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何元生刚才分明说过他会把宋纱留给金素雅。
他深呼吸,然后屏住气息。
颤抖着伸出手去。
每靠近一些,他指尖的温度都失去一些,到最后,竟然冰冷得几乎要麻木。
他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
淡淡的温度,如触电般从指尖流入。
他松了一口气。
门边,何元生和金素雅两人看着这一幕。
金素雅的眼底恨意浓郁。
何元生眸光暗沉,若有所思。
看起来,林至远果然很爱这个女人。
他爱这个女人。
晴生,你看到了吗?你深爱着的男子,对你不屑一顾的男子爱着这个叫做宋纱的女人,这个躺在你的休息室里的女人,就是他深爱着的人。
只是,他爱她,也没有你爱他爱得深呢?
心脏猛然剧痛。
他痛苦地闭上眼。两年前妹妹晴生死前绝望的目光,再一次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一如过去的七百多天里,每夜出现在他的梦里的那般清晰。
“我爱他!哥哥,我爱他!”晴生拼命地哭喊着,因为过度的悲伤,她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进食了,只能靠医生给打的营养针维持生命,原本略显丰腴的身子,此刻瘦弱得好像Deeply的那些病态的模特。
他心疼地紧紧抱住她:“哥哥知道,知道你爱他…”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声嘶力竭地,拼尽全身力气,“为什么他不爱我!我这么努力,这么努力,他还是不爱我…”
“…”他心中悲痛,却找不出任何话来安慰自己的妹妹。
“是不是我还不够好…”怀里的人儿哭得泪流满面。身子颤抖得可怕,“是不是…”
“不是。”他坚定地告诉她,“你很好,你是这天底下最美好的女孩子…”眼底渗出恨意,“林至远,是个没有爱情的人,不是因为你不好…”
为什么,他的妹妹要爱上那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不…”晴生恍惚地说,然后又摇头。她泪眼迷蒙地望着何元生,“不,每个人都会有爱情…每个人…”只是有一些人,一生都遇不到自己爱的人。
她望着何元生。
“哥哥…”她轻声地喊他。
“嗯。”他温柔地回应,强忍住心里的疼痛,扬起笑容。宠溺一如往昔。
“如果,将来…”她看着他,恍惚地,声音轻若无声,“如果将来,他…遇到了他的爱情,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看不到了…”
他心中惊痛,紧紧地抱住她。
有一种骇人的恐惧,在心底蔓延开来,一点一点,渗透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液。
“傻瓜,不要乱说话。”
“我已经看不到的话…你也要记得告诉我。”她固执地看着他。
“傻瓜,你再这样,哥哥会生气…”他的心痛得无法呼吸,他想要恶狠狠地恐吓她,可是说出口的话,却温柔得那么无力。
“告诉我…”她看着他,“答应我。”
“晴生!”
“答应我,哥哥。”
“…”
“点头。”她望着他。
他用力地点点头。
“拉钩…”她虚弱地笑笑。
他颤抖着伸出手去,勾住她冰冷的小指。
“谢谢。”她满足地笑了,“我想要知道,到底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现在…哥哥,我累了,我想要休息一下子。”
“晴生!”呼吸猛然顿住,他瞪大了眼睛。
“只是休息一下子而已,只是…”一下子而已。 
一下子,然后就变成了永远。
他那么优秀的妹妹,十三岁的时候就获得世界顶级设计师的夸奖的妹妹,十七岁的时候就拿了最佳服装设计奖的妹妹,十八岁就靠自己的力量,一手创办了Deeply时装杂志的妹妹。
他那么美丽的妹妹,曾经被评为曼哈顿最美丽的女子第六名的妹妹。
没有了。
在她还那么年轻的时候,在她还有有着大把幸福的人生未走完的时候,她死去了,带着不愿又满足的笑容。
才二十岁。
都是因为,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他不会让晴生白白地死去。他要这个男人为她陪葬。
“那么现在,是该动手的时候了吧。”金素雅忽然冷冷地说,她走进屋子,唇边慢慢浮现诡异的笑容。
是时候,结束一切了吧。
所有伤害她的人,她都不会放过,她要他们千倍万倍地偿还。这两个几次三番伤害她的人——
她要他们用性命来偿还。
只有他们两个死了,她心底的恨意才能够消失。
身子猛然一颤。
林至远直起身子,他转身,面对着金素雅与何元生:“所有的错误,都是我一个人造成的,伤害晴生的,伤害你的,那个人都是我——跟纱纱无关。”
“她是你爱的女子,就跟你有关。”
金素雅低声冷笑:“林至远,你不是很爱她吗?既然这样,我就让你们一起到地狱去,这样你们就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了,不是吗?”
林至远看着金素雅。
忽然勾一勾唇角。
“金素雅,这个事件里面,最悲哀的人原来是你啊。”
何元生凝视他,沉默不语。
“你是什么意思?”金素雅恼怒地低吼。
“你根本不明白,爱情到底是什么。”他轻笑,然而笑容明亮得耀眼,“何元生疼爱他的妹妹晴生,我爱着纱纱,纱纱爱着我——两年前死去的晴生,也知道爱情是什么。”
“所以,最可悲的那个人,是你。”
眼底只有仇恨,而且一辈子活在仇恨里的人,真是可悲。
他望着何元生,目光释然。
“我知道,你要为晴生报仇。我知道,这两年来你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报仇。”他诚恳而愧疚地说,深深地弯腰鞠躬,“对不起。”
何元生微怔,不敢相信眼前的男子,就是两年前那个不可一世的花花公子林至远。
“两年前的我——不,或许说是半年前的我,的确是个该死的家伙。”他迎上何元生探究的目光,苦笑,“现在想起了,自己都恨不得狠狠揍自己一顿。”
他的那些漫不经心,那些不以为意,那些逢场作戏,曾经伤害了多少女子,他自傲地把那些对他示好的女子全部归到一类,认为她们看上的不过是她的钱和她的地位。
他明白,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如果毫无顾忌地用心去爱的话,最后一定会伤痕累累。他害怕自己受到伤害,于是提前采取了防护的措施。
因此,将一些深爱他的女子伤害。
直到遇上宋纱,以平民的身份出现在她的面前,甚至还要在她的家里蹭吃蹭喝。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片安全的净土,于是放开了心怀去感受那些美好的感情。
然后,爱神眷顾了他。
他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自己受伤与否,他所希望的,只是看到心爱的人幸福,只是能够看到她在自己的身边。
“现在,我明白了晴生的心情,真的,对不起。”他又深深地鞠躬,“所以,我知道自己多么该死。如果你要为晴生报仇,我也没有任何异议。我只希望——你能放过纱纱。”
何元生沉默地看着林至远。

“哥哥为你出头,我去找那个家伙,我要让他知道欺负我何元生的妹妹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气得火冒三丈,蹦起来就要冲出去。
“哥哥,你站住!”晴生生气地一把抓住他,“我不许你伤害他!”
“傻瓜!”他气得大吼大叫,“他都那么对你了,你还护着他!”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全世界的女人都死光了也不要她!
那个家伙知不知道,追求晴生的人可以挤爆他的皇宫酒店!
“我知道…”晴生无力地低下头去,“可是…如果他受伤了,我也会难过。”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像做错了事的小狗等待主人的训话。

他忽然轻轻一笑。
“爱情,白痴。”白痴一样的爱情。
宁可自己受伤,自己难过,自己去死,都不愿意看到心爱的人受到一点点的伤害,这就是爱情,白痴一样的爱情。
这个时候,床上的宋纱发出轻微的低吟。
“不…”她皱眉焦急地道。
林至远猛然惊喜:“纱纱!”他蹲下去,握住了她的手。双眸明亮如阳光,他望着那微微皱眉的脸。
她醒了。
“不…林至远…”她的手猛然一抽,林至远险些抓不住。
“不要…我的…我的命…不要…林至远…”她在噩梦中焦急地惊呼。
“不要——”她惊得猛然坐起。
“纱纱!”林至远急忙扶住她。
何元生注视着两人。
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晴生的笑容和哭泣交替地出现在眼前。
金素雅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杀掉这两个人。
“林…”宋纱怔怔地望着林至远,“林…”不敢相信一般,伸出手触摸他的脸,然而在接触到他的皮肤的那一刹那,泪水奔涌而出。
“你走开!”她哭着推他,用尽全身的力气。
“纱纱!你怎么了?”林至远不知所措地看着她。那微弱的力气落在他的身上,没有丝毫的作用,他抓住她拼命使劲推开他的手。
“你走啊!”宋纱哭喊着,“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他们想要你的命啊!
她慌忙起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床,咬牙站起挡在林至远面前。
“不要,不要杀他。”
她害怕得全身颤抖,哀求般地看着金素雅和何元生。
金素雅厌恶地看着她。
“够了吧,我们还要看这些恶心的戏码多久?”她质问何元生,“现在是时候动手了,我一秒钟也不想再看到这么令人作呕的画面!”
她转身,在柜子里取出一把短刀。
“噌”地拔刀出鞘,寒光凛冽。她冷笑着,带着嗜血的残忍朝两个人走去。
“那么,谁先来好呢?林少爷?还是宋纱?”她带着胜利的笑容,“或者,你们想要一人一刀,一人一刀…”
宋纱仰头,挡在林至远面前。
林至远皱眉,一把把她拉到身后:“白痴!”他低声温柔地骂她,“我才不需要你的保护。”我要保护你,用我的生命。
只要拖延时间,那么就会有人来救她。
“我。”他毫无畏惧地看着金素雅,表情淡漠得近乎嘲笑,越发地激怒了金素雅。
“好,真是…”金素雅露出狰狞的笑容,“真是令人感动…”
“等一下。”何元生的声音忽然响起。
金素雅一怔,不解地看着他。
“我好像还没说动手。”何元生看着金素雅,“何况,林至远是我的,宋纱才是你的——不过现在,我两个都想要。”
金素雅失笑:“何元生,你在说什么胡话!”
何元生淡淡一笑。
笑容敛去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金素雅。
林至远愣住。
“你干什么?”金素雅微怒地看着何元生,“你该不会告诉我到这个时候你要临阵退缩吧?堂堂何元生也不过是这样的胆小鼠辈而已吗?”她带着一丝惊惧的绝望,试图用嘲笑刺激何元生。
何元生笑容不变。
“哎,或许你该去打听打听,我何元生可是脸皮最厚的人——激将法对我没有用。”他耸肩,“现在本少爷宣布,这个邮箱由我来玩。”
他轻轻松松地宣布,好像是在说自己决定不吃晚饭了一般的简单容易。
“凭什么?”金素雅恼怒地道,眼眸里的火焰若是可以点燃,恐怕能毁灭整个地球,“你凭什么来命令我做事?”
“凭——”何元生歪了歪手里的枪,“这个,不行吗?”
“你敢!”金素雅记得尖叫,声音怪异得可笑。
“我为什么不敢?敢绑架林少爷的女人,敢要林少爷的命,难道还不敢要你的命吗?金小姐?”他嘲笑金素雅的不自量力。
“如果你要阻拦我,那么我先要了你的命,再玩这个游戏。”
灯光下,他淡淡的笑容带着讽刺。
金素雅愤恨地看着何元生,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精心的布局又要成为泡影。不要——她不要自己再失败,不要再看到宋纱幸福的笑容,否则,她会死去。
大厅里,灯光大亮。
何元生与林至远和宋纱面对面坐在沙发上,三人之间玻璃茶几上,只有一把轮转手枪孤零零地躺在那里。玻璃茶几反射着灯光,那黑色的手枪在灯光中好像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何元生的手里,握着另一把转轮手枪。
金素雅站在远远的墙角,愤恨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她眼底的恨意那么明显,宋纱毫不怀疑,如果她有机会,一定会冲上来抢走手枪,然后对着自己的胸口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她明白何元生想要做什么。这样的画面她曾经在电视剧里看过无数次,看得次数多了,总是会忍不住嘲笑那些编剧的毫无创意,然而此刻她却没有心思去嘲笑何元生毫无创意的游戏。
何元生看了看两人,唇边噙着满意的笑。
“林至远,不用我多说了吧?”枪膛里只有一发子弹,其余五个则是空的。你要知道,晴生的死,到底是不是有价值的。
晴生,如果这个男人胆敢露出一丝的胆怯,那么,哥哥会毫不犹豫地送他下地狱的。
“开始吧,谁先来?”
林至远默默地伸手拿起手枪。
他深深呼吸。
然后转头深深地凝视宋纱。宋纱也看着他,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他的,眼神里有绝望的光:“林至远,不要…”他们为什么要陪这个疯子玩这个可怕的游戏!
“对不起,纱纱。”他轻轻笑了笑。
那样的笑容,那么的陌生。
和以往的林至远全都不一样,淡淡的,浅浅的笑容,无可奈何的眼神,还有——深深的眷恋。那眷恋,却又似曾相识。
是了,是那一日,在观景台,林至远看着她穿上小礼服的时候的眷恋,只是,更深,更深,深不见底。
因为,这一次的分离,或许就是永别了啊。
再也不能看到她的笑容,甚至也再也看不到她的眼泪。
“白痴,哪里来这么多对不起!”她咬牙忍住眼泪,狠狠地骂道。
林至远皱了皱鼻子,笑容慢慢地淡下去。
对不起,总是因为我的失误,而让你受到伤害。
他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手里的枪,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恍惚间有一丝发抖。这枪里面,只有一发子弹,如果他扣下一次没有死,那么危险就留给了宋纱;如果宋纱的那一次也是空的,危险则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越到后面,危险系数越大。
可是,可是——
他怎么可能,看着宋纱因为她而死掉。
他笑着摇摇头,那样的笑容,让何元生都为之迷惑。然后用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何元生,对于晴生,我真的很抱歉。我愿意用我自己的生命来谢罪,只是祈求你遵守诺言,如果死的那个人是我,放宋纱走。她是无辜的。”
何元生看着他,表情不可捉摸:“活下来的那个就可以走,我答应过的一定会做到。只有林至远,你又怎么知道死的那个人不会是宋纱呢?”他忽然轻轻一笑,“失去心爱的人的痛苦或许比死亡更可怕。”
林至远没有回答。
他看着宋纱:“宋纱,我希望——看到你一直幸福。”
心底有恐惧蔓延开来,宋纱惶恐地看着林至远:“你——你干嘛说这个!”为什么,总觉得他的话好像是临终前的遗言,为什么——他怎么好像,已经预知了要死的那个人是谁!
她腾地站起来。冲过去试图夺走林至远手里的枪:“白痴,神经病!为什么我们要配合他玩这个游戏,他是个疯子,是疯子!”
何元生的枪毫不犹豫地指在了宋纱的太阳穴。
“不要伤害她!”林至远恼怒地低吼。他上前一步试图拉开宋纱,然而在何元生警告的目光下,停滞在原地不敢妄动。
何元生冷笑:“没错,我是疯子。两年前晴生死的时候,我就疯了。如果你们不肯陪我玩,那么你们两个人都得死。”他看了一眼金素雅,“那里,可是有恨不得将你们千刀万剐的人哦。”
目光渐渐地黯淡下来。
“晴生,你可希望看到林至远死?”他在心里默默地。
林至远望住宋纱,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漫不经心一些:“纱纱,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一次机会两个人都不用死,是不是?”如果足够幸运,有子弹的那一发留在了最后,那么他们都不用死了。
虽然这样的概率,低得任何人都不会对之抱以希望,低得他也根本不对它抱有希望。他不能把宋纱的性命,押在这样渺茫的希望上。如果她死了,因为他犯下的错误而死去,那么——
他即使是死,也无法原谅自己。
他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不要——
眼泪在一瞬间流满双颊,一颗心几乎已经跳出了咽喉,她绝望地闭上眼。巨大的疼痛,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她的心脏。她痛得几乎要弯下腰去。
脑子里空白一片,如纯白的纸张。
周身的一切,如潮水一般猛然退去。
不要,不要——
林至远!
清脆的“咔嚓”一声,没有预想中的子弹出膛的声音。
短暂的寂静,然而久得好像是永恒的时光停驻。
宋纱睁开眼,明亮的灯光一下子刺痛了她的眼眸。脸色平静的林至远,毫发无损地站在她的对面。何元生双唇紧抿,似笑非笑。墙角处的金素雅,咬牙切齿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恼怒。
是空的,这一发。
宋纱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下面轮到她了——
她上前一步,战栗地伸出手去。
她努力保持微笑,想要让林至远知道自己不害怕。
“给我吧。”她颤抖着声音说道。
“噢,现在危险可是转移到宋小姐身上了。我倒是要看看,这个比晴生更幸运,能够得到林大少爷的爱情的女子,是不是还能够继续幸运下去。”
他看着林至远。他发誓,如果宋纱也不是林至远的所爱,如果林至远根本是个没有爱情的人,那么,他会为他无辜死去的妹妹,讨回一个公道。
“我会的。”宋纱忽然恍惚一笑。
何元生微怔,林至远亦看着她。她笑着转身看着何元生,那笑容幸福而甜蜜,灿烂得如三月春阳:“我会的。因为我已经比你妹妹幸运了。”因为我得到了林至远的爱,就已经比她幸运。
已经…
比晴生幸运。
何元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宋纱。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的女孩子,和晴生那么相像,却又那么不像。
她看着林至远的时候,眼底的深情,灿烂的笑容,都和晴生那么相像。可是,她的倔犟,她的自信,她的坚强,又与晴生那么不同。
如果,如果当初晴生同她一般的坚强的话,即使林至远不爱她,那么她也不至于会死去吧。
宋纱转身面对林至远。
脸上泪痕清晰可见,然而眼底的眸光更加地坚定。
林至远深深地凝视着宋纱。
手里的枪依然对准自己的太阳穴还来不及放下来。他看着宋纱,眼神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漩涡。
明亮的灯光。
沉重的布帘将室外的阳光悉数隔离在外,封闭的空间在明亮如白昼的灯光下显得分外令人窒息。
他的心,再一次剧烈地疼痛起来,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好像随时会死掉的感觉。曾经的心痛,是因为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再拥有她的笑容,而此刻的痛,是因为知道自己——
再也看不到她,再也感觉不到她。
“纱纱。”他忽然轻声地呼唤她,一如当日在观景台上时一般温柔。
仿佛,又有了咸涩的海风和燃尽的余晖,又有了优雅美丽的小提琴乐曲,在空气中若有似无地传来,仿佛,他穿着VW的西装,而她则穿着那件粉色的小礼服,仿佛,等待他们的,是一支美丽浪漫的华尔兹。
“嗯…”宋纱忽然不安起来。
为什么又是该死的温柔。
上一次,他这么温柔地跟她说话的时候,就是她失去他的时候!
“纱纱,我真的希望,到很老很老的时候,我们还能够一起跳最后的一支舞,然后相拥着跟这个世界道别。”
“…”她呆呆地看着他。
“纱纱,我真的希望,没有我你也能够幸福,永远的,幸福。”
“林至远…”她不安地说,“把枪给我。”
“纱纱,对不起。”
“纱纱,再见。”
他微笑着,退后一步。视线里的宋纱,满面的错愕与不知所措,还有深深的不安。真是遗憾呢,最后看到的她,不是带着美丽的微笑。
他笑着,迅速扣下扳机,连续不断地——
“咔嚓。”
“咔嚓,咔嚓…”
宋纱震惊,心里猛然剧痛。她的脑子空白一片,来不及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的身子,在一瞬间冰冷得仿若已经死去,很久很久。
久到,世界都已经灰飞烟灭不见。
何元生眯眼,在那一瞬间,明白了林至远的打算——他要一个人,承受六次扣下扳机的危险。
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有一只手,一下子掏空了他的五脏六腑,空荡荡得可怕。
“咔嚓——咔嚓——”
最后一发。 
“不要!”终于,宋纱尖叫出声,猛然扑上去。
不要——
白痴,林至远,你个白痴!
你以为,如果你死了,我还会幸福吗?如果你死了,我还会有笑容吗?
林至远看着宋纱,笑容如深夜绽放的花朵。
对不起,再见。
对不起,我——
爱你,
他屏息,扣下扳机。
“咔嚓——”

忽然——
从旁边的灌木丛里蹿出一个身影,直直地挡在皇宫酒店后门的小路中间。
“哇…请让一下!”宋纱拼命地大喊起来,“我的刹车坏…”
一个“了”字还没有说出口,她只来得及看到一张极其漂亮的脸,脸上是错愕的表情,就连人带车直直地撞了上去。
“哎…”
两个人同时发出吃痛的叫喊声。

他把泡面往茶几上一放,两手一摊,微微抿唇,眸子里狡黠的光芒一闪:“好吧,既然这样,我们就用法律的手段解决好了。”
“不行!”宋纱连忙一口回绝。
谁不知道事情如果闹上法院,那花钱简直就跟流水一样,到时候还不知道她要赔多少呢——还是跟这个家伙私了,或许能赔得比较少吧?
“不行?”林至远帅气地挑眉。
“我们还是私了好了。”宋纱一边在心底暗骂林至远恩将仇报,一边坚定地说。
“那好吧——其实呢,我也可以不要赔偿费。”他含笑看着宋纱。
“真的?”宋纱怀疑地看着林至远。
“不过,我有别的条件…”
“只要不跟我要钱,一切好商量!”生怕对方反悔,宋纱急忙道。
林至远扬起一抹得逞的笑容,在昏暗的屋子里明亮如灿烂的星光,他起身走到宋纱的面前,绅士般地伸出手去:“那么,请多关照了,亲爱的室友。”
宋纱也笑得如花朵般灿烂:“多多关照,呵呵,亲爱的…”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