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心知肚明,但听到温森说我疲倦,还是很难过。我才二十六岁,十分爱美,知道疲倦意味着什么,而且还从一个对自己有绮想的男人嘴巴听到。“飞飞,让我来帮你吧。”好熟悉的一句台词,我惊愕地扬起脸,看着他。温森微笑着加了一句:“没有条件的。”他的眼神很诚恳,显然说的是心里话,我心中大动,不需要上砧板就可以得到他的帮助,又可以搬回有着温软大床的房子里,也不用天天要到三更半夜无人时洗澡,还得象寒号鸟般叫。
我真的心动了。“温森,谢谢你。虽然我现在…但是我能过去。”靠,我居然说出这种话,我的温软大床与泡泡浴完蛋了。温森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真的,我真的能过去,现在网站情况正在好转。”自从日在线人数突破一万后,接了不少广告,什么卫生巾什么蜜粉,都是与女人相关的商品,按照流量收费,10元/一千次点击。此外,还有以前巴结不上的大网站,也准许我们链接了。我与漂漂信心大增,调侃着,看来睡办公室有利于发家,我们要一直睡下去呀。温森凝视着我半刻,确信我不是说谎后,点点头,说:“那就好,但是飞飞,记得刚才的这句话,以后也有效。”我心里一暖,伸出手,说:“谢谢你,温森。”他看着我的手,摇头微笑,也许是想起了那天烛光晚餐上的事情吧。然后他伸出手与我握手。
和我想象中一样,他的手真的很温暖。我回到办公室,把温森有意帮忙而被我谢绝的事情说与漂漂听,她哦了一声,没有表态。
我摸不清楚这声哦究竟表示明白的,还是表示失望,所以不安地看着漂漂,问:“你不会怪我吧?”漂漂把行军床打开,反问:“怪你什么?”“如果接受他的帮助,我们就不用睡在这个鬼地方,你也不会天天睡不好…”
“我睡的很好。”漂漂睁圆眼睛加一句,“真的。”这个表情可以叫作典型的睁眼说瞎话,而她脸上的黑眼圈不争气,出卖了她。不过我与她现在常常睁眼说瞎话,比如好几次她发现睡在地上的我,问我为什么睡在地上时,我总说因为地上凉快而我怕热。“再说…”漂漂躺到床上,看着天花,“这种帮助虽然标榜为没有条件,说到底最后还得用一样东西来偿还。”我不太赞同,淡淡地说:“也许他开始敬重我了,想和我做朋友呢?”“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我想现在的他肯定还是想着如何将你弄上砧板。”
我哭笑不得,喊了声:“漂漂。”她自顾自地说:“要命的是,飞飞是个笨丫头,他的这种姿态令你产生好感了吧?”
我无语,事实如此,一下子觉得温森亲切起来了。漂漂叹口气,说:“没关系,如果是我,我也会对他有好感的。”她的这句话让我稍微安心,回想温森的态度,找不出故作姿态的地方,我宁肯相信他开始敬重我了,因为我不屈不扰地对抗命运。这种想法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可敬的人,而可敬这两个字对我来讲多么陌生且有诱惑力。关掉灯,我躺到床上,身侧漂漂的呼吸声轻缓柔和。“漂漂。”“唔。”“我们的未来…”我睁大眼睛想看到未来,“一定会特别特别美好吧。”
“当然,一定如此。”漂漂闭着眼睛说。

爱逝之继母与我(上)
我的未来一定是特别特别美好,当然前题是经过一番寒澈骨。古书早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矣,我现在的状况完全符合斯人的要求,只是不知道上天将会降什么样的大任于我?莫非是要我身着V型标志紧身衣,拯救地球拯救全人类?
我是没有兴趣去做女超人,既便做白日梦,我也想着做女版比尔盖茨,盖个大房子养头鲨鱼。
我与漂漂渐渐习惯了睡在半公室,习惯洗冷水澡时唱着充满颤音的咏叹调。
不幸的事情依然在继续,我的内衣品牌没能进驻一流商场的柜台,而二流商场的人流量与购买力,与我的产品定位定价相悖,进驻也是白搭。上天是极善于搞平衡的,在屡屡的不幸之后,又塞给我两块奶糖。第一块奶糖,有书商看中裴永俊的“暗夜之狼”,希望能配着图片出版。这让我与漂漂有点为难,虽说除了照片是裴永俊的,文字是我与漂漂写的,但我们两人不方便出面,可是裴永俊也联系不上。这块奶糖只能看着了。第二块奶糖来自原来的商场,原来的商场经营者卷款潜逃,他与商场物业所有者的租约也到期了,按理说所有者可以收回商场另租。但柜台的老板们不肯撤走,静坐、抗议、上告,无所不能。
其中一个老板怀揣一把西瓜刀,天天坐在柜台前,放言出去:谁来让他撤他就砍死谁。于是市政府的不得不出面干擀,物业所有者也不想收回一个溅过鲜血的晦气商场,最后达成所有柜台联合起来自组经营班子,免租金免管理费,销售一个半月的协议。原先的损失是补不回来的,但柜台的老板们满足了,能减少一点损失是一点,不要最后连稻草都没有。我也满足了,一个半月就一个半月,至于将来如何,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在这急躁而信用不全的时代,我都快变成金庸笔下的武侠高手,见招拆招。网站每日在线人数继续增加,“暗夜之狼”忽然消失,引起大家的纷纷猜测。虽然我们网站有意想把网民的目光从此事引开,但好象见效不大,天天有人在呼唤暗夜之狼继续更新猎艳生涯。
“最美丽的胸”评比活动细则在我们网络公布后,几乎象平静水里扔进炸弹,掀起轩然大波。先是有卫道者批判我们网站为吸引眼球不择手段伤风败俗。立刻便有网友反驳,身体是上天给人类的美好艺术品,为什么有人不能用欣赏美的眼光去看待,反而象鲁迅笔下的某些人物一见到裸臂就想到床与性,然后想到了通奸与肮脏。又有网友撰文质疑,为什么总有人将性想成丑陋肮脏的事,要知道所有的人都是由此孕育的,如果性是丑陋的,那所有的人都是丑陋的产物。活动还没有开始,已经是争论纷纷,此起彼伏的口水潮。我与漂漂大喜,看情形,这个活动已呈燎原之态。细则公布的当天,我们网站掀起一番注册会员热。很多老会员也另外注册马甲,反正秀胸不秀脸,自己不说谁也不知道是你的胸,大家都不介意来秀一下,看看谁拥有最美丽的胸脯。我联系的十来家内衣公司有一半表示有兴趣对此活动提供赞助。温森的公司并不在列。我早已将策划书传到他们营销部,对方曾回过电话,表示不符合他们的营销策略。我虽然遗憾,也能理解,他们是走奢华品牌路线的,并不喜欢这种扎大流的活动。不管如何,这五六内衣公司提出的赞助方案,也足够我与漂漂欣喜若狂。
我们决定去庆祝一下。自从搬到办公室住后,每天吃的都是快餐,肠子都粗糙多了。挑了一个环境幽雅的西餐厅,相对而坐,点上蜡烛,音乐声叮叮咚咚。我与漂漂会心一笑,心想终于有一顿饭,不是报纸铺桌方便盒盛饭地将就着。这餐饭,我俩有意吃的很慢,难得享受一次,下次享受在何时尚是个未知数呢。
吃到一半时,侍者引了一男一女客人到隔桌。漂漂先咦了一声,这一声咦,将埋头吃饭的我惊醒,也将新来一男一女的目光引到我们身上。
我吃了一惊。那女人也吃了一惊,但她也只是吃了一惊就恢复了常态。倘若是我,在高档西餐厅与一个男人亲密挽着胳膊,结果发现自己丈夫的女儿,一定会吃上十惊,然后拔腿就跑。但我继母何等人物,微微扬眉送我个笑脸,居然位置不换就坐了下来。我停住刀叉发怔,这年头奸夫淫妇都可以做的这么光明正大?人类,确实在无耻方面大大进步了。我愣了好久,琢磨不出个味儿。漂漂压低声音问我:“怎么办?”怎么办?一刹间,我的脑海闪过三种方案。第一种,我拍案而起,指着继母的鼻子大骂她是如何地对不起我的父亲,让整个西餐厅的客人来评评理,这种女人是否应该拿去浸猪笼?第二种,我顺手抄起桌上的刀叉,如果弹钢琴的愿意配合,可以上演一出“武松杀嫂”。
第三种,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正式叫过继母,虽然她只大过我五岁,但今天我真的不介意叫她一声“妈”,还要叫的特别大声,让所有的人都听到。当大家都用惊讶的眼光看着我与继母时,我再特大声地补一句:“那个瑞士的羊胎素就是效果好。”也许瑞士羊胎素协会一高兴,还会给我一笔广告费。漂漂在桌子下踢我,说:“你发什么呆呀?怎么办?”我拿起刀在空中挥了一下,说:“吃饭。”漂漂不敢相信地看着我:“吃饭?”我切下一小片牛排放进嘴里香香地嚼着,当然要吃饭,怎么能让一对奸夫淫妇坏了我的食欲?这餐饭可是十来天第一次不是用白色方便盒盛着的,谁都不可以破坏它。我恶狠狠地吃完饭,连汤汁都用小面包擦来吃掉。结账离开去,我佯做站立不稳,眼看着倒到继母的桌子上,继母的情人眼疾手快地扶住我,我冲他抛了个邪恶的媚眼。继母脸色微变,我朝她挑衅地笑了笑,然后与漂漂相偕离开。一出西餐厅,漂漂说:“这年头,怪事真多,看到爸爸的老婆跟男人幽会,声色不动,居然还冲爸爸的老婆的情人抛媚眼。”她用手肘轻撞我一下,说:“飞飞,莫非你要象电视里演的,准备去勾引爸爸的老婆的情人,来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四角恋。”漂漂的话没有把我逗乐,我闷闷不乐地说:“漂漂,你说她为什么连桌位都不换一个?”
漂漂略作沉默,说:“一点都不在乎你知道,有恃无恐,或者是无所顾忌。”
我鼻子一酸,心里堵的发慌。继母居然连桌位都不换一个,那么在她心目里,我的父亲已实在是无足轻重了。也许她正希望我将事情闹大,然后与我父亲一拍两散。我那位曾经英俊的无数小姑娘投怀送抱的父亲,真的已经走到花花公子的尽头了。漂漂关切地望着我:“飞飞,你是不是打算去告诉你爸?”我摇摇头,说:“放心,我没有这么蠢。”象我父亲这样子,在男女关系上风雨二十来年,经验丰富,怎么可能不知道继母的心思?否则一个多月前,他也不会去母亲的坟前缅怀。我犯不着去做个讨厌的小闹钟。只是想不明白,他的隐忍不发,究竟是老了,不愿意因婚变而伤筋动骨?还是自欺欺人,不愿意面对现实。
听到我这么说,漂漂放心了点,问:“那你准备怎么办?”“能怎么办?这是我爸的感情,他有能力处理好。”感情本来就是很私人的东西,外人怎么好插手?即使我是父亲的女儿。“说的也是,你也确实什么都干不了。”“是呀。”我叹气。不过经过一夜的思索,我觉得至少可以去看看父亲。第二天下午,我忙中偷闲驱车去父亲家里,没有提前打电话通知他,因为想着周六他应该在家。我没有估错,父亲确实在家,继母不在。看到按门铃的人是我,父然很意外。自从他再婚,我就没有登门拜访过。我问他在忙什么,他指着客厅桌几上的盆载说正在修剪。这习惯大概是婚后养成的吧,我记得他以前只修剪鼻毛。对我的意外来访,他有些惴惴不安,可想而知,我们平日里疏远已不象父女,偶而通个电话也是客客气气的。这种登门造访通常都没有好事。“你的破网站结束了吗?”“没有,不过资金问题解决了。”父亲有点意外地“哦”了一声。“我是送东西给你的。”我从包里掏出一张表格递给了他。父亲接过,看了一眼,疑惑地看着我:“交际舞培训班?我还需要培训吗?”
父亲在交际舞方面很有天赋,快三慢四,探戈恰恰,无所不精。他曾代表省里参加过全国比赛,还得过名次。不过那是他年轻时候的事情。在交际舞流行的年代里,他的这个业余爱好,为追女孩子大行方便之门。那时候我还小,有时候被父亲带到舞厅里玩,看着父亲舞场中的潇洒姿态,十分的喜欢。想着长大了,也要找个会跳舞的男朋友。等我长大,已经不流行交际舞。年轻人都去蹦迪,挤在灯光昏乱的封闭空间里,听着震耳欲聩的音乐,象猴子一样蹦达着。谁抖的象抽筋一样,谁就是舞林高手。所以我的梦想也就破灭了。“爸爸,你看清楚,这是交际舞培训班的教练报名单,反正每周只是抽出两晚时间,我觉得你挺合适。”父亲又细细看着表格,露出向往之色说:“好多年没跳了,我能行吗?”
“当然,爸爸你一直是我心目中最想选择的舞伴,虽然我不会跳舞。”父亲笑着拍拍我的头,说:“还是不行,我都长肚子了。”我环顾四周,佯做寻找,说:“肚子?哪里有肚子?”父亲哈哈大笑,说:“你跟小时候一样可爱。”我揽住他的脖子,亲昵地说:“爸爸,去吧,那里有很多美女呢。”他说:“现面都不流行交际舞,哪里还会有美女?”“渐渐会再流行,潮流的东西就是这样子,沉寂一段时间就会卷土重来。”我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父亲诧异地看着我,大概品出我话中有话。“好吧,我去试试。”他郑重地收好表格,“你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晚饭?”
“她呢?”父亲淡淡地说:“最近她神出鬼没,我也没问。”他的这种表情我很喜欢,举重若轻,这才是男人本色。我想了想,说:“算了,要是回来,还是尴尬。”主要我不想给她留下那种打报告的印象,那不正好遂她心意了。我跟父亲道别,刚走出住宅楼,看到继母从车里下来。看到我,她并不惊讶,问:“告诉他了?”我微微摇头,平静地说:“没有。”她略微有点错愕,说:“为什么不说?”“说什么?说你跟别的男人一起吃饭?”我心中有气,所以顿了顿,嘴皮子上不再留情,“这样子吧,如果你想让我来说,就得给我点证据。要不改天你跟那个男人上床时,通知我去拍照留念,当然如果你觉得拍照不过瘾,我可以带上DV,弄个琼美凤式的性爱光碟。这阵子我正穷,我想你也不介意我拿去卖几个小钱吧?”继母说:“我还不知道你嘴巴这么利呢?”我笑了笑,说:“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不过你不用防着我,我对你非常友好,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所以让我们继续友好吧。”说完,我不屑地扬扬头,穿过她身侧,往停车的方向走去。
“飞飞,”她叫我,“我知道你很生气。”我转身看着她,说:“首先我不生气,其次你也不在乎我是否生气,还有请你自己告诉我…”
继母打断我:“你爸他老了。”她居然还在别人身上找理由,我一阵火起,大声地说:“你结婚时就应该知道这点,我爸有天会老,在你还年轻貌美的时候。”“是的,我只是…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她的声音有种惘然的味道,不同于常日。
我蹙眉凝视着她,她背着夕阳而立,表情模糊,眼神黯然。“飞飞,对不起。”“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的,我知道,我知道…”她的声音低下去,大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打开车门,坐上车,发动车子。继母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车轮辗过她地上的影子。


哀逝之继母与我(下)
我疾驰在暮色里,似乎是被黑暗追逐,又或是我追逐着黑暗。一直开到木棉花下咖啡馆,下车,坐在台阶上,看着最后一点自然光芒湮灭。因为拆迁,估计这里的电网都切断了。乌漆墨黑的一片包围了我,远处的灯火与人声象是隔着一个时空。
真的没有想到继母是爱过父亲的,我一直以为她爱的不过是他的小有家产。
七年多前,我第一眼见到她,就判断出她的温柔是非常有杀伤力的,从没见过父亲对其他女人这么用心过。因此我不喜欢她,有着妒忌的成份,感觉她是入侵我与父亲世界的侵略者。
和所有被侵略者一样,我带着有色眼镜来看她,刻意地歪曲她对父亲的好。但是今天,她背着夕阳说出那句话,我终于意识到,她是爱过父亲,也许只有一点点,但确确实实是真心的。
当年的她不过二十五岁,而我的父亲正处于中年男人魅力的巅峰时期,她即使爱上也是正常的。因为爱着,她愚蠢地认为,可以战胜时光,战胜一切困难。恋爱中的人都是这样子愚蠢,误将一个时点感觉错想成一生,以为爱情就是一生一事,爱情是世界上任何力量都不可挫败的。其实爱情不过是一种时点或是一种时期感动。它就象一朵花一样,发芽、抽叶、开花、凋谢。文学作品中的伟大爱情都是在开花时采撷下来,制成标本以供后人景仰。比如说祝英台与梁山伯,如果他们结为夫妻,也许有天山伯兄怪罪英台妹妹过于有主见,而英台妹妹也许会发现山伯兄如此懦弱。但因为他们死了,化成蝶,就成了千古传诵的爱情佳话,令一代又一代的人幻想着。
倘若当年继母没能嫁与父亲,也许她会用一生的时光来怀念父亲。就象现在的我怀念着哲林。但她嫁给了他,平凡而琐碎的人生磨尽爱情的光泽,衰老露出狰狞的面孔。她才三十出头,放眼人生是辽阔的草原,而我父亲的人生路是一条胡同,窄窄地,只有一个出口。我能够理解继母,能够理解每一个爱过的女人的心。时光,它真的是无坚不摧的。我在黑暗中坐了很久,感觉自己被凝固住了。如果能凝固在这一刻那也是快乐的事情,因为永远不会看到我的熟悉的一切变成沧海桑田。
“飞飞。”有人轻声唤我,还有手轻轻地搭在我肩膀。我缓缓地回过头来。天已经全黑了,错落的华灯在远处重重叠叠,将自己影衬成一个黑暗的盲点。安澜的脸背着光,微笑也带着一种暗沉沉的味道。“飞飞,你在掉眼泪?”“安澜,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安澜在我身边坐下,不解地看着我:“当然是我,你问的好奇怪。”“你怎么忽然消失了?”“飞飞你找过我?”安澜眼睛一亮。“是的。”我心虚地放低声音,因为有事找他帮忙,算不算是找他呢?可惜骗不了他,他对我是太了解了。他说:“你是有事找我帮忙吧?”“是的。”“说吧。”“已经解决了。”他问:“怎么解决的?”“什么意思?”安澜说:“找我帮忙,肯定对你来说是最后的办法了,那你后来怎么解决的?”
“反正…解决了。” 声音里的低落引起的安澜的注意,他仔细地审视我,皱眉说:“你好象瘦了不少。”
这话勾起我心里的难受,这一个月对我来说确实是人生最难熬的岁月。“飞飞,那件事很困难,对不对?”“还好。”“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我看能不能再帮你一些?”“不,安澜,真的不用,我现在…真的很好。”安澜凝视我片刻,确信我不会说出来后,用愧疚的口气说:“对不起。”
我诧异地看他一眼:“为什么说对不起?”“没有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帮上你。我到玉龙雪山登山去了,之前给你打电话想告诉你的,你没接。”我有点吃惊,问:“安澜你还爱好登山?”“是呀,从二十岁开始我就是登山俱乐部的成员,我还是野外探险俱乐部的成员,你以前没有留意过吗?我经常会消失一两个月的。”我确实没有留意过,因为一向是他主动给我电话的,而且我听到的他消失的解释版本也不是如此。“他们跟我说你是为了甩掉某个女孩才消失的。”安澜笑,说:“有一两次也确实如此。”“你都去哪里探过险?”我好奇起来。“很多地方。”“那你印象最深的是哪里呀?”安澜犹豫了一会儿,说:“印象最深的是罗布泊,我跟队友们在里面迷路了,整整一个月呀,不少队友死了,我以为自己也会死的。”他的口气很平淡,可我听来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罗布泊,迷路,死亡,这个真的是花花公子安澜吗?我怎么觉得身边坐着的是个陌生人。安澜见我半天没吭声,偏头看着我,嘴角勾起熟悉的笑容:“怎么?被我吸引了吗?”
我白他一眼,说:“我早对你有免疫力了。”安澜哈哈笑着。我打断他的笑,问:“安澜,你怎么来这里了?”“明天这里就拆迁了,我想,飞飞今晚一定会过来的,而且会傻兮兮地掉眼泪,坐上一个晚上。”“胡说。”“如果你不过来,你就不是叶静飞了。”我哑然无言,他确实了解我。安澜点燃一支烟抽着,远处的霓虹为他打上光影,一种盛世华年的俊美,一种漫不经心的俊美。
“我也希望有女人会因为我们相识的地方不再存在而哭。”他淡淡地说,吐出的烟浮起,被远处的光染上颜色。我忍不住调侃他:“会的,酒吧拆迁时,一定会有很多女人来凭吊你们的一夜激情。”
安澜呵呵笑了,揽住我的肩说:“你会是其中一个吗?”“我们有一夜激情吗?”“要不今天晚上补上?”我用手肘轻轻地撞他一下,他呵呵笑着。我深吸口气,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怅然地说:“安澜,我想要爱情,长长久久的爱情,任时光风吹雨打都不会褪色。”“飞飞,这是所有的人都想要的,可是最终只是少数人得到。”“是呀…”我无限惆怅,“这里拆迁后,会变成什么呢?”安澜说:“不知道,也许是高楼,也许是绿化带,这个城市每天都在变。”
这句话又勾起我的回忆,哲林说过,有一天我们都会变得面目全非。可是我们还没有变的面目全非,世界已经变化了,也许还有更大的变化要来,而我们只是束手无策地看着。
我伤感地说:“真舍不得这个咖啡馆…”安澜轻轻地拍着我肩,一种无言的安尉。我看着他嘴里含着的香烟,那点烟火在我额头处明灭着。“如果有一天酒吧也拆迁或是结束营业了,我也一定会难过的,也会想起,我在那里曾经遇到安澜。”安澜没吭声,半晌,将烟蒂弹远,一点火星在空中划过落入草丛里。他拉起我的手,说:“来,让咖啡馆为飞飞再营业一晚。”他打开木门,咯吱一声,在黑暗里特别响亮。“你站着别动。”他说完,按下打火机,走到柜台里找出几支蜡烛点上。我看到咖啡馆里桌椅都还没有搬,不免奇怪。“明天就拆迁了,怎么你的东西还不搬走呢?”
“这些东西明天会有人来搬的。我知道你肯定要来的,所以留下一个完整的咖啡馆让你凭吊。”安澜手持蜡烛,拉着我走到我常坐的位置。我习惯地偏头看着窗外的木棉树,这个时季它已经开始飘絮了,可惜太黑了看不到,每年木棉飘絮时,都象在下雪。安澜并没有在我对面坐下,而是匆匆走向外面。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要去哪里?”他没有问答。我看到他走到咖啡馆外面,进了自己的车,一会儿手里拎着什么东西下来。等他走进咖啡馆,我才知道他手里拿的是两杯咖啡,一小盒蛋糕。他把这些东西放在桌子上,坐下,说:“这里的水电都断了,煮不了咖啡,这是我在路上买的,你就将就着喝吧。”我刻意忽视心中升腾的感动,拿过一杯咖啡,揭开纸盖,轻轻喝了一口。这种速溶咖啡,自然比不上现煮的蓝山咖啡,可是又有什么比得上安澜的一片好心呢?想起以前在酒吧上班时候,我会偶有异想,想吃点特别的东西,安澜总是二话不说开车给我买来。他对我的好,我是从未放在心上,不过也没有忘记。安澜举起咖啡,说:“为飞飞曾经的爱情。”我举起咖啡,说:“为无敌的时光,为最终的沧海桑田,为无法回到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