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春头看考察团围着一块破雕像看个不停,十分不耐烦,跟王东说:“反正通天寨也到了,你们自己进去吧。”不待王东表示感谢,牵着狗走得飞快,一晃眼就没有影踪。
大家对着雕像讨论一番,然后才进入通天寨。这一路经过十来个村寨,要数通天寨最为破落,依着山坡而建的石屋不少已经废弃,野草疯长。有些已经没有屋顶;有些只剩下空空的一堵石墙;有些窗棂已经毁损,几个黑乎乎的大洞,风呼啦呼啦而过。
石屋房顶都结着厚厚的青苔,窗户用乱七八糟的东西堵着,或是报纸或是塑料袋,一经风吹,簌簌作响。有几个挂着鼻涕的小孩子在泥里玩,听到脚步声,都好奇地盯着考察团。他们的眼睛黑如宝石,双颊都被山风刮成粗糙的红色。方离与许莉莉掏出背囊里的糖果饼干送给沿途的小孩子,他们羞涩地接过,都不懂得道谢。
这一次大家没有去找村长,而是去卢明杰的亲戚席红芳家里。席家的儿女都已经离开通天寨,只剩老父老母,因为在村寨里生活近一甲子,实在舍不得离开。席家的条件相对而言不错,家里收拾得很干净,木凳木桌,虽然简陋但样样齐全。席父叫席青松,一个很有山味的名字,虽然年近七十,身板却很硬朗。对考察团很热情,特意宰掉家里的一只鸡做菜。
席青松的老婆准备饭菜时,王东向席青松打听通天寨里的出色猎人,说想找来带他们进入原始森林。席青松面露难色,“村寨里倒有几个厉害的猎人,不过你们要翻过通天岭,进入原始森林,我担心他们不会去的。”
“为什么?”
“猎户即使打猎也从来不越过白骨沟,很少有人进入白骨沟后能回来,大家都说白骨沟有诅咒。”
王东好奇地问:“什么诅咒?”
席青松说:“那我就不太清楚了,我年轻的时候还没有这条白骨沟,大概二十五年前,忽然冒出一条白骨沟。有人说这是山里的野人造的,表示白骨沟内是他们的地盘,人不可以闯入。白骨沟刚出现时,村里有几个小伙子不信邪,带着猎枪跟猎狗进去,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
“山里有野人?”
席青松犹豫着说:“见过的人都没有活下来,都是大家的传言,不过老一辈的人都说深山里住着人。”听他这么说,考察团队员顿时兴奋起来,猎户们说的野人可能就是迁移到深山里的曼西族,而白骨沟可能是他们为了防止外人无意闯入而起威慑警戒作用的。
“对了,”席青松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说你们是南浦大学的,我记得以前有个知青叫什么来着,好像也考上南浦大学的…”他拍着脑袋,拼命地从记忆里寻找着一个名字。
梁平与方离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钟东桥。”
席青松拍着大腿,说:“对,就是他,很标致的一个小伙子。你们都认识他呀?”方离与梁平没有多说,只是点点头。
“他当时就住在我家隔壁金苟家里…”席青松边说边点燃旱烟,美滋滋地吸了一口,刺鼻辛辣的烟味令方离与许莉莉皱眉,但两人都不愿意走开,想听老人讲二十多年前的旧事。
钟东桥做知青下乡时,大概才十七岁,那时候他就对瀞云山区的巫傩文化很感兴趣。所以农闲时就走遍瀞云各个村寨,当时他听说深山里住着人,就很好奇,跟着猎人一起进入大山里。深山里危险重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反正他与那个猎人失散了。猎人独自一人回到通天寨,大家都以为钟东桥死了,心里十分惋惜,因为他人开朗易相处。结果某天晚上,伤重的他被一个姑娘送回席金苟家里,那姑娘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
大家问他发生什么事,他只是说摔伤后那姑娘救了他,至于到底怎么伤的,又是何地伤的,姑娘又如何救他,他都不肯说。他养伤时,那个姑娘又来看过他几次,每次都在深更半夜,呆不多久就会离开。虽然他们很小心,但逃不过左邻右舍的猎狗耳目。刚开始大家以为她是附近铜鼓寨的,后来一打听,根本就没有这个姑娘。村里人觉得她很古怪,就猜想是不是山里狐仙变的?古时候的小说都说狐仙最爱书生…
听到这里,考察团诸人齐齐莞尔。席青松说得这么玄乎,也就是想博大家一笑,所以很满意,又抽口烟,继续说。
村里有好事的年轻人决定跟着她去看看,一直跟着到通天岭,她忽然消失在一块大石后。年轻人好奇地走过去察看,结果异香扑鼻,莫名其妙就晕过去,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通天岭山风凌厉,他被吹了一宿,骨头酸麻如同蚁咬,回到家里就病倒了,医治好久,虽然病好了,却落下不能见风的怪毛病。
因为这事,大家越发认定与钟东桥相好的姑娘不是狐仙就是鬼魂,也不敢再去招惹她。后来钟东桥养好伤回城后,还会写信到金苟家,那个姑娘就隔一段时间过来拿信,也会寄信给他。有次金苟偷偷地把信拆开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的字跟个鬼画符一样。
再后来,忽然一夜之间多出一个白骨沟,姑娘也没再来过。
大家听完良久无语,心里各有感慨。梁平微微伤感,心想自己与钟东桥交好,却压根儿都不知道这段陈年旧情,看来正是这位姑娘令钟东桥终身未娶。方离想起钟东桥家里瀞云山区寄出的信,还有他墙壁里捏着守护诀的女尸,莫非就是这位姑娘呢?许莉莉与卢明杰则在想,多么浪漫的爱情,山野之中,树丛翠绿,两人心心相印,成为别人口头的传奇。
王东最关心的是能否进入原始森林又平安回来,所以牢牢地抓住了席青松故事里的一位人物:和钟东桥一起进入大山的猎人。“这位猎人是谁?”
“那是以前的鬼师。”
鬼师就是巫师的别称,接触过松朗村的巫师后,王东对这类人就心怀怯意,所以一听就皱起眉来。席青松的下句话,让他眉头皱得更紧,“十年前就过世了。”
这老头说了这么一番话,似乎意兴已足,对着烟嘴吧嗒吧嗒地抽着,鼻孔喷出的烟弥漫得整个房间都是。大家也识趣地不去打扰他。这番话对考察团的帮助还是挺大的,至少诸多蛛丝马迹表明,深山里住着人,而且极有可能就是迁居避祸的曼西族。
方离猛然想起何桔枝说过,她年幼时,爷爷曾带着她翻过几座大山去看傩戏,就在那个时候她见到阿曼西神的面具。她说山极远,要过通天寨。何桔枝的年龄不到二十五岁,那么差不多她出生时白骨沟就已经存在。他们要进入深山里,肯定得翻过白骨沟,那说明白骨沟的诅咒并没有对他们起效。她隐隐后悔,应该在黑水潭时问一下何福海,究竟何桔枝被爷爷带去看戏的地方是哪里?不过当时她自己已吓破胆,哪里记得起这件事?
王东、马俊南、梁平三人坐在一起小声地商量着,听席青松的说法,猎人可能不愿意带大家进入深山里,这让三人的心情很沉重。
忽然,抽着烟的席青松一拍大腿,说:“哎呀,我想起来了,你们可以去找他带路。”
考察团各人齐齐偏头看着他,不知道那个“他”是何人?
席青松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还在责怪自己:“怎么刚才就没想起来呢?看来真是人老不中用了…”他这样自顾自唠叨一番,大家也不好意思催他,一会儿他终于转入正题,“我们通天寨现在的鬼师,年轻时是个出色的猎人,以前他就常在深山里转,经验很丰富…”梁平与王东一听又是巫师,只觉得头都大了,一路上的遭遇,让他们对巫师深怀戒心。不过梁平与王东不在山区生活,并不知道瀞云山区各个村寨巫师的地位虽然普遍很高,但不同村落之间亦有区别,比如松朗村的师公,村民对他十分敬畏且言听计从。而蟠龙寨的巫师水平有限,村民只在请神还愿以及祭典时请他一下。
席青松絮絮叨叨地继续说着:“他现在还经常到白骨沟附近转转,真是人老脑袋就朽掉了,前几天席二虎还跟我提到他,说在白骨沟那里看到他。我们村寨也只有他敢进入白骨沟,大家都说因为他是卖全身的,法力强大。”他说到最后,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似是怕那鬼师听了去。
许莉莉听得好奇,问:“什么是卖全身?”她修的是民族学,对巫术类并不了解。
席青松是个爱说话的老头,听到她提问很高兴,凑近她小声地说:“姑娘,这个卖全身的,就是要把全部的魂魄都卖掉。”许莉莉疑惑地皱起眉头,还是没有听明白,魂魄怎么卖掉?
梁平轻咳一声说:“这个卖全身是巫师的一种投师仪式…”某些巫师要求投师者卖掉全身的魂魄,具体仪式各不相同。有些要在投师时割破右手臂,将血滴在写着誓词的纸上,然后再把纸烧掉。只有经过这种类似血誓的仪式,意味着他把全部的魂魄都卖掉,那么他可以成为鬼神的人。
许莉莉恍然大悟。席青松佩服地看着梁平,“梁教授,你懂的真多。”
梁平微笑,问:“席大哥,不知道你刚才所说的鬼师有多大呢?”
提到这位鬼师,席青松脸色一肃,压低声音说:“比我小六岁,有六十五了。”他可能自己也意识声音一下子降得太低,跟着又说:“我们这位鬼师很神通的,据说别人提到他,他都会知道的。”
考察团众人又是莞尔。
席青松知道大家不信,说:“真的,不骗你们,鬼师年轻时是附近村寨最厉害的巫师,不过后来松朗村的师公出现了,他比鬼师更厉害。”他一提到松朗村的巫师,王东、梁平、许莉莉三人就脸色一变,不知道为什么,那晚的情景像是刀刻般地留在脑海里,而且会时时地自动播放。
席青松看到三人的表情,似乎很满意,说:“我看你们能请动鬼师带路事情就好办了。”
王东与梁平相视一眼,盘算请动鬼师的可能性。事到如今,即使他们心里不愿意与巫师打交道,也非得接触一下不可了。刚才大家听到席青松说凡是进入白骨沟的人都是有去无回,心一下子坠入深谷。难得有一个人敢进入白骨沟,又能安全无恙归来,这让大家对旅途又产生新的信心。两人自然清楚考察团其他人的心态变化。这次考察计划花费的人力物力都不少,不能半途而废。
说了这么久的话,席青松的老婆已煮好饭菜,招呼大家过去吃饭。吃完饭,梁平与王东决定去拜见鬼师,席青松自告奋勇地带路。其他人就留在席家整理背囊,明天就要进入罕有人迹的深山老林,一切只有靠自己了。虽然大家都经过严格的野外生存训练,但那毕竟是训练,现在是真刀真枪进入茫茫山区,那可是经验丰富的猎人也不敢大意的地方,每个人心里都是又紧张又期待。
鬼师住的地方很偏僻,大概巫师都是这样住着,以便保持自己的神秘感。夜晚的山风很大,吹得席青松手中的松明火把忽明忽暗。转过一个又一个山坳,远离通天寨的民居聚集点,黑幽幽的竹林半遮半掩着一幢石头房子,窗子封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屋内的灯火。房子外墙的石头缝隙里都长着野草,几处还残留着冬天的枯草。房顶长满绒绒的青苔,火光一照青翠欲滴。
房子就近取材,拿麻绳牵着一圈竹子围成篱笆,篱笆上挂着几株药材。大家还没有走近,墙角狗窝里趴着的一条猎狗嗖地站起来,冲到篱笆口冲着大家吠了一声,似乎是在说,篱笆内是它的地盘。它吠完一声后,就静静地站着,盯着走近的三人,目光充满警惕。
席青松欣然地说:“刚才还担心鬼师不在,既然黑虎在,那他肯定在家。”原来这狗叫黑虎,细看它虽精瘦,但神情却彪悍威风,看得出是上好的猎犬。
席青松站在篱笆口,扬声喊:“鬼师在吗?”
一会儿,房门吱呀开了,走出一人立在门口,手里擎着一盏松明灯。灯火照着他的脸,黑黝黝的脸上有刀刻的皱纹,眉毛很浓,乍一看眼睛好像是藏在眉毛里。他身材不高,因为佝偻着背就更显得矮,鼻翼两边刀刻般的邹纹,满脸的愁苦之色,让他看起来居然比席青松还大上不少岁数。梁平与王东先一看,心里都凉了,这分明是个矮小瘦弱的糟老头,哪有半点猎人的英武?
鬼师抬起眼皮,锐利的眼神终于显露出一丝猎人的特点,他的目光在梁平与王东身上一转,才移到席青松身上,说:“青松大哥,找我有什么事?”
席青松将王东与梁平两人介绍一番,又将来意说明。
鬼师脸色不变,目光又转到王东与梁平身上,上下打量。“你们要穿过白骨沟去老林里?”他口气里有难以掩饰的不信与不屑,似乎是在说,就你们这群娇生惯养的城里人,居然想进入深山里?
王东觉得刺耳,但还礼貌地点点头,说:“希望鬼师能帮忙带路。”
鬼师冷冷地说:“山里除了山就是野兽,你们去干吗?”
王东说:“我们要去寻找一个叫巫域的地方,还有住在那里的人。”听到“巫域”两字,鬼师目光忽亮,沉吟片刻,侧身示意大家进屋坐。
房子里很暗,墙上挂着一支猎枪,木质枪托磨得油亮。猎枪旁边挂着一个木制的犬形面具,涂着简单的油彩。堂正中,供着一座犬首人身的小雕像。
梁平看鬼师刚才神色,似是听过巫域这个地方,于是赶紧叫王东问他。那鬼师沉吟片刻说:“我也不知道那个地方是不是叫巫域,但听我师傅说他曾经到过一个地方…”鬼师的师傅自然也是鬼师,他同时还是个出色的猎人。他年轻的时候和现在的鬼师的父亲是好朋友,两人时常结伴深入大山里打猎。有一次,两人在打猎时遭遇罕见的“幽灵瘴”,所谓幽灵瘴,山里人认为是幽灵鬼怪作祟的毒气,因为它忽然而来忽然而去,行踪不定,让人防不甚防。
两人吸入毒雾,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发现身处于一个屋内,那屋子形如四方火柴盒,没有窗子只有一扇门。照顾他们的是一个沉默少言的老人,穿的衣服款式类似于瀞云山区以前的对襟土衫,只是略长过膝,扎根布腰带。老人交待他们,一定不要打开这扇门。他说的是瀞云山区土话,所以鬼师与朋友都以为自己是被某个好心的猎人救了。
幽灵瘴的毒素从体内抽离很慢,两人在小屋里闷了两三天,渐渐地好奇起来,自己究竟处身何地。而且屋外时常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声音非常的大,像是巨大物体搅动才会发出的声音。
等到第四天,两人体内毒素去掉了八九成,两人的好奇心也积累到临界点,于是趁老人不在,决定推开那扇门看看。
鬼师的朋友是个急性子,所以率先走到门口,他先将门推开一条缝,用一只眼睛瞄了瞄,然后身子忽然僵住,似乎变成化石。鬼师觉得好奇,也凑过头想要看一眼,却被他朋友一手推开。“不要看。”他的声音里充满恐惧,但却又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鬼师被他朋友用力一推,猝不及防跌倒在地上,与此同时,门忽然开了,朋友跌了出去,或者更确切地说被吸了出去。然后门又飞快地关上了。门的一开一合非常快,大概不超过五秒,鬼师坐在地上,只从门缝边依稀看到外面是无边无际的黑,也不知道是黑夜,还是另外一个更大的黑漆漆的房间。
鬼师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门边想打开门,但他的性格与朋友不同,比较优柔寡断,手握门把时脑海里杂念纷起。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赶紧后退,门推开,那老人手捧一碗草药钻了进来,严厉地责问他们为什么要打开这扇门。
鬼师连忙问自己朋友怎么样了?
那老人说:“他犯了禁忌,所以要留在这里,他让我转告你,照顾好他的孩子与老婆。”他说完,把药递给鬼师,说:“喝下去。”鬼师牵挂朋友,很想多知道点他的情况,但看到老人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就接过药喝了下去。再有意识时已回到自己遇到幽灵瘴的地方。他在森林里徘徊良久,也没有明白自己中毒后究竟被带到了何处,只好返回通天寨。
鬼师的朋友已经结婚,孩子刚满月。鬼师编了一个故事,说他老公失踪了。后来鬼师几次进山寻找,都没有找到那个地方。
听起来真够玄乎,不过王东与梁平早有心理准备,如果巫域这么容易找着,那么猎人不早就发现了。
原来的鬼师没有食言,一直照顾着朋友的妻儿。并在他儿子长大后收为徒弟,同时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鬼师朋友的妻子不信,但他儿子却深信不疑,年轻时仗着艺高胆大,几次进入猎人们都不敢去的深山,希望能找到师傅与父亲曾经去过的地方,但是一无所获。“不过有几次,我好像听到人说话的声音,还看到人影…”有好几次,他听到风中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远远地看到似乎有人影在丛林里行动,不过每次他赶过去时,声音与人影都消失了。
听他这么说,王东与梁平大感兴奋,于是王东问他:“鬼师,请问你能不能带我们去找巫域?”
鬼师脸色没有初见时的严峻,看着自己枯瘦的手,黯然地垂下眼帘,说:“我已经老了,身体也不好。”其实王东与梁平也看出来了,他这么说并无推托之意。但是听他刚才所说,年轻时曾经几次到达父亲失踪的地方,肯定熟悉路途,没有比他更合适的向导了。两人眼巴巴地看着他,虽然没有明言,眸子里却满是恳求之意。
鬼师似乎被两人眼神打动,脸色阴晴不定,然后手慢慢地握成一个拳头,说:“也好,我也很想看看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他”自然指的是素未谋面的父亲,他三番四次去寻找,也就为了找到他。虽然父亲老死的可能性极大,但也想看看他究竟到了哪里。
听到这句话,王东十分高兴,握住鬼师的手连声道谢。鬼师显然不习惯城里人的这种感谢方式,变得很局促。而站在门口的猎犬黑虎冲过来,对着王东呲牙猛吠,只差扑向他的喉管。王东吓一大跳,赶紧松开手,黑虎停止吠叫,但依然站在鬼师身侧凶狠地瞪着王东。
鬼师溺爱地拍拍黑虎的头,它收到主人传达的信息,收敛起凶狠,回门口继续蹲着。鬼师转眸看着噤若寒蝉的梁平与王东,说:“大山可不是你们城里人的公园,你们是不是打定主意要去?”
王东与梁平相视一眼,郑重地点头。鬼师再无他话,站起来说:“我师傅曾经回忆过当时中毒的地点,还画了详细的地图,我想那个地方肯定离他中毒的地点不远,我现在去拿来给大家看看。”这话让王东与梁平欣喜若狂,有这张地图,事半功倍。
鬼师进里屋,一会儿拿着一张羊皮出来,地图就画在羊皮上,十分详细,包括通天寨、通天岭以及许多王东与梁平不清楚的地名。鬼师用手指在其中一个地方划一道,说:“这是白骨沟的位置,师傅画这图时候还没有白骨沟。”地图的最上端写着聚龙洞,聚龙洞上面画着一个大鸡蛋。鬼师指着聚龙洞说:“师傅就是在那里晕倒的。”
王东与梁平两人对山里不熟悉,看了半天,也没有什么收获。鬼师把地图收起,交给王东,说:“我脑袋里都记着,这地图你们带回去看看吧。”
王东听他这么说,也就不推辞。大家商量一番明天出发要准备的事情,然后王东与梁平向鬼师告辞。找到这么一个经验丰富的向导,又有地图指示,他们心情轻松不少,而且开始幻想着找到巫域。听鬼师师傅的描述,那是个十分奇异诡谲的地方。
回去时经过一幢石屋,屋里的人正往外泼水,差点淋了梁平一身,他偏头想看是谁泼水,正好看到窗子急速地掩上,从缝隙可看清是个年轻的姑娘,似曾见过,不过梁平觉得不可能,他还是第一次到这通天寨,估计那姑娘可能长得像他见过的人。
石屋一角正在喂狗的老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正是带他们来的老春头。王东与梁平忍不住又感谢几句,那老人家只是笑笑,低着头继续喂着猎狗。
稍稍走远,席青松惊讶地说:“你们认识他?”他似乎话里有话,但王东与梁平的心思都在明天出发要准备的事情上,没有留意到他语气里的异常。
追索真相之六
薄暮时分,徐海城与小张赶到了通天寨,蒋村长将他们带到席青松家里,然后就牵着狗连夜赶回蟠龙寨去了。席青松一听两人的身份,就问:“那个圆脸的姑娘怎么样了?”圆脸姑娘自然指的是许莉莉,她在深山里游荡,是被通天寨的席二虎发现的,整个村寨妇孺皆知。更何况考察团失踪这件事,是这个死水无澜的通天寨的大事,这段时间村民碰面谈的就是这个事情。翻来覆去的唠嗑里,村民们得出一个结论,白骨沟内有山神的诅咒,人是不可以进入的。
徐海城不愿意实话实说增加山区的恐慌,只是说:“在医院里静养。”
席青松啧啧惋惜:“多好的小姑娘,怎么就变成这样子?我记得她住在我家里时,多乖巧,帮我们…”徐海城知道听任他说,不知道会扯到哪里去,于是打断他,直接了当地问他考察团逗留在他家的情况。
席青松说得十分详细,包括他如何不顾考察团的反对,杀掉家里的一只鸡给大家做菜。于是徐海城不得不三番两次打断他,让他捡重点讲,但席青松还是啰哩啰嗦讲了一大堆,只听得小张与徐海城头晕脑涨。
终于说到他陪梁平与王东去鬼师家,然后在回来的路上经过老春头的房子,他停顿一下,感慨:“他们居然认得老春头。”那天他说同样的话时,梁平与王东根本没有注意他话里的意思,他也不好再往下说。
但这次,徐海城听出他话里有话,连忙问他老春头是谁?
“跟鬼师住得很近。”席青松脸现厌恶之色,“一把年纪了,还买个年轻姑娘做老婆,天天把她关在家里。”
“你怎么知道他是买的?”
席青松愣了愣,说:“他都六十多岁了,不是买来的,哪有年轻姑娘愿意跟他。”说了半天,原来他是猜测。徐海城摇摇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说:“后来考察团还干了些什么?”
席青松继续往下说:“考察团他们围着地图看了半天,又商量了一些事情,然后就睡觉了。我家的房子不够,正好隔壁金苟家里有空房,那两个小姑娘就住我家,其他人…”
徐海城十分无奈地打断他:“青叔大伯,你知道瞳子会吗?”
席青松眸子里闪过一丝怯意,这次居然不说话,只是点头。
“你们的鬼师是不是瞳子会的?”
席青松连连摇头,说:“瞳子会的人都很神秘,但我们鬼师肯定不是。因为他不信蛇神信犬灵,瞳子会的只信蛇神。”听他这么说,徐海城松了口气。
“那你对你们鬼师了解吗?”
席青松又是摇头,说:“我们对他都很尊敬,他又住得偏,平时都没有来往的,只有有事才会请他来。这通天寨,只有老春头跟鬼师比较近。”
徐海城听他反复地提到老春头,每次提起的声音都有点不自然,于是问:“这个老春头是个什么样的人?”
席青松终于逮到机会再提他,于是竹筒倒豆子般地说开了。“这个老春头呀,大家都不知道他姓啥,他原来不是我们寨子里的…”大概十二三年前的一个雨夜,鬼师从蟠龙寨回来,途中发现脑部受重伤的老春头,于是把他带回寨子里。鬼师懂医术,救活了他,询问他的姓名来历。他说全都不记得了。鬼师看他脑袋受过重伤,以为他失忆了。反正通天寨废弃的石屋不少,就让他随便选了一间住下来。这个老春头平时少言寡语,性情孤僻,除了和鬼师有点交情,其他人都跟他处不来。
徐海城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出这个老春头有什么特别之处,正想皱眉打断他,席青松又说:“这个老春头非常神秘,常常不在家,后来家里忽然多了一个年轻姑娘,从不露脸,老春头出门就将门从外反锁。你们说他奇怪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