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今惜低头看看手表,离开船的时间还有五个小时,她想了想,还是抬手招了辆出租车。司机师傅很和蔼,笑着对她说:“想去什么地方?”
余今惜抿了抿嘴,回答道:“橡山路7号。”
“我说姑娘你运气好,这么远的地方,要不是我刚换班上来,还真没多少师傅愿意去。”
运气好吗?余今惜微微一笑:“那真是谢谢你了。”她这辈子,运气从来没有好过…
她答应过程琛远离秦风朗的,这个男人虽然嘴毒眼毒还有点坏心眼,但他终究为她挡了一箭,当过她一日的师父,也激发了她无穷的勇气。人和人总是会离别,她曾看过一部电视剧,说道别要趁早,她想,以后,也许就没有这个机会了。她站在在秦家大宅门外,和初次不同,这次的心情却是异常复杂。她想,他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怪异的一个男人,却莫名其妙的让她感觉安心和信任。这种朦朦胧胧产生的复杂情绪她还来不及分辨是什么,就像一曲乐章在前奏开始时就被指挥戛然而止。
余今惜驻足良久,最终还是没有敲门。她把小提琴从黑色的琴盒里掏出来,调好弦,架在肩膀上。按弦引弓试了几个音,她低头看着琴弦,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光,周边寂静无人,唯有微风吹拂,青草颔首,这一首曲子很简单,不像从前她爱拉的那些指法跳跃,难度技巧高,相对的,节拍缓慢,她的每一弓都拉到极致,琴声悠扬,如泣如诉。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秦风朗斜斜依靠在门框边,目光平和,也没有出言打断,只是静静听着。她微垂的眼眸稍稍抬起,眼神和他交错一下,并没有因此停下演奏。甚至到结尾处,她重复的拉了三遍。
这个世界上,哪怕只有一个观众,她也会尽心尽力,这是她能送给他的,唯一礼物。
而他似乎懂得了这一点,没有像往常出言不逊,反倒拍手喝彩,一只胳膊上挂着她熟悉的包。原来是他拿了去…
“这首曲子,很悲伤,叫什么名字。”她低下头避过他的目光,弯腰将琴收了起来,淡淡的回答道:“离开你的那一天。”
他听到后没再说话,伸手将她的包递了过来。
“谢谢你。”她抬手接过。
“谢什么?”
她想了想,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你说过,在你面前不用撒谎,我说不出来是什么,就是有这样一个心意。”
他看着她点点头:“我收到了。”
自她说出那首曲子的名字,他便知道她是前来道别,也没出言请她进门。这时,艾米从他身后探出头来,余今惜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走上前,蹲下身子,它腿上的伤恢复的很快,显然有人精心照料。她摸了摸它的脑袋,它在她身上蹭了两下表示友好。
余今惜站起来,重新将地上的东西全都提在手里,“我要走了。”
秦风朗走上前来,说道:“我送你。”
她摇摇头,笑道:“不用。”紧接着又说了一句:“保重。”
他做事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既然她不愿,也不勉强。十米的台阶渐行渐远,青青草地十分松软。
她没有回头。她不知道,身后的秦风朗看着她远行的身影,他微笑着自语:“怎么办,我本想要袖手旁观,可是这份礼物,我真的挺喜欢…”
他拍了拍艾米的头,艾米听话的在门里坐了下来。他低声对它道:“看来,你要活动活动筋骨,是时候和我出一趟远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去冒险啦~
14
14解救
渡轮随着波涛起伏,似儿时的摇篮,这一夜余今惜居然出乎意料睡的安稳,清晨时分,船在泗水停泊靠岸,当她踩上这块全然陌生的土地时,还有乘船的后遗症,眼前轻雾薄纱笼罩的港湾像无根的海市蜃楼,有些摇摆不定。周县离此处尚有百来公里,是泗水最边远的一个小县城,余今惜马不停蹄,随便吃过早餐后就换乘汽车前往。和所在的襄城迥异的周边风景她并无心欣赏,在颠簸的车里眯着眼睛养神。她的目的地是周县的勉乡,向司机师傅询问后,据说离县城还有二十里。两个小时后,汽车驶进了周县破旧的短途车站,余今惜拿着行李走下来,虽然一路风尘仆仆,但她的精神看起来没有半分不济,买了一瓶矿泉水,咕嘟嘟喝了大半,她环顾四周找了处阴凉地,将提的东西暂时放下来,拿出电话。“我到了周县。”因为汽车来去的嘈杂,她的话声稍微大了一点,耳朵紧紧贴着听筒。电话那头传来程琛低沉的声音:“去勉乡,东西在村长家,至于怎么得到就看你的本事了。是偷是抢随便你,但是记住,你只有一周的时间,过了这个期限如果我见不到东西,那就按我们的约定来。”余今惜低垂眼眸看着脚下的泥地,声音里有一股执拗:“你不用管,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你的方法?”电话那头程琛笑出声来:“不要给我说你带了一点钱就以为能完成任务,穷乡僻壤多刁民,为了十几块钱就谋人性命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我劝你还是好自为之。”若是能用钱买来的东西,他也不会选择这个让余今惜知难而退了…余今惜被他点中心思沉默了半响,最终还是打起精神来反驳道:“你就好好准备你的拍卖会吧,泗水这场春拍,我一定会让东西出现的!”话虽然说得漂亮,她终究是没有底气的。这个神秘的东西连财大气粗阴狠毒辣的程琛都没有把握能弄来,自己又凭什么?余今惜踢了踢脚下的泥地,咬了咬牙,将电话挂断。走出车站,远处国道上停了一辆柚木棕色的越野车,和周边破败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余今惜瞧了一眼,也没多想,四处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勉乡偏僻,是不通汽车的,想要过去都是坐摩托车或者电动车。于是,她走出车站在四处拉人的摩的前停下脚步。“勉乡去不去?”她问道。一个油头黑脸的汉子马上凑过来,笑嘻嘻的对她说:“妹子,去啊,只要有人民币,想去哪里都行。”余今惜眉头微皱,见这个汉子嘴里油滑,虽然不太愿意坐他的车,但见只有此人开口,旁边的几辆车主都不吭气,还是开口问道:“多钱?”他伸了两根手指,二十?余今惜想价钱倒也合理,便准备应了下来,然而就在这时,她的胳膊却从后面被人抓住,她一回头,看见了一个熟悉却又绝不该在此处出现的人。秦风朗微笑着看着她,声音却是大到周围的人都能听见:“好了,别生气了,你要去我陪你还不成!”这句话,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好像他们是闹了别扭的情侣,她是小心眼闹脾气的那位,而他是宽容大度的那位…油头黑脸汉子眼见着生意黄了,虽然十分不悦,但看两人似乎是小两口,男人身后还停着一辆气派的车,便把脏话咽回肚子里,只狠狠玩地上吐了一口黏痰。余今惜不是傻瓜,她见秦风朗对她使了一个眼色,虽然心里满腹疑问,依然乖乖跟着他朝车的方向走去。秦风朗伸手拉开前门,示意她先坐进去。他曾两次要送她,两次都被拒,这还是头一次她坐上他的车。前座很宽敞,后面咖啡色的座椅上横趴着一只老虎,不是艾米又是什么!他这是拖家带口跟踪她的节奏吗?余今惜表情十分不悦,但还是拉上车门,将行李放在脚下。“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始终还是她沉不住气,刚一坐定就出言发问。秦风朗将车子启动起来,手熟练的换了行车档位,掉头朝勉乡的方向开去。他侧面对她说:“解释什么?这还不够显而易见?我真不知道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那个男人你难道看不出来是个什么角色?”“哼,什么角色?还能比玩硝化甘油带着老虎旅游的你危险吗?”余今惜不由讥讽道。“他一说话周边的同行立刻不再看你,说明他一直持强凌弱,为人凶恶;他的手指粗大,关节肿胀,肩膀宽厚,除了骑摩托,他必定还从事着另外的重体力劳动,常年农耕者的脊柱会弯曲的比较厉害,但他没有,所以他从事伐木工作的可能很大。这周边西阳山就有几处林场,若是伐木工,他必定有自己的户外隐秘场所;他在和你说话的时候摸了两下鼻子,男性鼻子下面有海绵体,他在掩饰对你的xing欲。他对你伸出两根手指,你以为是二十元钱吗?价钱对他并不重要,这是一个习惯性的胜利动作,代表选择猎物成功。恭喜你,如果没有我的出现,一个小时后,你必定在西阳山某处痛哭流涕!”余今惜听完他的这番话,目瞪口呆,她没想到他解释的是这个,他们的问题和回答从来都不在同一频道上,但他的这番分析,居然让她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是该庆幸他跟踪她吗?“可这是法制社会,他怎么敢随便下手?”余今惜有些不太确信的反驳。“百分之八十的被强jian者是不会报案的,她们只会当自己被疯狗咬了一口。”秦风朗问道:“倘若你今天遭遇到,你会去警察局报案吗?”余今惜沉默了片刻抬头握紧拳头道:“我自然会去。”除了雪恨,更重要的是,这样才不会有下一个受害者,强jian犯如果不被抓到,往往重新犯案的几率非常高…秦风朗扭过头认真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的说:“可惜少有人有你这份勇气。”
余今惜虽然知道面前这个男人能将自己的心思轻而易举的看穿,但对他这样□□裸分析一个人的能力还是表示很敬佩,她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样观察一个人就知道他的心理活动?”
他专心开车,淡淡的回道:“走的路多了,见得人多了,遇到的事情多了,你自然也能看出来。”
这到底是谦虚还是骄傲呢?余今惜想自己从大洋彼岸来回折腾这些年,飞过的路自然也不少,可就没有他这种能力…
不由有点羞愧,又想到什么似的叫了起来:“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嚣张?不去报警吗?”
秦风朗扭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怎么报?说他有强jian的冲动?”
余今惜艾艾地低下头,嘴里呢喃道:“难道就这样看着下一个牺牲者出现…”
秦风朗没有作答,她都自顾不暇,还有这个闲心,却因为她的话无端生出几分莫名的心思,这个女孩,明明看起来胆小怕事,倒有几分古道侠肠,和他见过那些只顾自己的人,真是不同…
车子在泥泞的乡路上颠簸,幸好是越野,底盘高,否则还真开不下去。经过这一番对话的打扰,余今惜倒把他跟踪她的事情暂时抛到了脑后。
车子很快就开进了勉乡。
正是午饭时分,四处农居炊烟袅袅。
周县勉乡虽然隶属泗水,却是一处贫瘠荒凉的乡村,背依西阳山,泗水分支旁多,即便勉乡地处泗水下游,然而却没有一处分支流经此处。有山无水,对任何地方都不是好事,更何况周县因为西阳山,土质坚硬,地下全是花岗岩土层,连几口像样的水井都打不出来。这样的地方居然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农耕乡村,余今惜也觉得神奇,人类适应环境的能力真是伟大。
整个勉乡占地不足千亩,人口不过千人,居民十分集中,没有什么旅游资源,乡里连个招待所都没有。
车子在界碑处停下来,里路狭窄,越野车是开不进去的,余今惜眉头紧锁,走下车来,手搭凉棚朝远方看去,视线所到范围皆是低矮的民房,半边斜瓦,灰白泥墙围绕,倒也整齐。
她绕过车子来到驾驶位,秦风朗按下车窗,她指了指后座打盹的艾米道:“你不下来吗?艾米怎么办?”
秦风朗摆摆手:“你先办自己的事吧,我带艾米去西阳山溜溜。”
这是要分道扬镳的意思吗?这个男人不远千里跟着过来,难道只是为了送她这一程路?
余今惜迟疑了一下,嘴比大脑先行一步问道:“你到底为何跟我过来?”
男人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抬手一指,方向是她。余今惜脸一红,嗫嗫道:“你喜欢我什么?”
他们认识不过短短数日,他这样一个怪异的人,何时对自己有了想法?
秦风朗眉毛一挑,嘲笑道:“你的思想什么时候才能不跑偏?你体内有我的胶囊跟踪器,要不我怎么跟?”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余今惜,你最长的恋爱史,大概就是自恋吧?我喜欢你?你也真有胆量这样想。虽然意淫不犯法,也请你换个对象。”
我去!余今惜脸直接红到脖子根,她问的问题侧重点在‘为何跟踪’,他回答的侧重点却在‘如何跟踪’…
到底是谁的脑回路不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
拼音处请自行脑补,,因为河蟹。。
男人都是死鸭子嘴硬。。大家都懂的。
15
15忧心
宁静的乡村像一幅淡描写意的水彩画,呈现在余今惜眼前,她提着行李的手稍稍紧握了一下,头一抬,挺胸大步朝里走去。
找了一处小卖部买了根冰棍,她笑容可亲的和里面忙着切面的大妈闲聊了几句,很快就打听到村长刘明远的住处。
这是一处和旁边差异不大的宅院,四周是灰泥矮墙,一颗杏树枝叶茂盛,自墙里头斜斜探出,红漆木门被日头晒得微微褪色,两枚铁质门环磨得有些油亮。门开着缝,里面隐隐有人声传来,余今惜伸手将门环磕了几下,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里面的人听见。“谁啊?他婶吗?门又没关,自个儿进来呗!”里面传来泗水特有的方言,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她听的有些费劲,但也能明白意思。余今惜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进去。砖石路面铺的很平整,迎面不远处是堂屋,堂屋旁边搭了间低矮的棚子,顶棚和院子里的丝瓜架子连在一起,看上去像是厨房,阴凉处摆了一个半人高的大水缸,水缸边的石墩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在择菜,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她,眼里闪过一丝狐疑,她拍拍手站起身来问道:“你这妮子瞧着眼生,是谁家的闺女?找俺家有什么事吗?”余今惜不是傻子,不可能开门见山直抒胸臆,那还不得被人赶出来?先是客气礼貌的叫了声“大姐”,便把早先打好的腹稿说了出来,自称是襄城来这里采风的大学生,觉得这里僻静民风淳朴,想找个民居借宿几天。虽然时间紧张,但她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先打入内部再伺机行动,走一步看一步吧。中年女人顺手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将手中的菜泡进脚边的盆里,笑着说:“闺女,俺们这穷地方还有大学生愿意来住?”余今惜笑着点头,环顾了四周,说道:“这里真宁静,和城市的嘈杂不同,让人浮躁的心完全放松下来了呢。我就想打扰一个礼拜,房费和伙食费都可以商量。”中年女人在围裙上擦擦手,想想道:“俺们这没有生户来往,这事俺也不好做主,毕竟自家住的不同招待所,得问问俺公公同意不。”余今惜听出来女人应该是刘明远的儿媳妇,心想不能连东西都没见着就被人拒之门外,从口袋摸出几张红色钞票塞进她手里,诚恳道:“大姐,我走了一路,又累又渴,这里又没个招待所,还望你好好和叔叔说说,让我有个落脚地,这钱不多,先给你当个订金。”女人眼睛微微一亮,半推半就的将钱捏在手里,话倒是又热忱了几分:“闺女,先坐这儿等下,俺这就进去问问。”边说边将水缸上的瓢递给她:“缸里的水清,先喝点消消热。”丝瓜棚下倒是阴凉,将正午毒辣的日头阻拦了大半,余今惜看着女人朝堂屋走去,手里捏着水瓢,倒也没有嫌弃,径自从缸里舀了水隔着喝了一口,有股甘冽的清凉。此时,她觉得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一扭头,丝瓜架下不知道何时钻出来一个小女孩,大约□□岁的光景,扎两个羊角辫,穿着粉色绵绸的衣裤,脸颊被日头晒得红扑扑,两只黑葡萄一般的眼睛乌溜溜的瞪着自己。“你好啊!”余今惜笑着打招呼,女孩却像只受惊的小白兔,一溜烟朝堂屋跑去。余今惜的笑凝在嘴边,伸手摸摸脸,心道,自己有这么可拍吗?片刻功夫,女人从堂屋走出来,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余今惜一看她的表情,知事情必定成了,一颗大石头自心底放了下来,再一瞅,那小女孩拽着女人的衣裤自她身后探出头偷偷瞄着自己,许是怕生,余今惜也没多在意。“闺女,你跟俺来吧。”她伸手就去帮余今惜拿背包。“大姐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你叫俺月华嫂子就行。”她十分热心的将余今惜引向堂屋旁边单另一间小屋,嘴里说着:“俺男人在外打工,家里就俺公婆和一个碎女娃子,你要是个男的自然不方便答应,但俺看你水灵灵一个闺女,又有礼貌,不像有坏心眼的,就和俺公公好好说了说,你就放心在这里住几天,先把东西放下,洗手吃个饭,等下俺给你打扫打扫铺床。”存着心思的余今惜听着这番热忱的话,心情自然各种复杂,低着头‘嗯’了声,满眼都是羞愧。等到吃饭的时候,余今惜推了月华嫂子单独给她送饭的好意,去堂屋和大家一同进食,算是和当家主人刘明远正式见了面。和她想象略有些出入,刘明远虽然年过半百,头发花白,倒不像常年农耕的庄稼人,反而有几分知识分子的模样,衣服破旧但干净整齐,鼻梁上架着一幅老花镜,垂腿坐在一张老旧的藤椅上,见她进来,表情倒没什么变化,只淡淡瞄了她一眼,视线便又重新回归到手持的报纸上。他的妻子看上去却是普通农妇的模样,显得比实际年龄略微苍老些,肤色黝黑,额前几道皱纹沟壑,嘴角下沉,看面相是个凌厉不好相与之人,见到生人进来也不吭气,只是勾着背在桌前摆着碗筷,除了月华嫂子热情的声音,这屋子给人一股死气沉沉的感觉。余今惜没有秦风朗那种透人心的本领,心里忐忑不安,人也显得局促,走上前想要帮忙,却被月华嫂子一把拉住。“闺女远来是客,坐着就行,粗茶淡饭没什么好的,将就将就着吃吧。”边说边将她引到桌边,拉开长条凳示意她坐下。“俺家公公在村里可是顶有威望的,和你一样,是个文化人呢。”月华嫂子低头在她耳边说,又手指了指他的腿:“可惜去年秋收的时候摔了腿,现在还行动不便。”“萌萌她娘,食不言寝不语,你咋就一点记性也没有?”她婆婆瞪了说悄悄话的媳妇一样,月华嫂子立刻噤声,溜去灶房盛饭。菜很简单,农家常有的时令蔬菜,黄瓜茄子豆角,素调凉拌,清炒油闷,一碟子酱菜一碟子腐乳,山珍海味全无,倒胜在新鲜清淡,两熟的稻米吃在嘴里有些糙,余今惜本就心事重重,更如同嚼蜡,是半点滋味也无。刘家虽是农家小户,但口风颇严,除了月华嫂子,吃饭是半点声音全无,自然半点有用的消息也没打探到,刘家小孙女刘绮萌没有一同吃饭,而是奶奶给她单独送了一份到屋里,说是孙女自幼怯生。
饭后余今惜借着月华嫂子铺床的功夫又打探了打探,虽然宝物的消息什么也不知道,但三言两语间对这个家还是有了一些了解。
去年秋收之际,刘明远在村头水渠不晓得怎么摔了一跤,浑身是血昏倒在田间,拉去县医院才勉强将腿保住,定的钢钉到现在还没有取出来,行动不是很方便,这个家本来就不富裕,这下更捉襟见肘,要不,也不至于贪她这几百块住宿费。
听闻这个,余今惜心里咯噔一下,秋收时节正是程琛在襄城秋拍的旺季,难道这个所谓的意外和他脱不了关系?即便这样下狠手,刘明远也没有妥协,可见东西对他的重要性,自己一个区区没钱没势的女娃,又能有几分把握将东西收入囊中?
来之前程琛就同她说过,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任何东西都有一个价码,给她十天时间如果完不成任务,到时候他自然会再出手。
余今惜现在不仅为自己担忧,也为这一家子发愁,程琛自然与她不同,一次不得手,下一次势必有更为厉害的阴险招数,恐怕就不是一条腿那么简单了…
余今惜虽然着急,但也不能对刘家据实以告,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连月华嫂子都看出来她有些不对劲,便主动让她去村里四处走走,散散心。
农村的景色虽然称不上秀美,倒也胜在宁静安详。
春日里午后的阳光不算多毒辣,余今惜洗了把脸,忧心忡忡的踏着乡土泥路漫无目的的闲逛,不一刻钟,便走出村子,不远处的西阳山映入眼帘,余今惜掏出手机,这才发现自己连秦风朗的电话都没有,对这个说出现就出现,说消失就消失的人其实也称不上了解。
可是很奇怪的是,虽然被他跟踪,有些被侵犯隐私的气恼,但也因为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觉得稍稍有些心安。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沿着土路走到西阳山脚下,日头晒得她浑身有些燥热,放眼四周也没有山泉溪流,茫茫山野,她又不似他那般神奇,能随时定位追踪,便将寻找他的打算作罢,转身正要返回,耳尖却听闻远处密林似乎有野兽的嘶鸣。
她心里一动,双手圈在嘴边作扩音器,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喊了一声“艾米”!声音在山间传了出去,跌宕起伏,余音绕绕。
她又独自伫立片刻,那厢却又没了动静,余今惜想想也觉得可能是自己敏感,偌大的山林,岂能说遇上就遇上,也是自己病急乱投医,迫切需要一个认识的人给点主意,这个每每在危机时刻出现的男人成了她唯一的期待。
余今惜摇摇头,知道万事只能靠自己,这个期盼侥幸的心态是时候改掉了。
然而就在她扭头转身之际,密林那边浓密的高草丛被分拨开来,一个男人远远走了出来,手里提着几只野兔野鸡,身后跟着一头斑斓猛虎,不是秦风朗又是谁!
已经迈开步子的余今惜鬼使神差的又回头看了一眼,阳光下那个身穿深蓝色工装裤,淡蓝色极简T恤衫的男人生动又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潇洒。
余今惜的嘴角连她自己都不察觉的上扬起来,露出欣喜的微笑。
这家伙,敢情来这里打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好男人,就是应该在女人需要的时候如超人附体随时出现…
16
16求证
山间青草葳蕤,微风徐徐,夜色不知不觉降临。
老树下堆着捡拾来的柴火树枝,燃起的篝火噼啪作响,余今惜俯首坐在旁边,随手添进去一把干草,瞬间被熊熊火焰吞噬,一阵青烟腾然而起,呛得她眼泪都流了出来。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景吗?她不远千里来到勉乡,干了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一周的时间如白马过隙,转眼过去四天,可程琛泗水春拍需要的那件东西余今惜连个影子也没瞅见,更别提有什么办法弄到手了。余今惜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内心和这篝火一般火烧火燎。不远处秦风朗独自在那里折腾一只褪毛野鸡,西阳山的溪流绕过勉乡,只有这一处有清可见底的山涧,擅长野外生活的他自然将这里挑选为这几日的露营地。秦风朗和艾米和日渐焦虑的余今惜不同,到了西阳山简直像鱼儿游进海洋一样欢悦。她始终没问个究竟,他为何跟着她前来勉乡,而他,自然也没有解释。“拿着。”他将收拾好的野味用削干净的树枝穿成一串,走近递了过去。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来在火上翻烤开来,有点事情做让她烦躁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他也在她身旁席地而坐,在篝火旁支起两个架子,将串好的野味架好。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野味的外皮油光锃亮,空气中便流淌开一股浓郁的焦香。糙米素食吃了几日嘴里本就无味,也不知道他涂了什么佐料,这浓香四溢的味道让余今惜情不自禁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好香。”她吸吸鼻子,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随手丢来一把折叠瑞士军刀,跌落在她腿上,“外面可以吃了,削下来里面再烤烤。”她听话的削了一块放在嘴边吹了吹,咬进嘴里,焦脆酥嫩,满口余香,比她吃过的知名的北京烤鸭也不嫌丝毫逊色。她笑道:“你这手艺可以开家烧烤坊了。”她脑补了一阵他头戴小方帽在烧烤架上吆喝‘羊肉串’的场景,不知不觉‘噗嗤’笑出声来。他一眼将她的心思看穿:“知足吧,你是三生有幸才能吃到。”这样的安慰也只能缓解余今惜一时的焦躁,吃完美味,将里面肉多的内脏骨架喂给艾米,在山涧溪流里洗了手,各种烦心事又涌上心头。面前虽然摆着一个能为她出谋划策绝顶聪明之人,可余今惜却万难开口。并非面子和自尊心的问题,而是她口口声声对程琛说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如果假借他人之手,即便事成终归不是她的本事,那又如何取信于人?乡村的夜晚平静祥和,夜空中是城市很难看到的繁星点点,亮晶晶的闪烁着,余今惜找了一处平整的草坡躺了下来。艾米吃饱喝足后也凑了过来,似乎对她选择的地方颇为满意,在她不远处卧倒,秦风朗将篝火熄灭,也挤了过来,像初次见面那样,头枕着艾米的肚子惬意的闭上眼眸。余今惜侧过身子看着他,腹诽道,这家伙带着艾米出行,绝对是为了当便携枕头使用的。不想,秦风朗却感受到目光似的睁开双眼,他的眼眸如星,慵懒的说:“看够了吗?”余今惜脸一红,扭过头不去看他,却被脸侧的青草痒了鼻子,不停的打着喷嚏,只得翻身坐起来。“这是何苦。”秦风朗轻描淡写,一语双关的说,重新闭上眼眸。余今惜又将头沉沉的埋进双膝里,半响才低声道:“人活着不就是得不停折腾?”这虽是疑问句,却是用肯定的口吻道出来,她自然不期望得到回答,接着自顾自话的说道:“你知道吗?从前的我还是有点骄傲的,以为自己就算不是天才,也算是个努力的人才,会想着自己有不一样的闪光的人生,能站在舞台上,或者随便什么地方被人认证,被人喜欢。为了这点我拼了命的努力,现在想想,这些有什么重要?每个人能做到的就是为了爱自己的人好好活着,或者,为了自己爱的人好好活着,重要的是,你在乎的那个人,也好好活着…”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丝毫哽咽,语气也极为平淡,却有种说不出的哀伤。秦风朗睁开眼睛,她的话语在他心上投下点点涟漪,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选择催眠暗示余今惜前来找他,因为他们两个是外表截然不同,其实内心有着共同点的人。他自五岁起就同祖父在外漂泊,和父母聚少离多没什么感情,十岁那年更是被丢到雨林里独自求生整整三个月,他被教导的关键就是‘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图谋他事,才能让家族延续。可笑的是,为了‘活着’这个目标,祖父却干尽了不让他‘好好活着’的事情。他被要求要强健要敏锐要冷静,他被要求摒弃一切影响目标的因素,而首当其冲被祖父排除在外的就是:感情。他能在十秒钟谈笑间排除一个定向引爆的炸弹,能一直镇定自若坚守在危险的最前沿,也只不过和她一样为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目的:活着。然而他这么竭尽全力的活着却绝不是为了谁,只是惯性使然。连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其它欲望就会被无限的压制,但那些东西却不会消失,所有渴望在心里会慢慢沉淀堆积起来,在某个时刻发酵膨胀。这样了解他的人,除了程琛还有谁呢?他淡淡的笑了笑,派了一个他‘可能’会在乎的人,逐步引起他的渴望,再掐断它,摧毁它…为了一个他本不该背负的莫须有的罪责,这份礼物还真是处心积虑,而面对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他居然也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了。他伸长胳膊拍了下她的肩膀,笑道:“吃饱喝足没事干发什么牢骚?你真当自己是来这里采风的悲春悯秋的诗人?起来,运动运动去!”余今惜被他拍的一愣,将头抬起来,这一向嗜睡星来的人这会儿发什么神经?兀自诧异间已经被拎起来,怀里被塞了一把一尺长短精钢粹成的折叠小弓。她头疼起来,这是要上演现实版的弯弓射大雕吗?她虽然双目视力2.0,可还没好到在夜色里折腾自己的程度。虽然头疼,但还是按照他讲解的步骤,将折叠弓拆开安装好,他递过来一袋箭矢,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摆摆手道:“我看不清,射什么啊?”四下安静,晚风中唯有一棵老树在前方茂盛着枝叶,凄迷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个很小瓶状物品,拿出一枚小箭,将小瓶穿在上面。他身形挺拔,两腿微分,抬手一射,小箭准确无误的射向那棵老树,只听一声轻微的爆裂,瓶里的液体渗出来,那棵老树树干上便有闪烁的荧光发散出来。余今惜看看他的口袋,正在想着里面还能再掏出些什么神奇的东西,手腕却被他抓起来放置在弓的凹陷处。他的手指温热,指节分明,修长而有力,紧紧握住她的手腕。“看我干什么?看那里!”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荧光的点在暗夜里十分清晰,这比活物自然好瞄准太多,她当下也凝神摒气,箭尖指了过去,他的手便放开了,向上按在她肩膀上。“放松。”随着话语一同行动的是他的脚,将她的脚尖踢分开。射箭讲究的是臂力,腕力,最重要的还是聚精会神的耐力。她自幼练琴,一站就是数小时,虽然力量欠缺,但这份耐力却是无人能敌。他将她的后臂朝上微提,她的下颌也随之微微抬起,秀丽的脸上目光沉着,此时此刻,她的心异常宁静,如同这墨黑的夜色一般,而远方闪烁的荧光便在眼前成为唯一的方向。他的手不知何时撤离开去,只听‘嗖’地一声轻响,小箭划破长空带着凛冽的风朝树干飞驰而去。余今惜飞快的朝树干跑去,只见那枚精钢小箭牢牢定在树干上,不偏不斜,正中荧光,和他初始射出的那枚比肩而立。成功的喜悦在她心里油然而生,将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她跳跃的发出一阵欢呼。停在原地的秦风朗也似乎感受到这份欣喜,本来凝重的脸上终于绽放了一抹微笑。余今惜很擅长这种精细化的运动,很快就找到了门道,不用他再调整姿势,伫立的身形在夜色中倒有种飒爽的感觉,心无旁骛,箭箭凌厉,十有□□都射在了荧光附近,偶有一两箭因为姿势偏差射歪在了草丛里。虽然是和她前往勉乡目的豪不相关的事情,却将她本已经消散殆尽的信心重新聚拢起来…将一袋子小箭全都射完,她才意犹未尽的停下手来,朝着他举起右手比了一个胜利的姿势,笑意满满走到他身边,眼睛骨碌碌打了一个转,开玩笑道:“真想借你身手一用,干脆你化装成强盗,我去当一回英雄救平民,说不定老村长无以为报,就把宝物拱手相送,此事就有了解决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