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正待拾捡台子上散落的衣服,目光不期然对上了窗外的陈墨。
他背对阳光静静站在那里,身上似镀了一层柔和的光边,越发显得玉树临风。
他于她不过数米距离。日光翻过高高的树梢,穿过玻璃,刺得她眼睛突然一黑,只觉得那颗心蓦地沉了下去,一如多年前那个夏日炙热的午后。
往事重演,她越发不堪。
她迅速抱起衣服挡在身前,重新举起右手的钢刺抵住男人的前胸,无声的威胁着窗外的人。
她不敢大声叫喊,害怕招来其他的同伙。本应是受害者,现在却一副劫匪的模样,只想逃脱了事。
可惜,陈墨从来不是会被威胁吓唬住的人。
扫视了眼院子,走到花盆旁,拎起下面一块垫高渗水用的砖,在小草错愕的目光中,直接拍向玻璃。
不同于小草的矫捷灵动,他的身体里似乎蕴藏了巨大的力量。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阳光便毫无阻拦的跟他一起,闯进来。
“你站住!”小草的声音拔高,握钢刺的手抖了下。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逃离这里,却不巧遇到最不想看见的人。
陈墨并不理会,直直朝她走来。
“别过来!”
他的步伐没有丝毫凝滞,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你再过来我就动手了!”
“杀了他你就是凶手,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是你朋友!”
“谁告诉你他是我朋友?”
说话间已经和她近在咫尺。她却没有下手。不够狠心是她一直犯的错。
他握住她的手腕,衣服散落了一地,她极力反抗,像一条濒死的鱼,钢刺划过,在他手背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他的力气很大,又带着防备,很快将她双手反剪在背后,她困在他怀中,动弹不得,如花的蓓蕾抵在他的胸前,柔软而温热。
“陈少,救我!”地上的男人发出兽一样的哀鸣,他看都不看一眼。
环抱住她的胳膊,自身后掰开她的手,将利器一把甩到了墙角。
她张嘴狠狠咬住他的肩膀,热气透过衣服连同痛楚一起传达过来,陈墨眉头微蹙,一只手覆上了她背后的蝴蝶骨,伶仃的硌手。
“安乐,松口。”他说。
*** *** *** ***
这个名字多年没有人叫起。她愣了,嘴巴里泛起一股腥甜。
他的手拂过她的脸颊,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推开。
淡蓝色的衬衣上渗出嫣红的血迹,他低头看了眼,没有理会,而是俯身将地上凌乱的衣服拾起,她怔怔的站着,似乎忘记在他面前裸着身体,像丢失灵魂的梦游娃娃。
内衣的带子穿过她的手臂,遮住她的美好,他在后背扣起,动作缓慢而笨拙。
她的皮肤在阳光下,白的有些透明,能看见细细的血管,他的手毫无遮拦的滑过,像高温的熨斗,异常灼热,烫醒了她。
她夺过衣服,也不避讳,在他面前一件件穿戴起来。
自他叫那个名字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已然认出她。
那又怎么样?他们少年时的情谊横跨了时间的长河,再加上那件事情,被彻底的击碎。
她不会天真的以为,他还惦念从前。
“先离开这里,我们再说。”
待她穿好衣服,他握住她的手腕,也不管地上求救的男人,径自带她走出去。
她没有反抗,她欠他一个解释。
路边孟行无聊的蹲在地上画格子,看见他们楞了下。
“老大…”
“你惹得事情,你自己善后。”他淡淡的说,不辨喜怒。打开车门,将她推进去。绕过车身,走到另一边。
他俯身拉过安全带,将她困在座椅上。
然后按下了车锁。
车子缓缓驶出,慢慢加速,景物在身后飞快的后退,一如记忆。
如果不再见面,如果见面不曾相识,过去的故事就会渐渐淡去,如同海上的泡沫般,最终消失在有限的生命中。
而现在,记忆翻腾起来,他似乎看到一个个肥皂泡争先恐后的升到空中,薄而透明的壁膜上,闪烁着岁月无法遮掩的印记。
她从开始就知道他是谁,尤其这点,他不能忍受。“毫不知情”这四个字敲到他心上,便产生不受掌控的烦躁。
他没有说话,空气似乎凝滞起来。
她用手抠着带子上防滑的装饰,用力的直到指尖感到一股疼痛,蔓延开,席卷全身。终究是她沉不住气,“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并没有回答,依旧是波澜不兴的表情,彷佛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而她,不过是一粒无须理会的尘埃。
她看着他的侧面,整齐的鬓角,挺拔的鼻梁,坚毅的下巴,无法和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叠,全是陌生。
他不会比刘达更可怕,然而她的心里,却涌上难以言说的感觉。
他的影子,承载了她的一段过去,那段记忆对她而言,有的只是惨痛的纪念价值。她宁可脑海中有奶奶那样的橡皮擦,把这一切都干净的抹去。
*** *** *** ***
车开到江边才停下来,一路上,他什么都没有说。
她以为他会问,当年那枚玉佩,是不是她偷的。她在车上就想好了说辞,所有人都认为是她拿的,那就当是吧,反正她后来偷得东西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可是,他没有开口质问,依旧许久的沉默。
车厢狭小的空间,发动机的轰鸣停止,愈发显得安静。
这安静让她感觉窒息,于是伸手去拔安全带,却怎么样也拔不开,并且越拽越紧。他在一侧看着她和一根带子搏斗,拉起手刹,然后在旁边轻轻一按,安全带弹开了。
她抬头瞪过去,像一只煮熟的虾子,满脸通红,额角渗出汗渍。
“这样耍我很好玩吗?”她控制情绪,极力压低声音,可是依旧掩盖不住的愤恨,从腔子中一字一字迸出。
“安乐,究竟谁耍谁玩?”他蹙了下眉,肩膀一阵抽痛。
那么狠得一脚踹在他小腿上,这么狠得一口,咬得皮开肉绽,她,不曾有一点犹豫。自始至终,她只把他当陌生人,而且是陌生的坏人。
“别叫这个名字!”
“那叫你什么?倪婕?”他轻哼一下,“或者,连安乐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她垂下头,双手在身侧紧紧攒起,也是,她什么时候真实过…她叫安乐,却对所有人说自己是小草,慢慢,她把这个名字忘记,她就变成了小草。
她抬起头,再没有不安和迟疑,朝他伸出双手,“要么你就把我送警察局,要么,就放我走,叙旧什么的,免了。”
“叙旧?”他在嘴里重复了这个词,旋即嘲笑道:“相逢对面不识君,我们,有什么旧可叙?”
他总有本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她。他以为她是他爪的老鼠吗?可是,她没有那么脆弱的心脏,她是只要有一点根,就能顽强倔强生长的草。
“那好,我可以走了吗?”她不欠他什么,轮不到他判定生死。伸手去拉车门,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只能恨恨得望着他。
他似乎惊讶她的厚颜无耻,挑挑眉,“你以为,我费尽周折,带你来这里,就是让你走这么简单?”
她实在讨厌这样疑问句的对话方式,讨厌面前这个捉摸不透的男人,更讨厌脑海中慢慢浮现的往昔。
“卡达”一声,他按了开锁,拉开车门,示意她下车。
江边是笔直的岸堤,通往看不到的远方,岸上没有行人,只有干枯的柳树,细长而柔弱的身体,像一排排悲哀的观众。
她揣测着奔跑的速度,在这样豪无遮拦的地方,跑不过他那辆四驱的车,她打消了逃跑的念头。浪费体力毫无结果的事情,还是不做为妙。
冬季的枯水期,江面很低,但没有结冰,水浑浊,是泥土的颜色。
他看着宽阔的水面,微微一笑。
“放你走,可以。”
她对上他的眼睛,他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
“你从这里跳下去,我们就一笔勾销。”
溺水
“你从这里跳下去,我们就一笔勾销。”
起风了,吹起江面涟漪阵阵,波纹蔓延开,一圈一圈,像等待鱼儿的网。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应该是孟行才能想出来的,斤斤计较捉弄人并不是陈墨的风格,可他神色自若,看不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安小草双臂抱团,轻笑一声。一笔勾销?她早不欠他什么!凭什么由他这样指手画脚。跳江?她又不是杜十娘,脑袋也没有抽风。
他看出她的不以为然,她似乎并不知道,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他说的话,向来是肯定句,自有方法让她妥协。
陈墨从兜中掏出手机,暗金色的壳子,除了下面的三个按键,全是屏幕。指尖按了几下,出现一段视频,递到她面前。
安小草低头,入眼的是她用利器抵在男人胸前威胁的画面,她的一举一动隔着落地窗被拍的清晰异常,包括掏钱包和绑人的那幕…
她以为进了警局,他空口无凭,最多告她个小偷罪名那么简单吗?
“刑法规定,以暴力、胁迫抢劫公私财物的,将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他收回手机,关掉视频,“这个证据你还满意吗?”
她抬头看着他,他满意的看到她眼睛中的错愕。小事可以化了,也可以化大,要看如何操作,这个世界不辨黑白的事情太多,不差这一件。
“我那是正当防卫!”
“谁相信?”
他想看她惊慌失措的表情,就像很久以前,她看过他的一样,他想还回去。谁叫她该死的,用毫不在乎的口吻,对他说:叙旧,免了。
这个“旧”偏偏他记忆深刻,深刻到看着她,一股脑的涌上来。他想惩罚她,对他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她可以这样轻描淡写的忘记?
包括这个地方,他们少年时第一次遇见的地方,她,难道一点没有印象?
他不过是想吓唬她,视频在她面前播完,收回后就按键删除了。
然而安小草从来不是一个能被轻易威胁住的人,和他骨子里的强势相反,她是逆境中成长的孩子。她日日在危险边缘游荡,自保是家常便饭,又怎会被一个小小的视频吓倒。
几乎是本能的伸手去夺,手机被他高高举起,一脸戏谑。
她发起狠,一脚踹向他的腿骨,陈墨早有防备,轻松地闪过,他不会吃两次同样的亏。
女人的力气终究敌不过男人,很快她被他缚住双臂,扭转身子,圈在他的怀中,却不是脉脉温情的画面。一个气喘吁吁,一个眉头紧蹙。
“好,我跳。”贴在他胸前的脸烫的厉害,没有羞,只有愤。随着呼吸热气喷在他身上,隔着薄薄的衬衣,带起一股暖风。
陈墨猛地松开桎梏她的手,向来不喜欢和人这么接近,却一再为她破例。
在他眼中,人生是一张棋盘,他擅长站在高处,判断走向后,杀伐决断。他讨厌任何出乎意料的事情,可她,显然打乱了他掌控的节奏。
而这颗不受控制的小卒,正毅然决绝的向江边奔去。她跑起来像矫健的小鹿,短发在风中飞扬,灰色的背影看上去异常悲凉。
跳江并不是他期望的结果。他要的,是她的服软、屈从与哀求。
“站住!”
她充耳不闻,他追了上去。指尖在空中和她的衣服堪堪错过,只快那么一步,在他面前,一闪而下。坠落。
平静的江面溅起朵朵浪花,涟漪的水波荡开,又渐渐平复…
水很冷,不到零度,寒意却是侵入骨中。湿的棉衣更是像石头一样沉重的将她往下拖,她呛了口水,泥沙灌进嘴巴,说不出的腥。
他明明叫了自己,她应该就势停住脚步。小草闭上眼睛,一片黑暗。在强者面前要扮弱,她向来熟稔,她又没有大脑抽风,心甘情愿跑江里洗澡!
然而,岸上的男人,绝对是她的煞星,她正待停住脚步,却因为惯性向前又冲了步,猛的停下来时绊住了脚,以狗啃屎的姿势,毫无悬念的跌了下来。
该死的,她太久不来,忘记岸堤上有防汛时浇注的石头!
屏住呼吸,小草奋力向上划,手臂因为骤然寒冷而僵硬。接着,她悲剧的发现,小腿抽筋了——因为突如其来的掉落。
下落的冲力很大,肺部的空气渐渐呼出去,没有新鲜的氧气供给,慢慢像炸裂一样痛楚起来。
“安乐,你就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真想把你丢给四喜。”岸上那人,变成少年的摸样嘲笑着,她一字不差的记起,可是,有这样会在水中淹死的鱼吗?
而四喜,那只老猫,早已经不知去向。
她拼命挣扎,腥臭的江水从嘴中灌入肺里。她少时曾因为玩闹害他跌入江中,所以清楚地记得,他,是不会游泳的,也断不肯跳下来营救她。
她想,就这样结束没什么不好,她真的累了。
恍惚间,一只强有力的手揽住她的脖颈,贴近的身体让她感到温暖。最后的意识里,她看到一张脸,模糊异常。
陈墨渡了口气过去,她的唇像冰一样寒冷,呈现出青紫的颜色。
虽然有水的浮力,可他泳技实在一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拖上岸。冷风,立刻无处不在将湿透的他包围。她毫无知觉的躺在地上,身下沁出一摊水迹。
“安乐,醒醒!”
他打着寒颤,俯下身子,轻拍她的面颊。她像个熟睡的孩子,一动不动。
陈墨低头靠近,她气若游丝,心跳已隐约不见。他急忙单腿屈膝跪在地上,将她搬起俯卧于大腿上,江水混合着泥沙从她嘴中缓缓流出,他用衣袖擦拭干净,又重新将她放平。
陈墨捏起她的嘴角,深吸一口气,他的唇覆盖住她的,气息朝她口中吹去,一次,两次,三次…却像无用功般,她长长地睫毛盖住眼睛,眨也不眨,脸上露出颓败的青灰色。
他急躁起来,用力朝她胸肺处击打去。
许是上天注定她大难不死,这一下刚好将她肺部的积水呛了出来,她狠狠咳嗽了几声,渐渐缓过气来。
他将耳朵贴在她心脏旁,听那微弱的“突突”声,整个世界彷佛都安静下来,只有这一下接一下的跳动,像最美妙的鼓点。
他尝过溺水那种恐怖绝望的滋味,他曾把这个归咎于她。然而,他比谁都清楚,那不过是场意外,况且是她救了他。数年之后,他学会了游泳,角色倒置,如今换他救她。
他想,一笔勾销真是一语成谶,变成他还她的。
他将她抱上车,打开制热系统,调到最大,车厢慢慢温暖起来。他剥掉她的外衣,污浊的江水顺着真皮座椅流下去,他没有在意,发动车子,准备开去最近的医院。
握住方向盘的手指泛白,水珠从头发上滴滴答答的滑落,他有些烦躁。在后视镜中瞄了眼她,尖尖的下巴,消瘦的脸颊,明明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时间,太久,一切都变了,变得彼此都认不出来。
急诊室。
医生和护士穿梭忙碌,检查结果万幸并无大碍,倒是输氧点滴全上。
“来,伤口包扎下。”女医生处理完病例,扭头,指着他的肩膀,衬衣上是红色的血迹,被江水浸泡后,又慢慢渗出。
“小两口吵架用不着这么暴力吧!”女医生边打预防破伤风的针剂,边好心规劝。
“年轻人相互让着点不就完了,闹到打架跳河,置于吗?”
“小姑娘家家的,多可怜!为你都寻短见了,就算分手,也要等她情绪稳定啊!相爱一场也不容易。”
女医生越说越起劲,陈墨皱了下眉头,但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聪明理智的人是不会开口反驳的,以免再遭皮肉之苦。
女医生以为他是听了规劝,下手倒是轻快些,消毒,纱布,几下子伤口就包扎好。
“可能以后会有疤,伤口好了买点什么除疤的擦擦,不过肩膀也没什么大不了,男人嘛。”
衣服还是湿漉漉的,来时匆忙,根本无暇顾及,现在独自站着,江水的腥味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让他很难受。
因为包扎,陈墨的衬衣敞开大半,露出半截平坦的胸膛。麦色的肌肤,透过玻璃窗折射的微光,呈现出细腻的光泽。
虽然衣着不整,可他看上去却没有半点难堪,进出的小护士,路过时都偷偷瞄一眼这个倚墙站着打电话的男孩,有两个看上去清闲的躲在一边窃窃私语。
“难怪他女朋友宁可跳河也不愿分手,他长的好帅!”护士甲眨着心心眼。
“切,这种男人最花心了,没有安全保障。”护士乙一脸不屑,却扭头又看了眼。
讨论声音虽小,可一字不落的传到陈墨耳中,他挂掉电话,只抬头冷冷一眼扫过去,交头接耳的小护士立刻噤声。
小草已被送至观留室,他推开门走进去。简单的临时病床,支架上挂着葡萄糖水瓶,透明的液体顺着输液管一滴滴下落,护士给她换了病号服,盖上被子,她安静的躺着,面色苍白,细细的手腕露在空气中,有些发青。
没多久,孟行进来,手里拎着几个纸袋,递过去不解的问,“老大,你要的衣服,怎么没一会儿工夫,你也折腾到医院来了?和着我两个医院来回跑,成打杂的了。”
陈墨也不解释,将女式的那套取出来放在床头,把钥匙抛向孟行:“你去车里等我。”
孟行挠挠头,想开口说什么,最终憋住,转身离去。
陈墨拿着男式的去洗手间更换,穿上干爽的衣服,冰凉的身体慢慢有了温度。
明明是要惩罚她的,可自己却总是跟着吃苦头,从很早前认识她时起便是。
少年时候的事情不受阻拦的回想起来,包括他们最后见面的场景。
他摸了摸胸前的玉佩,家传的本是一对,龙凤呈祥,他自小带着凤纹古玉,而龙纹的那枚已不知去向,他一直不相信是她偷的。但时光荏苒,当年那个倔强的宁可在他家脱光衣服显示清白的女孩,再次重逢,却偷了他的钱包。
她为了钱,卑微的任人摆布,扮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临走却狠狠踹了自己一脚。
她为了钱,陷阱也义无反顾的往下跳,从小偷又升级到劫匪,明知是旧日相识,依然咬伤他。
他在任何人眼中,虽然年轻,可依旧是沉稳而强势的,独独到她这里,讨不到一丝便宜。
没有缘分的人,不会相遇,他们的缘分,不是好的,只能算是孽缘。
他看了眼她,也许一笔勾销是对的,不再见面,对他们,都是好事。
病房一片静谧。白色的床单,淡蓝色的病号服,她的袖子撸起,露出一截胳膊,暗红色的暖水袋很扎眼。陈墨觉得自己应该走了。就像江边说的那样,他们谁都不再相欠,各走各的人生路,如此这般,再不相见。
他站起身,掏出钱包,皮子沾水后有些暗沉,他把卡□,现金和钱包一起放在枕边,崭新的衣物下面。
车内,孟行无聊的听着广播,看到陈墨拉开车门坐进来,有些忐忑不安。
“老大,我是不是做错了?”
陈墨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知道你做错什么吗?”
孟行试探的问:“使坏太出格,老让你给我收拾烂摊子?我真以为那妞和你没什么关系。”
陈墨摇摇头。
“你错在不应该告诉我。”
她有足以自保的能力,反而因为他,受到更大的伤害。
依赖
安小草清醒过来时,天色已暗。
她觉得口干舌燥,头脑晕沉,看看四周的环境,立刻明白,自己被人送到医院。房间没有人,长长地帘子将病床和外界隔开,消毒水的味道迎面而来,是她最讨厌的气息。
落水的记忆很快恢复,一失足成千古恨得悲剧最终没有酿成,她知道自己这条小命是保住了。
她那件狗熊般厚实的棉衣,不见了踪影。倒是枕边整齐的摆放着一叠衣服,从内到外一应俱全,柔软的天鹅绒质地精良,摸起来很舒服。
到底谁救了自己,又把她送来医院治疗呢?她有些好奇,落水的时候江边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是不可能的。也许自己命不该绝,后来有人发现,这么冷的天,真是好人。
她很想谢谢救命恩人,但是,突然想起来,看病就诊是要钱的,而自己,身无分文外带负债累累,第一个念头马上变成悄悄溜走。
可是她开溜的话,好心人会不会因此牵连呢?她十分矛盾。
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护士推开门走进来。
“你醒了啊?”
她点点头,这不废话吗。睁这么大眼睛,又不是梦游。
护士并没开口催她缴费,小草稍稍安心点,只要不提钱,随便什么废话她都欢迎。护士年纪很轻,看起来和她像是同龄人,却不晓得为什么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小草摸摸脸,难道跳河毁容了?触手一片光滑,没有伤痕。
小护士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拿出体温计,小草顺着她的指示张开嘴叼住。
“小姑娘,想开点,两条腿的蛤蟆少见,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小护士宽慰的劝解。
小草嘴里含着东西,想开口又说不出话,一阵呜呜。
小姑娘?大姐你几岁啊!小草悲催了,她怎么就想不开了?
小护士想说“天涯到处是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又怕触到病人的伤心处,所有经典名言在脑袋里打了个圈,哪句都觉得不合适,最后还是用行动表示同情,拍了拍她的肩膀,顺手抽走她嘴中的温度计。
“37度,体温正常,等下去拍个片子,没问题的话等下就可以出院。”小护士转身,最后又来了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小草纳闷起来,难道护士眼睛刁钻到看出自己没钱缴纳症费?
她也不敢多话,只想找个机会偷偷溜走,虽然这种做法太不厚道,可是,她真的要钱没钱,这番折腾“要命一条”也已经丢了半条。
小草躲在被单下,偷偷换上衣服,尺寸很合适,柔软贴身。衣服下面居然有一双袜子,她拿起来,袜子下面有一个黑色的钱夹。
圣诞节的礼物——她莫名其妙联想到这个,虽然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谁把钱包放这里呢?难道是好心人?难道是在她之前病患遗留下来的?小草暗自揣摩着这两种情况的可能性,最终判断均为零。
她打开钱包,数了数,二千块。
最近她和这个数目很有缘,不小心越界偷了陈墨被内部审判,是这个数字;去陈墨家被羞辱,也是这个数字;现在,天外飞仙,出其不意的横财,居然还是这个数字!
她捏在手中,心里犹豫了下,理智和情感激烈的混战后,最终将钱包归拢到了怀中。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最差的都经历,人们不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她也该时来运转了。
按理说有钱她就能大摇大摆底气十足的从医院走出去,可是,这钱虽然是白来的,但揣在自己兜里,想往外掏却很是肉疼。
她每个月都要往医院贡献将近四千块钱,那是无奈之举。她深知在医院哪怕随便开点药,都动辄上百块,一百块钱节省点够她生活半个月呢!于是,逃跑开溜,成为她的首选。
逃跑是综合考验体力和智力的一门技术,恰好是她最擅长的。
安小草很轻松的从医院溜走,倒了两趟车,回到拳馆。
拳馆灯火通明,有些反常。平常晚上这个时段,锻炼的人很少,尤其冬季,晚饭时间,基本上就闭馆了。
小草有些疑惑的走进去,馆主老刘和几个年轻的教练都在,看见她进来,老刘走上前有些着急的抱怨:“你这丫头,这么晚才回来,跑去哪里了?”
小草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下午发生的那些倒霉事,随便编了个谎,说是找朋友玩去了,聊天高兴的忘记时间。
老刘皱了下眉,不悦的说:“天这么晚了,雷子一直找不到你,很着急。他说下午看见刘达的人在附近转悠,担心你发生什么事情,大晚上的把我们都叫来了。刘达那家伙是混黑道的流氓,又是盗窃团伙的头子,这边做生意的好多都吃过他的苦头,你怎么和他扯上关系?”
小草实在难以启口,只能默默低着头。她,也不是好人。
“我们都不是惹事生非的人,练拳是强生健体,又不是用来打架的!雷子不听劝,自己跑去打探,你赶快给他打个电话吧,迟了我怕出事!”老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