完,对面静默了足足半分钟,然后才极低极低地传来两个表示极度震惊的字音:“卧槽……”
程菲声音都有点跑调了:“你确定?”
温舒唯正色:“非常确定以及肯定。”
“我的天。这位大佬居然从良了,还从得这么彻底……”
其实温舒唯很理解程菲这种不可置信的反应。
毕竟沈寂少年时期的“问题校霸”形象深入人心。高中那会儿,大家畅想未来,也不是没幻想过这位大佬有朝一日会洗心革面从良。但是令所有人万万想不到的是,沈大佬从良从得太过彻底,直接变成了一名神圣的解放军同志。
蛟龙突击队全是海军陆战队特种大队里一等一的顶尖人才。
人不仅成了军人,还成了蛟龙突击队的队长,特种兵里最厉害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温舒唯不禁暗道沈大佬不愧是沈大佬,果然走到哪儿都是天边不一样的烟火。
军人身份信息涉密,不能随便透露。温舒唯也没跟程菲聊太多关于沈寂的事,只在最后欣慰地叹了口气,用老太太般的口吻说:“世事无常啊。”
程菲闻言,换上副戏谑打趣的语气:“怎么,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当年没跟‘校霸大佬’来一段早恋了?”
温舒唯知道程菲喜欢开玩笑,也不生气,反而很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也没有。”
程菲:“哦?”
“早恋使人分心,早恋使人落后。”温舒唯一本正经地正色道,“如果我真的和大佬在一起,说不定大佬沉迷我的美色,无心学习,就没有之后这么传奇的人生。我不和他早恋,是成全他的辉煌。”
程菲:“……”
我真是替人沈大佬谢谢你啊?
程菲无语。她和温舒唯认识了十来年,从高中开始就是一起上厕所抄作业的好基友,当然知道温舒唯是副什么性子。这丫头平时看着挺正常,软乎乐呵又好相处,但真的接触下来,会发现她有点缺根筋。
青春期,在那个大家都在关注“哪个班的谁谁谁很帅”“哪个班的谁谁又和谁谁在一起了”的悸动年纪里,温舒唯像个绝缘体,自发屏蔽免疫了一切来自异性的吸引和诱惑。
程菲以前气得骂温舒唯,问她是不是脸盲,分辨不出来谁帅谁丑,所以对小哥哥们没感觉。
温舒唯却很认真地反问她:“我对他们有感觉了,他们能帮我写作业吗?”
那副真诚的模样,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句至理名言展现得淋漓尽致。噎得程菲彻底没了脾气。
此时,程菲对着电话叹了口气,边回忆边道:“说起来,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传的是不是真的。”
两人闲聊的功夫,温舒唯已经起床洗漱了。她刷完牙,咕噜咕噜把嘴里的清水吐出来,拿毛巾擦擦嘴,问:“你刚才说啥?”
“你不知道吗?”程菲压低嗓子,神神秘秘地幽幽道,“当年高三的时候,有个说法,在一中和十七中广为流传。”
“鬼故事?”
“……鬼你个头啊!”程菲骂她,“是说沈寂有个暗恋对象,是我们一中的。”
“谁啊?”
“好像是你?”
温舒唯:“……”
多么骇人听闻的鬼故事。
*
回到云城,一切也随之回归正轨。之后数日,温舒唯很快便将之前遇险一事淡忘。每天上班,下班,剪视频,和姥姥唠家常,生活规律而平静。
她交上去的稿子刊登后在在社会各界反响不错,梁主编一高兴,直接给温舒唯放假三天让她好好休息。
之前海上十五日的航行已经拖欠下整整两期的vlog。温舒唯挺开心,想着正好可以利用这几天时间剪素材。谁知就在休假的第一天,她的计划便被打乱。
这天清晨,温舒唯刚起床便接到了一个电话。
打来电话的人叫阮念初,是温舒唯高中补习班上认识的朋友,关系还不错。温舒唯觉得很惊奇。一问才知道,原来阮念初在半个月之前给她打过一次电话,邀请她8月10号到云城四合酒店参加自己的婚礼。
但那时她手机关机没打通,阮念初便打到了她家里,请姥姥代为转告。
姥姥年纪大不记事,一转头就给忘了。
弄清楚来龙去脉,温舒唯连连抱歉,说:“明天我一定到。新婚快乐!”
次日中午,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化淡妆、着一身浅粉色衬衫礼服裙的温舒唯准时出现在四合酒店的门口,远远便瞧见一副硕大的迎宾海报立在酒店正门的前方。
照片的构图极有意境,背景是一望无垠的金黄色麦田。姑娘着纯白色婚纱,而在她身旁是一个身穿蓝色空军礼服的高大男人,一个仰头,一个低头,一个笑容羞怯明艳动人,一个眼底满是无尽宠溺和柔情。
男俊女美,一对璧人。
海报下方刻着一行两人的名字:厉腾阮念初
温舒唯在心里赞叹了一番两位主角的颜值,一转头,瞧见不远处正在迎接宾客的男女主角。她笑着走过去。
阮念初本就长得美,此时明艳美人配嫁衣红妆,愈发漂亮得惊心动魄。温舒唯过去打招呼,笑道:“念念!”
新娘子转过头来,看见温舒唯,眼睛顿时一亮,欣喜道:“舒唯来了呀,欢迎欢迎。”说着便扭头看向身旁的厉腾,道:“这就是温舒唯,我好朋友。之前跟你提过的。”
厉腾朝温舒唯礼貌性地淡笑,说:“我是厉腾,是念念的丈夫。欢迎。”
阮念初和她家厉首长的故事,温舒唯早有耳闻,如今亲眼目睹他们修成正果,当然打心眼儿里替他们高兴,说:“新婚快乐!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厉腾勾嘴角,余光意有所指地扫了眼身旁的阮念初,“承你吉言。”
新娘子脸刷的一红,瞪他。
又寒暄几句,温舒唯转身走进婚宴正厅。
四合酒店并没有多豪奢,但装修风格简约大气,很有格调。婚礼会场也布置得十分雅致。
温舒唯拎着包包大致扫视了一圈,发现自个儿来得其实不算早,整个婚宴现场已经快要坐满了。宾客满堂,言笑晏晏,只剩几桌还空着零零散散几个位置。
选择范围不大,那就选最方便看仪式的呗。
她最后挑中距离仪式台最近的一桌。走过去。
近了,见整个十人桌只剩两个位置,一个在左侧,一个在右侧,温舒唯人已经走到左侧那个空位面前,再一瞧,才发现这一桌坐的清一色全是男人。看着年纪都不大,应该都在三十岁左右,气质也都挺硬朗。
估计都是男方的朋友。
一堆大老爷们儿里头忽然多出个水灵灵的小姑娘,画风上显得颇有那么几分格格不入。一桌子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温舒唯一眼。
温舒唯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蹭顿饭而已,还管饭友是男的女的?
温舒唯觉得自己心态良好,稳如狗。
然而,就在温舒唯冲众人礼貌地笑笑,正准备弯腰落座的前一秒,她余光一瞥,看见了空位右侧坐着的人。
也就是这短短一眼,温舒唯眼睛直了。心态崩了。
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影坐在椅子上。对方穿一件浅灰色的纯色T恤,一条深棕色的宽松收脚运动裤,踩一双白色板鞋,两条大长腿以一种十分随意散漫的姿势分开放着,线条修长且漂亮,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他坐姿放松,两只手横向拿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头微垂,目光没什么情绪地落在屏幕上。黑色额发稍垂落几分,眉目冷淡,懒洋洋的。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桌多了一个人。
温舒唯:“……”
温舒唯脸上的礼貌微笑有点僵,动作也有点僵,一时愣住了没继续往椅子上坐。
就在这时,
正低头看手机的沈寂像是终于察觉到自己身边多了个什么遮挡光线的不明物体,侧过头,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两道视线就这样猝不及防在空气里交汇。
温舒唯察觉到自己嘴角肌肉隐隐有些抽搐。
沈寂倒是很平静。
这位大爷依旧保持着之前那副漫不经心懒洋洋的姿势,挺淡定地盯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新增饭友小姑娘看。
空气足足安静了两秒钟。
温舒唯觉着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了。可就在她清了清嗓子,准备轻松自如地来一句迟到的“嗨挺巧啊”来化解自己的尴尬窘境时,对面的沈大爷开口了。
沈寂说:“挺巧啊。”
“……”为什么抢我台词?
再然后,沈寂视线往下一扫,见这姑娘杵在他旁边的空位面前没任何动作,便十分好心地腾出只手,随手替她把椅子往外拉开了点。
食指在坐凳正中轻敲两下,抬眼,浅棕色的桃花眼直勾勾盯着她,轻轻一挑眉,“坐,请。”


第11章 渡(三)
这人不是说他单位在南城吗?千里迢迢翘班打报告来参加婚礼?不对,之前他好像说过这个月要休假来着……
温舒唯迷迷糊糊地想着,脑子有点懵。
她非常的确定以及肯定,阮念初和沈寂不认识,也从无交集,那么很明显,这位大佬出现在婚宴上,必定是受男方邀请。而阮念初她老公是搞空军战略指挥的,据说以前在空降旅某个牛得跟海军陆战队有一拼的特种部队。
虽然跨了军种,但提取关键信息一分析,可得出结论:沈寂和厉腾是朋友。
温舒唯大概明白了。
虽说妙不可言的缘分说来就来,让她颇有几分措手不及,但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这种小场面还是能应对自如。
再看看沈寂。
他在替温舒唯挪了挪椅子,慢条斯理说出“坐,请”这一充满自己个人特色的倒装句后,便懒懒抬着眼皮,一脸淡然地瞧着她,眼神淌着三分散漫七分玩儿味。
几秒后,沈寂看见姑娘悄悄鼓起腮帮吹了口气,平复心绪似的,又朝他露出一个嘴角弯弯的浅笑,“谢谢。”
说完,左右手同时习惯性地理了理裙子,优雅大方,弯下腰,坐在了他左手边的空位上。
沈寂看了几眼那两只细细白白的手,不动声色,收回视线继续玩手机。
正如温舒唯猜测,这一桌坐的几人的确都是男方的战友及单位同事。
沈寂是海军,和空军属于两个不同的大系统,大家伙虽与沈寂不熟,但都或认识或听说过这号人物——蛟龙突击队的队长,海军陆战特种大队里最顶尖的好手,性格桀骜,文武全才,二十五岁时就因在重大任务中表现突出,立下全军一等功,二十九岁便提前调级为少校军衔。论智谋,论身手,论手段,样样都万里挑一。
一桌里年级最小的士官同志很敬佩沈寂,想跟他说话,又找不着什么合适的话头,正烦恼。边儿上这位漂亮小姑娘的突然登场,直接令士官小哥眼睛一亮。
士官小哥的眼风来来回回在沈寂和温舒唯之间扫视几圈,又将两人从最开始到现在的一系列互动一丝不落地收入眼底。
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士官小哥在心里打腹稿,斟词酌句组织了一下语言后,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向自己崇拜了好几年的偶像搭讪,由衷称赞道:“寂哥,嫂子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