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急了,季天雷怎么这么冲动!
她赶紧借了个电话拨过去。无人接听。
再拨,还是无人接听。
她顿时无措起来,刘达是个狠角色,招惹他绝没有好下场,悄悄躲了几日还是被打探到,看来此处也不能久留。
她只乞求雷子找不到地方,毕竟,干他们这行的狡兔三窟,一个月换几个地方也是常事。
“雷子哥,我没事,你回拳馆来。”她飞快的发了条短息,心急如焚。
好在过了会儿,电话响起来,手机屏幕上闪烁着“季天雷”三个大字,小草长舒了口气。
接完电话,小草先让一干人回去休息,老刘看出她的为难,倒也没有逼问,只是语重心长的对她说:“丫头,谁都有过去,好与不好都得自个儿扛着。别人能帮一时,帮不了一辈子。我是粗人,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你自己好好捉摸吧!”
人渐渐走光,场馆重新冷清起来。
小草安静的坐在拳击台上,地上散落着护具,她俯身拾起一个手套站起来,红色的皮革上有长期使用的污渍,带在手上,像个丑陋的面包。
她走到一旁的训练区,挥出去一拳打在沙袋上,被反弹开,手有些发麻。她使劲又打去,沙袋荡开狠狠撞回在身上,她没有闪躲开,于是苦笑了一下。
生活就像这个沙袋,你不去打它,它不会平白无故的还击你。可是当你有必须出手的理由,又怎么能顾忌报应会回到身上?
她很清楚,如果她能选择做个好人,就不会去做坏人。谁都不想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可是她有选择吗?
她有。她可以选择不背负沉重的包袱,独自一个人开始新的生活。
她不是没起过一走了之的念头。丢下奶奶,去另一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父亲就是这样丢下她的。
狠狠心没什么做不到的,况且奶奶现在压根不记得她,不认得她…
为什么狠不下心?也许正因为她和奶奶都被亲人抛弃过。小草清楚地记得,当初没有奶奶,就没有今天活生生的自己;现在,没有自己,奶奶又能依靠谁活下去?
她有大把的青春,奶奶却风烛残年,看一眼少一眼,撑一天是一天,离开就是永诀。
馆长老刘说的话再清楚不过,她不怪他,谁都有自保的本能,无端被牵连到别人的是非中,并不是好事。这个世界没有多余的同情,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而季天雷,她没有立场让他如此付出,她周围是泥泞的深潭,她知道雷子伸手想要将她拉出来,然而,她惹的事背的债,不是他能应付的,她若把他当成救命稻草紧紧抓,最后他会跟她一起沉下去。
她心里已经拿定主意。
季天雷进来的时候,看见小草正在整理护具,地板明显拖过,水涔涔的,走前凌乱的场地被收拾的干净整齐。
“别整了,明天学员一来又会搞乱的。”他走近,带着外面一股凉气,额头上却有细密的汗珠,显然一路赶的急。
小草好笑的看看他,递了条毛巾过去,“照你说的,今天吃过饭,明天就不用吃了,多好!”
他接过擦了下脸,捏在手中打着转,小草很想他开门见山,哪怕数落追问痛骂都好,是她让人担心受怕,活该如此。然而他却不问也不骂,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抛给她。
她接住一看,是个手机,老款式的诺基亚,七八成新的样子。
“没手机确实不方便,你知道小郭吧?就老和我一起玩的那个瘦子,他最近捣腾二手货,什么都有,我打听消息时顺手拿了个,也不值钱。万一有什么事情,你按一号键,我就能立马出现!”
他笑嘻嘻的说,两道浓浓的眉毛下一双眼睛晶亮,泛起柔柔的涟漪,眯得弯弯,像夜空里皎洁的弦月。学着电视里超人的姿势,将胳膊抬的老高。
“拯救地球!拯救美女!”
本是很搞笑的画面,小草却觉得鼻子酸酸的。可能,江水灌太多了。
“今天是我沉不住气。你也知道,我脾气一向急躁。”他挠挠头,像自责又像解释。
“我回家时看到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在附近转悠,听见他向小商店的吴嫂打听你来着。晚上打电话,刘师傅又说一直没看见你,我就急了…”
“雷子哥。”小草打断他的话。
“嗯?”
她掏出钱递过去,粉红色的一叠,他没有接,只低头凝视她。
她一身崭新的衣服,看上去合身又清爽。上面的刺绣品牌标志他认得,前几个月,小郭泡妞送人家生日礼物,趁着打折,买了这家店里的t恤,极其普通的款式,标价上千。
一件穿一季就不流行的衣服,是三克黄金的价格。
她的手伸在半空,见他不接,只好将钱塞进他口袋。
“雷子哥,你看到的那个家伙,不是刘达的人。我从前告诉过你吧?我爸抛下我去外面赚钱,现在有钱回来找我了,你看,我穿的新衣服就是他买的!”
她眼睛一眨,谎话随便能掰出好几条,衔接、转折顺畅的比真话还有逻辑。
他不会知道,我说的话,全部都是谎言,安小草心里想。就这样欺骗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你不会良心不安吗?小草手在背后握紧,不会。如果说真话让人受伤,还不如用谎言去守护。
“我要搬去和我爸一起住了,拳馆这里太冷太小。”她装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欠你的钱现在还清了。雷子哥,谢谢这些天你的照顾。”小草将手机还给他。
“我不喜欢这款的,我爸会给我买个新的,触摸屏的那种,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她不会打电话,她不会再见他。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留这个快捷1号键。
她不能去依赖他,她的过去,只会让超人和怪兽搏斗。可是,怪兽却不是一拳就能打倒,那样简单。
选择
季天雷没有料到小草说走就走,干净利落,等他翌日再到拳馆时,杂物间已经人去楼空。
所有他添置的东西,她都整齐的摆放好,一件也没有拿走。
枕头上放了一张纸。
雷子哥:我走了。放心,我会好好的生活,你也一定要幸福。安小草。
季天雷一拳捶在床沿上,薄木板搭的床架并不结实,哗啦啦塌了一块下去。
他在社会上混了不短的时日,真话和谎言岂能分辨不出来,他又不是傻瓜。哪里那么容易凭空冒出个爹,她不过是找个借口离开,他却不忍心拆穿。
她,真的有地方住吗?
季天雷抓起外套朝外走去,老刘在后面叫了声。
“雷子,不上班往哪里跑?”
他扭头,“叔,我请假,晚上过来。”
老刘嘟囔了句,“晚上又没人了,过来干什么。”可惜被说的对象并没有听见。
朋友小郭的店开在南郊灯具城附近,什么时候都挺热闹,店面不大,可内容丰富,都是二手货,季天雷曾戏称他是正宗的“二道贩子”。
进去的时候小郭正聚精会神的对着电脑,灵巧的双手控制着键盘鼠标,液晶显示器上是3D游戏精美的画面。
听见有人进来,他头也不抬。
“要什么自己随便看!”
季天雷一掌拍过去,打的他头一偏,手上动作一缓,游戏角色立刻被BOSS攻击的直掉血,他嘴里骂骂咧咧正要发火,扭头一看,脸色唰的变了。
“哥,你怎么来了?”
季天雷掏出钱甩在柜台上,“四千,你点点,车钥匙给我。”
前些日子为了凑钱,把心爱的摩托车抵押在这里,如今要四处找人,没有车肯定不方便。
小郭关掉游戏画面,站起来端茶倒水,殷勤无比。
“哥,你先坐。”
“我还有事,你继续玩你的,把钥匙给我就行了,车就在后院老地方停着吧?”
小郭挠挠头,眼睛偷偷瞄了眼,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季天雷有些疑惑。
“你今天怎么了?有什么事就直说!”
“哥,我今天起晚了,我妈看店,背着我把车给卖了…”
季天雷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眼睛气愤的能喷出火来,手指用力的泛白。小郭捂着脸不敢看他。
他最终还是将手松开,颓然的说:“小郭,我们认识时间也不短了,你不能这样背后捅我一刀,你知道那车对我的意义。”
小郭知道扯谎没用,低下头,羞愧的说:“哥,对不起,实在是我没出息。”季天雷追问究竟,小郭死也不肯开口,只说这事情都怪他,他会想办法再弄一辆。
季天雷一看小郭这态度,心里和明镜似的清楚起来。能让小郭这样老油条吃瘪的,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人。他不说出来是不想让自己惹事,然而季天雷越想越憋屈。
这个世界上他本没奢望拥有太多,可珍惜的却依然一个个离开。不管是小草还是摩托车,难道他就这样窝囊的什么都保护不了?
他本来心急火燎的想去找小草,他知道她奶奶在医院,即使不知道是哪个,但只要有一个线索,他也自信能很快将她找到。
找到之后呢?他能给她什么?金钱、权力、名誉,他统统没有,这样的现实让他在一瞬间开始恨自己,恨自己不够强大。
他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他居然好意思扮演什么超人,他连自己都拯救不了,还妄想做别人的守护神。
幸好,他并不是一无是处。现实如果是欲望丛林,他也可以化身为猎豹,只要有速度和锋利的爪牙,就能厮杀出一片战场。
他想,可能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注定他要走什么样的路。
“小郭,车我不要了,明晚上你跟我去东街。”
小郭一愣,握水杯的手轻轻颤了下。季天雷认识安小草后,就没去地下拳场,今天发生什么事情了?
“哥…”
“别啰嗦,你还把我当哥,就过来。”
*** *** *** ***
到底是年轻,伤口总是恢复的快。
陈墨在浴室褪去衣服,手臂上蜿蜒的划痕已经结痂,只是肩膀上那一口咬的委实有些深,抬抬胳膊也会痛楚。
他表面上看起来斯文有礼,事实上并不虚弱,腹部的肌肉很结实,那是长期锻炼的结果。
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顺着身体飞溅而下,因为有伤,他洗得很快,略微冲了冲就拿起浴袍。
门铃响了很久。浴室的水声太大,他没有听见。等到他穿好浴袍出去开门,孟行在外面等的都打瞌睡。
房间很新,显然刚刚开始住人,装修风格简洁硬朗。孟行是头一次来,倒没有好奇的四处参观,先将手中的一扎啤酒放在茶几上。迎面而来一阵酒气,显然他来前已经喝了不少。
陈墨皱皱眉:“你怎么找来的?”
孟行耸耸肩:“鼻子下面一张嘴,怎么,不欢迎?”
陈墨也不理他,俯身在抽屉里摸出一把水果刀,孟行看到急忙做了个躲闪的架势。
“老大,你不至于杀人灭口吧,我可是专程来赔罪的!”
陈墨瞥了他一眼,手腕轻巧的转动,刀尖将啤酒罐上的塑料封皮划开,拿起罐丢向孟行,自己也拿了个,食指用力拉开,丰富的泡沫冒了出来。抿一口,苦涩的滋味。
“我很混蛋是吗?奇怪,我这样的坏蛋应该和梁洛臭味相投才是,反倒跟着你屁股后面打转。”孟行狠狠灌了下去,酒液顺着嘴角流出些,滴在光洁的地板上。
陈墨低垂眸子,看不出表情,“喝完回去睡觉。”
孟行将铝罐“咔嚓”一声捏成果核状。“哥们今天心情真不好啊真不好,你就不能换个温暖有爱的表情?”
陈墨又抛了一罐过去,坐下来靠在一边。
孟行嘻嘻笑着:“这地方看上去不错哇,我也弄一套搬过来和你做邻居吧!”
“少来,我懒得天天给你收拾烂摊子。”
孟行舒服的窝在沙发上,仰头喝着酒,“其实这样吃喝玩乐混日子也没什么不好,我越不成器有人越高兴。你身边没有比较级,也没人和你争,你体会不到那种心情。”
陈墨安静的听着他发牢骚,没有接话。孟行的家庭背景比较复杂,在家中经常受到排挤。
陈墨喝了一口,啤酒顺着喉管流下去,所到之处一片冰凉。他隐藏的太好吗?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他什么都有,不需要去争取去努力。
孟行喝的烂醉,折腾的吐完让他打电话叫人送回去了。
安乐的事,他没有道理去责怪孟行,毕竟是他告诉孟行,他与安乐毫无瓜葛。他未曾想到,这么大的城市,他们能一再相遇。
比这出格的事情,孟行也做过。他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次出面阻止,反而惹得一身腥。也许,错的是他自己。
房间温暖,扭开床头的加湿器,白雾扬在空中,丝丝氤氲。
楼层很高,他不喜欢房间太黑暗,睡前没有将窗帘拉起,月光从窗外洒进,在欧式的大床上印下斑驳的痕迹。
最近他感到很疲惫,梦中眉头也紧锁。他无意识的将身体蜷缩起来,一种防御的姿态。
陈墨做了个噩梦。
也不算梦,只是往事在梦中模糊的重现。破碎的片段,从后往前。
先是少年的自己站在江边,一只身体硕大的黄猫向他张牙舞爪,江中有个扎羊角小辫的女孩,一脸笑容朝他招手,黄猫步步逼近,他步步后退,最终掉了进去。
水很深很黑,他什么都看不见,没有呼吸,只有静悄悄的死寂。
他在黑暗中快要喘不过来气,突然听到一声猫叫。他睁开眼睛,自己变得更小,手臂上紧紧缠着麻绳,嘴巴也不知道堵了什么东西,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
一只黑猫在他身前,眼睛发着绿油油的光,他很害怕,黑猫似乎能看出他的恐惧,越发肆无忌惮的盯着他。
他听见警车呼啸而过的报警声,尖锐刺耳。他很想有人能救自己,可是房间四处是腐朽的味道,混着猫的骚臭。
黑猫离他越来越近,跳上他身上,爪子锋利。
他感觉自己瞳孔放大,心跳停止。
他听到一个男人穷凶极恶的咆哮:“两个选一个,你们自己挑!”
他们怎么选择的?他头疼欲裂。不是想不起来,而是,不想去想。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他对自己说。黄猫和黑猫都不在了,谁也不能再伤害他…
黑拳
傍晚的Z大校园,即使是寒夜,仍有浓情蜜语的情侣出来散步。两两相携而过,空气中留下爱的气息。
学生餐厅明亮窗户外的“求是路”,是女生宿舍出校门的必经之地,安小草收拾完最后一张餐桌,捶了捶腰,托着下巴看风景。
路灯把人照的只有个轮廓,再鲜艳的色彩也被黑暗吃掉的大半。
和她年龄差不多大的收银员羡慕的看着外面路过的男女,走过来趴在桌子另一端,直皱着眉头叹气。
“怎么了?”小草不解的问。
“瞧瞧他们,那才是生活哇!”这句话说的抑扬顿挫,荡气回肠的,听的安小草直想笑。看来每个人羡慕的事情都不一样,自己觉得现在已经非常不错。
时间过去的很快,她在这里已经工作半个月。找个地方生存,对她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要用心去找,天下之大,怎么可能没有容身之处。
庆幸地是,她并没有拖累朋友,奶奶的病情也逐渐稳定,工作虽然辛苦,倒暂时无忧。
临近熄灯的时候,进来两个女孩,其中一位穿着粉红色大衣,身材苗条,乌黑的秀发柔顺的垂在背后,小巧而白皙的脸上五官精致。
美女哇,小草不由多看了两眼,觉得很面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可能是在这里就餐过,她没怎么在意。
女孩开口要买两听可乐,可刷卡系统早就关闭,收银员不高兴的说:“去超市买吧,我们这打烊了。”
女孩有些不乐意,旁边另一位拽了下她的衣服,“依依,给你说这么晚餐厅不可能卖饮料,你偏不信。”
“这边不是离教室近嘛,我可懒得跑超市去,那里太远。”她掏出钱包,粉红色的KITTY猫,抬头问向收银员,“付现金不行吗?”
收银员抬头瞥了她一眼,带着袖套的胳膊扭到背后,呛声道:“有钱了不起啊?说了不卖。”
女孩脸气得和钱包一样红,安小草知道收银员不过是因为嫉妒心作祟,长相漂亮的女学生来买东西,她态度从来都不怎么好。
小草不想把气氛搞那么僵,上去说了几句圆场的话,谁知道她犟脾气上来,死活就是不卖。
杜依依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碍于家教修养又不能破口大骂,心里很是憋屈,抬手指着她信誓旦旦的说:“我就是有钱怎么了,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你从这里消失,到时候你想卖都没地方卖!”
收银员有个在餐厅做大厨的舅舅,所以才落个轻松地美差,对女孩这话表示出极度的不屑。
小草心里却“咯噔”一下,她向来擅长察言观色,也知道很多人好面子喜欢说大话吹牛皮,但这个女孩说话的样子,透着绝对的笃定。
她不想自己牵连到无妄之灾中,偷偷从内柜拿了两听可乐拢在袖子里。
粉衣女孩一脸气愤的离开,安小草借口上厕所追了出去。
“同学,等等。”安小草拦住她们。
女孩有些诧异的回头,小草将饮料递过去,微微一笑解释道:“她今天身体不太舒服,脾气差了些,别介意,两罐饮料你给五块现金就可以。”
女孩接过饮料,脸色虽然稍微缓和了几分,但口气还是强硬:“不舒服也不能这么说话啊,我是顾客又不是劫匪,有她这么卖东西的吗?你回去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吧,我杜依依从来说话算数。”
翌日一早,只有结算时才来的餐厅老板出乎意料的现身。
没多久,收银员哭哭啼啼抱着行李从后门走了,安小草看的很清楚,心里还来不及有什么感慨,老板就宣布由她接替工作。
安小草愣了。无论如何这样和钱打交道的差事,轮不到她这个才进来半个月又毫无关系的人。
老板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说了句“好好干”。
安小草心里自嘲,这真是把钱袋子交给小偷保管,新手上路,头一回。不管怎么样,收银的工作比服务生要来的轻松,工资还能高些,倒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小草虽然刻意打扮的邋遢土气,但本身长的漂亮,又常常带着笑,眼睛和一弯明月似地,很讨人喜欢,买东西的人也越来越多。
再次见到杜依依,已经过了一周,还是在餐厅打烊的时刻,安小草值班锁门,其他人都陆续走完。
拿着大门的锁正往外走,她迎面走来,穿了件粉色的毛呢裙,裙摆是一圈雅致的蔷薇花朵,领口带着两个毛绒绒的小球,看上去很可爱。
“买一罐可乐。”她从兜里掏出五块钱。
安小草放下锁,钻进柜台拿了一听可乐递给她。
“谢谢。”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完相视一笑。
小草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很不厚道,毕竟踏着别人的眼泪,她得了便宜,但事情不是她希望的,也无需背负愧疚感。
“请你喝。”小草没有收钱。
杜依依接过饮料打开喝了口,倒没有急着离开,“你叫什么名字?”
“安乐。”这是她在餐厅用的名字。
杜依依听了觉得很熟悉,反应过后“噗”的笑出来,“你爸妈真逗,给你起这个名字。”
小草没生气,这名字是奶奶起的,其实挺好听,平安快乐,是善良的期许。
杜依依小口喝着可乐,小草也没催,靠在柜台旁微笑的看着她。
“我看你和我年纪差不多,怎么没上学啊?”她有些好奇的问。
小草不想说太多,用了最平常的理由,“学习不好,没考上。”
“我也学习不好。”杜依依抱怨着,“最近期末考,大家都忙着复习,也没人陪我玩,真无聊。”
小草觉得这女孩挺有意思,虽然看起来骄傲,但性子直爽,笑着问:“你都玩什么啊?我倒是有时间。”
杜依依听这话来了精神,“除了学习,玩什么都好啊!比如在教学楼女厕所装鬼,比如到情人坡小树林装风纪组的老师…”
安小草差点扑倒,“你的爱好,真特别。”
杜依依叹了口气,“最近这些,都没什么乐趣,要不是为一个人,我早出国了,可惜他从来都不甩我。唉,真没用。算了,我还是回家吧。”
这些话在熟人面前是难以启齿的,但她在安小草面前说出来,倒不觉得有什么,因为陌生,又不在一个圈子,反而能说更多心里话。
杜依依很少来学校,每次来都是陈墨有课的时候。可惜陈墨快毕业,出现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若说有多喜欢,她自己也不清楚,人不就是这样么,越是得不到的,越想拥有,爱情也一样。
*** *** *** ***
何谓自作自受,陈墨最近深刻体会到…
自从那日跳水救人,他持续很多天入睡后多梦,冰冷的江水像打开记忆的一把钥匙,将往事串起来再揉碎,整晚反复的折磨他。
到后来梦里黄猫黑猫出现的少了,扎小辫一脸天真笑容的安乐却渐渐长大,变成KTV那个漂亮的令人窒息的安乐。
她每晚以不同的姿态在他梦中定格:卑微时,她匍匐在脚下捡钱怔怔的出神;机灵时,她摇着骰子搞鬼镇定自若;狡黠时,她溜走狠狠踹他一脚留下个鬼脸;坚强时,她举起凶器反抗的干脆利索…
他什么都能掌握的很好,偏偏梦境不受控制。他觉得自己心里有条绷住的弦,被一双无形的手慢慢上紧,这种感觉,他非常厌恶。
孟行经常不请自来,每次来必定带一打啤酒,今天倒是出人意料的空手前来。
打开门,他也不进来,一脸笑容的歪靠在门边,手里抖着两张票,“老大,走,和我看点新鲜的东西去。”
“你除了找我,就不能找别人吗?”陈墨抬手看看表,已经晚上十点多,料想不会是什么好事。
孟行摸摸鼻子,“我朋友很多啊,可老大不是独一无二嘛!我的痛苦都拿来给你当快乐分享了,这样不求回报为哪般啊!”
陈墨懒得理他,走进里屋换掉家居服,穿了件米色的休闲衬衣,外罩蓝色的V领毛衫,干净简洁。
孟行在旁边打趣:“瞧瞧这线条,简直是艺术品。”
陈墨瞥了他一眼:“想要我陪你去,就别惹我。”
冬日肃杀的夜晚,街道上行人很少,车辆都是呼啸而过,更显清冷。
陈墨没有开车,坐了孟行的TT,有人当司机他自然乐得清闲。车在东街停下来,陈墨无意中看到新天地的招牌,嘴角一勾,嗤笑了出来。
他在这里被她偷去钱包,现在,那种不确定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在梦境之外,她也开始侵入他的世界。
孟行停好车拉着他走进地下通道,热力井盖上半卧着一个老太太,面前摆着破旧的瓷碗,里面是零零碎碎几张毛币。
孟行瞧也没瞧往前走,他却停下脚步,拿出钱包,将零钱全部掏出来丢进碗里。孟行扭头乐了:“老大,那些都是骗子,你不会同情心泛滥吧?”
他没有理会孟行的调笑,只是觉得白发苍苍满脸沟壑的老人,看上去真的很凄凉。可是,他的字典里,不是从来没有“怜悯”这个词吗?
他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童年梦境的出现,不受控制的分崩离析…
孟行倒没怎么在意他的反常,凑过来说:“你知道‘死亡之旅’吗?”
他听到问话回过神来,点点头。这是本地出名的地下拳赛,以血腥和残酷著称。
孟行笑嘻嘻的眼睛眯起来,脸颊上深深地酒窝看上去很可爱,说的话却完全和他无害的表情相悖,“今天是‘死亡之旅’的决赛杀戮战,我搞的可是贵宾票!”
进入内场的程序复杂繁琐,几乎堪比登机,随身携带的打火机,手机和软性饮料都被封存在塑料袋中,等离场后再领取。
保镖将内场的门打开,他们走进通往黑暗世界的罅隙,长长的甬道过后,眼前出现高耸而硕大的拳台,四周是沸腾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