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她在心里嗤笑,那是什么?
很小的时候,爸爸 蹲在身前,笑吟吟的说:“乐乐,我的宝贝,爸爸最喜欢你了。”扭头走的时候,却没有不舍。
喜欢是一种多么廉价的感情,抵不过饥渴时的一瓶水。
她的生命里,不能 相信如此虚妄的东西,他的喜欢就比别人来的值钱么?最后还不是泡沫,看起来五彩斑斓能折射整个世界,其实一秒钟要不了就会破灭。
可是这泡沫,很 美,笼罩在里面,情不自禁也会有瞬间的沉醉…
最终她还是和他做 了,和那次不同,她也想要。说不清最后是谁主动谁被动,她是很好的学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诱惑与反诱惑,压倒与反压倒,攻与反攻…同样的床,同样的男人,第一次, 第二次,也许还有无数次。
这场不知道尽头的 梦中,沉溺的,不该是他一个人,他要把她拉下来。只是,不再对她轻言喜欢。他知道,说的,永远得不到信任。
安乐的喜欢是被抛弃的烙印,深深刻在记忆中;陈墨的喜欢,从来都藏匿在不为 人知的角落。
他说出来,她不 信。这世界上她最不相信的就是喜欢,还有承诺。
“我不会喜欢你 的。”她说,黑色的夜,看不到表情。
“你会的。”
“不会!”
“会的。”
她轻声笑起来:“因性而爱?”
陈 墨将她揽进怀中,摸摸她的头发:“那也不赖,起码说明我这方面能满足你。”
安乐不想和他抬杠,转移话题:“我今天下午给秦老师打电话了,明天我过去上 课。”
陈墨身子僵了下,伸手旋开台灯,“这件事我会和他谈。”
安乐坐起来将灯关掉,“没什么需要谈的。”既然开始了,就要走下去。
陈墨看着她,声音 笃定有力:“我说过给你不一样的未 来,即使那块地拿不到,我也有能力做到!”
她没说话。也许,只有自己亲手获取的未来,才有安全感,不是任何人能给予 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坚定:“陈墨,不要以为我们做了,就能代表什么,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这事情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不是去卖,就算要卖,也 要有价值,你不是一直这样认为吗?”
你开始就打算这样 利用我的吧…这个认知在安乐脑袋里徘徊,根深蒂固。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 垃圾场,能被人利用,才有存在的价值,安乐不想自己连这点价值都没有,那她是什么?回到最初,跟着在他身边,她做不到。
陈墨不想被这个问 题纠结住,虽然她说的话听起来那么刺耳。秦凌云确实能教安乐不少东西,倒不是为了必须拿这块地,他思忖了下,就此打住,并未再反驳。她倔强也罢,不信任自 己也罢,更多的是因为她没有自信。
十年那么遥远的时 间里,她走过来的路,他不知道是何种情况,但明显,并不轻松。他不要求这样一个女人,毫无保留的为他敞开心扉。
他缠上她的腰,轻 轻抚摸,她失去的,他会帮她找回来,自尊,自信。
*** ***
年末,有钱人忙着 收礼,没钱人忙着讨债。
孟行难得起了个 早,跑去陈墨的公寓凑热闹,却碰了一鼻子冷灰——两个热闹的对象都没在。
写字楼的最后装修方案已经敲定,有专门的监理负责,他暂时轻松起来,日子一 天天过,少有新鲜的乐趣,真令人乏味。他开着车在街上漫无边际的瞎转,打了几个电话都关机,大清早,狐朋狗友都在温柔乡里昏天暗地的会周公,似乎全世界就 只剩他一个闲人无所事事。
路过美术馆,外墙 体的巨大海报写着“摄影展”,下面一排赞助和工作人员的名字,字体虽然小,但孟行视力极佳,瞥过去倒看了个清楚。
孟行放慢速度,圆 柱形的馆体连着省图书馆,广场上人稀稀拉拉的,他点了下刹车,停在路边。本来没想进去,但收停车费的老大爷屁颠的跑过来,他想了想,将车倒好,掏了五块钱 也没要票。
摄影展没有有名的 摄影师,门票很便宜,10块一张,孟行很久没有这样的兴致,居然装文艺青年独自一人跑来看展览,他觉得自己脑子有点抽了。然而当他真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时,觉得原来抽风的人还不少。
他整整衣服,顺带 用镜面的手机瞅了眼脸,自觉还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老大不在的时候,他也算得上不折不扣的花美男呢。大步向前走去,一把拍在前面女孩的肩上。
粉红色的薄呢大 衣,微微 泡泡的肩被他拍瘪了下去,女孩吓了跳,转身扭头,露出一张漂亮的脸,写着不悦。
“孟小五,你吓死我了!”
孟行“嘿嘿”一笑,打趣道:“光天化日之下,你怕什么。依依同学,这么早, 咱们有缘吶!”
杜依依白了他一 眼:“我爸的作品在这里展出,你没看到图册?有什么巧的。”
“哦,杜叔叔的作 品也在里面?我还真不知道。”孟行打着哈哈,他若没看到赞助人的名字,怎么会进来,说谎面不改色心不跳。“你带我去看看?”
杜依依知道孟行素 来和陈墨交好,也不在意,她因为寒假没什么事,跑来这里玩,说是讲解员,其实也就瞎转悠。几次去陈墨家都没有找到人,刚好孟行送上门来,有点打听的心思在 里面。
两个人各自打着小 九九,心里的算计噼里啪啦,瞬间两人的眼睛都比平常明亮起来。
杜依依是稍稍了解孟行家里的情况的,平素也只是见面打个招呼,寻思着话题如 何朝陈墨那里转,又顾着矜持不愿直接说,倒一路把作品都看了个大概,该说的始终没说出来。
孟行自然也有他的不良打算,杜依依这小妞是个挺关键的人物,陈墨费劲心机想 要谋取的那块地,没有她父亲的帮忙,自是难上加难。
哥们不愿卖身,有 了相好,他当然要帮衬。梁洛那猥琐的小子喜欢的人,他更要横插一杠,总而言之,肥水不流外人田,他没有陈墨那么多顾忌,他的人生,一步步走到最后,也不见 得是什么好人。
“我说最近怎么没 见你出来玩,原来忙正事呢,杜叔叔的水平真不赖,拍出来的都是专家级别的啊!”孟行说着自己也有点恶心的马屁,心里“呕”了一下。
杜依依自小被父亲 宠爱,在她心中父亲是无所不能的伟大形象,听到这话自然很是高兴,终于也想到接茬地话:“对了,陈墨也很喜欢摄影,他水平也不错。最近他忙什么呢?好久没 见人影了。”
他忙着泡妞,忙着 英雄救美,忙着性福生活呢,可惜不是你这个。孟行心里嘀咕着,面上却露出灿烂的笑,唇角的酒窝能溺死苍蝇,“他啊,忙着写论文吧,尽善尽美惯了。”
杜依依“哦”了一 声,到不知道再问什么好。
‘回’字形的展厅 走完一半,孟行使出泡妞三十六计,无奈杜依依是油盐不进,虽然微笑的时不时附和声,却始终不怎么热忱。
末了,孟行约她出游,又被不假思索的拒绝了。孟行心里感叹,人啊,真他妈 贱,越是得不到越想要,自己怎么落魄到勾引未遂的地步呢,突然就同情起梁洛来。
直到转出安全通道大门,孟行依旧毫无斩获,好不 容易善心发作想要帮衬一下兄弟,怎么就这么难呢,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他自我鼓励了把。
拿出最绅士最迷人的笑,最后问了句:“依依,下周有个慈善晚会,你有没有兴 趣出席?陈墨应该也会去,大家人多热闹。”心里鄙视自己一百遍,末了还要拿出兄弟的招牌招摇撞骗撑场面。
杜依依眼睛一亮:“好啊。”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安乐在秦凌云的教导下,开始学习基本的礼仪,没有多 难,就是细腻繁琐。
秦凌云细心认真, 打印了许多资料交给她,虽然他知道很多东西不可能一蹴而就,不过安乐聪明,领悟力也高,接触下来,倒也不知不觉渐渐改变想法。
交际应酬,其实也 有学问和天赋在里面,成功的说客不是卖笑那么简单。
“安小姐,下周有 个慈善晚会,在这之前,你要用功些,我想带你去看看,认识一些人。这只是外围的活动,不需要紧张,先告诉你有个心理准备。”
永远帮倒忙的孟 行,坐在车里打了个喷嚏,突然有点不详的预感…
利益
冬日里难得一个的好天气,窗外的云朵洁白柔软,漂浮的缓慢。
酒店十八层的高度,落地玻璃洁净明亮,天空似乎触手可及。金色的阳光洒满整 个房间,家具的颜色也鲜亮起来,光束里能隐约看到飞舞的细小尘埃。
安乐托着下巴的手移向酸涩的眼睛,揉了揉。秦凌云在套房外间打电话,听得到 隐隐约约的争执声,难得这个斯文儒雅的男人,会和人争吵,安乐联想到他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咧嘴偷偷笑了起来。
她这几天都跟着秦凌云学习,他身上并没有严厉的样子,却让人不敢怠慢,学的 东西五花八门,礼仪、音乐绘画艺术鉴赏、英语口语、西方史…看起来毫无关联性,安乐即使聪明也颇感吃力。
她脱离受教育的环境实在太久,脑力劳动对她这类经常从事体力劳动的人,消耗 的能量反而更为巨大。好不容易得了这样一个空隙,她站起身来,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伸下懒腰——这类的举动,被纠正几次,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但是没人 的时候,谁能管她呢!
迎着阳光站在落地 窗前,安乐放松地遥遥远眺,远处的建筑鳞次栉比,纵横交错的街道上车辆穿梭,行人往来不断,因为所在高度的原因,俯瞰的东西都变小了很多倍,流动和宁静辉 映,一切在阳光里显得柔和。
然而,再好的风景 也与安乐无关,她从来都没有悲春悯秋的感慨,观望只是无意识的放松。在经历几次生存的挣扎后,她是不可能对周边的环境产生信赖感的,包括在这里,秦凌云并 不知道,安乐随身带的包里,有一把锋利的折叠刀。
马斯诺需要层次理 论用来解释安乐这类人,再适合不过,她长期处在金字塔最低端,笑贫不笑娼的社会,连归属和爱的需要都没有的她,自尊是什么?安乐心里很清楚,十年前她就当 垃圾一样脱了下来。
平地起高楼不是容 易的事情,何况是推倒后重新建设。她可以假装,可以扮演,却绝难产生真正的认同感。
秦凌云走进来的时候,安乐端庄的坐着,腰背与沙发椅呈九十度直角,占据座椅 三分之一的位置,脸上是温柔和煦的微笑。阳光在她的发梢上打上一层光影,画面恬静美好。
刚刚他和陈墨在电话里谈了很久。秦凌云是一个敏感而细致的男人,在社会上摸 爬滚打这些年,眼光凌厉的能看穿大部分人得心思,而陈墨的变化实在过于明显。
像他们这类人,不惜利益想去维护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除了感情的纠葛,还能 是什么?秦凌云想,陈墨毕竟年轻,沉不住气。
扳倒陈智琛,是秦 凌云二十多年来的心愿,并且是和陈智琛的儿子携手,这是多 么有趣的事情啊!一个人执着一件事情,漫长的等待和布局,怎么可能不成功?这世界上有两种力量 最可怕,爱与恨,它能让人产生巨大的能量。
他不可能放任陈墨 将计划破坏。
秦凌云修长的手指 在背后用力的屈伸了下,走过去拍拍安乐的肩膀,“中午了,休息一会儿,我带你出去吃饭。”
*** ***
看着手机上来电号码挂断后,屏幕渐渐暗淡,陈墨皱起眉头,又是催他回家的电 话,不用想,他就知道这个时候回去,家里肯定有一只粉红色的hellokitty等着他。
但是一周没有回去,暂时没什么搪塞的借口,他想了下,拨了孟行的电话。
“老大,关键时刻 还要我出马吧,哈哈!”孟行听到陈墨约他一同回家吃午饭,立刻聪明的知道有何猫腻,在电话里调笑着。
“再废话,我让你下周去盯写字楼的装修。”
孟行立马悄悄了, 他讨厌那里的噪音污染和刺鼻的油漆味。约好时间,他也没开车,挡了出租车来到陈墨家门口,朱红色的雕花大门前,陈墨长身玉立,明显等待了一段时间。
“老大,下次我回 家,你也陪我吧。”孟行眯着眼睛笑,阳光有些刺眼。
“你可以再聒噪 些。”陈墨白了他一眼。
家,冬日里应该是 最温暖的地方,为什么对他们而言,都是如此逃避?孟行好奇心很强,可从不问陈墨的家事,他是个敏感的人,知道很多事情是不便言说的。知道而不能改变,还不 如什么都不晓得,浑浑噩噩过一天算一天。
两个人并肩走进别 墅,家里常年都有人,陈墨是不带钥匙的,按了门铃,“叮”地一声过后,很快门开了,露出杜依依那张巧笑倩兮的脸。
孟行心里嘀咕了 下,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大是客人呢,这小妮子也太反客为主了,就那么喜欢老大么?难道男人不苟言笑比较有魅力?看来以后自己也要换个风格才好。
“陈哥哥,好久没 见啊!”杜依依很开心。从放假到现在,每次过来,都看不到陈墨。
“你好。”陈墨微微一笑,抬手打了个招呼,和孟行走进去。杜依依看到陈墨身 后的孟行笑脸垮了下,内心腹诽着,这个跟屁虫怎么什么时候都在啊!
孟行倒是很热情的走过去,笑嘻嘻道:“呵呵,依依,真巧,又见面啦!”
孟行边说边上下打 量着杜依依,难怪老大叫她‘hellokitty’,果然又是粉红色的羊绒薄衫,配着白色的靴裤,很清爽的打扮,衬得她眉眼如画,可惜这小妞钟爱的粉红 色,是老大最讨厌的。
他要不要有良心的 给她提示呢?孟行邪恶地想 ,粉红色的护士装是他最喜欢的制服诱惑系列装扮,改明他‘好心’提示杜依依,就说陈墨好这一口吧。
人生,真有乐趣 啊,尤其是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杜依依要是知道孟 行此刻的心理活动,一定上去撕了他的嘴巴。她撑起笑:“小五哥哥,你也来啦!”
陈母在功能房练瑜伽,听到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有点嗔怪地说:“儿子,最近 放假又不忙,怎么叫你回趟家,这么难!”
“阿姨好!”孟行 嘴甜地抢过话题。
“小孟,你也是, 听你妈妈说你也搬外面住了,让我们这些老太太怪操心的。”
操心?孟行心里冷 笑了声,他的妈妈早就死了,他没有福气让‘妈妈’操心。他微微一笑,露出唇角两个酒窝,“阿姨,你要是老太太,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
“呵呵,就你最 甜,会哄人,我们家小墨,有你一半贴心就好了。”
陈墨看到窗外的光 照在母亲的脸上,有淡淡的细纹,贴心?心从来就没有给过我,让我如何去贴近?不是自己的心,又怎么可能真实。
陈父难得也在家,孟行难免一阵客套的寒暄。陈墨回家,照例是要和父亲下一盘 棋的,孟行和杜依依都不善此中之道,成了围观群众,场景看上去和乐融融。
好不容易挨到午饭时间,因为多了个孟行,陈母吩咐吴妈加做几道家常菜,自己 炖了冰糖银耳莲子羹,温在白瓷煲中。
午饭孟行吃的很欢 畅,尤其看到陈母频频暗示陈墨追求杜依依,低头憋笑快成内伤了,英明神武的老大,难得也有今天!
秦凌云带着安乐来到城中一家著名的餐厅,门外泊了许多好车,0字开头的就有 好几辆。
餐厅布置得富丽堂 皇,紫檀木的屏风将每个桌子都隔成隐秘的格挡,却不显逼仄。他们选了临街的位置落座,对街是市政建筑,大理石墙壁上雕着游龙,看上去颇有气势。
点了一壶碧螺春, 两人静坐着等待上菜。安乐瞧着对面的秦凌云,金丝框眼镜下,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他有很深的法令纹,他指着对面建筑的雕刻问:“看到了吗?”
安乐点点头,心里 嘀咕着,又不是瞎子,问的真是废话。
“从这组雕刻身上 能看到什么?”
安乐想了想,微微 一笑道:“这是考我吗?”
秦凌云看着安乐不 动声色的说:“生活中处处都有学问,我希望你学会善于发现。”
安乐摊手道:“秦老师,有什么你直说,我没文化,看不懂什么深刻的内涵。”
“这组浮雕,形神 都不具备美感,雕刻粗糙,明眼人看到都是要摇头的,可它却存在于这么中 心的位置,你知道为什么吗?”
等不到回答,秦凌云径自说下去:“因为利益。世上熙熙皆为利来,世上攘攘皆 为利往。就如同这座浮雕一样,每个人都有他存在的位置。”
你知道你应该在的 位置吗?秦凌云抿了口热茶,定眼看着一言不发的安乐。她是个聪明的人。
“你放心,我会让你的付出,有所回报。”
孟行跟着被陈母极 力送做堆的两个人,走出别墅,午后的阳光温暖的洒在身上,空气干燥。
他拍了拍陈墨的肩膀,凑过去耳语了一句:“你放心,有哥们在,我会帮你招 架,不过要有回报哦!”
陈墨伸手比了个电 话的姿势,孟行立刻心领神会。在裤兜里熟练的翻开手机,长按了快捷键。
杜依依拿着陈母给的歌剧招待券,心里美滋滋的冒着泡,有这样的机会,下周慈 善晚会的女伴,陈墨会不会邀请自己呢?还是要自己先开口?
电话声响起来,陈 墨掏出手机,按了接通:“李老师,你好。哦,设计的课件有问题?好,我等下就过去。”
挂掉电话,陈墨对杜依依说:“依依,临时有些急事需要我去处理,很抱歉,歌 剧不能陪你一同去看了。”抬手将车钥匙丢给孟行“小五,你送依依回家吧。”
老大,你真能瞎掰!孟行心里膜拜了一下,摸摸鼻子,笑呵呵的对杜依依说: “我下午没事,依依,我陪你去吧。”
放手
陈墨目送孟行带杜依依离开,银灰色的车子很快消失在视线里。车行道间或驶来的都是私家车,半天不见一辆的士,他也没有要处理的事情,慢慢在行人道上前行, 阳光照得他的身影拖拽在脚下,随着时间过去,渐渐拉长,异常伶仃。
平常陈墨都是自地下停车场直接进入公寓的电梯,今天回来没有开车,他从门厅 走进去,一眼看到季天雷。其实这不是第一次,那夜过后,陈墨在公寓附近见过他好几次,只是远远的跟着,陈墨便装作视而不见。
然而今天似乎不 同,他迎面直上,站在陈墨面前拦住去路,高大的身体将走廊挡了一半。陈墨挑挑了眉:“师兄,你找我?”
季天雷点点头。
“上去坐坐吧。” 陈墨伸手准备去按电梯,被季天雷拦下。
“不方便,还是跟 我到拳馆吧。”他的头发凌乱,眼睛有明显的血丝,看上去精神并不多好。陈墨靠近闻到一丝酒气。
陈墨站立不动,进出电梯的人都看着这两个堵路的男人,却没有人出言说“让 开”,空气似乎都凝重起来。
“我不会把你怎么 样,怕了?”季天雷带点挑衅的说。
陈墨微微一笑:“懂得害怕的人才懂得珍惜生命,不怕死是莽夫的行为。”
季天雷知道论口才 不及陈墨,他直截了当的说:“最近憋屈的很,去拳馆和我松松骨头吧。”
习武的人,有拜帖之说,也注重长幼之序,师兄发话,原本做师弟不应忤逆,但 陈墨眼中并没有这些,他抬起头,“去拳馆可以,但你喝酒了,我不和你对战。”
二年多,他们没有对打过,但师父在的时候,师兄弟两人倒是时常较量,点到为 止,谁不比谁强,两人半斤八两,但陈墨毕竟时日短,凭借的是身体的灵活,若论真功夫,自然不及季天雷。
季天雷看着陈墨,露出鄙夷的神色:“你还是这么胆小。”
陈墨摇摇头:“师兄,你喝多了。你来找我,无非不甘心,可你连安乐的面都不 敢见,到底谁胆小?”
“我只是不想让她 为难!”
“那么就彻底手放 开,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要走,别把自己说的这么大义,谁离开谁不成活!”
季天雷惨淡的笑出声:“你看的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里的那点破事,安乐 跟了你,能幸福?”
“这不是你需要担 心的事情。”
季天雷也不多话, 拉着陈墨就往外走。保安看他一脸煞气,走过来问:“陈先生,有需要帮忙的么?”
陈墨摆摆手,跟着他走了出去。起了风,丝丝寒意透过衣服直入身体。陈墨拦下 一辆的士,两人一前一后上车,也不说话,车厢狭小的空间越发显得逼仄 。
郊区的气温明显比市内低了几度,低矮的建筑灰暗的色彩,冷清。下车陈墨刚要 掏钱被季天雷抢了先。“我叫你来的,自然我付钱。”
拳馆的大门新刷了 漆,连招牌都翻新变得明亮干净,季天雷推开门,空旷的场地上寥寥几人打着拳,“场地我盘下来了。”他说:“这里又重新姓季。”
“好事情。”陈墨 这句话说的很是真心。
“喂,你们几个先 玩到这里吧,我今天有事情要用场子。”季天雷朝里面吼了声。
人陆续走光,地上 散乱着拳套和护具,场地寂静,只留他们两人的呼吸声。陈墨双手一撑,跳到拳台上坐了下来,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也是他曾经挥洒过汗水的地方,而时间真是太 匆匆。
“我跟了你们好几 天。”季天雷将衣服撩起在另一侧坐下来。
“我知道。”
“她不喜欢我,她看我的眼神和看你的不一样。”季天雷低头,双手扳着拳台的 木质包浆边沿,手背的青筋凸起。“不是我没胆量。”
陈墨将手上的绷带 一圈圈解开,伤口愈合的很好,却留一道肉粉色的疤痕,他站起来:“师兄,我们打一场吧。”
没有佩戴任何护具,陈墨脱掉外套和鞋子,整齐的放到场边,两个人在拳台上, 凭借身体的爆发力和格斗技巧,交锋。
数个回合后,终究 是季天雷稍胜一筹,狠狠一拳带着呼啸的风,直直砸向陈墨的脸。背后是拳台的护绳,他要弯腰闪躲,可这拳的速度实在太快,躲避不及,眼看就要挨上…
季天雷硬生生将拳 头收住,冲力太大,向前迈了两步才稳住。两人皆是大汗淋漓,呼呼喘气。
“你知不知道,我这拳打上你的脑袋,你不死也要脑震荡?”季天雷伸手抹了把 汗珠。
陈墨弯腰双手扶住 大腿,豆大的汗珠滴答的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半响他抬起头:“不怕死是莽夫的行为,怕死是懦夫的行为,男人可以当莽夫,却不能做懦夫。”
季天雷“哈哈”大 笑,躺倒在地板上,“你从来都比我会说话。不过,师弟,你总算有不如我的地方!”
陈墨靠着拳台的支柱坐下来,浑身的毛孔都张开,放肆的朝外澎湃着热力。
“人世间真是奇妙 的缘分啊,师弟,拿出你今天打架的气势,好好保护她。”
不是不爱了,才可 以手放开,而是太爱了,不忍心再让爱的人为难。而痛苦在身体内积蓄,总要找到一个圆满的出口,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搏击后,季天雷一扫颓唐,不是不如人,不是 一无是处。他不是输给这个叫陈墨的男人,而是输给爱情。只有这样想,他才能放过自己。
人,总是在不断否 定和肯定的路上,渐渐成熟。未来是什么,走过去才知道。
夜晚的车道流光溢 彩,车驶过,一串串灯火连成光带抛在身后,璀璨。陈墨浑身酸楚,手掌的伤口裂开,火辣辣的疼痛,手机没有电,屏幕漆黑。
出租车路过医院的 时候,陈墨叫住司机,靠边停了下来。在急诊室处理完伤口,他想了想,朝住院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