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眼睛愈发深沉,小五?短短一日便叫得如此亲切,女人果然是善变的生物。
“过 来。”
“嗯?”安乐虽然闻言靠近,离他却依旧习惯性保持三十公分的安全距离,隔着台阶的工艺围栏,说不出的疏离。
陈墨站起来,橙色的落地灯光照耀下,他的眼睛出奇的明亮,略带压迫感的身高,对比着,她的高挑顿时变成娇小。
安乐缩缩肩膀又朝后微微退了半步。
陈墨看出她明显的抵触,不由想起下午回来,孟行缠着她胳膊时的亲密。同伴的友爱原本是他期望看到的——可现在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不快起来。
你在意什么?她是你指尖一副必须要打出去的牌,未来是可以预见的结局,陈墨再一次告诫自己。然而,目光,却像遭遇磁石般紧紧吸附在她的身上。
“明天教你的老师从美国回来。四月份,那块地就要竞标。”陈述的话语从他嘴中说出,他们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这个冬天过去,是不是春天,未知。
安乐一惊,虽然是预料到的事情,可是因为来的太快,仍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到底我要做什么?”饶是她再聪慧也是一团迷茫,陈墨开始只说要全力以赴,不惜任何代价拿到那块地,并不知道为此,她要付出什么。
“你的本行,尽善尽美的骗人,然后窃取。”陈墨不加掩饰的说。
安乐垂下睫毛,半遮住眼眸,他,时刻不忘嘲笑自己么?似能读懂她的心思般,陈墨走近,握住她的肩膀。她抬头,咫尺的距离,能从他黝黑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影像,渺小的一团。
“如果我有一千块,要买件一百块的东西,而这件东西乏人问津,我是不是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它?”陈墨认真的看着她,灯光下的面孔被柔和去了棱角。
安乐点点头,并不接话。
“可事实上我只有一百块,想要买件一千块的东西,并且这东西人人争抢,价格还在不断哄抬,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它?”他目光深邃,却有一丝无奈。若他有足够的能力,也不需要这副赌博的牌。也许,他们能走的远点,再远点…
去偷,去骗,去抢,不择手段…去掌握决定东西去留的人的弱点,去获取竞标的低价,去遏制有意向的买家——这些话他不需要向她点明,陈墨看着她的眼睛,知道聪明如她,势必已经明白。
安乐笑了,她突然觉得,自己从一个泥沼,奋力爬出,看到一处铺满绿叶和鲜花的地方,满心欢喜,结果踏进去,却是一个更大的泥沼。
什么未来,什么伙伴,幸好自己并没有当真的相信,否则只怕更为失落。
她欠他的,其实无所谓以何种方式偿还。她自嘲的想,一个人,有被利用的价值,也没什么不好。她又何尝不 曾利用他,伤害季天雷。
三年,她能付出的时间并不多,也许只有三年的时间,等到奶奶去了,任何人都不能再随意摆布她的人生!
“我要学什么?”她微仰的脸孔,一如白瓷,在灯光下闪烁着细腻的光泽。
他们需要在她身后藏匿,由她一人在台前表演,出了差池,也只有她一人担待吧?很好,很好的伙伴。安乐唇角轻扬。
她的表情,明明是微笑,为什么看上去,那样仓皇?陈墨的心不由自主的紧紧缩起,深邃的眼神看向她,开口回答:“学习成为一个海外归国投资的富二代,学习她应该具备的所有素质,然后去接触我给你名单上的人。”
他给她一个暂新的身份,并且编制了一套详细的资料,从美国回来的秦凌云会带她接触所有土地竞标相关人员。
他让她从安小草脱离,找到了自我,当她认为自己是安乐的时候,他又告诉她,你该做另一个人。
一个完完全全在这个世界上虚构的人。
很好,很好。
安乐缓缓扬起头,橙色的灯光照过来,如同加了一层滤镜,侧面便成了模糊隐约的轮廓。
“把资料给我吧。”
陈墨指了指沙发方向,安乐走过去,从茶几上拿起那叠资料,另一个自己。 想起什么回头望向他:“那杜依依那里…我们是在学校餐厅认识的,你让我如何不泄露?”
“富家女无聊时的游戏,去平民餐厅体验生活——我相信你随便就能编十几个理由去搪塞她。这个社会本来就是真话没人相信,假话肆意横行。”陈墨避过她的目光,给她说的那么多话中,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他自己也分辨不了。
许你一个未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曾听到自己心跳迥然,彷佛,是真的如此期冀。也许,他连自己也在骗吧,从那年开始,他似乎就没有真实过。敞开心扉说一句真话,为什么,那么难。
陈墨趁她安静看资料,去浴室洗澡。他的心里说不出的烦闷,镜子上还有未消散的水汽,照的人影模糊。
他低头看到架子上崭新的沐浴乳,瓶体上是大片粉红色玫瑰的图案,皱起眉头,拿起来轻嗅了下,是她身上的味道,小五买的?
孟行何时这么细心,会帮人挑这些私密的用品…他打开垃圾桶,顺手丢了进去。他都不介意和她有同样的味道,凭什么她却介意!
陈墨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安乐还窝在沙发上认真的看着资料,她看的很慢,有些吃力。有些字并不认识,也有不知晓含义的词语,但她基本上理解的都记住。
“有什么问题吗?”陈墨走近,安乐觉得很香的味道迎面而来,不由吸 吸鼻子。
“你干吗用我的浴液?”安乐皱皱眉头。
陈墨脸一僵,不自然的说:“你都签了卖身契给我,你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用!”为什么将原本丢到垃圾桶的东西再捡回来,为什么想拥有和她同样的味道,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者,故意不想知道。
安乐耸耸肩膀,“只要你不觉得香的让人受不了,随便你。对了,我有个问题。”
“什么?”
“所谓海归,是不是需要会英语?”
“嗯,”
“可我只会说yes,no,还有sorry。”
陈墨有些头疼的揉揉额角, “你上学的时候都干什么了?恶补下总可以吧!”
安乐摊手,“你忘记当年我为什么去你家吗?你初中的课本并没有像你答应那般给我,所以,后来我也就没有上学。”
那一年,他怎么可能忘记。
暧昧
“是你害我跌到江里的,怎么好意思问我要酬谢?”腥臭的江水让陈墨几欲作呕,甩掉头发上缠绕的水草,狼狈。
“怎么是我,明明是四喜…我怎么晓得,你这么大的人连四喜都害怕!”安乐眨着无辜的眼睛,拧干裤腿的水。
“你要什么?钱?”
“小哥哥,你上初中吧?”安乐嘴巴甜了起来。“能不能把以前不用的课本给我?”
很多人都说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她不贪心,黄金屋她不要,只要能翻出一块金灿灿的瓦片也好。她的年龄,自然知道这些都是骗人的话,可是,心里还是有小小的不甘,多知道一点文化,会不会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陈墨不理她,拍拍手上的泥,站起来就走。
而身后阴魂不散的小尾巴,追着他,柔软可怜的叫着“小哥哥”。他终是不忍停下脚步,扭头看去,那双眼睛像朝露一样清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跟上,去我家给你。”
终究,她还是没有拿到,一砖片瓦都是奢望。其实有没有课本,她都是没钱上学的。若说这是命运,她并不服气。
错过了最好的年华,一个人就算再聪慧,短短时间内,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学识,是要经过一点一滴的积累。
想要成为另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没有谁比陈墨更明白,他花了多久的时间和努力,才把自己忘掉。等到幡然醒悟的时候,想要把自己重新找回来,却更加困难。
耐心解答完安乐的问题,他放她一人安静的思考。拿起墙角新置的衣服,走进卧室。
小哥哥…过去,是用来被遗忘的,明明知道,为什么还会想起?心也不可思议的柔软起来…陈墨拆开纸袋,白色的,蓝色的,青色的,素雅的衣服,各种质地款式纷杂,一件件从精美的包装中剥离,摊开,修长的手指抚摸过去,凉。
安乐听到卧室的动静,走过去探头,磨砂面的整体衣橱敞开着,陈墨背对她忙碌。他将衣服撑起交错着挂进去,衣橱里原本满满都是他的衣物,现在夹杂着她的,长短凌乱,却是亲密相拥的姿态,一件贴着一件。
无论贴得多近,终究只是衣服。不能轻易走近的,却是人的心。陈墨伸手握住柜门拉环,半响没有动作,彷佛要关上的不仅仅是衣橱,而是一颗渴望又迟疑的心。
安乐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咳嗽了一声。陈墨转身,看到门边的她,迅速将衣橱拉上。
他看似不经意的说:“明天和我一起去接机,不早了,睡吧。”
安乐眼睛一弯,走过去拉开衣橱,将新买的被子抱了出来。
“你去哪?”
“沙发。”有了被子 ,她无需再和他同床共枕。“晚安。”
陈墨一把将她拉住,厚厚的棉被抵在他的身前,很是碍事。她越是抗拒和他共处一室,他就越介意。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自尊心在作祟,他不嫌弃她,凭什么她却把他当病菌?
他让自己沾染上和她相同的味道,他让彼此的衣服纠缠在一起,还有她,温暖的柔软的身体,想要贴近,想到不受控制。
“在国外,道别晚安是需要晚安吻的。为了提早进入角色,我们来练习一下吧。”他抽出一只手抚在她脸上,原本温凉的指尖仿佛带了火苗,在她脸上轻轻流连。她的唇,嫣红,像等待采撷的花朵。
安乐在心里骂了一句,想占便宜还这么婉转曲折,他可以再不要脸一点!伶牙俐齿的反驳:“有钱人不都喜欢让人匍匐在地亲吻脚趾吗?这个,需不需要也练习一下?”
陈墨嘴角弯起,眼睛露出危险地光芒:“看来你想做高高在上的女王,我不知道原来你有这个嗜好。”
话音未落,他一把将她抱起来,抛到床上,被子散落在身上,绵软。他用身体压制住她的,伸手握住她的脚,将拖鞋丢在一边,轻挠她的脚心。
痒,是最难耐的酷刑,明明不是快乐而是难受,安乐却忍不住大笑出来,脚踝被他握住,使不上力气,脸涨得通红,边笑边骂边扑腾:“陈墨!你这个大坏蛋!放手!”
“我还可以更坏点,你想看吗?”陈墨翻过身子抽掉棉被,紧紧压住她,身下的女孩不停挣扎,气喘吁吁,发丝在脸颊上凌乱。他的眼眸深沉起来,氤氲着雾气。
“你说话不算数!”他答应过不碰她,安乐瞪大眼睛控诉。
他的头低下,鼻尖碰上她的,带着温暖的气息,“别那么吝啬,我只要一个晚安吻。”
她嗤笑了一声,口不择言道:“我就是吝啬,如何?你这个样子,我会以为你喜欢我,难道我就这么吸引你?”吻,是亲密的索取,他们之间,即使做了,也从未曾真正亲密过。
他不放手,她看着他,目光澄清。陈墨听到自己说:“如果喜欢会怎样?”
安乐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明明就在身下,却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别开玩笑了。”
陈墨身子一僵,松开钳制她的双手坐起来,“当然是开玩笑,我怎么可能喜欢你!”感情,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付出一切也未必有回报,他比谁都了解。
安乐手脚并用从床上爬起来,陈墨没有再不阻拦,她俯身去寻找鞋子,露出一截腰间的肌肤,白皙,拉伸的曲线落在陈墨眼中,充满了诱惑。
明天,他要带她要接秦凌云,她要跟着别的男人学习,如何在一 个本不属于她的世界里,生存。他看着她的背影,找到鞋子,穿上,站起来,就要离去。
“安乐。”他终究控制不住,叫了她的名字,得到的是一个充满戒备的眼神。
“我记得教过你,要善于发现别人的弱点。”他说。
“嗯。”印象很深的一课,每个人都有弱点,包括他,还有自己。
“我再教你一点,要善于把握和人的距离。”
安乐抬头,他的脸换上了淡漠的表情,好像刚才那嬉闹的场景,无赖的表现,没有发生过般。
“记得,以后尽量和人保持一种暧昧的距离。不要靠太近,也不要疏远,不要让人得到,也不要让人产生永远得不到的失望。”在未来虚假的世界里,好好利用自己,也好好保护自己吧。
她不语,抱着被子走了出去,留下一室清冷。
夜,不成寐,白昼却如约而至。
机场人来人往,喧嚣噪杂,安乐是第一次来这里,稍许有些好奇,翘首环视。陈墨看起来精神有些不济,坐在大厅等候,广播中航班虽已落地,出来仍需要一段时间。
直到出关处有人外出,陈墨才站起来拉住安乐的手,她甩了下没甩掉,他握的很紧,低声说了句“别闹”,带着她往前走去。才教过她要保持距离的,这个永远在自食其言的家伙,安乐腹诽了下。
出关的人走了大半,一个而立之年的斯文男子推着行李走来,容貌很一般,但文质彬彬,有股温文尔雅的书生气质,朝他们招了招手,照面便是和煦如春风的笑。
“叫秦叔叔。”陈墨捏了下她的手,在她耳边说。
安乐微窘,有这么年轻的叔叔吗?艾艾的开了口:“秦老师。”
秦凌云笑道:“你就是安乐吧?走吧,先给我接风洗尘,边吃边聊,这几日西餐可把我吃的腻味死了。”看起来很灵性的女孩,很有意思,难得陈墨能如此费心请自己来。
陈墨接过行李,也不多话,带他们上了车。秦凌云占据安乐来时坐的副驾位,陈墨调了下后视镜,映出后座安乐的脸,她悠然的看着沿路的风景,不在他身边倒显出一幅惬意的样子,不由眉头微皱,加快了速度。
车在一家装修典雅的餐厅门前停下,走进远远望去,水族箱改造成的桌子晶莹剔透,熠熠生辉,纤尘不染的玻璃台面下面几尾金色的小鱼游弋着。菜式是徽菜风味,多以水产为主,安乐很是喜欢,也不插嘴秦凌云和陈墨的谈话,自己吃个畅快淋漓。
陈年花雕加热,倒在白瓷酒盅,衬得颜色越发红棕,入口香醇厚实,后劲却大,秦凌云又频频举杯,安乐看上去像是有点微醺。起身去洗手间的时候,身子轻摇。
席间只剩他们两人。
秦凌云轻啜了一口茶,微笑着看向陈墨:“你就给我出难题吧,这样的酒量,带不出去。”
陈墨握住酒杯,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她是装的,连你都骗了。我曾见她一口气喝下满满六杯混酒,秦叔,你眼力不如从前了。”
秦凌云听他这么说,脸上也无丝毫不悦,倒是爽朗的一笑:“看来这小姑娘还有点意思!”
陈墨看着歪歪斜斜朝自己走来的安乐,“别试她了,她最会闪躲和开溜,我看上的人不会有错。”语气颇有点骄傲,随即又带点暧昧的说:“还有,她不是小姑娘,你别打她的主意。”
她是,我的女人。这句话在他心里打了个转,终究没有说出来。连晚安吻都不肯给的女人,一再和他保持距离的女人…真的是他的吗?
他的心,戴着面具,他不让任何人看清楚,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而她的心,没有面具,因为不需要,她保护的很好,谁都不给。
放纵
这个城市的天空,冬天,多半总是阴暗,迷蒙,像被无心弄脏的画,只留淡淡的灰色。待到夜晚时,颜色才鲜亮起来,是盏盏各色的灯,璀璨了城市。
酒店大堂明亮如白昼,安乐低着头,视线在脚尖附近游离,大理石的地面在灯光的照耀下,模糊地倒映出身影。陈墨将秦凌云安置在公寓附近的酒店,并礼貌的送他上去休息,徒留她一人在大厅等待。
安乐知道,他们也许有事要谈,可能是自己不方便听的。她没有什么好奇心,这个世界上不该知道的,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只有等待他下来。
安乐这一生经历过无数等待,有时恨时间太慢,有时又恨时间太快。小时候,等待丢下她一人的父亲回来,恨时间太慢,不能一夕长大,这样就不会成为别人的拖累;长大后等待至亲之人生命流逝,终究知道有个必然的结局,又恨时间太快。
无数细碎的等待,伴着她,似乎要走到时间的尽头,是她最痛恨的事情,可是她不能言说。
待客的休息区沙发上坐了几个人,安乐也不想过去,独自静静站在角落,略略弯着腰,垂着头,将存在感降到最低,时间凝滞似的缓慢。
低沉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她还没有来得及抬头,背上被温暖的手掌轻轻覆上,手掌抵住的脊柱向上拉升,腰不由自主的挺直。一个声音同时响起来:“抬头挺胸。”
她扭头,对上陈墨的眼眸,黑暗幽深,“弯腰低头会让人变得自卑,在我身边,你要抬起头。”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可怕的,也没什么是不能面对的,他想要让她找到丢弃的自尊。
安乐笑了,灯下的脸分外明艳,“我知道,装也要装得有档次。”
陈墨想起了这句话原是自己说过的,从她嘴里说出来,变得无比讽刺,不由眉头一皱,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臂弯,她却迅速的抽掉。
“没有观众,不需要表演吧?”她嫣然一笑,背挺的很直。“其实,有些人生来就高档,没有我这样低档的人存在,怎么能衬托呢?”
嘲笑的口气说出来,她并不以为耻,自尊,在她的世界,从来都是毫无用处,甚至是随意被践踏的东西。像她这样做惯了弃子的人,如果不弯腰低头,卑躬屈膝,怎么能存活。
“从现在开始,我会让你做高档品,让别人来衬托你。”陈墨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她总有本事曲解,她相不相信无所谓,路是走出来而不是说出来的,他拉她前进,不要她看到的只是满地的泥泞,抬起头,才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安乐耸耸肩,不置可否的朝外走去。灰姑娘和麻雀变凤凰,在她看来,永远都是一场虚妄,童话是用来哄小孩 子的,她早就过了做梦的年纪。
回公寓的路上,恰逢下班高峰,路上挤满了车,速度异常缓慢。安乐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喝了花雕本来是暖胃的,不知为什么却觉得很冷,车里的暖风吹着,手脚依旧冰凉。
“怎么了?”陈墨似乎察觉到她的不适,开口打破车厢的寂静。
“有点冷。”她搓搓手。
陈墨将暖气开到最大,伸手抚上她的额头,他的手温暖干燥,安乐有些不自在的朝后缩了缩。身体有股热流从腹部涌下,她脸色苍白,想了想日子,顿时觉得尴尬起来。
陈墨并不知道她为何发寒,收回手后又对比着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喃喃道:“好像没有发烧。”恰好遇到红灯,便将自己的外套脱下丢了过去。
安乐抱着衣服不知如何启口,每月一遭的好朋友来访从来不挑选时机,这些日子晕头转向倒忘记购买备用的卫生用品,思忖着如何找个临近的超市,冷倒变成次要的。
“穿上”,陈墨以为她又在推柜,他想要靠近,她却总是远离,不由神色一暗。
酒店离公寓不过两三站的路程,再慢的速度也很快到了,下车后,安乐顾不得许多,皱着眉头开口道:“我去趟附近的超市买点东西,你先上去吧。”
陈墨看着她很不舒服的样子,心里生起一丝担心:“我和你一起去吧。”
安乐身体难受,不愿意和他过多解释,挥挥手说:“不用,你跟着不方便。”
陈墨很想上前握住她的胳膊,质问“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在一起?”可是这样泄露内心想法的话,他说不出口。一旦在乎就不能放手,与其说他和安乐较劲,倒不如说他在和自己挣扎。
他看着安乐的身影在夜色中慢慢远去,模糊,车座上留着他的外套。这个女人,从来都不愿意去依赖任何人,关心,温暖,任何感情对她而言,是不是都不重要,他不知道,可是无由来的挫败感再次从心底升起。
陈墨很清楚自己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无动于衷,他的心里隐藏了很多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在成长的岁月中,经历漫长的压抑和隐忍,这让他本来热烈的性格变得沉稳和内敛。像坚硬的地壳包裹着炙热的岩浆,他还没有找到突破口。
陈墨打开门,果然不出所料,孟行歪在自家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散落着几个空的易拉罐,凌乱。
陈墨走过去将手中的外套朝他身上一抛:“不请自拿谓之偷,不请自入谓之盗,小五,你越来越出息了!”嘴里是不客气的讥讽,面色却并不显露讨厌。其实,没有人的时候,寂静而死气沉沉的屋子,让人逼仄的喘不上气。
孟行才不管陈墨口是心非的话 ,他“嘿嘿”一笑,开口道:“老大,托你的福,教育的好,咱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说完看看陈墨接着道:“乐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上来?”
陈墨将易拉罐一个个丢进垃圾桶,不苟言笑的说:“她不是我的影子。”没有谁能像影子一样跟着走完人生,即使并肩前行,分叉的路也有很多。如果能有选择,他相信,安乐会在第一个路口就把他丢下。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却有些难受。
孟行看惯了陈墨的臭脸,不以为然的爬起来,俯身从茶几下摸出两听啤酒,一罐朝陈墨扔了过去。“何以解忧,唯有百威。老大,我听你的口气,为何有种酸溜溜的闺怨之感呢?难道是我的错觉。”
“不想死就闭嘴。”
“切,老拿这招威胁人,你杀人未遂无数次,已经不管用了。老大,你最近越来越喜怒无常,果然,冬天来了,春天也不远啦!”
陈墨坐下来,没好气的看着他:“你来就是耍贫嘴的吗?今天是不是回家又受气了,眼巴巴跑来我这里找平衡。”
孟行很想说‘老大你真是睿智英明,一语中的’,张张嘴,却没说出来,狠狠灌了一口啤酒,丰富的泡沫从嘴角蔓延下来,有点滑稽,陈墨将纸盒整个砸了过去。
“你说我们活着,到底为什么啊?”孟行舔了下唇角,也不擦,哀怨的发着牢骚。
陈墨微微一笑,拉开易拉罐的环,“这么深奥的问题,我从来不想。”
孟行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沙发上,陈墨知道自己回来前他已经喝了不少,所以说话才这样肆无忌惮。这家伙酒量不行,酒品也差,尤其喝完话极多,往往上升到哲学高度,让他颇感无奈。
“好,不想好,省脑细胞。”孟行打了个酒嗝,眼睛有些迷蒙起来,“那我问你一个想过的问题吧。”
“你哪来的这么多问题,我又不是百度。”陈墨好笑的看着他,难得开起玩笑来。与孟行不同,他是越喝越清醒的人,这个世界上想逃避的东西有很多,能逃避的却少之又少,一时的麻痹和长久的清醒对比起来,总是那么短暂。
孟行不依不饶的趴在沙发扶手上看着他:“老大,你想过以后吗?和安乐的。”
陈墨握着易拉罐的手收紧,锡制的瓶体透着酒的冰凉,他反问道:“我为什么想和她的以后?”
孟行伸着手指晃了几下,指向自己的眼睛:“据我观察鉴定,你喜欢安乐那丫头。别不承认,我其他的本事没有,眼力还是有点的,这么些年来,没见你这样对待过女人。
陈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喝多了。”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心事,这么直白,这么明显,这么众人皆知 么?
“老大,我自己没什么指望,日子得过且过的,可是,我希望你能幸福。趁着能爱的时候,放纵去爱一场吧,没事,兄弟我给你垫背,我去搞定杜依依…”孟行半阖着眼睛喃喃道,声音慢慢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