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离与许莉莉听得咋舌,回想起那群巫师所戴面具上雕刻着第三只眼,看来就是瞳子会的象征。许莉莉不解地问:“他们为什么要选在黑漆漆的无人山谷举行夜祭?”
方离说:“为了防止外人看到吧。”
“那我们看到了会怎么样?”许莉莉又问,这可不是方离能回答的,她看着梁平。梁平眉宇忧色沉甸甸得几乎要坠落下来。“我听说,瞳子会秘密祭祀时,外人如果不慎撞见,通常都是性命难保。以前瀞云山区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当时破了案,但没有人知道瞳子会的成员是谁,所以最后也不了了之。”
方离与许莉莉深身一震,说:“教授,你的意思是…”
梁平沉重地点点头,说:“不过我们是外地人,又是南浦大学的师生,
梁平沉重地点点头,说:“不过我们是外地人,又是南浦大学的师生,杀了我们动静太大,我看他们没有这么大的胆量杀我们。”他虽然这么说,口气里却也是不太肯定。方离与许莉莉心里沉重得无以复加,想像中的考察是密林里寻找迁居曼西族的蛛丝马迹,怎么会牵扯到邪恶组织,变成生死边缘的徘徊?
篝火燃烧的黑烟袅袅上升,融入夜色之中,但许莉莉知道它一定还没有飘散,笼罩在三个人的头顶,就像松朗村的巫师所说:头顶笼罩着黑雾,走在死亡之路上…
“死亡之路。”许莉莉浑身哆嗦一下。身侧的方离感觉到她的颤抖,偏头看着她,只见她一脸青灰,眸子深处有颤抖不已的恐惧。方离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松朗村的巫师,他真的懂预言…”许莉莉还没有说完,被梁平厉声打断:“莉莉,不要自己吓自己。”
许莉莉分辩:“教授,我没有自己吓自己,你看我们头顶笼罩着黑雾,而现在不正面对着死亡吗?”
方离冰雪聪明,早就猜测三人去见松朗村师公时发生过不好的事情,听他们的只言片语足窥一斑,于是问梁平:“教授,松朗村的巫师究竟说过什么?”
她这么坦然相询,梁平不好再回避,于是三言两语将松朗村巫师的话说给她听。方离心里也是暗吃一惊,看着头顶迂回不去的黑烟,心想难道松朗村的巫师真的能看到未来?考察团的未来真的是走在一条死亡之路上?
不管考察团是否走在死亡之路上,但是现在死亡的阴影确实在逼近,马俊南生死未卜,而王东、卢明杰、向玉良三人又迟迟不回。
方离看着远处森黑密林,真希望他们马上出现。许莉莉紧紧地倚着方离,声音细细地嘀咕着:“奇怪,王主任他们怎么去那么久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她可能自己意识到不吉祥,赶紧打住。但梁平与方离都知道她的意思,只觉得心里似乎压着一块千钧大石。一时间营地无人说话,只有篝火不时地哔剥一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
方离的腕表嘀嗒一声,指针重合成一线。午夜十二点,这可真是一个漫长的黑夜。她呆呆地看着树林,尽管那里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好久好久,瞳孔里忽然闪进一点火光,方离惊喜地站起身:“他们回来了。”
火光变得明显,一点点地移近。
梁平与许莉莉也高兴地站起来,随即三人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王东、卢明杰、向玉良三人各举着一个火把,火把的高度应该距离地面一米七左右。可是移近的火光只有一盏,距离地面大概三十厘米,这不可能是火把,倒像是提在手里的防风松明灯。
来人是谁?
三人心又收紧,并肩站在一起,看着火光的方位。那火光还在靠近,然后忽然熄灭了。三人的眼前又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许莉莉吐出一口长气,说:“幸好不是朝我们走来…”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到方离说:“糟糕,他故意把火灭了。”梁平与许莉莉齐齐一惊,随即明白她的意思。来人身处的范围已在篝火光明照亮的范围内,所以他为了隐瞒形踪,就把松明灯关掉了。
三人再不迟疑,齐齐伸脚踩灭篝火,然后悄无声息地跃下扎营的平地,藏身下面。篝火还在哔哔剥剥作响,没完全燃烧散发的黑烟随风飘到方离的面前,熏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这时,一阵窸窣声从头顶传来,跟着传来踩在平地上的轻轻脚步声。
平台下的三人凝神屏气,胸膛里心跳如舂。
脚步声在平台上来来回回,时轻时重,似乎是要将三人引出来。然后脚步声忽然消失了。平台下三人在黑暗里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在想同一个问题,来人走了么?可是为什么没有离开的脚步声呢?
周围一片沉寂,连个虫鸣都没有。这里的白天只有灰色,晚上只有黑色,一点都不如名字秋虫谷诗意。方离胡思乱想着,她哪里知道这里根本不叫秋虫谷,而是一年四季没有阳光的无日谷。
有什么东西拂到脸面,她伸手掸开,入手滑滑的,似乎还在扭动。方离还没有想明白,身边的许莉莉尖叫一声:“蛇。”跟着就往前面一蹿,藏身地点就此暴露。
行踪反正已经暴露,方离也不再顾忌,身子往前一蹿,离开平台下。然后掏出口袋里的电筒拧亮,照着平台上。一张脏兮兮的笑脸首先映入眼帘,方离呆住,跑到前面的许莉莉回过身来看到平台上的人,也愣了。
是蟠龙寨的傻子。
从蟠龙寨一直跟着考察团,刚才夜祭时跳进巫师群里乱舞,被瞳子会其中一个巫师敲打后脑晕过去的傻子。方离眨眨眼睛,眼前还是傻子,他趴在平台上,手里拿着一条死蛇,正一晃一晃的。
看到考察团三人个个惊呆,他得意地哈哈大笑。
许莉莉走回方离身边,惊异地说:“怎么是他?”
方离却高兴起来,说:“他活着,那说明瞳子会没有杀他,那瞳子会也不会杀我们。”
许莉莉还有点缓不过劲来,小声地嘀咕:“是这样吗?”
傻子从地上爬起,把死蛇往方离与许莉莉身上一扔,两人尖叫着后退,他得意地大笑,背朝着两人脱下裤子,露出屁股扭动着。方离与许莉莉苦笑着偏转视线,心里却一下子轻松起来。那傻子似乎意兴已足,吧哒吧哒地跑远,一会儿就没了影踪。
梁平三人爬回平台,正想重新点燃篝火,林子里又现出火光,看高度应该是火把。是王东他们回来了?三人心中一喜,赶紧点火。一会儿王东走过来,卢明杰与向玉良架着马俊南,原来他滚下斜坡脚腂脱臼。
脱臼的脚踝已经回复原位,马俊杰的脚微微红肿,并无大碍。他在篝火边坐下,摘下沁着毒汁的护腕扔进火里,刚才那条毒蛇张口就咬,幸好考察团早有准备,腿有护袜,手有护腕。其他人也围着火坐着,或许是因为受这番惊吓,心神不定,没人说话,熊熊火光映着大家的脸,全是疲倦之色。
哐啷,一声惊锣声远远传来。
咚咚咚,三声鼓点。然后是隐隐的咿吖声。
夜祭又开场了。
考察团众人面面相觑,实在是搞不懂瞳子会的心思。
“他们就这么放过我们了?”卢明杰满腹疑惑。巫师们弄这么大的动静,只是为让考察团虚惊一场?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连对瞳子会深有研究的梁平都迷惑不解。
向玉良说:“他们已经吓过我们,估计心满意足了吧。”
王东摇摇头,说:“向教授,你可能不知道瞳子会,他们不是常人,他们的想法我们根本摸不着头脑。”他在瀞云市文化局,常去村寨做工作,所以对瞳子会也有点了解。向玉良倒是听过瞳子会的,但没有想到刚才的巫师们就是瞳子会的,所以呆了呆,说:“那他们还会干吗?”
方离宽慰大家,“他们连傻子都放了,估计也不会对我们如何了。”
“希望如此。”王东依然不太乐观。
卢明杰以前听说过,所以十分好奇地问:“瞳子会是干吗的?”许莉莉把梁平刚才的话转述给他听,卢明杰吐吐舌头,说:“这么猖狂呀?”
“是呀。”王东点点头,“解放前那才叫猖狂,瞳子会要人三更死,那人就挨不到三更一秒。”他这句话说得大家心又沉下来。
梁平拍拍手,示意大家停止讨论。“已经很晚了,大家还是休息一下吧,明天还要早起去通天寨。我在外面守着。”
卢明杰连忙说还是让他来守夜,不过梁平坚持他来守,于是大家各回帐篷。每个人都疲倦不堪,但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鲜艳的毒蛇蜿蜒而来。于是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听着远处传来的锣鼓声和咿咿吖吖的唱戏声,脑海里翻腾着王东的那句话:瞳子会要人三更死,那人就挨不到三更一刻。
追索真相之五
说到瞳子会,春花婆婆满脸的皱纹都在颤抖,可想而知,对于这个瞳子会她是打心眼里害怕。这将徐海城的好奇心高高勾起,问:“这瞳子会究竟是干吗的?”
蒋村长说:“以前山区的巫师联盟…”他在瀞云山区土生土长,自然知道瞳子会。徐海城听完他的介绍,才明白两人为什么这么害怕瞳子会?他眉头微皱,责怪蒋村长:“有这种非法组织的存在,怎么也没见你们村里上报?”
蒋村长叹口气,说:“你有所不知,以前有人举报,结果一家全部惨死。惊动瀞云市公安局查了半年,连死因都没有弄明白,后来事情就不了了之。”
徐海城惊愕,“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那还是八几年的事情。后来县政府专门发下红头文件,要求严格禁止这种组织,瞳子会就慢慢消失了。我还以为他们已经解散了呢。”
徐海城想到许莉莉记事本上的三字,说:“看来,他们并没有解散,只是转入暗处活动。蒋村长,麻烦你问一下春花婆婆,她知不知道瞳子会的成员是哪些人?”
蒋村长将话转述给春花婆婆,她连迭摇头,说:“那可都是秘密的,就是内部的成员们彼此都互不认识,而且他们现在也很安分。”
徐海城轻轻“哦”了一声,问:“那他们现在基本处于不活动状态?”
春花婆婆说:“他们也只是暗地里做个祭祀之类,可不像以前那么明显。”
徐海城心里一动,说:“比如在无日谷里举行夜祭。”
春花婆婆脸色大变,说:“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夜祭?那可是他们的秘密聚会,外人不能看的。”
徐海城心里突地跳动一下,问:“如果看到怎么办?”
春花婆婆无肉的脸颊颤抖几下,挤出一个字:“死。”她说这个字时特别用力,像破风箱缝隙里挤出的呲呲风声。
徐海城被她的神情与声音所感染,心里闪过一丝不安。随即他想起考察团继续前进,并在第二天到达了通天寨,看来他们遇到的瞳子会已经收性,不再像过去那么明目张胆的毒辣。
春花婆婆似乎看出他不信,嘿嘿笑着,整张脸皱成一团,十足像只小耗子。“瞳子会要人三更死那人就挨不过三更一刻,瞳子会杀人用的方法都是别人想像不到的,比如说这个人忽然发疯,或是咬断自己的舌头。他们有的是让人死而且找不到死因的办法。”
徐海城与小张脸色微变,想起被方离的照片吓死的许莉莉,这算不算一个想像不到的死亡方法?
春花婆婆忽然凑到徐海城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警察同志,千万不要得罪瞳子会,千万不要。”徐海城有些迷惑,虽然他没有听明白,但看懂了她的意思,脸色一肃说:“春花婆婆,不要危言耸听。”
春花婆婆又笑,浑浊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诡异的狡黠。这令她看起来更像一只准备觅食的小耗子,而低矮的房子就像一个耗子洞。徐海城与小张都觉得浑身不自然,想想也没有其他问题,于是起身告辞。
春花婆婆也不送他们,依然坐在松明灯下狡黠地笑着。走出院子后,小张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只见她还是那样佝偻着身子,盯着大家,目光幽幽。他不自然地扭动着身子,小声嘀咕:“这春花婆婆真像一只耗子。”
蒋村长忽然轻咳一声。
徐海城与小张惊讶地看着他,意识到这声咳嗽别有内容。“蒋村长,怎么了?”
蒋村长压低声音说:“你们不知道,这春花婆婆的替身就是老鼠,所以大家背后里都叫她耗子婆。”
徐海城与小张听得一头雾水。蒋村长又说:“她是卖半身的…”卖半身就是投师时,要把自己的一半魂魄卖掉。春花婆婆学的那门巫术,投师时要独自一个人到荒坟堆里狂奔急跑,寻找一个小动物。据说发现的第一只小动物就是巫师的替身,结果春花婆婆发现的小动物是一只耗子。这样,耗子就成了她的替身,而她的一半魂魄就算卖了,就会具有通鬼神的能力。
徐海城与小张终于明白过来什么叫卖半身,相顾无言,真是匪夷所思。
两人在蒋村长家里住过一宿,第二天一大早,蒋村长牵上自家的猎狗,领着他们来到无日谷。谷内景致如画,但徐海城与小张无心于此,快步跟着那条东嗅西嗅的猎狗。蒋村长在山区土生土长,知道野营的要点,牵着狗顺着溪水往地势较高的地方走去,很快的猎狗一个箭步冲到前面,然后回过头来对大家吠叫着。
大家走近一看,平整的地面上有篝火烧过的痕迹,看来就是考察团当时住的营地了。这营地也没什么好看,徐海城举目四望,回想着许莉莉记事本上的“夜祭”两字,夜祭的地点应该就在附近吧。他正想问蒋村长,附近哪里有宽阔一点的平地,忽然听到狗吠声,低头一看,刚才还在营地跑来跑去的猎狗不知道何时不见了。
大家连忙朝狗吠声传来的地方走去,走到一个林子围着的平整地面,中间残留着木柴燃烧的痕迹,灌木丛间挂着供给神灵的神码(黄纸印着神灵骑马的图像),徐海城拾起,心想这里就是许莉莉提到的夜祭的地点。那条猎狗站在大石边,不停地吠叫,一边用爪子刨着泥土。
大家都知道猎狗的特性,毫无疑问,土里一定有蹊跷。一会儿,土被刨开一个浅坑,却并没有什么东西。徐海城与小张疑惑地看着浅坑,身边的蒋村长忽然咦了一声。
“蒋村长,怎么了?”
蒋村长指着土坑中,“盲蛇。”
徐海城与小张还是不明白,仔细地看着坑里,一会儿终于发现浅坑里原来是有东西的,那是一副躯体很小的蛇骨架,大约七八厘米,蛇头部位有两颗很尖很细的牙齿,像针管一样。看到这支针管一样的细牙,蒋村长脸色微变,说:“原来是盲蛇蛊。”
“什么是盲蛇蛊?”
“那是巫师们养的蛇蛊。”蒋村长低声说,一边还环顾着周围,深怕林里有人偷听般。“盲蛇本来是无毒的,但不知道巫师用什么特制方法养的,这种蛇就变成有蛊毒的了。”
小张想起他忽变的脸色说:“它不是死了吗?你还怕什么?”
“你有所不知,就是因为死了所以才担心。这种盲蛇本身无毒,要养成蛇蛊很不容易,往往一年才能培植出一条,所以巫师们特别爱惜。而且这种蛇蛊可以活很久,只有当它把蛊毒注入人身体或是动物身体后,它才会死。”蒋村长盯着地上的小骨架说,“我看八成它是完成使命后才死的,才会被巫师埋葬。”
徐海城听他说得十分在理,否则一般的蛇谁会想到要埋葬,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不知道这条盲蛇的死是否与考察团有关?
“你们知道这种盲蛇蛊最厉害的地方在哪里吗?”蒋村长一脸神秘地问徐海城与小张,两人自然摇头,他不无得意地继续说下去,“最厉害的是,被咬的人根本不知道。”
“被咬的人根本不知道?”
“没错,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咬了。”
徐海城觉得无法理解,说:“为什么?它不是有蛊毒吗?中了毒还能不知道?”
蒋村长摇摇头,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因为只有那些被咬过的人才知道是什么感觉啦,可是他们往往自己死时都不知道是因为被盲蛇蛊咬了才死的。”
“那死时会出现什么症状?”
蒋村长依然摇头,说:“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看到盲蛇有两颗毒牙,那就是盲蛇蛊。”
徐海城的脑海里现出春花婆婆的耗子脸,她无肉的脸颊颤抖着挤出一个“死”字。那呲呲声似乎还在耳膜里振荡,随后还有春花婆婆的另一番话:“瞳子会要人三更死,那人就挨不过三更一刻,瞳子会杀人用的方法都是别人想像不到的,比如说这个人忽然发疯,自己咬断自己的舌头。他们有的是让别人死而且找不到死因的办法。”
“警察同志,千万不要得罪瞳子会,千万不要。”
徐海城心中狂跳一下,瞳子会之所以没有伤害考察团,大概是想到一旦在无日谷出事,考察团就无法到达通天寨,那么失踪的事情很快就会曝光。失踪的不是一人两人,又是南浦大学的教授与学生,可能会造成轰动效应,那么一旦展开调查,瞳子会就难免会惹祸上身。但是如果中了蛊毒,又进入深山老林里,谁知道死亡原因是什么?
徐海城越想越心急,恨不得时间倒流到十二天前,当时他也在夜祭现场,并且告诉考察团:你们正身处危险之中。
可是考察团肯定没有感觉到,他们当天傍晚到达了通天寨。虽然蒋村长觉得非常奇怪,考察团既然在无日谷扎营,说明他们不认得去通天寨的路,那后来又怎么找着了呢?在山里迷路比不得城市里有路标可看,有人可以询问,这里只有星星月亮,只有树木山石。这个问题,徐海城也没有办法回答。但那天晚上他们确实到达了通天寨。许莉莉的记事本上清晰地写着:4月13日,通天寨,鬼师,卖全身。
第五章 卖全身
也不知道瞳子会的夜祭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不过那锣鼓声与咿呀歌声一直在考察团的半睡半醒里载浮载沉。醒来已是4月13日黎明,走出帐篷一看,山林里弥漫着乳白色的晨雾,随山风缓缓流动,像一片乳白色的海洋。
周围的山石树木都隐在白雾里,随着白雾的流动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一种虚幻的感觉涌上方离的心头,山林是存在的,但此刻给她的感觉不真实也不踏实。就像昨晚瞳子会的夜祭,明明是实际发生的事情,但总给她一种无法触及的虚幻感觉。
昨晚发生的事情虽然极为惊险,不过大家平安无事,所以心情都很放松。准备早餐时,大家顺便聊起了昨晚的事情。
“昨晚的夜祭,就跟几千年前的巫祭没什么区别的,可惜没有录下来。”马俊南揉着昨晚脱臼的脚踝,然后贴上一块膏药。
“是呀,我们回程要是能说服他们用录相机拍下来就好了。”向玉良也附和。
一边添柴的王东失笑,心想这个向老师书读太多,有点天真。瞳子会选在深山老林里祭祀,分明是不想有人看到,他还想与人家商谈录成DV?何况瞳子会出名的排外,对待冒犯他们的人心狠手辣,昨晚偷看夜祭被发现,他们只是驱蛇吓唬大家,算是客气的做法了。不过王东他久混社会,懂得圆滑处事,虽然心里很不认同向玉良的话,却没有点明,只是说:“根本没有人知道瞳子会的成员名单,所以也无法联系他们。”
向玉良摘下眼镜,用手帕小心地擦拭着镜片,依然信心十足,说:“应该可以打听出来吧。”他这么说,王东就不好再说,要想打听瞳子会的成员只有找巫师,但山区的巫师要不是瞳子会的,要不就是听从瞳子会的,谁敢乱说。
梁平慢条斯理地说:“我看接下来,大家都不要再跟巫师过多接触。”
许莉莉啃着饼干问:“为什么?”
“他们对外人有抵触心理。”梁平边说边回想着在松朗村见到师公的情景。
王东赞同他的看法,说:“没错,以前的巫师基本上也就是村寨头头,解放后,政府选出村委与村干部,剥夺了巫师的统治权。好多村寨巫师的地位都降得很低,他们也是人,心里落差肯定较大。”
巫师产生于人类文明的初始阶段,通常巫师也是部落头领,甚至就是当时的王,比如中国古代的禹。巫文化是文明的起源,包括文字都是远古巫师创造的。到后来神权旁落,才被正史所遮掩。但巫傩一直活跃于民间,直到现代越来越没落,完全地消亡只是个时间问题,这是大势所趋,无可避免的。在座各人都是从事古文化保护工作,自然懂得王东的意思,也就不难理解为何瀞云山区的巫师会有心理落差。
大家吃完早餐后收起帐篷上路。白雾在身边绕来绕去,王东打量着周围的地形,心理暗暗叫苦,本来他就对蟠龙寨到通天寨的路不熟悉,又遇到这样的大雾,现在更是搞不清楚身在何处。他掏出指南针,辨明北向,带着大家往前走。走了好久,雾消散了,天色依然是灰蒙蒙的。抬头望天,全是树叶的阴翳。树叶缝隙里露出的天色也是灰蒙蒙的,太阳好像从来不存在。
大家都感觉到不对劲,怎么也看不到太阳,而且一直都没有离开峡谷。梁平问王东:“王主任,是不是…”
王东沉重地点点头,说:“我想是迷路了。”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心绪并没有多少起伏,只是傻傻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里只有王东一人曾来过几次通天寨,也只有他认得地形。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一声清亮的狗吠声远远地传来。
王东精神一振,放开嗓子,用方言大喊一声:“山里的大哥,我们迷路了,能不能告诉我们去通天寨怎么走?”
虽然并没有回答,但那狗吠声却渐渐地接近,一会儿,一人一狗穿过树林走近。狗是黑色黄斑大猎狗,狗的主人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头发半黑半白,面目阴沉,额头上有条很长的疤一直到眼梢。他的目光很锐利,扫过考察团各人的脸,大家就仿佛被剜了一刀。“你们从哪里来的?”
“蟠龙寨。”
“蟠龙寨到通天寨应该从秋虫谷过,怎么跑到无日谷来了?”
王东惊讶地问:“这里不是秋虫谷?”
老头摇头说:“这里是无日谷,你没看抬头都看不到太阳吗?”
“这位大伯,我们去通天寨,是不是还要折回到秋虫谷?”
老人家嘿嘿笑着,露出烟熏的黄牙,说:“本来是的,不过遇到我,你们就不用走这么多路了,我知道有条路可去通天寨,就是不好走。”他打量着考察团各人,“我看你们不像山里人,怕你们吃不消。”
“我们是南浦大学考察团的。大伯你尽管带路吧,我们身体都好着呢。”
老头听到南浦大学四字,眸子微微闪烁,但很快就恢复正常。“行,那你们就跟我走。”他说完,转身就走。王东跟上,询问他的名字,老人家说大家都叫他老春头。
老春头对周围的地形了如指常,说那条路不好走,确实没错,山路十分陡峭,有好几段是贴着悬崖爬过,吓得方离与许莉莉花容失色,其他人也腿脚发软。老春头就站在前头看着大家胆战心惊的样子,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好像在说,我说你们城里人不行吧。
本来预想在中午到达通天寨,结果到达时太阳已经偏西,昏黄的余晖斜斜地照着村寨草丛里的一堆乱石。乱石中间有半截犬首人身的小雕像,其中一个耳朵不知所踪。看来这里曾有村寨标志性建筑,不过已经损毁。
看到这座小雕像,梁平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其他人也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他。梁平说:“很意外,我以为瀞云山区的村寨信奉的全是蛇神,没想到还有犬灵。”
经他提醒,大家才留意到这个犬首人身雕像。犬灵崇拜是中国影响比较大的动物崇拜之一,一般存在于渔猎民族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