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着,沈寂陡然出声,打断道:“老何。”
何伟:“咋了?”
沈寂撩起眼皮看过来。
目光相触,何伟竟突的一愣,看见沈寂眸色瞬间冷下三分,像被人跨过楚河汉界侵犯进他的领地,那目光难以形容,阴沉冷漠不近人情,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人。
“……别啊寂哥,我就开个玩笑闹着玩儿。”何伟连忙摆手,“您甭拿这眼神瞅我。”
沈寂垂眸往烟灰缸里抖烟灰,一扯唇,笑意丝毫不达眼底,不抬眼,慢条斯理地说:“别拿温舒唯这姑娘开玩笑。我听不惯。”
作者有话要说:
沈寂:老子的白月光也是能拿来开玩笑的?


第7章 野 (七)
温舒唯回到住处时已是深夜。
海上的夜晚温度低,但屋子里四面是墙,把风一挡,寒意也就被驱逐了个干净。温舒唯还有轻微的低烧,不严重,不用再挂点滴,因此她从罗俊那儿领了些药之后便从医务室搬出,住进了舰艇后勤部专门给撤离同志腾出来的军官宿舍。
军官宿舍统一是两人间。温舒唯的舍友是“奇安号”上的另一名员工,一个刚毕业没几年的中国小姑娘。
屋里黑漆漆一片,灯没开,舍友的床铺也叠得整整齐齐,明显还没人回来过。
温舒唯反手关上门,脱了外套,把电脑塞进电脑包,然后坐上床,半躺着看着天花板,发呆。
军舰上不能使用手机。从“奇安号”被劫持到现在,她没有跟外界取得过任何联系。她猜测国内或许已有媒体报导了“货轮遇袭,在中国海军的营救下平安脱险”这个重磅新闻,又或许,这个消息呈完全封锁状态。
其实封锁了消息更好。这样,一众船员的亲人朋友便不用担惊受怕坐立难安……
温舒唯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思索着,忽而抬手,轻轻盖住了额头。
她想家了。
准确的说,是她想姥姥了。
温舒唯的家庭关系并不和睦。她的父母在她六岁时因感情破裂离异,而后,昔日的恩爱夫妻为争夺孩子的抚养权闹上了法庭。温父温母一个是科级公务员,一个是国企小领导,经济实力和社会影响力都相当,最终,法院根据温舒唯的意愿,把她判给了温母。
小朋友总是更亲近母亲。
小时候,小舒唯很黏温母,那时候,妈妈的奖励和夸赞就是她认真学习用功读书的最大动力。但又一变故发生在温舒唯十岁那年——温母和一个同为离异的中年男人结了婚,重组了家庭,并很快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
弟弟出生后,温母又要工作又要照顾两个孩子,忙不过来,便将小舒唯送到了她姥姥家。
温舒唯是跟着姥姥姥爷长大的。
至于妈妈这个词,温舒唯觉得是生疏的。她有时甚至觉得,妈妈继父和弟弟,他们才是一家人。
而她像个多余的。
温舒唯闭眼躺床上,思绪乱飞,细白食指勾着钥匙环一转一转地甩圈,左三圈,右三圈。转着转着想着想着,困意袭来,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中她又回到了姥姥姥爷住的那个老院子。她又看见了盛夏的阳光,支出许多枝干树桠的梧桐树,斑驳细碎的光影,和站在老院砖红色矮墙下,满身戾气的桀骜少年。
*
温舒唯很早就认识沈寂。
至于具体“早”到几时,她十分严谨地觉得,尚存在一些争议——
温舒唯刚初升高、入读云城一中没几个月,便听说隔壁学校出了个“狠人”。传说里说,那狠人是隔壁十七中的校霸,生得三头六臂,长得青面獠牙,性格冷漠自私阴狠残忍,打架斗殴,无恶不作,是出了名的问题学生。
一中是云城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师资力量雄厚,校风优良,本校学生个个勤奋自律,以考上好大学为己任,学校里连只校狗校猫都没有,更甭说什么“校霸”了。大家听都没听过还有这么个称号。
在此背景下,隔壁家那位“狠人校霸”的故事便越传越多,也越传越离谱。
温舒唯就这么被“狠人校霸”的传奇故事熏陶了整整两年半。而她真正撕破传说的面纱,见到那位“狠人校霸”本尊,是在高三下期的某一日。
那天她下了晚自习离开学校,正沿着一条小街往公交车站走,忽然瞧见不远处的一家锅盔店门口围了一群人。十几二十个,染发的染发,抽烟的抽烟,有的穿职高校服,有的穿虎头紧身衣,吊儿郎当站没站相,一个个就差往身上挂个“我是混混”的红字招牌。
那家锅盔味道不错,温舒唯经常光顾。因此她有点沮丧——原还打算着趁路过,买两个回去当明天的早饭。
少年时代的是非善恶太过分明,好学生与问题学生之间隔着一条银河似的鸿沟,存在于人的精神世界,永远无法跨越。
温姥姥和温姥爷都是知识分子,温舒唯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便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绝不可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她自然对混混集会不感兴趣。
那时温舒唯摇头感叹了下这帮小伙子“审美堪忧”,也不买烧饼了。准备离去。
就可在扭头的当口,她眼风一扫,瞟见了“万花丛中一点白”。
锅盔店的路边摊上敞腿坐了个男生,正低着头,拿筷子就烧饼吃稀饭。和那些打扮得花里胡哨奇形怪状的混混不同,他身上的校服规规矩矩,也干干净净,垂着头,短发利落干脆,露出一截修长漂亮的后颈线条,皮肤也白白的。
温舒唯看见男生校服背后的印字是“云城市第十七中学”。
敢情是隔壁邻居。
她当时想,嗯,光看这后脑勺、手指、大长腿,这邻居脸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后来等这人真的抬起头,温舒唯满脑子就只剩下“卧槽”二字了。
温舒唯起初以为邻居和那些非主流是一伙的,围观一阵才发现,邻居是与非主流大队对立的另一阵营。并且,邻居阵营只有这位帅美人邻居唯一一个。像个孤儿。
就在温舒唯心头打鼓,替她孤儿邻居捏一把汗的时候,大战已经开始。
孤儿邻居赢了。
面对这样出人意料的结局,温舒唯瞠目结舌之余,忍不住在心里啪啪鼓了鼓掌。
非主流军团出师未捷,很快就怂不拉几地作鸟兽散去。锅盔店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剩路边摊的小桌子前还坐着刚刚大战群雄的大哥——他还剩半个锅盔半碗稀饭没吃完,正安安静静接着吃。
这个问题少年还挺不浪费粮食的……还算有公德心。
温舒唯胡乱思索着,走过去买锅盔。
付钱时却遇到了困难。温舒唯手上只有一张整的,老板也没有能找开的零钱。
就在她准备眼巴巴认命放弃两个锅盔的时,一只干净修长的大手从后边伸了过来。手指间还夹着一张十块钱的纸币——
“加她的,一起了。”背后响起一嗓子。调子漫不经心,低低的,慵懒而冷淡,声音很好听。
温舒唯先没反应过来,愣半秒后大为惊讶,唰一下回过头有点震惊地看向隔壁学校的邻居。一双清澈的眼瞪得大大的。
邻居个子非常高,垂着眼皮,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温舒唯舌头有点打结,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不太确定地问:“你认识我吗?”难道是熟人,她记性差得连认识的人都不记得了么?
邻居说:“不认识。”
温舒唯:“……”
温舒唯汗颜,静默几秒,心想那你为什么帮我给钱。忙忙道:“不用了不用了,这怎么好意思……。”
邻居浅棕色的桃花眼盯着她,轻轻挑了下眉,语气不明:“认识你,就能帮你?”
“……”这个逻辑虽然很奇怪,但是,好像又听不出来究竟有哪里不对?温舒唯被问住了,一时来不及回话。
“你叫什么名字。”
她老老实实回答:“……温舒唯。”
“温舒唯。”邻居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然后懒洋洋地说,“我是沈寂。”
温舒唯:“……”
温舒唯:“……???”
温舒唯整个人都被这神奇的偶遇给惊到了。说好的三头六臂呢?说好的青面獠牙呢?说好的五大三粗腰比水缸还浑圆呢?
传说里可没说他长得这么好看。
沈寂那边等了会儿,温舒唯还是没反应。他抬了抬下巴,眼神直勾勾落在姑娘脸上,“沈寂,叫一遍。”
好学生一贯是不和问题学生来往的。
温舒唯微窘,干巴巴地笑了下,只能硬着头皮当交个新朋友,“沈寂,你好。”
沈寂伸手把钱递给锅盔店老板。
温舒唯觉得不好意思,还想阻止,他却漫不经心地说了句,“现在认识了。”
温舒唯:“……”
锅盔店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大叔。大叔全程将两人的言行举止收入眼中,接过钱笑笑,好心建议,说:“姑娘,你不想占人便宜,这钱就算你借他的呗。一共三块钱,改明儿抽个时间还回去不就得了。”
嗯?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温舒唯听了点点头,迟疑半秒,转头看沈寂,白皙面容试探性质地漾开一抹浅笑,道:“谢谢你了同学。这钱算我借你的,明天我就给你还过去。”
当年初见,少年似笑而非,浅棕色瞳孔比夜空中的星更亮。
片刻。
他嘴角挑起个玩儿味的弧,“行。”
作者有话要说:
沈寂:啊,马上就能再见到小媳妇啦,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


第8章 野 (八)
温舒唯一贯秉承着“诚信做人”这一精神理念,当年,她第二天下了晚自习就找沈寂还钱去了。
普通高中和重点高中最大的差距就在生源上。十七中这所学校比职高中专好那么点,但跟抓了几十年“校风校纪”的一中根本没法比。
温舒唯背书包、扎马尾、穿一身规规矩矩校服的模样,和十七中那些校服领子开到锁骨、化着烟熏妆的早熟少女明显画风有别。很快,一些吊儿郎当的不良少年注意到了这个站在十七中校门附近,模样乖软漂亮,穿“好学校”校服的小姑娘。
有人叼着烟过来,不怀好意地跟她搭讪:“小美女找人啊?”
温舒唯被劣质香烟的烟味儿熏得微微皱眉,站远了点,没什么反应,不搭理这些人。
“哟,还不理人呢。”不良少年们嬉皮笑脸,其中一个见她漂亮,接着问:“小美女有男朋友没?”
“肯定没有啊。”一个骑在自行车上的耳钉哥接话,抬高音量,故意想引起旁人注意似的吆喝:“人家一中的,好学校抓早恋!”
几人找着了新乐子,哈哈大笑。
温舒唯抿抿唇,没有出声。她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却不是任人揉捏的包子性格,从前没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所谓的“问题学生不良少年”,这回一见,发现这类群体比她想象的还难以理解。
她气不过,正想回嘴怼些什么,一阵机车引擎声却从远处突兀响起,轰一下驶近。
温舒唯视线转过去,看见几步远外不知何时停了一辆摩托车,黑色,有些旧了。一个穿十七中校服、戴头盔的男生跨坐在上头。一条格外惹人注目的大长腿踩地上,把车停稳。
沈寂就这样沐浴着众人的注目礼,慢悠悠地取下头盔,慢悠悠地把头盔往手柄上一挂,慢悠悠地迈着步子面无表情走到了温舒唯和几个混混少年的面前。跟吃了晚饭出来遛弯儿的老大爷似的。
一众不良少年这时大概也明白点什么了。之前那个为首的耳钉男清清嗓子,有点尴尬地打招呼,“寂哥,这你朋友?”
“滚远点。”对方回过来这么一句。
耳钉哥:“……”
沈寂走过来,没搭理其他人,只直勾勾盯着这个和周遭格格不入的小姑娘。动动下巴,“等我呢?”
温舒唯愣了好几秒才“啊”一声,把手里捏了大半小时的三张一元纸币递过去,“还给你,谢谢啊……再见!”说完没再跟沈寂闲聊,转身忙颠颠地走了。
行出大约一百米,她顿步,悄悄往身后看了眼。
沈寂正在和那个耳钉男说话。隔得远,温舒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沈寂的表情冷漠寡淡不太耐烦,眼底结着一层阴冷寂寂的霜,散漫却难以靠近。旁边的耳钉男却一副很怕他的样子,不住赔笑脸,掏出根烟递过去,又举着打火机想给他点烟……
那时,十七岁的温舒唯忍不住瘪了下嘴。
天下乌鸦一般黑。
这人除了长得帅点,和其它混混没什么区别。
……
梦境断断续续。
温舒唯半夜的时候被渴醒,迷迷糊糊地起床倒了杯水喝。舰艇夜间停泊休息,透过窗,她看见海面上方的天空布满繁星。
温舒唯怔怔出神。
她忽然发现,自己或许从没认识过真正的沈寂。
*
经过近十五日的海上航行,搭载着22名“奇安号”船员的中国海军“194舰艇”终于于7月30号的下午平安抵达亚城军港。
码头上人山人海,围满了前来接亲人回家的群众和各路主流媒体。
军舰上。
“砰砰砰”,詹妮弗和杰斯背着自个儿的硕大旅行包敲响了温舒唯所住的宿舍门。漂亮的拉丁美籍姑娘难掩内心激动喜悦的心情,笑盈盈地问门内:“Sue,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过了几秒,房门被人从屋内打开。
温舒唯一手拉行李箱,一手扶了扶挎在肩上的包,冲两人笑笑,“走吧。”
三个年轻人一同走上甲板。温舒唯抬眼看,只见身着迷彩军服的战士们已集结完毕整齐列队,形成海岸线上最美的风景线。一众“奇安号”船员们也都拎着自己的行李从宿舍里出来了,大家伙说说笑笑,谈笑风生,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笑容。
一个约莫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甚至红了眼睛。他激动地走近一名海军小战士,拉起小战士的手,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不住地道:“谢谢,小伙子,这段日子真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大叔,您千万别这么说。”小战士腼腆地笑笑,“保卫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本来就是我们的天职。”
这一幕落在船员们眼中,瞬间在众人心里激起了千层浪。大家也纷纷上前,跟这半月以来与自己相熟的海军同志道谢道别。
刘建国背脊笔直地立在距离队列几步远的位置。这位上校军衔的舰长一贯严肃冷毅的面容也不禁流露出了动容之色。
边儿上,一个年轻干事踟蹰了会儿,上前几步,低声有些为难地提醒:“舰长,送船员离舰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整,还有两分钟就三点整了,这……”
刘建国摆摆手,叹了口气,“再等等吧。”
干事明白过来,点点头不再催促。
数米远外。
杰斯性格开朗阳光,中文说得也很流利,在舰艇上的这半个月,他认识了好几个和他一样喜欢球星科比的士官。都是群年纪相仿的大小伙,虽职业不同,国籍有别,但仍相处得十分融洽。
此时,杰斯正挨个儿拥抱自己认识的中国军人朋友,并诚挚地祝他们好运。
温舒唯找了程英道别。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军人性子直率待人真诚,在她登舰后给予了她很多帮助,温舒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姑娘。
说完话,温舒唯站到了一旁。。
突的,边儿上的詹妮弗反应过来什么,拿胳膊肘轻轻撞了温舒唯一下,“诶。”
温舒唯:“怎么?”
詹妮弗好奇,用英语道:“我记得你不是也认识一个军官吗?那个长得特别帅的。怎么不去跟他道别?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人家好歹救过你一命,去道个别吧。”
“……”
温舒唯没应声,视线又一次扫过队列中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有点沮丧地叹出一口气。那个人不在舰艇队列中——事实上,从今天起床到现在,温舒唯都没有再见到过沈寂。
或许是因为蛟龙突击队隶属海军陆战队特种大队。他不是舰艇上的人,自然也就不会出现在眼前的队列中。
又或许是因为码头上聚集了太多媒体和记者,特种部队的人身份特殊、密级太高,本就要避开这类场合。
蛟龙突击队的数位年轻特种兵,没有一个现身。温舒唯觉得可惜。他们也是大家最想郑重道谢的人。
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吧。
时隔十年的重逢,来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
盛夏的亚城温度灼人,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头顶,晒得温舒唯脑子懵懵的,迷迷糊糊,思绪乱飞。又站了会儿,她觉得胸口有些闷,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扭头跟詹妮弗说了句“等我两分钟”之后便留下行李箱去了洗手间。
甲板那头还能听见人声,大家伙和子弟兵们像有说不完的话。
温舒唯站在洗手池前定下神,掬了捧水洗脸。微凉的水流稍稍缓解了全身的闷热感,她清醒许多,呼出一口气,掏出两张纸巾叠一块儿,擦脸上的水。
就在这时,一阵人声却突的飘进温舒唯耳朵。远远的,渐近了,从模糊到清晰。
温舒唯擦脸的动作突的顿了下。
“老何,你马上退伍了。回老家办喜事,可千万别忘了给咱寄喜糖啊。”
“我就不给你寄,咋的。”
“嘿你这混小子,敢忘了兄弟们这几份,看我不削了你!”
“哟哟哟,又吹牛逼了。哪回单挑你干过我了啊?”
……
几个大老爷们儿你一言我一语地互损,轻描淡几句玩笑。温舒唯抿了抿唇。
她外公是大学教师,有国防生学生毕业后在部队工作,前些年时常约着一起到家里来探望恩师。温舒唯接触过军人,自然晓得军队里的“战友情”深厚,也能听出那些玩笑话里三分戏谑,七分却是对战友最真挚的祝福和不舍。
她无意识地扭头看了眼。
几个高个儿男人从宿舍区的方向走过来。和舰艇大队的战士们一样,几人都很年轻,年纪最大的应该也不超过三十岁。他们穿军装常服,手里拎着自己的行李,聊着天,面带笑意。
温舒唯一愣。
这几人中有两个她都见过,正是那日她去探望某位伤患时在宿舍区撞见的军官。
温舒唯反应过来——他们都是蛟龙突击队的。
这些人物都现身了,那……
她擦脸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切换成0.5倍速,放慢,放慢,脸上一本正经淡淡定定,眼风却有意无意地往某个方向瞄。
何伟在队里是狙击手,眼力见一等一的好,很快,杵在洗手间洗脸台旁的漂亮姑娘、和漂亮姑娘龟速擦脸的沙雕动作便引起了何狙击手的注意。
何伟先不确定,眯眯眼定睛一瞧,直接乐呵呵地喊了出来,热情洋溢地挥手招呼:“温小姐!”
温舒唯本就有那么点儿莫名其妙的心虚,被这中气十足的一嗓子一吼一震,差点没坐地上去。
温舒唯:“……”
这位兄弟,贵姓?
温舒唯又一次隐身失败,只能深吸一口气吐出来,身子转过去,朝何伟几人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说:“……你们好。”顿了下,觉得这句招呼实在苍白无力得自己都听不下去,便又观望着几人的行头打扮,郑重其事地补充下一句,“一路平安。”
其它人:“……”
“嗯,我们是要回单位了。”何伟倒是接得自然。他永远那副笑呵呵的模样,接着很认真地问温舒唯,“你刚才一直往我们这儿瞧,找寂哥呢?”
“……”?
我瞄得这么明显?
而且这么直接地说出来,我不要面子的啊?
温舒唯被噎得卡壳半秒钟,干巴巴地笑,“没有,我只是来洗个手。”顿一下,鬼使神差地又接着欲盖弥彰地来了句:“其实我觉得你们可能有点误会。我跟沈队,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很熟的关系……”
话音刚落,背后冷不丁响起两个音节,冷清清寡淡淡,“是么。”
温舒唯惊得猛一下转过头,两只脚都立正了。
沈寂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
他似乎刚从洗手间里出来,穿军装,戴军帽,神色冷漠,漫不经心,深蓝色的中国海军夏季常服在他身上,仿佛与他融为一体。
烈阳当空,沈寂五官面容笼于光中,眼睫在面部投落浅淡阴翳,愈发显得冷峻逼人。他低垂眼帘看温舒唯,眸中蕴着一丝玩儿味探究的光,说不清,道不明,似笑而非,耐人寻味。
片刻,沈寂微微一勾嘴角,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那咱俩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海军常服有一款白色的,但是不常穿。写这一章我纠结了好久,还专门问了187,最后确定海军小哥哥们一般上班穿的都是蓝色款:D


第9章 渡(一)
一阵风夹杂热浪吹过去,温舒唯站在原地沉默了。这么多年不见,这位大佬的修为真是愈发精进——走个路连声音都没有,御的剑?
就在温舒唯思绪跳跃的零点几秒间,她看见对面的沈寂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洗手台前。
他垂下头,弯腰洗手,稍长的黑色短发微微挡住了眉眼。清澈的水流从水龙头里哗啦啦流出来,水流中的十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很光整,露在军装袖口外的两只手腕骨节分明,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硬朗的冷白色。
挤洗手液,冲洗,动作慢条斯理。
乍一看,还挺精致,果真一点也没之前拖鞋背心老大爷的糙样了。
就这样,直到沈寂洗完手,擦完手,把擦手纸往垃圾桶里一扔再踱着步子走过来,温舒唯都还在迷迷糊糊地走神。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一双常年拿枪结茧的手也可以长得这么好看”这个神奇的问题。
沈寂人已经在温舒唯身前站定。他眸垂着,直勾勾盯着温舒唯,阳光在那双浅棕色的瞳孔里氤氲出不一样的光,微微挑了下眉,“你找我?”
换做平时,温舒唯想都不想就会否认。但这会儿她脑子有点懵,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稀里糊涂地“啊”了声。
降调,表肯定。
沈寂眼睛里晕开一丝寡淡的兴味,调子懒散随意,“找我什么事。”
“……”
其实并没有特意找你。
就是刚才被大家和舰艇大队道别的场景感染,过来上个厕所顺路碰见了你而已。还是你队友先招呼的我。
但是这么解释,会显得前后矛盾像个智障吧?
温舒唯谨慎思考了一秒钟,寻找着顺理成章的说辞,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什么,抬眸朝沈寂笑了下:“你稍等啊。”说完就低头打开挎包翻找起来。
沈寂两只手插在军裤裤兜里,站姿随意,眸微垂,没什么表情地瞅着这姑娘在那粉色小方包里翻来翻去。
不远处,全程默默围观的何伟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挑挑眉,努努嘴,眼神来往心照不宣——
咱寂哥和温小姐多登对。太养眼了。
这边。
温舒唯个子比沈寂矮得多,平时挺直腰板站着,沈寂也能轻轻松松看见她头顶。这一低头,这颗毛茸茸的小脑瓜顶就更清晰了。细密柔软的黑发,蓬蓬的,中间位置嵌着一个可爱的小旋儿。
沈寂就这么盯着那个小螺旋儿看了大概三秒钟。
在第四秒的时候才回过味——
他干嘛呢在。
他他妈干嘛呢在。
一帮弟兄在边儿上看着,他他妈在这儿瞧一小姑娘翻包瞧得认认真真津津有味,自个儿连她要干什么都不知道。抽什么风呢。
沈寂面无表情,正要说什么,对面温舒唯却突然惊喜地说:“找到了,我还以为丢了呢。”然后就从包里掏出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给他递了过来。
沈寂垂眸看。
姑娘右手摊开伸到他面前,手掌小巧粉嘟,有点肉肉的,五根手指却细而长,白白净净,关节与关节的衔接处淡得几乎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