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先去押注。”孟行拉了拉他。
投注台上是参赛选手的简介,分四组晋级决赛,都有不同的赔率。
孟行草草过了一眼,把赌注押在了上届的冠军身上。陈墨一个个看过去很仔细,目光停在了最后的名单上:季天雷,24岁,一米八三,代号“黑豹”。
不眠
通往前台的铁门紧闭,狭小的房间只有一个排气口与外界相连。
场外的声音穿透进来,像原野呼啸的风。
季天雷漫不经心的靠在墙边缠着护腕,密密匝匝,一圈一圈,白色。
空气凝滞般的沉闷,他的身影在灯光下拉长,手中的绷带却慢慢变短,小郭终于憋不住,开口。
“哥…”这一声过后却是欲言又止。
季天雷抬起头,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放心。”
这两个字说的掷地有声,小郭心里越发难受起来。这不是表演赛也不是正规竞技啊!这是生死的战场,一踏出去,便难以预料。
半个月前,季天雷决意要参加比赛,他苦口婆心劝阻未果,终于眼睁睁看他走到这一步。
地下拳场没有投降的白毛巾,没有裁判的数秒,没有规则,没有侥幸,踏上去只有血的噩梦。所有参赛者关心的不过是两件事情:生存和金钱。
然而往往最终的结果是两样都永远的失去…
季天雷目光坚定的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郭,不要搞得生离死别的样子,我一定会胜!”
一定会胜利的活着回来,因为有人我想让她幸福。
季天雷从兜里掏出一枚光洁的硬币,将正面“1”字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下,紧紧握在手中,这是幸运女神给他的护身符,会保佑他一路向前。
他彷佛看到她巧笑倩兮的脸,大拇指轻轻一蹦,硬币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他伸手接住,正面。
“正面就下手,背面就闪人,安全系数很高的!”曾经,安小草这样来选择目标。
“为什么正面下手?”
“正面是一啊,人人不都想拿第一吗?多吉祥的数字,背面是菊花,当然要捂着屁股溜了。”
他从来不介意她有什么样的过去,命运无法选择的时候,只能大步向前。现在,到了他选择的时刻。
场外传来尖叫声,结束的铃声响起,黑色的铁门打开。
季天雷举起食指走出去,我会努力,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一定要,给你幸福。
所以,就算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请耐心等待一会儿,我会找到你,有一句话想要对你说。
*** *** *** ***
餐厅员工宿舍,每张硬板床上都躺着一个精疲力尽的女孩。
婆娑的树影透过窗户映在水泥地上,异常狰狞。
夜,很宁静。电话响起,就显得格外急促。有人被打扰清梦,迷糊的嘟囔抱怨。
安小草揉揉眼睛爬起来,她离桌子最近,伸手去接,长长的线绳缠绕在桌角。
黑灯瞎火,就着月光去解,却越缠越乱,只得提着听筒,身子凑过去,不小心撞到了手肘,又酸又麻。
没等她询问,电话那端职业又程序化的开口。
简单的几句陈述,和她息息相关。
恐惧是一瞬间迸发出来的,她跳到地上,赤脚,却没有感觉到冰凉。
听筒里传来滴滴的挂断音,她晃过神,抓起衣服胡乱穿上,推开门就往外冲。
冬夜凄寒,冷气迎面扑来,她打了个寒颤。
病危通知…抢救…
几个关键的字眼在脑袋中无限放大,突发而猝然。
医院,ICU玻璃门外,安小草捏着缴费单,目光游离。
几分钟前,主治医生面对她时,是责怪的眼神。
“没人看护,半夜喝水的时候栽倒在地,颅内出血。”
她无力辩解,浑身发冷。白纸黑字上的金额对她而言,是那样遥远。
签手术同意书时,笔画寥寥的两字却似耗尽她所有的气力。
她捏了一下手臂,真实的疼痛,这是噩梦,可惜她不在梦中。
投币电话,在门诊楼缴费大厅的转角,破旧的成了摆设,她拿起来,听筒内还有杂音。
摸出一枚硬币,“哐当”一声沉到底,清脆。
现在,不是选择的时刻,兜兜转转,她还是逃不开,始终要亏欠他么?一次,两次…他能帮自己多少次,
她要用什么去偿还,这些却来不及思考。
电话响了很久,一首音乐播放循环,缠绵悱恻,她无暇欣赏。
两遍,三遍…握住听筒的手渐渐发白。她自找的不是吗?那样一声不响的走掉,凭什么以为别人还会在乎,还会帮她。
她靠着墙,无力的滑坐在地上,听筒金属的连线垂着,像一条僵硬的蛇。
手机无声的震动,凌乱的衣服盖在上面,休息室一片冷寂。
半决赛已经开始。
拳场的中心灯光璀璨,后台的甬道狭窄,直通聚光灯下,拳台高耸。亢奋的人群围在四周,尖叫声宛如呼啸地海洋。
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上一场,代号“屠夫”的拳手一记强劲的高扫踢击中对手头部,强壮的男人轰然倒地,再也没有起来。
孟行紧张的握着拳头大喊,他所有的赌注都压在“屠夫”身上。
“我赌他能走到最后!”孟行冲一旁安静的陈墨挑衅,“你押的那个什么‘黑豹’名不见经传,肯定是要赔的!”
陈墨不在意的摇摇头,“你要不要和我再赌一场?”
孟行眼睛亮晶晶,“谁怕谁,先说彩头。”
“我若赢了,你家在CBD的写字楼整层低于市价50%,租我三年。”
孟行被口水呛了一下,陈墨扬着眉,英俊的脸上挂着一抹捉摸不定的笑:“怎么,不敢了?”
孟行搓搓手,“谁说不敢!”他估算了下赌注的价格,手心沁出细密的汗,有点后悔和陈墨抬杠。
可男人永远是来好面子的,一言既出,覆水难收。
“既然这样,如果我赢了,要你身上那块玉,还有你现在住的那套单身公寓。”他思量将彩头说大些,等待陈墨反悔。
那块玉,陈墨从不离身,他虽然不会辨识,但想来价值不菲。
不料陈墨欣然点头,两人击掌为约。
孟行心里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刺激。“屠夫”是上届冠军,保持了35战完胜的记录,这一点,他很有信心。
聚光灯刺眼。
身穿比基尼的举牌女郎妖娆的环绕场地一周。
季天雷越过护绳登台,身材高大魁梧战神般的“屠夫”,离他几尺之遥。手臂肌肉向馒头一样突出,野兽般凶残的目光看着他。
他毫不畏惧的举起食指,台下响起一片嘘声,两人光看体形显然就不是一个级别。
没有裁判,主持人的介绍也不过寥寥数语,孟行不知道陈墨的笃定来源于何处,难得一向缜密的人也有头脑发热的时刻,孟行觉得自己赢定了。
季天雷环伺一周,目中透出冷酷的光芒,陈墨的位置就在场侧的护栏外,不经意间两人目光相对,他愣了一下。
不容他多想,战斗的铃声敲响。
人们睁大眼睛盯着拳台,期待一场更为血腥残酷的搏击。这是他和“屠夫”的首次交锋,据说迄今没有人能挺过“屠夫”的绞杀。
季天雷立在台上,像一株盘根错杂的树,他没有复杂花哨的姿势,真正实用的搏击技术是千锤百炼的,力量本身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只有胜利才是重要的。
他不同于这些半路出家的拳手,他有着良好扎实的功底,这一切源于家传,是自小吃苦训练的结果。
他敢来,就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陈墨胜券在握的站起来,拍拍孟行的肩膀。
“我出去透透气,比赛结束你来外面找我。”
孟行目不转睛的看着拳台,信心满满的说:“你不会是出去后悔吧?”
陈墨淡然一笑,扭头离席。
自师父去世,两年没有见过季天雷,他已经沦落到打这种比赛的地步吗?陈墨摇摇头。
他不打算再进去,这样的场合,叙旧还是免了。领取随身用品,手机刚从塑封袋子掏出来,铃声就响起来。
“我是安乐,别挂电话,听我说完…”
*** *** ***
安小草对数字很敏感,13位的电话号码,听两遍就能牢牢记住。
寻物启示的广播后,陈墨的电话号码并没有从记忆中删除。她原本以为,是再也用不到的,然而世事难料。
他有钱,她需要钱。哪怕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也想尝试着拉一把。
开口没有预料的艰难。
“求你!”
电话那头听见呼吸声,他片刻没有作答。
“给我钱,什么都可以给你。”
安小草听见嘈杂的叫喊声,旋即被他清朗的声音覆盖。
“好,我去找你。”
拳台上,“屠夫”软绵绵的瘫倒在地,鲜血从他嘴角溢出。
全场观众沸腾起来,咒骂声,混杂着口哨似要掀翻地下拳场的顶楼。
季天雷紧握着拳头,主持人举起他的右手,幸运的硬币从他松散的绷带护腕中滑落,一路滴溜溜滚到了角落…
天命
重症监护室前,陈墨停下脚步,透过自动门,看见一个蜷缩的身影。
她靠在蓝色座椅的一侧,抱着双膝屈坐在地上,头低垂着,栗色的发丝遮掩住所有表情。
“求你…”
“给我钱,什么都可以给你。”她在电话里这样说。
他本应不予理会的,落水后他已选择放手不再相见,然而听到这样一句含义隐晦的话,加上每晚出现的梦,有点莫名的泡沫在他心里翻滚…
陈墨隔着玻璃静静看着她,比所有梦境都来的真实,却偏偏感觉更加模糊。他并不着急进去,他想先整理下自己的思路。
她有什么?
他要什么?
碰触地面的身体将寒冷直传到心里去,安小草觉得这样的冷能让自己清醒些。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她豁出一切拉住的救命稻草还在路上吗?或者,他只是随口应承,然后把她当成无聊的玩笑,已经昏昏睡去?
想到这种可能,她心脏一缩,猛的抬起头。
陈墨恰恰推门走进,看到那双睁大的眸子,瞧见他的霎那,像灯花一爆,瞳孔明亮起来,闪现出惊喜的光,初升太阳般耀眼。
他的心脏好像自动停跳一拍,闷的有些难受。
陈墨解开衬衣顶端的扣子,可能是医院的空气让人窒息。
小草嗖地站起来,腿有点发麻,歪了一下才站直,她顾不上这些,直截了当的开口。
“钱…”
她的脸上写满了焦急,陈墨掏出卡,递过去,她接住,几乎有点强夺的架势,迅速朝缴费大厅跑去,扭头留下一句话:“等我。”
陈墨嘴角一挑,在心里默默计数,一、二、三…
果然不出十秒,安小草匆匆跑上来,气喘吁吁,“密码…多少?”
陈墨没有回答,定定的看着她,反问道:“什么都可以给我?”
小草咬咬嘴唇,用力的点点头,哀求道:“告诉我密码,时间不等人,要什么手术后我都答应!”
陈墨并不理会她的心急火燎,清朗的声音不疾不徐,“明智的借贷都是先立协议后付款。”
“我什么都答应!”哪怕再让她跳河也无所谓。
她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的尾音,眼睛有一层薄薄的水雾,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软弱。
等待,加上“救命”这样的限定词,就变成一件残酷的事情。
陈墨怎么会不知道她心急如焚,可仍不紧不慢的从墙上意见簿撕下一页空白纸,动作轻缓,垫在手上行云流水的写了几行字,递给她。
安小草连看都不看,直接签了大名。
“安乐。”他摇摇头。
“还要怎么样?”她越急躁他越淡定,可她却不敢出言不逊。密码密码!
“你的名字太多变,不可靠。”
她举起食指狠狠一咬,甜腥的血弥漫在嘴里,迅速朝纸上落款按去,一抹猩红,煞是刺目。
他皱皱眉,“你签了协议,以后什么都是我的,伤害自己的事情,没我同意,也不能做!”
安小草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密码!”
“手机号码的最后六位。”他这次回答的挺干脆利落。
小草扭头就跑。
陈墨摇摇头,果然是关心则乱,趁着她离去,拿出手机拨了几个电话。
*** *** ***
小小的缴费窗口,扒着大理石台面,她的头几乎要贴到玻璃上。
“什么?已经交过了?”午夜安静的大厅,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尖锐。
值班的男人打了个哈欠也不解释。安小草气得牙痒痒,紧绷的神经反倒稍稍松懈,因为来回奔跑,身体也渐渐热起来。
医院出奇的效率。
手术室的灯亮起来,短短时间里,麻醉师和主治大夫也都到位,小草握着拳头,身体有些颤抖,牙齿将下唇咬的泛白。
她害怕奶奶这么大年龄,最终熬不过去。
一杯热水递到她面前,她缓缓抬起头。
“尽人事,听天命。”他说了句不算安慰的话,她接过杯子,有些烫手,终是说了句“谢谢。”
长夜漫漫,一分一秒都在折磨人。
陈墨看看表,没有开口离去,只是随意的站着,却和周围保持距离。
安小草靠着墙,脑袋一片空白,手中的热水慢慢变凉。
终于,手术室的门开了,她急忙挺身,水从杯中晃出,撒了一地。
医生却是走向陈墨,摘掉口罩,“手术很成功,麻醉解除后,病人可能还会持续半昏迷状态,接下来三天是危险期。”
陈墨点点头:“谢谢。”
“应该的。”医生很客气。
天色大亮,奶奶重新被送到ICU,安小草像被抽掉了脊梁,浑身无力。
“走吧。”陈墨拉住快要滑倒在地上的她。
她抬起头,脸色苍白,眼神尽是迷惘。他放开手,皱了下眉,“回去休息。”
小草摇摇头,“我哪里都不去,我要等奶奶醒过来,你走吧,等危险期过了,我去找你。”
陈墨不置可否的看着她:“你以为在这里不眠不休的熬上三天,病就会好?别忘了,你现在一切都是我的。”
一切,思想,灵魂,还有身体。
“可是…”
“没有可是!”他将车钥匙抛给她,“底下二层B区,自己找了去车里等我。”
她捏住,身体却不听使唤,他一眼瞪过来,是不容置疑的强势。最终,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电梯口,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过如此。
总算,奶奶还活着,没有比这更庆幸的事情,其他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电梯门“叮”的开启,她走进去,轿厢比普通客梯长一倍,异常空荡。
门缓缓闭合,下行。
同时,另一边的向上攀升的电梯打开,季天雷大步踏出来。找了三家医院的病房,都没有他形容的人,这是第四家,他有些急躁。
噩梦的黑夜过去,他赢得了奖金,足够支撑起她的天空。
*** *** ***
病房前台,陈墨让护士将病人家属的电脑资料替换成自己的,一旦出现状况,也好及时联络。看病除了需要钱,也需要关系。
她把一切都抵押给自己,像贴上私人所有物的标签,他就适当尽点心力。
修改完资料,陈墨开始挑选特别看护,与其让她独自强撑,不如找个专业的。
旁边有人询问护士,声音很熟悉,陈墨不由抬起头,愣了下。
季天雷也未曾预料会在医院看到陈墨,爽朗的打个招呼:“师弟,好久不见!”
陈墨微微一笑,昨晚不是才见过吗?没有挑明,打黑拳那种事情,并不光彩,而是耻辱,师父在世的时候,是决不允许的。
两个人的生活圈子没有半点共同,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季天雷看着父亲生前最喜欢的小徒弟,有点感慨。
据说是为防身,陈墨曾下过一段苦功跟着父亲学习搏击,可在季天雷看来不过是玩票性质,偏偏父亲对他赞不绝口,还累的自己频受责骂,那不是多么美好的回忆。
父亲去世后他便没有消息,枉费生前对他那样照顾有加。想起这点,季天雷心里多少有点忿忿不平,学武之人多尊师重道,于是接下来的话倒有些责怪之意。
“师弟,我家的场馆已被刘师傅盘下来了,过些日子是我父亲的祭日,你要有空,就来拳馆。”
陈墨点点头,顺手拿起前台的纸笔,将自己的号码写下,递给季天雷:“你若有什么需要,可以打电话找我。”
这句话本来说的很是真诚,但季天雷听起来却觉得分外别扭,小小的纸片捏在手中,起了皱。
陈墨选好看护,“有人在等我,就不多叨扰了,代问师母好,我会抽时间过去看望她。”
寒暄这种事情本来就尴尬,季天雷巴不得他早点离开,自己好询问小草的下落,于是挥手道别。
陈墨扭头离去。
“请问这里病人家属有没有叫安小草的?”
陈墨最后听到这样一个问句,嘴角轻挑,勾勒出一抹笑,师兄找的人名字挺有意思,倒像安乐能编造的风格。
车里,安小草歪靠在座椅上,整晚心力交瘁,终于撑不住迷糊的睡去,陈墨轻轻拉开门坐进去。
几缕乱发遮住她的眼睛,他伸手拨到耳后。她的皮肤细腻,因为疲惫有淡淡的眼圈,长长地睫毛像道纱幕。有洁癖的他发现,触摸她并不会让自己觉得讨厌。
他将她的座椅放平,动作轻缓。发动车子,打开暖气,汽车的性能很好,噪音很小。
车是孟行的,他从地下拳场直接开来,那家伙估计后悔的要吐血吧,50%的租价够他头疼好一阵子,这点,还要谢谢自己的师兄。
陈墨不喜欢开这种有些女性化的跑车,不过自动档的不需要费什么神,一夜未眠,倒不觉精神萎靡。
车外阳光明媚,他心情大好。
生活就应该这样,在计划的轨道中,平稳的前进。
他扭头看了眼熟睡的安乐,随着呼吸,胸膛微微起伏。
得到她,会不会好些?
那些梦就会消失吧。
她的一切,都将是他的…
占有
这一觉睡得无比黑甜,挣扎撑开眼睛时,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头脑一阵晕眩,浑身碾过似的疼痛,她半撑着手坐起。
“醒了?”
安小草闻声侧头,反应生生迟钝了半拍,这才将记忆衔接上。
医院,手术,协议。
“下车吧。”陈墨说话的时候带点漫不经心的味道,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她不动,拧着眉看他。“这是哪里?”
“我住的地方。”简单清爽的答案。
“…”
“难道,你需要我来开车门?”
下车时,他从后座拎出一个纸袋,便不再理她,径自往前走。
跟着他的步伐,从地下停车场直接走进电梯间,安小草仍不知道这是哪栋建筑,但显然不是她熟悉的他家别墅,这点让她稍稍好过些。
电梯逐渐攀高,她低头看着脚尖,镜面的侧壁复制着她的动作。
陈墨想起演戏那天,她挽住自己胳膊时的微笑,机灵狡黠,脸皮厚的肆无忌惮。现在,假装么?
“不要摆出一幅我要吃你的样子,别忘了,你是自己送上门的。”他给过她机会,她偏一再招惹。
修长的手指在密码盘轻按几下,门锁“啪嗒”一声弹开,她的心也跟着着声响,沉了下去。
安小草,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一无所有,死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她一遍遍告诫自己。
然而,世界上需要逃避的事情太多,常常,能面对死亡也不一定是种勇气。
陈墨从鞋柜翻出双拖鞋,男士款,丢在她脚下。
她乖乖脱掉鞋子踏进去。
“去洗澡。”他步骤明确的指挥着。
洗澡,吃饭,休息,才能恢复整夜的疲惫,最初,他是这样想的。
显然,安小草却误解,死死咬着嘴唇,泥塑般杵着。
他一夜未眠,却不显憔悴,只看侧面也能感觉到锐利的压迫感。
“或者我先去?”他见她不为所动,脱去外套,随手递去,动作自然。
她接过挂到衣架上,抿抿嘴,终于开口恳求,“再给我三天时间好吗?”
陈墨一霎那就反应过来,她所怕何事,狭长的双眉轻挑,身体上前,逼得她节节后退,直到背脊抵在墙上。
他伸手撑在墙上,嘴角一勾,嘲笑的意味尤为明显,“你胡思乱想什么,知不知道,你这副脏兮兮地样子,有多让我倒胃口。”
不再理她,陈墨甩手走进浴室。
薄羊绒背心,衬衣,休闲裤…一件件褪去丢在脏衣篮内,浴镜里映出男人的身影,宽肩窄臀,英俊挺拔。
她竟敢嫌弃他?这个认知让他三分好笑,七分窝火。她,凭什么!
莫名其妙的恳求反而提醒了他,开始思考她的投资价值回报。
打开龙头,水流哗哗,往下巴涂抹雪白的剃须泡沫,U字形覆盖,他握着刀架,锋利的刀片贴面滑过,露出光洁的肌肤。
他的手轻缓沉稳,心中却思绪万千。
他把她带回来,不可能是因为看她在医院神情恍惚,更不可能是同情和怜悯!他这样说服自己。
没有回报的事情他从来不做,彻底的乘人之危才是他的风格,不是吗?
他双眉紧锁,将花洒的水流调到最大,走进水幕中。
*** *** ***
房间一片静谧。
她坐在最靠外的沙发椅上,显得很局促。
他走出来,发丝带着水珠,晶莹的落在地板上,顺手取过茶几上的遥控轻按,窗帘立刻自动闭合,将阳光阻隔在窗外。
“去洗澡。”旧话重提。
她站起来,双手在体侧捏着,“没有换洗的衣服…”
她似乎偏爱灰色,整个人像隐在迷蒙的雾气后,只有睁大眼睛的时候,才会迸发出强烈的存在感。
陈墨喜欢那双眼睛。明亮,如水般清澈,出现在梦里的时候,星星一样璀璨。
他从茶几旁拎起纸袋丢给她,衣服吊牌俱全,是她熟睡时顺路买的。
“牙刷…”
他握住她的胳膊直直带到浴室,抬手指去,“嘭”地将门关上。
男人给女人买衣服,为的就是脱去它们。这是孟行经常挂在嘴边的泡妞感言,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他倚在墙边,听着水流声,眼神暗了下去。
他是男人,当然有欲望,却不曾这般明显过。
他翻出昨夜匆匆写的所谓协议,可笑她连看都未曾看,他想,这一场如此荒唐的交易,居然会是他的所作所为,捏成一团丢进墙角的垃圾桶里。
然后又弯腰拾起来,摊开,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像褪色的朱砂印,最终走到书柜前,抽出一本书,夹进去。
她洗的很快,关掉花洒,擦干水迹,匆匆套上衣服,脸上因为热气染上一丝红晕。
要用身体吗?终于走到这样一步,也没什么值得珍惜的,躲躲藏藏的日子里,她早就厌倦且疲惫,随便怎么样吧,像他那样的人,不过是一时兴起,想看她难受而已。
走出去,陈墨静坐在沙发上垂着头,宽屏的荧幕上画面无声的播放,像是睡着了。
她走近,不知道如何是好,或者先离开?
才刚移动,他抬起头,目光对上她的,他的眼睛很亮,似没有微尘的海水,沉溺般的吸人,他站起来,她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我有这么让你害怕?踹我的勇气哪里去了?”他在她的注视下,轻笑,薄唇微启。
“给我一点时间,我想看奶奶醒过来。”她闪避他的眼神。
“我给你时间,谁给我时间?”他迅速贴近握住她的肩膀,势在必得。
医院自有人照料,她去不过是平添伤心,等待的滋味会把坚强意志的人生生摧毁,况且她看上去是如此在乎。
分心是最好的疗伤药剂,对他们而言,都是。
他要用她驱逐梦魇的折磨,况且,她也需要暂时的纾解,来忘记那些生死边境上的等待。
陈墨伸手一拉,她被压在他胸膛,他的鼻子高挺,撞上她的,眼睛,带着隐忍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