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的手,微微僵住。当我很小的时候,父亲抱着我跳过这个坑;当我稍长,他就会先跳过,然后友好地朝我伸出手;后来我成年,每次依然是父亲先跳过,然后微笑着对我伸出手。那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护。
但是今天,我向父亲伸出了手,伸出了暗示他衰老的手。而这个只手,甚至是毫无意识的伸了过去。父亲身子微微僵硬,看着我的眸子里有着一闪而过的惶恐与难过。我缩回手,努力地微笑着。父亲也微笑,然后跳了过来。但不知道为何,这个平常的坑,却让他落脚时微微一歪。他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晃了一下,然后他更加努力地微笑着。我们回到各自的车里,一前一后往市区开去,回了各自的家。傍晚时,我与漂漂、裴永俊吃饭,继母的电话来了。她很直接地问我:“你爸去你妈墓地了?”
我淡淡地说:“是的。”她又说:“他把脚扭伤了。”我想起父亲跳过坑时的别扭姿态,并不是件意外的事情。继母强调:“他不应该把脚扭伤。”我问:“那你觉得,他应该扭伤哪里?”继母愣了愣,微微提高声音,说:“你在说什么?”我说:“爸爸他已经不是三、四十岁的壮年人,也许明天他会扭伤脖子,后天他会扭伤腰。不过我想,他有你的照顾,这种概率非常非常小。这次他扭伤脚是我疏忽,麻烦你多多照料了。”
继母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说:“保姆有事找我,我要挂电话了。”“等等。”我拦住她,“你一定记得刚碰到我爸时,那时候他又英俊又风趣吧?”
“是。”若非如此,继母如何肯费尽心思将他套牢。“那个时候,我以为他一辈子都会玩下去的,但是他爱上了你,并且娶了你。我知道他自从跟你结婚以后过的非常开心,心宽体胖,所以他才胖了那么多。虽然你是他妻子,你才是他最亲密的人,但作为他的女儿,我依然要深深地感谢你。”我知道,父亲的发胖是衰老的本能,并不是幸福生活的证明。但说谎如果能让父亲生活幸福,我愿意说很多很多。继母沉默良久,然后一声不吭地挂断了电话。我合上手机,伸出筷子半天没挟到一根菜。漂漂深深地看我一眼,倒了一杯葡萄酒递给我。我喝了一大口,眼前忽然浮现白天的一幕:山风吹着父亲宽大的衣服,他的肚子如此彰然。眼睛不由自主地湿润了,我赶紧低下头咳嗽,假装被酒呛着。父亲的脚并无大碍,差不多两天就痊愈了。我听他电话里的声音跟平常一样,顿时吁了口气,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虽然在他再婚的时候我就想到可能的结局,但真的不希望结局成真。
“暗夜之狼”的图文在网上终于揭起了轰动效应。对于他白领身份的质疑声音也越来越高,而且很多网友认为文章与图片都很精致,所以炒作成分比较大。但很大部分网友说既然有美图欣赏又有美文阅读,管他是否炒作。同时,有各种各样的爆料者,有几个女网友信誓旦旦地说,她们就是狼的猎物,对他胸口的那头性感狼头印象十分深刻。甚至某个女网友也开了图文贴,贴名就叫:我与暗夜之狼的一夜情深。
对此,我与漂漂只有大笑。网络就是如此的有意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也搞不清楚。很多时候大家成了棋子,却自己都不知道。但其中一个爆料让我与漂漂惊出一身冷汗,这名网友声称在**住宅小区见过一个人,长的有点象“暗夜之狼”。这个住宅小区正好是我们住的小区。幸好裴永俊被我们藏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窗帘都是拉的紧紧的。我吩咐何兰马上注册个马甲,声称在另一个住宅区见过裴永俊,混淆大家的视线。
但是我房子所在的住宅区是个很大型的住宅区,人口众多,将裴永俊留在此地始终是个祸端。于是我跟漂漂商量了一下,觉得最好将他转移到一个人少,邻居之间根本不会注意的小区。
漂漂苦恼地说,这样的小区自然有,可是租这样的房子需要不少的钱。我心中一动,想到洁西丝住的金碧苑别墅,那里就是人烟稀少,洁西丝的房子处于最高处,根本没人会看到她房子里的人。想起这事,另一问题跟着浮上心头,我大吃一惊。自从我与洁西丝在沙滩裸泳后,就一直没有联系过,一般都是她主动联系我的。这阵子我太忙了,居然也没有注意到。
我连忙给洁西丝打了个电话,问她在哪里在干什么?她懒洋洋地说:“在家里,什么都不干。”我奇怪地问:“什么都不干?”她说:“对,什么都不干。”我越听越不对劲,无论她的声音还是她的说话口气,都有种意兴阑珊的味道。这不是洁西丝的味道,她是热烈的好玩的,象是大红的玫瑰,要夺走他人的眼球。可是现在她那样的口气,仿佛对什么事情都失去了兴致。“我马上过来看看你。”我搁下电话,马上开车到金碧苑。跳下车,我看到门口的大垃圾筒里,横七竖八全是酒瓶。保姆小跑过来为我开院门。洁西丝站在露台上,倚着栏杆半探出身子,冲我笑着。我快步走上露台,她已经躺回摇椅里,摇椅边一个冰桶里搁着支红酒。酒瓶已经半空了。洁西丝两颊酡红,对我举着酒杯晃了晃,说“要不要来点?”我走近她,倚着栏杆问:“这么多天,你都在家里喝酒?”她不答我,把酒杯对着太阳,眯眼看着,说:“这是一支好酒,你真不要尝一下吗?”光线在琥珀红酒液里很灿烂地晃荡着。我虽然不懂酒,也知道这酒不错,颜色正的没话说。
“洁西丝,为什么不出去玩?”“有什么好玩?”她平静地看着我,那是一种彻底的平静,在眼睛深处。
我终于明白了西谚所说的:多年的娼妇静过修女。“现在觉得酒才是最好的。”她轻轻地啜了一口,然后漫不经心地微笑着。可是阳光照着她整张脸,她的眼睛里全无笑意。我心里堵的慌,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洁西丝,她应该是飞扬跋扈与热烈好玩的。记得有次,她开快车被警察拦了下来,结果吵了起来。洁西丝一怒之下,扔下车子拦了辆出租车走了。后来她跟我说要报复这个警察。我看她腮梆子都绷紧了,估计她说的是心里话,想来不久这城市得多一桩无头冤案:某警务人员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暴殴。然而隔着几天,她大清早地打电话吵醒我:“下楼,快下楼。”我穿着睡衣冲下了楼,睡意惺松地看着洁西丝坐在红色的敞篷车里,笑得春花灿烂,她的旁边坐着一个身着警服的男人。我瞠目结舌,她则伸出食指和中指做了个V的标志,然后踩着油门,呼地蹿了出去。
我摇摇头失笑,这就是她的报仇模式,将警察弄上床。后来有一次她碰到我,得意地跟我说,那位警察同志天天打电话纠缠着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从鼻孔里喷出两股轻烟,不屑地说:“切。”她是不少男人,所以压根儿不在意任何男人。除了潘中华,因为人家不屑她,她反而觉得他特别矜贵。然而这最后的矜贵也破灭了,她终于失去了期盼与目标,她不知道做什么,除了沉溺酒精。
我伸手夺她手中酒杯,她很无所谓地松手,随手抓起冰桶上的酒瓶,仰头就是一口。我不得不又抢过酒瓶,她依然无所谓,拿起香烟与打火机,吧哒点燃一支烟。我很无奈地看着她,说:“洁西丝你不能这样子。”她耸耸肩说:“我能这样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很憔悴,很老。”这个平常她最在意的事情,也没有激起想象中的反应,她说:“很好,我恨不得明天六十后天八十大后天可以下地狱。”“洁西丝。”我不敢相信从她嘴巴里听到这样的话。她吐了个烟圈,然后冲我懒洋洋地笑着。她笑的太多,我心里直发毛。“洁西丝,你的人生还有很长一段路,你不能这样子就放弃了。你会再遇到心仪的男人,然后还会结婚,生一个漂亮的宝宝。”她摆摆手,厌烦地说:“飞飞,我现在发现你越来越喜欢说教了。”“好吧。”我把酒瓶递回给她,“这是你的人生,你可以全权处理。但是请你稍微打扮一下自己,因为有个人要住进你家里。”“什么?”我举起酒杯喝了一口,确实是好酒,如此醇厚。“裴永俊要住到你家里。”
“为什么?”我说:“他现在需要一个住的地方,而你欠他人情。”洁西丝认同我这句话,张开的嘴巴闭的紧紧。我又说:“今天晚上,他就会住到你这里,我想他不希望看到一个醉醺醺而且邋遢的女人。”
洁西丝嘲讽地笑了笑,说:“那意味着我要天天听桃子了。”这句话让我一下子沉默了。事实上,自从裴永俊回来后,再也不提桃子了。他每天不是拿本书在看,就是在折腾电脑。我不喜欢他这种深沉的样子,倒宁肯他口口声声的桃子。“好吧。”洁西丝搁下酒瓶,挽了挽头发,“你放心,我不会在一个英俊男人面前如此的邋遢。”我很想问她在潘中华的婚礼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裴永俊会挥拳而她狂笑?但事情发生十天了,依照她藏不住话的性格,若想说早就说了。裴永俊听到要搬到洁西丝家里时,微微一怔,但并没有说什么。潘中华婚礼上发生什么事情,他也从来不提,这是洁西丝与他有共同的秘密。在我看来,这是好事,有共同秘密的两人应该能够和睦相处。事后证明,我想的太简单。当然,简单一直是我一大性格特点。如果不是头脑简单,我也不会凭着一股热情与一个梦想就创建了一个网站,并且将自己套牢。就象哲林所说:你又不聪明,又不会手段,将钱直接烧了还有点火光。想到哲林,我微微心痛。我发现正在将他遗忘,这不是我的意愿,而是时间自然的流逝不可抵挡的结果。就比如这十多天,我忙于工作,完完全全地忘了他。当我空闲下来时,顿时大吃一惊,什么时候哲林只变成闲睱时可有可无的思念了?我终于意识到,结束的时候到来了。或者说我与他的爱情早已经耗尽了自身的力量,只是我拒绝接受,所以用思念与单恋人为地延长着。在经历了三年多的省略号,一个巨大的句号正砸向我。就象春日高枝上的木棉花,最终也只能坠落在地上,化成一滩红色的泥。注○5:摘自一九二五的《沁园春—长沙》。注○6:摘自一九三九年的《妇女解放》。注○7:摘自一九六三年的《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
反复无常之命运(上)
裴永俊搬到洁西丝家里住,对我与漂漂来说都是好事。我与漂漂在长年的同居生活里,形成了一些自由散漫的生活习惯,比如说喜欢穿着胸衣短裤坐在沙发上喝酒聊天。有几次我们还忘了拉窗帘,害得后排住宅楼的某些人没事总拿个望远镜。
裴永俊刚住进来那阵子,我时常忘了,一大清早醒来,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打着呵欠就往厅里走。通常呵欠没打完,我就一阵风似的卷回自己的房间。虽说在裴永俊眼里,我与漂漂是发育不良的怪物,但怪物还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送走裴永俊,漂漂立刻换上半透明睡衣,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说自由的空气就是好。
奔奔也很欢喜,少了一个人跟它抢肉吃,何况还是主力选手。以裴永俊的身高与体重,吃起肉一点都不比奔奔逊色。不过,吃完晚饭,我与漂漂一起想念了一会儿裴永俊,然后不得不猜拳决定谁洗碗。以后的每天,我们都会在这个时点想念他一下。我有时打电话问裴永俊在洁西丝家里住的如何?他总是十分简单地说,很好。漂漂觉得我多此一问,住着豪华装修的别墅,能不好吗?我依然有点不放心,于是又打电话问洁西丝,裴永俊在她家里住的如何?
她也是十分简单地说,很好。我对他们惊人一致的口供感到惊异,于是有天下午特别去金碧苑突击检查了一下。
车子刚停到大门口,就听到屋里一阵叫骂声,声音又尖又急,分明是洁西丝的。可是我跟她认识差不多一年,从来没听她如此叫骂过。这位英伦礼仪培养出的半成品淑女,也只有这点符合淑女风范。我决定坐在车里听听他们在吵什么。洁西丝的一番言词轰炸,掺杂着不少英语单词,要听懂难度不小,而且又隔着一段距离,我听了七八分。似乎是说裴永俊算什么玩意儿,有什么资格对她说三道四,喝酒是她的自由。
然后在洁西丝喘息的那块儿功夫,裴永俊的声音响起:“你说够了没有?”
洁西丝响亮地说:“没有…”话音未落,变成惊叫,跟着是啪的一声酒瓶了摔碎的声音。
“你…”洁西丝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句话我听清楚了。“我会叫飞飞赔的。”
我吓一大跳,靠,洁西丝家的酒全是好酒,怎么赔的起呀?趁他们没有发现,我赶紧发动车子离开了。回到公司,漂漂问我,裴永俊在洁西丝家里住的如何?我想了想,说:“很好。”我没事再也不给洁西丝打电话,也不问裴永俊住的如何。反正他的图片在我们手里,文字是我与漂漂分工负责的。他只要躲在洁西丝的别墅里就行了,我才懒得管他们是否摔酒瓶子玩?不到一个月,“暗夜之狼”已经横扫了整个中文互联网,每天有近万人等着他的图片更新,听他讲述自己各色各样的猎艳经历。“暗夜之狼”跟后来的芙蓉姐姐、天仙妹妹、毒药等,成了2005年互相网的特殊风景。作为操控“暗夜之狼”的幕后黑手,我们网站的收获就是不断增加的在线人数。另一个大的收获,是通过这次事件,我与漂漂渐渐地掌握炒作的精髓,概括地讲,就是在合适的时机耍手段耍诡计引起网民的争论。何时点火,何时煽风以及如何控制风向。根据这个要义,我们又制造了一些热点讨论贴子。于是很快地,网站的在线人数突破了一万。虽然网站的在线人数直线上升,我跟漂漂却一点也不敢松懈。我们都了解网民的特点,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他们可以一股潮水般涌来,也可以一股潮水般退去。所以必须要趁热打铁,让他们永远处于一种心理与感官的新鲜刺激中,他们才会长久留下,并转变成一种习惯。
当然,要想留住他们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得按照上面所说的炒作要义不断地制造新的热点。幸好我在出点子方面一向不笨,所以总能发现一些热热闹闹而并没有太多意义的事件。
记得一个多月前,我与漂漂谈起温森公司的网络媒体广告时,还觉得这只能是白日做梦。但照现在这个速度发展,网站的知名度可以很快地打开。我开始野心勃勃,觉得命运之神终于要亲吻我了。
但是我忘记了命运之神是个性格乖僻的老头,最大的特点就是反复无常。
那天,我与漂漂刚在办公室里坐下,拿出面包啃着,手机就响了。我咬着面包的一角,心里格登一声。对于太早或者太晚的电话,我心存忌惮,它们通常都意味着一件意外事情发生了。
而意外事情鲜少有好事。我忐忑不安地接起电话。电话是我商场里那个内衣柜台的店员打来,她告诉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商场到现在都还没有开门。店员们在外面,商场的低层管理人员也在外面,而商场的中层管理人员一个也没有来。我知道商场的员工通道每天8点半就会开放,而后九点准时打开大门开始营业。我艰难地咽着面包,看着桌子上的日历牌,明天被我用红笔大大地圈了起来。是个重要的日子,三月一次的商场结算日子,先前我跟商场已经核过账了,明天只要把支票取回来就可以。
我叮嘱店员先别着急,耐心等待一会儿。挂断电话,漂漂从我脸色里看出端倪,问:“发生什么事了?”“商场到现在没开门。”漂漂又问:“然后呢?”我狠狠地咬了一口面包,含含糊糊地说:“然后嘛,99%的概率,商场老板卷款潜逃了。”
漂漂脸色一白。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们的网站就是依靠商场内衣柜的经营所得运转的。这笔结算款是员工们的工资和接下去三个月网站正常运转的资金。我勉强笑了笑,说:“幸好这三个月销售情况不是很好。”漂漂点点头,说:“不幸中的大幸。”然后她把半个面包一扔,说:“今天的面包真难吃。”
“同感。”我也把面包扔掉说,“现在我要看看能不能抓住那1%的概率。”
漂漂好奇地问:“那1%的概率是什么?”我说:“商场的中层管理人员集体睡过头了。”漂漂哭笑不得地看着我,说:“这1%很有难度,你努力吧。”说完她回了自己的办公间,而我看着窗外发呆。春天逃的这么快,新春发出的枝叶由嫩绿色转成了深绿色,初夏的气息已在大地上游荡。忐忑不安地等到10点钟,我知道自己没能抓住那1%的概率。相邻柜台的老板打电话告诉我,他们要集体去公安局报案,让我也去加一份口供。我去了公安局,里面挤着一堆人,挤挤攘攘象菜市场,相互之间不停地嗟叹。我很快地录好口供,其实都大同小异,所以动作特别快,就象加一个条目:叶静飞,某某柜台老板,损失金额…
旁边有个录口供的老板不停地追问警察,是否能追回来,大概什么时候?
警察面无表情地说,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的。那位老板似乎缓过一口气。其实大家都知道,这种蓄谋良久的卷款潜逃,能追回来的概率是1%。多半这个时候,商场的老板已经整过容,拿着其他身份证,坐在国际航班上喝着香喷喷的咖啡,留着国内的一帮冤大头哭天抢地。而我就是其中一个冤大头。命运之神就这样子玩弄我,不肯给我与它相亲相爱的机会。录完口供,我在公安局呆了一会儿,听其他冤大头的讨论。当中几个是事后诸葛亮,喋喋不休地说从哪些蛛丝马迹已看出商场老板有潜逃迹象,只是自己怎么没当回事,真不是一个悔字了得。有的说如果公安局不重视这个案子,所有的商家都带上干凉粮,去市政府门口坐上十天半月。还有一位仁兄说,所有的商家联合起来,自组经营班子,将商场占了,卖上半年再说。我没有听到建设性的想法,于是静静地穿过喧嚣的人群走出了公安局。看着外面的天,依然是碧蓝如洗,阳光照着我的心头,亮堂堂地从前胸穿过后胸。回到办公室,漂漂脸露微笑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刚接了一个小广告,虽然没有多少钱,但这是个好的开始。”我苦笑,老天对着我的屁股噼哩叭啦八十大板,然后给我一块小糖当安慰。
漂漂拍着我的肩,说:“这是好事,是好的开始。”对于只这句话,我只承认前半截,没错,这是件好事。但只有我网站持续运作下去,而这样的广告不断,才能称为好的开始。可是刚刚被载断财流的我,如何才能维持着网站一直运作下去呢?
漂漂看我始终高兴不起来,也气馁了,说:“你打算什么办?”我照实说:“我现在没有打算。”“追回的可能性有多高?”“跟集体睡过头的概率一样。”漂漂眨巴着眼睛,说:“听起来不太妙。”“不是听起来不太妙,漂漂,事实上就是不妙。”我深叹一口气,觉得说不出的疲倦,这么多年我努力再努力,为什么命运还要如此戏弄我呢?上天不是说天道酬勤吗?“漂漂,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漂漂很理解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我的办公间。我一声长叹,倒在椅子里,什么也没有想,只是看着日历牌上的红圈发呆。想想当初用红笔圈起的心情,是期盼的,而现在这个红圈就是牢狱一样地困住了我。
反复无常之命运(下)
我并没能安静多久。一会儿,外面响起来门被推开的声音是,还有人进来的脚步声。身兼数职的何兰,这时候承担起前台的责任,问:“你找谁?”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响起:“我找裴永俊。”不待何兰再回答,她就扯开嗓门叫了起来:“永俊,永俊,你出来。”她说话夹着浓厚的乡音。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来了,但是她来干什么呢?我觉得好奇怪。何兰连忙阻止她,说:“你别嚷嚷,这是办公室,让你这么吵还能上班吗?我们这里没有裴永俊这个人。”这是我交待的,以防万一有人找上门来戳穿我们炒作“暗夜之狼”。
桃子很大声说:“你胡说,永俊跟我说,他在这里工作的。”她又扯开嗓子喊:“永俊,你快出来。”“哎,你干吗?”外面传来小骚动,听起来是桃子往里走,而何兰没能拦住她。我听到门一间一间被推开,然后又被重重地关上,空气也骚动起来。我的办公定最后一间,门被重重地推开,桃子站在门口,室内情景一目了然,依然没有裴永俊。她沮丧,拉着门有点不知所措。我打量着她,她不过十八九岁,衣着朴素,相貌勉强扯上秀丽,胸部的规模确实不小,对得起桃子这个名字。何兰推她:“你快出去吧,我们这里真的没有这个人。”桃子烦恼地推开她的手,自顾自地说:“怎么搞的?永俊明明说过,他在这里工作的。”
何兰说:“可能他骗你的吧。”桃子冲何兰一瞪眼,说:“胡说,他从来没骗过我。”何兰被桃子吓了一大跳,我挥挥手试意她回自己的工作岗位,然后对桃子说:“裴永俊先生确实在我们这里工作过一段时间,不过现在他已经离职了。”“真的?”漂漂从她的办公室走出来,附和地说:“没错,没到一个月就辞职了。”
桃子是个老实人,立刻相信了,问:“那你们知道他去哪里了吗?”我与漂漂同时摇摇头。桃子的脸顿时塌下来了,愁眉苦脸地说:“他怎么换工作也不跟我说一声呢?都半个月,连个电话都不打,我都快急死了。”我与漂漂相视一眼,心有愧疚,可是还是骗她:“不好意思,真的帮不上你。”
她丝毫没有走的打算,走过来坐在我办公桌对面,抽过纸币抹去眼角的泪,问我们:“你们说他是不是变心了?”我与漂漂连忙摇头。“那他为什么人也不见了,电话也不打一个?”漂漂说:“也许他有什么特殊的工作在身,所以不方便告诉你。”桃子停住抽泣,眨巴着眼睛问:“特殊工作?什么样的特殊工作?”漂漂皱眉说:“比如说,暂时不能让家里人知道的。”桃子喃喃低语:“不能让家里人知道,那就是见不得光,你的意思是永俊他…不,他不会这么做的。”她一把抓住漂漂的胳膊,说:“他不会这么做的。”漂漂连忙解释:“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可能他想做些什么事情给你一个惊喜呢。”
“惊喜?”桃子眨巴着眼睛,然后她很快地看到了“惊喜”。这得怪我的,我的电脑正打开了暗夜之狼的贴子,而且正好是裴永俊的图片。她就是这么一侧脸,然后就看到了。我看到她视线忽然定住,意识到不妙,想用身子挡住电脑屏幕,已经来不及。
桃子站了起来,推开我的身子,瞪着电脑屏幕,喃喃地说:“惊喜…”
然后她缓缓地转过身来,指着屏幕上的图片,说:“这是永俊。他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而且还上电脑了?”我耐心地解释:“这是裴永俊为我们公司拍的一组照片,这也是他以前的工作内容,现在他已经走了。”她看着我半分钟,定定地,然后一拍桌子说:“骗人,肯定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你们快说,他在哪里?”我用一种诚恳地语气说:“我们没有骗你。”纯朴的人就是心眼实,她一旦相信你就会相信到骨子里,一旦认定你说谎,那再诚恳的言词也打动不了她。而且事实上我就是在说谎。桃子打量着四周,然后一把扯下键盘,高高举起,说:“你们快叫他出来。”
“唉,有话好说,你别拿键盘出气。”桃子把键盘狠狠地摔到地上,然后用脚踩它。咯咯咯几声,我的键盘就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