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边吃早餐边看完,心里暗赞,如果完美执行,效果应该很棒。但是完美的计划也要有财力来支持,离员工们发薪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该去哪里找钱呢?我又给安澜打电话,依然是关机。犹豫了很久,我决定打电话给父亲。在他再婚的时候,我知道从此要自立更生了。这六年我也确实做到了这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没有找我父亲帮忙。但现在是我事业存亡的关键时刻,我顾不得这个双方默认的无字协议。
我在电话里把商场卷款潜逃的事情说了一下,并提出借钱的请求。父亲的声音有点不耐烦:“不是早叫你结束这个破网站吗?”我好声好气地说:“爸爸,我不能,这个网站我花了很多心血。”“就是因为你花了很多心血,更要叫你结束它,我可不想看到你因此变得一无所有,流离失所。”“可是爸爸,这个网站是我的梦想。”父亲嘿了一声,说:“飞飞,你懂的梦想是什么吗?”他顿了顿,“梦想不是要让你变得一无所有,”“我并没有一无所有,爸爸,事实上我的网站正进入良性发展轨道,我们的知名度逐渐上升,再过一段时间…”父亲没好声色地打断我:“好了,好了,我不想听你这个破网站的事情。我只给你一个忠告,结束这该死的网站,它已经将你淘空了。”不知道为何,一股怒火抓住了我,我变得口不择言:“那为什么不结束你那该死的婚姻,它也已经淘空你了?”话音刚落,响起父亲愤怒地吼叫:“你…”我咬着嘴唇,知道自己错,但不愿意道歉。然后父亲的声音变得很冷淡地说:“我是不会帮你的,你好自为之吧。”
我也冷冷地说:“当然,我只是你的女儿。”啪地挂断电话,我顺手扯下电话机,重重地摔在地上。可是有什么用?我的父亲再也不是年少时爱我如命的父亲,那时候的他视我为掌上明珠,我有天说想要天上的星星,结果当天晚上,卧房里挂满了星星状的小灯泡。现在我的父亲只会勾引女人时才这么用心。
我倒在沙发上,只觉得头疼如裂。怒气渐渐消去,懊悔浮上水面,为那句口不择言的话。我没有权利对父亲的感情或是婚姻指手划脚,他年长,经验丰富,知道自己的人生需要什么样的女人,即使这个女人将他淘空,也是他乐意的。我翻身坐起,将座机重新接好,又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爸爸,对不起,刚才我不应该这么说。”父亲沉默着,话筒里只有他轻微的呼吸声。我继续说:“这个网站是我的梦想,也许我会因此而变得一无所有,但是为了梦想而一无所有,我觉得值,所以我会为这个网站坚持到最后一刻。”父亲依然没有说话。我又诚挚地说了声“对不起”,才把电话挂断,重新躺回沙发上,看着天花。
这个房子装修时,一切材料都是我精心挑选的,我记得天花用了最好的漆,但现在,白色的天花已微微发黄,已有裂纹,有一天它还会籁籁地掉下灰尘。而我的人生,也是一天一天的发黄,有一天也会裂纹交错。看来,目前能帮到我的人只有一个,温森。

庄重与游戏之间(上)
有时候,我真的希望能象方屏一样简单地思考问题,比如说温森需要一个情人,而我需要钱,这是一拍二合的买卖,皆大欢喜。可是我欢喜不起来,自从脑子里冒出找温森帮忙的念头后,我的心情就一直往下坠。高薪情妇,这不是我向往的职业。虽然我从未对方屏不屑过,却也没有尊敬过。何况方屏是个厉害的人物,男人将她当玩物,她何尝不是将男人当玩物。她是高度进化的女性,将男女之间遮遮掩掩的所谓情所谓爱全抛去,只留下赤裸的肉体关系与利益关系。或者也可说她高度退化,因为人类先民时期,男女关系就是这么简单,要交欢,先交食物。我思考了两天。这两天内,父亲没有给我电话,洁西丝也没有给我电话,打安澜的电话还是关机。暗藏在心中的期盼悉数落空,看来,他们也都放弃了我。亲情与友情,不过是这么回事。我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了吗?如果哲林他在我身边,一定不会让我如此吧。可是他不在,他比父亲与洁西丝更早放弃了我。所谓的爱情,也只是如此。我冷笑,拿起手机,只需要一个键,存在里面的温森手机号就会接通。这一键却显得无比的艰难,我的手指停在空中半天。办公室门忽然推开,漂漂走了进来,我作贼心虚般地放下手机,几乎不敢看她。
她说:“这几天你都很沉默,若有所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抬起头:“是吗?既然知道我想什么,那你就不要管了。”“飞飞,让我们结束这个网站吧。”“不。”我神色肃然地说,“绝不。”“飞飞,你不能…”我打断她:“我能。”我确实能,不过是按一个键而已,我当着漂漂的面按下拨号键。漂漂定定地看着我,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碎掉了,然后她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我的办公室。
电话很快地接通了,温森温和的声音响起:“飞飞,我一直在等你电话。”他的声音有着心愿将偿的愉悦。在等我电话?我皱起眉。看来洁西丝又将我卖了。我与温森约在一家气氛宜人的西餐厅共进晚餐,烛火闪烁,琴声似水。作为淑女与绅士的我与他,自然不会一开始就开诚布公地讨论我们的交易。所以我们的这顿晚餐,吃的比往常都专注三分,连平常偶而会说的那种别有深意的玩笑也杜绝了。
温森对美食颇有研究,大半都是他在说,哪种酒应该配哪种菜肴。我惘惘地听着,不太懂也不太深究,我并不象温森那样将吃当成艺术,我只对吃的本身感兴趣。想想也不错,在将来的一长段时间内,我会跟温森常常在有音乐有烛光的地方,吃着大餐喝着好酒。他还会如数家珍地告诉我各种各样的世界美食,增加的见识,也许我脱胎换骨,变成一个高雅的女人,错,是高雅的情妇。细看温森,温文尔雅,举止得体,而且他身上依稀有着哲林的影子。他们这种类型的人都是这般吧,就是看起来象匹上好的布料般妥贴。做这样一个男人的情妇,似乎并不是件失大体面的事情。一餐饭吃到了尾声,温森抹抹嘴巴,温和地凝视着我,说:“飞飞,我听洁西丝说你碰到一个小麻烦。”他称我的事情为小麻烦,轻描淡写的无谓口气,真叫我艳羡,什么时候我也能富有到,把几十万块钱当成一个小麻烦,就象衣服上的一粒尘,掸掉算了。“让我来帮你吧。”他伸过手,放在离我手不远的桌面上。他的手白皙,手指修长,手心微红,手纹清晰,在白色的餐布上摊开,向我招唤着。按照程序,我应该把手伸出放在他的手心,他会握住,然后交易就达成了。比之古代的卖身契,这个程序简单多了,而且也不用按手指印而沾上一手的红色印泥。所以,现在我只需要伸出手,就会得到一个不太动听的绰号:温森的情妇,还有一叠钞票。如果提前二十年,我还会得到旁人鄙夷的眼光与口水,还有一个响亮的标签:第三者。
时代是进步了,谁也不会管你是不是做了他人的情妇,连卖菜的小贩也想着赚钱将同村的小芳包来做二奶。而辫子粗又长的小芳也许有个重病的父亲,正等着他的救援。我看着温森的手,被握住,一定感觉温暖。他的手在我眼前不断地放大,放大,大到我眼睛都无法看全。我怔怔地眨动着眼睛,抬起着看着对面微笑的温森,说:“是的,温森,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我们网站马上会推出一个最美丽的胸大赛,我想能否由你们公司提供赞助奖品?”话说出口,连我自己也惊讶。温森有明显的错愕,即使如他这种教养,也忍不住眸子闪过一丝愠怒。他收回手,顺手拿起酒杯,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而我就象个做错事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他,希翼得到他的谅解。他是真有风度,放下酒杯后就恢复了常态,说:“你可以把策划书传给我们公司营销部,他们会讨论,如果觉得可行,会与你联系。”我喃喃地说:“谢谢你温森。”他微微一笑,说:“飞飞,你真是个磨人的小家伙。”顿了顿,他加了一句:“会把我的耐心磨尽的。”这句话令我小小的怅然。虽然我对他并无意思,但如此体面的男人对我抱着玫瑰色的幻想,也足够我虚荣一把。温森极有礼貌地与我告别。开车回家的路上,我在想,为什么我没有伸出手?我一直以为自己会伸出手,却为何却在最后一刹那更改了主意呢?事实上我自己没有答案。也许是本能告诉我,我欠缺情妇这种职场能力,这可不是个轻松活儿,你得取悦着人家。我没精打采回到家,漂漂抱着奔奔在沙发上喝酒。看到我回来,她很诧异,上下打量了一阵,问:“这么早回来?”奔奔跳下沙发,乐颠乐颠地扑过来,对我又蹭又舔。我换好拖鞋,弯腰抱起它,最近没有裴永俊同它抢肉吃,它长胖速度惊人。我走到沙发前坐下,奔奔就趴在我大腿上,特别温驯。我伸手想抢漂漂的酒杯,她抬起肘子一把挡住,我逮着个空门,还是将酒杯夺了过来, 才喝一小口又被漂漂夺了回去,说:“不要跟我抢酒喝,今天谁跟我抢,我跟谁急。”
我诧异地看着她:“你急什么?”漂漂说:“我看到有人去卖肉,无能为力,只好喝点小酒。”我白她一眼,伸手去拿桌几上的酒瓶。漂漂又一把抢过,说:“你还没喝够呀?浪漫的烛光晚餐。”我苦笑,说:“浪漫个屁,你几时见过上砧板的肉觉得自己浪漫的?”“倒也是。”她凑近脸,用奇怪的神色打量着我,“照理说,你现在应该还在砧板上的呀。”
我笑了笑。漂漂也笑了,揽住我的肩膀,将手中的酒杯递给我、我喝了一口,又递给她,然后她又递给我。客厅的电视里一会儿蓝光一会儿红光闪动着,我与漂漂肩并肩,头并头,摇晃着脑袋喝着同一杯酒。奔奔温柔地趴在我的膝盖上,偶而抬起头,黑黑的眼珠里有个酒杯子晃荡着。
漫不经心地,一瓶酒喝了个精光。漂漂问我:“为什么从砧板上逃走?”我想了想,说:“这是一块野心勃勃的肉,怎么会甘心埋没于砧板上?”
“很好,我就喜欢她的野心勃勃,即使网站结束了,依然喜欢。”漂漂正视着我。
我心中感动,说:“漂漂这些年辛苦你了。”她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我本来真想让你住别墅开大奔的…”漂漂摆摆手说:“好了,好了,别说这些废话了。想想结束也不错,这几年,我们为这个破网站可是累死累活,也该出去玩一玩。”我凝视着她,说:“你是不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只为了安慰我?”漂漂也凝视着我说:“飞飞你已经尽力了,我们的‘魂斗罗’没过关,将来有机会可以重打一局。”“游戏还没有结束,我也没有尽力。”漂漂惊愕地看着我,说:“什么意思?”我环顾着四周,这幢房子里的一切都是我亲手挑选的,虽然不贵重,但每一样都别具匠心。就象那鞋柜上插花的陶罐,那是我与漂漂去玩泥陶时自己塑的。餐厅里的画框,是我拾了柳枝晒干后编成的,造型极其古怪。而画框里镶的是漂漂的画,这位书香世家出来的才女丢人现眼的证据。
因为没有人能看懂这幅画,虽然是毛笔画,却有西方画的随意与凌乱的色彩。我与漂漂戏谑地称它为超现代主义后未来时代中西合璧莫名其妙画,漂漂也因此成为超现代主义后未来时代中西合璧莫名其妙画流派的开山鼻祖。这里有我的泪,有我的笑声,有漂漂与奔奔抢肉时嚎叫…有我几年来生活的一切。
但现在,我有了决定。“我还有这个房子。”漂漂从我游移的眼神已经估到一部分,但还是大吃一惊,然后皱眉说:“不对,你没有权利卖这个房子,你一卖你老爸就会收回。”“没错。”我点点头,“所以我是把它抵押给银行。”“飞飞,真的有这个必要吗?你应该清楚…”“有。”我用毅然的神色阻止她往下说,“只有这样子,我才能说尽力。”
“可是飞飞,你应该十分清楚,我们的网站也许永远没有办法成功。”“我当然清楚。”“而那时候,你将一无所有。”我点点头,说:“漂漂,所有的后果我都清楚,但我依然认为有必要。如果我不能尽全力去做,那只有一个失败的命运;但如果我尽全力,即使失败,我也可以无悔。”漂漂静静地看着我良久,我坦然地迎着她的视线,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动摇。
“抵押贷款只能拿到评估价的50%,这部分钱倒是可以保证我们网站持续运作下去。只是房子还要还贷,每月还贷款你从哪里来?”我沉吟了片刻,低声说:“漂漂对不起。”漂漂微微皱眉,说:“怎么又忽然说对不起?”“因为我们要搬出这个房子,我要将房子租出去,每月租金正好可以还贷。”
漂漂惊异地看着我,没有说话,半晌点点头说:“是的,这倒是个好办法。”她环顾着四周,微微伤感。“那我们去哪里住?”我犹豫了很久,在漂漂凝视的眼神里吐出三个字:“办公室。”她瞪圆眼,眼睛里的神色似惊夷又似好笑,我连忙又说:“但你不用住办公室,你可以去另外租个小间,租金可以报销。”漂漂一拳击在我胳膊上,说:“靠,你不知道深圳睡办公室和睡天桥下的大部分都发家了?不让我住办公室,是不是存心不想让我成富婆呀?”我心中感动极了,极力地镇定着自己,用调侃地口气说:“我真命苦,一天24小时对着你的脸,真要审美疲倦了。”漂漂哈的失笑,说:“我还不是一样天天对着你,我的还是笑脸,你还整天眼泪,你说我们俩谁更疲倦呀?”“听起来,你很委曲呀。”漂漂肯定地点点头,说:“我是很冤,窦娥都没有我冤,你看,六月飞雪了。”她指着电视,电视里正好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我一下子乐了,漂漂也乐,我们两人咯吱咯吱地笑着,笑的很假,因为谁都不想露出内心的伤感。可是笑声还是寥落下去,露出掩藏的苍凉,这是我与漂漂极力躲闪,没有躲开,在勉勉强强的笑声后强势反弹。我的眼睛里有漂漂的影子,漂漂的眼睛里也有我的影子,都沾着弱白的灯光,说不出的无助与无奈。或许奔奔意识到什么,不安地呜了一声,将我与漂漂的注意力引到它身上,然后我们一起想到另一个问题:如果我们搬到办公室住,奔奔该怎么办?常常在街头看到被遗弃的宠物,它们徘徊在垃圾筒旁,无所适从。我很怜悯它们,这种怜悯有着自舔伤口的味道。我本来以为父亲一辈子都会爱我,但他找到更爱的女人,放弃我。我也以为能挽着哲林的胳膊过一生,但他也放弃了我,所以每当看到遗弃街头的宠物,我就情不自禁的难过,为它为我的共同曾经被爱又被放弃的命运。我曾捡回一只小猫叫安安,它淹死在洗衣筒里,我曾捡回一只小仓鼠叫文文,它被踩死在漂漂的鞋子里。我本意是想救它们,结果只是让它们死于非命。于是立下重誓不再捡被遗弃的宠物回家,很长一段时间内确实做到了,直到有天看到奔奔。奔奔站在街头孤单而又骄傲的姿态一下子抓住了我的心,这个姿态我非常熟悉,在哲林离开我后初期,我都保持这种姿态。于是我打破誓言,将奔奔带回家。它动完手术后,在医院里半死不活地趴着,每当我去看它时,它眼睛里总闪过欢快的光芒,挣扎着站起,摇晃着尾巴。
我在心底暗暗发近誓,不让奔奔再遭受被遗弃的命运,要一直宠爱它,直到有天它荣归上天。
可是奔奔是不可能养在办公室里的,我们注定要分开。我辗转难眠,奔奔趴在我身侧,睡的呼啦呼啦,懵懂的它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又处于拐点了。
第二天早上,我没有直接去办公室上班,抱了奔奔进车里。它很雀跃,这段时间我工作太忙,没空陪它四处蹓跶,它早憋坏了。车开出住宅区,它趴在车窗边看窗外风景,象个天真的孩子,睁圆眼睛。我特意开的慢,让它看够风景。车子停到洁西丝家门口时,她自己跑出来给我开门,有点惊讶也有点高兴,说:“飞飞,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我明知故问:“我为什么不理你呀?”她嘿嘿笑而不答。我打开车门放奔奔下来,它跳下来,扑到洁西丝脚边,亲热地叫了一声。奔奔一向比较拽,与他人第一次见面时,会摆出一副冷淡而高傲的样子。他人若是怕了它,那它就会不屑于他。他人若不怕它,它也就会显得平和可亲。洁西丝跟它第一见面时表现良好,所以奔奔一直记得她。
看到奔奔,洁西丝很高兴,伸手在它腋窝下呵痒,奔奔最怕痒,连忙跑开了。我顺手将它的小皮球扔到远处,它呵哧呵哧地扑过去咬。“洁西丝,我要把奔奔留在你家里。”
洁西丝诧异地看我一眼,问:“为什么?”不待我回答,又说:“我先申明,我很乐意留它在家,但为什么?”我把决定搬到办公室住,然后将房子租出去的打算简单地跟她说了一下。
洁西丝听完,很诧异,说:“为什么不去温森帮忙?我问过他,他很乐意。”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无论如何回答,洁西丝都不会理解的。“不会是因为那位于哲林吧。”我连迭摇头:“跟他无关,洁西丝,即便没有他,也不会找温森帮忙的。”
洁西丝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飞飞,为什么,难道你宁肯一无所有,也不要他的帮忙吗?”
我想要他的帮忙,是无条件的,或者说以尊重为前提的帮忙,而不是这样子以自己的肉体为抵偿的。生活委实不易,但我依然要用游戏的心态,庄重地活着。

庄重与游戏之间(下)
奔奔咬着小皮球跑了回来,洁西丝拿过皮球,又扔到很远的地方。我看了一会儿,然后趁奔奔玩的欢时,偷偷溜出洁西丝的家。离开了金碧苑,我快马加鞭,先去找房产估价师委托办理银行抵押,然后去地产中介那里放盘出租,因为考虑到银行抵押贷款需要三个工作周才能放下,而下个星期我就要发放工资,所以我要求押金三月预付三月租金。中介很快回了消息,下午就连来三拨人看房,其中一人答应一次性付半年,当场交钱签好合同。晚上,员工下班后,我与漂漂将衣物等日杂用品搬到了公司的资料库,然后又去买了两张行军床。
只是洗手间离着一段距离,又是公用的,洗澡变成极不方便的事情。还有夜晚方便时,必须穿过一段昏黄的走道,时常还有细碎声响如鼠奔。我与漂漂只好重温大学生活,一起洗澡,一起上厕所。
连睡也是睡在一起,两床连着放在我办公间。第一个晚上,两人都睡不着,想着刚才洗澡时,冷水泼拉而下,而我们两个象寒号鸟般发出颤鸣:“哦…好…冷。”十分滑稽的场景,一幕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在我身上的场景。我点难过,并且又想起哲林以前痛心地说过:“有一天你会穷困潦倒的。”那时候我是多么地不以为然,还扔给他一个白眼。如今看来,他是太有眼光了。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哲林,以前想起他时总觉得特别心酸,现在想到他的感觉渐渐如水一般。在生计的每况愈下里,在日益繁重的工作里,哲林的份量越来越轻。大概情爱是酒足饭饱后的长嗝,如我现在这样子,生活处于一种飘摇状态,没机会打这样的长嗝。身侧的漂漂轻咳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冼冷水澡冻着的缘故。我忍不住说:“漂漂,你真的没必要跟我一起住在办公间的。”她不耐烦地说:“你真老了,变得爱唠叨,这话昨晚就说过了,换点新鲜的吧。”
我想不出什么新鲜的话,只好沉默着。漂漂说:“你还记得吗?我们刚认识时,常常躺在草地,跟今晚好相似。”
我当然记得,那阵子我与漂漂有点疯,常常拿着一罐啤酒跑到草地上躺着,谈男人谈人生谈理想谈未来。可是怎么会跟今晚相似呢?那时候有清风,有一两点被都市霓虹冲淡的星星,有小蝈蝈在草丛里叫,还有两颗活泼的几乎要飞起来的心。我慨叹地说:“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常常谈到网站的未来,觉得特别特别的美好…”躺在草地上喝着啤酒憧憬着未来人生,现在离我好遥远。也许在接下去的几年内,我都得躺在行军床上,听着走道来巡逻一般的老鼠脚步声。漂漂转了个身,在黑暗里凝视着我,说:“现在想来,还是美好,虽然有一点点不同。”
我悄悄地用牙齿咬着被子,这样子才不会哭出来。这一夜自然睡的毫无乐趣。第二天起来,我连跑了几家商场递产品宣传册与内衣公司简介。商场每季末期都会进行调整,将没有达到销售任务的商家清理出去,引进新品牌新商家。
我的内衣品牌没什么名气,在原先的商场销售情况既不好也不坏,要想进大商场知名商场还是很有难度。递了产品宣传册等资料后,就要邀请商场招商人员及主管的楼层经理一起吃吃饭,顺便塞点好处费。人在商场漂,处处要挨刀,习惯就好。一天的奔波,到晚上才回到办公间喝口水,洁西丝打电话来,告诉我奔奔绝食了。
昨天它以为我只是将它寄放在洁西丝家里一天,所以还玩的挺欢的,到晚上眼巴巴地等了一夜也没见来接它,就开始不睡觉了。今天早上开始绝食。洁西丝知道我的情况,奔奔是绝对不能养的办公间,心想不过是条狗,不会紧持多久,饿了肯定会来吃,也没当回事。不料中午奔奔滴水不沾,到了晚上已饿的趴在地上,还是不吃。洁西丝这才慌了,给我打电话。
有时候狗可比人还坚持,还忠诚。我听了,心里一阵难过,连忙又开车到洁西丝家。没进门,奔奔闻到我的气味,就欢快地叫了起来。我走进去,只见它摇摇晃晃地站着,耷拉着脑袋,一见我,豆大的眼泪吧哒一声下来。
我连忙抱起它,拿着洁西丝准备好的狗粮,一边喂它吃,一边絮絮地跟它说自己的难处。它是听不懂的,但会察言观色,所以它一边吃一边很不安地看着我。等它吃完,我带着它在洁西丝的院子里玩了一会儿,这一次它乖了,一直缠着我,不让我有逮空离开的机会。但我最终还是逮着了空档。在我开车离开时,奔奔在围墙里沿着墙根跑,大声地吠叫着,车子到别墅的大门时,还听得到它的吠叫声。我双手握紧方向盘,怨恨着自己的无能,让流离失所的命运波及奔奔。
想起《飘》里郝思嘉抓着陶乐红色泥土时的誓言,那一定是种与命运绝裂的心情,永不,永不,此刻我也是这样的心情,永不,永不再给命运戏谑与凌辱我的机会。第三天奔奔继续绝食,而我只好又在晚上去看它,它大概明白过来,我不是跟它第一主人一样不要它了,而是无法将它留在身边。所以第四天没有绝食,但因为我第四天没有去看它,所以第五天它又绝食了。这是条折磨人,而又叫人不得不爱的狗。连洁西丝都开始爱上它,就为它那种为了见我而不惜绝食的拧劲。所以不管我如何劳累,每晚还得去趟金碧苑洁西丝的家,奔奔看到我总是表现出一种仿佛明天不再来的亲近。有晚我去时,碰巧温森也在。自从那天烛光晚餐后分开,我们一直没有通电话。大概他失去了耐心,而我则不好意思。女人拒绝爱慕自己的男人多多少少会心生愧疚,这是一种奇怪的心理。我带着奔奔在院子里戏嬉时,温森走过来跟我说话:“真是一条可爱的狗。”
我笑了笑,还未回答。他又说:“还有它可爱的主人。”我心里微微触动。“飞飞,你看起来有点疲倦。”疲倦,何止是有点,我知道自己目前的状况,非常非常的疲倦。这段时间网站的点击率直线上升,状况频频,网站的人手不够,而我还要时常忙碌去内衣加工厂与进商场专柜的事情。更要命的是,在办公间我睡的很不好,从小在温软大床养成霸道睡姿,所以我常常从窄窄的行军床掉到地上,有时候惊醒,有时候太累就会在地上继续睡,第二天起来腰酸背疼,外加手脚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