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唔？云浮夫人也来了…”话音未落，转身朝门外奔去，然而在跃起的一刹那，却消失在空气中。
“真是…太奇怪了！”
方才黑猫竹先生说，“云浮夫人也来了？ ”
十三收拾好公子的屋子，到前院一问，果然今天早上公子出门的时候，云浮夫人也随着去了。
“公子的神态，是极不情愿呢！”薄烟苦笑道。
十三点了点头，见四下无人，又悄声问：“姐姐，你可知道结草堂里是什么东西？”
薄烟“呀”了一声，伸手连忙将十三的嘴掩住，“小丫头片子，怎么好奇心这么重！那结草堂不是你我能去的地方，切莫再提起了，否则，夫人非得要了你的命不可！”
十三连忙点头。
原来结草堂是薄烟姐姐也不能进的地方。她越发觉得事态严重，那结草堂的秘密，定然是十分可怕的。
夫人一早去见竹先生，恐怕就是为了昨晚的事情吧。
她有些不安起来。
看她心神不宁的样子，薄烟推了她一把，“你现在也是闲着，帮我去瑰宝阁拿一些东西吧。”
“瑰宝阁？”
“你不知道瑰宝阁吗？”薄烟用一种大惊小怪的语气说，“瑰宝阁可是咱们出云城最有名的珠宝店——且不说瑰宝阁里的奇珍异宝，就说老板悠幽，便是一等一的美人呢！”
“是美人？”
“比起夫人来也是丝毫不差的！”薄烟肯定地说。
于是，半个时辰后，十三便站在了瑰宝阁的门外。
“这里真的是出云城最有名的珠宝店吗？”十三暗自嘀咕着。虽然她并没见过什么市面，却也知道若是一家店铺，应该开在人多热闹的市集才对，怎么会在这么荒凉的一个小巷子里，而且还大门紧闭。
可是，小门上的匾额的确题了“瑰宝阁”三个字。
出云城的人，都奇奇怪怪的。
她上前叩门。
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来开门。一名垂髫少女探出头来，眼珠转得机灵 ，“是什么人？”
十三连忙报上自己的身份，少女“哦”了一声，便让她进去。看来夫人一定是这瑰宝阁的常客了，所以少女无需通报主人，也可以让她进去。
少女领着十三进了门，又穿过一片积雪的矮松林，才到了正屋。
“把鞋脱了。”少女命令道，明明看起来是比十三还要小许多的年纪，说话的语气却十足像个长者。
十三遵命地脱了鞋子，跟着少女进屋。
这才觉得瑰宝阁有了一点店铺的模样。
前面有一条长矮几，几边散落着几个有流苏的猩红色软垫，屋子的三面是一排排的柜子，看起来倒更像是药铺。柜子前面的架子上，摆放着各色各样的珠宝首饰，流光溢彩，让十三险些要看花了眼睛。
“坐吧。”少女命令道，“东西在后面，我进去拿。”也不管十三应了没有，扔下十三径直到后面去了。
“古古怪怪的…”十三有些不满地嘀咕。
片刻之后，有人从后面出来了，却不是方才那名少女。
来人是一名风华正茂的美艳女子。
她有比云浮夫人还要美艳的容颜，一双眸子流光溢彩，顾盼之间风情万种。穿着桃红色的留仙裙，宽大的袖子垂出优美的弧度。
十三看得呆了。
女子嫣然一笑，走至十三面前坐下，随手将手里的锦盒往十三面前一放，“喏，便是这个了，你拿回去吧。”见十三愣愣地盯着她看，女子娇嗔一声，“好没礼貌的丫头…”
十三这才回过神来，羞得满脸通红，急忙捧了锦盒在手里，“十三…失礼了。”
“喔，你叫十三？”女子好像很感兴趣，“为什么要叫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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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奴婢是夫人用十三个钱买来的，所以叫十三。”她诚实地回答。
“喔…云浮夫人可真是做了一笔好买卖，用十三个钱就买了这样漂亮的女娃。”女子微微叹道，“可真是漂亮呢。”
“您是说我漂亮吗？”十三有些受宠若惊。
被这样美丽的一名女子说漂亮，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吧。
女子展颜一笑：“自然是说你。”看来这个娃娃还不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呢。倒也是，如今这年纪尚未长开，寻常人自然看不出其中蕴藏的美丽。
不过，她可是以对美的敏感著称的。
“您是这里的老板吗？”
女子微微颔首，“自然，这瑰宝阁里只有我一个人，除了我还会有谁是这里的老板呢。”
“一个人？那方才的那名…”她忽然明白过来，“难道说，也是式神吗？”
女子微怔，随即笑道：“不是，我可不会驱使式神。”
“那…”那方才那名少女又是谁？
似乎看出了十三心底的迷惑，女子轻笑起来。
就在她笑着的时候，她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乌黑的发髻散落，渐渐缩了回去，五官也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原本合体的留仙裙扁了下去，整个身子都变小了——
“哎呀！”居然变成了方才那名垂髫少女！
“哎呀”声未落，女子就恢复了美艳的模样，嫣然一笑，“这下你可信了？这瑰宝阁里只有悠幽一个人而已。”
十三惊骇得不能言语。
原来如此，难怪方才少女无须通报就放她进门了，原来她就是这瑰宝阁的主人悠幽老板。
——这比起竹先生的式神，简直更加神奇！
“哎呀呀，你该不会不知道我是一个易形人吧？”悠幽大惊小怪起来，“我以为薄烟那丫头把什么都跟你说了，早知道我就不变给你看了！”她顿时懊恼起来，起身飞速消失在一排排的柜子后面。
“给我看了，有这么懊恼吗？”十三自言自语。
易形人。
她努力在自己的脑子里搜索着，终于找到一些有关易形人的记忆——她记不起自己从前是什么人、什么身份，记不起有关一切可以辨别她身份的事情，然而对于这个世界的“常识”，却有记忆。
易形人顾名思义，就是可以改变自己容貌的人。
易形术是御神术中极为有难度的一种，需要极大的毅力来学习，即便是拥有王族血统的人也不一定能学会，学会易形术的人可以将自己变化成动物的模样，方便自己行动。
一个人，只可以变作一种动物，一旦选定，便不能更改。
而易形人当中有一种特殊的情况，便是天生的易形人。这类人不仅可以变化成动物的模样，还可以随心改变自己的容貌，成为另一个人。
悠幽便是这样一个天生的易形人。
“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吧！”十三自言自语。能随心改变自己的容貌变成另外一个人，说起来是让人羡慕的本领，可实际上也很可怕。
“那么，十三先告辞了。”她起身，朝着柜子后面喊道。
出了门，才发现外头居然有落雪了。
“哎呀，雪季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十三踏在雪地上，自言自语道。
虽然她的体质奇异得不怕寒冷，然而薄烟姐姐说了，如果这雪季再持续下去，恐怕虚空之境就要迎来有史以来最大的灾难了。
“该结束的时候，自然就会结束了。”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十三扭头去看。
竟然是一名鹤发老人，身着如雪一样洁白的单薄长袍，静静地站在雪中。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老者的身上，却无法凝固他嘴边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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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看着她，眼底有奇异的光芒。
“您是什么人？”十三好奇地问。
这么冷的天气，穿得这么单薄站在雪地里，他不会觉得冷吗？
老人摇摇头，“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什么人。”他的声音极其有穿透力，穿过呼呼的风雪传进她的耳朵里，是那样的清晰。
“我是什么人？”
十三微怔。
就在她发怔的时候，老者已消失在风雪之中。
好像从未出现过。
“我是什么人？”
十三坐在墨韵堂的外廊上，望着院子里一片素白的雪地发愣。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好几天。
经过老人的提醒，她才恍然大悟，自己竟从来没有思考过“我是什么人”这个问题。
她一觉醒来，便是孤零零地在雪地中，衣衫褴褛。那个时候的她只想着如何才能填饱肚子，并没有想过回忆过去。
曾经的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大家闺秀吗？
或者本来就是哪个府里的侍女，在战乱中同主人家走散了，又失去了记忆？
她努力想要回忆起过去的事情，然而那些事情好像从来都不曾存在一般，在她的脑子里没有一丝的痕迹。
正发着呆，忽然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发什么呆，公子叫你去呢！”扭头，是薄烟微皱的脸，“我都忙得晕头转向了，你倒好，在这里偷懒！”
十三吐了吐舌头，接过薄烟手里的篓子，“姐姐，最近可是有什么事吗？”这府里上下好像一下子忙乎起来了。
薄烟捏了捏她的脸：“你可真是什么都不知道，比大小姐还要大小姐！下个月便是大王的寿辰，各府都要忙着准备给大王的贺礼了，怎么会不忙！”
原来是大王的寿宴。
“大王的寿宴，想必会十分热闹吧。”
“那是自然。”
“会邀请夫人跟公子吗？”
“自然，夫人可是大王的亲姑姑呢！”薄烟略带骄傲。
“那我可以跟公子一起进宫去吗？”十三兴奋起来。
“哎呀！”薄烟忽然惊叫，吓得十三差点打翻了手里的篓子，“我竟然忘记了！”这些日子怕是太忙了，竟忘记了夫人交代的这件事情。
“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到司礼监去，将你的名字登记到册上。”
“啊？”
“王公贵族家里的侍女仆人，都是要登记在司礼监册上的，否则到了大王寿宴之日，你就进不了宫啦！”薄烟解释道，“好在后天夫人跟公子要进宫面见大王，到时候我顺便去一趟司礼监。”
真是，着实是太粗心了一点。
十三点点头。
这样，她就可以跟公子进宫去了吧！
心里没来由地高兴起来，有些雀跃。
跨进公子屋里的时候，十三脸上还是掩饰不住的笑容。
源墨瞥了她一眼，“什么事你竟能乐成这样？”
十三吐了吐舌头，“公子，你找我？”
源墨点头，想了想，便指着长几上的瓷瓶道：“脏了，你擦一下。”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啊？”竟然是为了这个把她叫来的！
十三有些不满地拿起抹布仔细擦起瓷瓶来——
“咦？”
那日那个锦盒，却打开着放在几案上了，盒子里，竟然是一支雕工精美的桃木簪子，细细的簪身光滑圆润，一端却有一朵含苞待开的茉莉花。
“好漂亮的簪子！”十三惊叹着拿起簪子，不住地打量。
“唔…”源墨漫不经心地，“闲来无事雕的，想给薄烟她却不要，你若喜欢便拿去好了。”
“给我吗？”十三惊喜地问。
“嗯。”源墨有些不耐，“不想要就别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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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忙不迭地说：“当然想要！”她小跑到铜镜前，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将发簪插进发髻里，“很漂亮呢！”她扬起明亮的笑容，转身对源墨道，“公子，你看！”
源墨抬起头。
眸子对上十三明亮的笑容的那一刻，他的心猛然一颤。
“不过如此罢了。”他有些慌乱，慌忙从榻上拾起一本书来，胡乱地翻着，“还不快把瓷瓶擦干净！”
情窦初开的少年，大抵都是这样羞涩的吧。
十三得了簪子，只觉得心里十分地欢喜，一时就把那奇怪老头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甚至还哼起不知调调的小曲。
源墨看了一会儿书，忽然侧耳仔细听了十三哼的小曲，轻声说：“这曲子，好像十分熟悉。”他微微皱眉，努力回想着，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过的。
“依奴婢听来，倒很像王室祭天时候的曲子。”薄烟笑着踏了进来，“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让你这小丫头片子听去的——你并未进过王宫吧？”
王室祭天，均在各国的圣殿中举行，只有拥有王室血统的王室子弟以及阴阳师才可以参与，这祭天的曲子，却是由阴阳寮的十余名阴阳师一起吟唱，因此在圣殿之外也能听到。
薄烟便是这样听来的。
十三方要回答，薄烟轻轻地“呀”了一声，指着十三发髻上的桃木簪子，拍手笑道：“我说为什么公子这么宝贝这个簪子，碰都不许我碰…”
“薄烟！”源墨的脸上掠过一丝慌张，急忙喝道。
然而十三还是明白过来了。
原来，这簪子是公子特意做给自己的。
或许是那日簪子的事情，公子一直耿耿于怀吧。
薄烟吃吃地笑，“好了，我来是有大事告诉你们呢！”
十三好奇，“什么大事？”
“青国来了使者，说是青王薨了！”薄烟神秘地说。
“青王薨了？”
“是呢。”
虽然各国的大王早就自称为王，然而礼数上仍然是昼王室的诸侯国，因此仍然只说薨。
十三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竹凤浅总是淡淡含笑的面容来。
青王，是竹先生的父亲吧。
“是谁继承了王位？”源墨问道。
“是青王的弟弟，殷子初！”薄烟答道，“青王临终前下的旨意，将王子炆降为臣籍！因此青国如今势力最大的，便是殷子初了！”
王子炆，便是青后的独子。
源墨怔了怔。
殷子初。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心里竟然有微微的触动。
“那个殷子初，便是当年带兵于长昊，与我军交战的王子吧。”他自言自语般地说。
那一战是明国胜了，他的父亲源蔺一剑刺穿青国将军迟晋的胸膛，王子初亦是九死一生，逃回了青国。便是因为那一场战役，当年的殷子初才失去了原本唾手可得的王位。
薄烟点头，“公子记得很清楚呢，那个时候奴婢还未进府，公子也是刚刚才出生吧？”
“刚刚才出生？”十三重复道。
这样说来，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是在战场上出生的。”源墨难得好心情地解释道，“长昊之战打了整整三年，云夫人随军前往，在大败青兵的那一日，我便出生了。”
“所以说，公子是我们明国的祥瑞呢！”薄烟开玩笑地说，“对了，大王传旨，请夫人和公子三日之后进宫。”
源墨点点头，“知道了。”便不再说话。
青王薨，对于青国来说或许是件大事，对于各国的统治者来说，或许也是件大事，然而对于其他的人，比如说将军府的上上下下，倒还不如墨韵阁前面院子里的茉莉花败了来得有兴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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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我进府，那朵茉莉花便开在那里了，十几年来从不见凋谢，没想到却忽然这么没了呢！”薄烟无限惋惜。
“公子一定很惋惜吧？”
“是呢，公子是极喜欢那朵茉莉花的。”轻雾摇摇头。
“不过到底只是一朵茉莉花，没了也就没了！”薄烟略微有些担忧，“倒是夫人有些奇怪。”
“夫人？”
自从结草堂的事情之后，十三便对云浮夫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自从听说青王薨了之后，就有些心神恍惚的。”
“会不会是担心竹公子呢？”
“竹先生…”
十三忽然很想见一见竹先生。
还有关于萤虫的事情，她也想好好地问个清楚。
第二天，机会便来了。
云浮夫人与源墨奉旨进宫去了，十三是刚刚买进府的侍女，并未列名在将军府的名册上，是不允许跟随进宫的。因此云浮夫人同源墨进宫只由薄烟服侍，十三便闲了下来。
她在屋里闲玩了半日，忽然想起竹先生的事来。
那日若不是竹先生的符纸救她一命，恐怕她已经死在夫人手下了吧。而夫人得知竹先生已经了解此事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也让十三一直无法忘记。
“为什么那么惊讶呢？”她自言自语着，决定独自到城外竹府走一趟。
竹府的小门，一如既往地虚掩着。
十三走上前去，还来不及叩门，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名身着樱花粉色留仙裙的女子款款地走出来，对十三笑道：“姑娘来了，公子让我出来迎你！”
十三“啊”了一声。
竹先生又预先知道有客人要来！难道这一次又是他的蜜虫告诉他的吗？
十三踏进院子，惊奇地发现这院子里的天气居然和院子外面是一样的。
今日竹先生没有使用阴阳术吧！她暗自嘀咕。
雪花如春日的落英缤纷，在没有风的庭院里静静地垂直落下，压在一片依稀看得出嫩绿颜色的草丛上。草丛间有狭窄的道路，仿佛是荒野外被行人踩出来的小道一般。
十三跟随在女子身后，从小道上走过去，草叶上的积雪沾湿了她的裙摆。
雪的清冽和草的青涩味道之间，她居然闻到了花的芬芳——是茉莉花的香味！公子屋前的那株小小的茉莉花上面，就是这样的味道。
看来这院子的某一处里盛开着茉莉花。
“居然在这样的冰天雪地！”十三一开始就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公子院子里的茉莉花都能盛开，何况是惯于使用阴阳术的竹先生呢？
“唉？为什么不可以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呢？”身边忽然响起竹凤浅淡淡含笑的声音。十三吓了一跳，转身去看，却没有看到竹凤浅。
“呵呵呵…”身着留仙裙的女子忍不住笑起来。
十三以为是女子在捉弄她，就像当日的彩蝶一样，所以也呵呵一笑，没有放在心上。女子上了台阶，拉开门，“请进去吧。”
“竹先生在里面吗？”十三这么问着，一边抬脚就要迈进去。
“把鞋子脱掉啦，小十三！”竹凤浅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十三吓得差点撞到门上，然而这一次她却发现了。
一只通体粉红的小幼鼠站在她的脚边不远处，它用后腿站立直起身子，乌溜溜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仰望着十三。就在十三的视线落在它身上的那一刻，它吱溜一下跑掉了。
“喔…”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公子屋子里的那只黑猫。
太神奇了！
十三在心里感叹道。
她顺着女子的指引，沿着外廊走到屋后，只见身着浅蓝色深衣的竹凤浅，用手枕着头，横躺在外廊内。见到十三，他却没有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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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点点头。
“先生，方才我在外面看到一只幼鼠跟我交谈，那声音却是你的哩！”她一边坐下，一边说道。
竹凤浅轻轻一笑，在面前盛放着水果的盘子里摘下一颗葡萄，朝院子里扔去。葡萄落在地上，方才那只粉色的幼鼠从廊子底下蹿了出来，搬起葡萄又吱溜一下不见了。
“这个，和那天的黑猫是一样的吧？”
“一样的。”
“是式神吗？”十三问道。
这时候她脑子里有了奇奇怪怪的感觉，好像答案就在自己嘴边呼之欲出了，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就像她对很多事物的感觉一样，看在眼里总觉得似曾相识，似乎自己也曾经熟知这些东西，然而却只是有这个感觉，在脑子里盘旋不去如一团迷雾，始终不能看到迷雾后面的东西。
“不是。”竹凤浅一口否定了。
于是十三决定不再追问幼鼠的事情。
她微微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楚竹凤浅此刻的表情。
不知道竹先生，是不是很伤心呢？
一定是很伤心的吧，那个，可是他的父亲呢。
竹凤浅发觉十三的意图，侧过脸来浅浅地笑，“你看什么呢？”
十三被抓了个正着，一时有些窘迫，支支吾吾道：“我在看院子里的景致呢！”
竹凤浅含笑转过脸去，狐媚的狭长双眼里光芒黯淡。
两人一起看着院子里的落雪缤纷。
静默了片刻，竹凤浅忽然轻声道：“我，不伤心。”
“嗯？”
“我只是觉得遗憾。”
“遗憾？”
“遗憾，那个女人依然活着，成为了青国的太后，她依然活着呢。”荣华富贵，万人之上。而他的母亲，却尸骨无存。
“您父亲去世了，您不伤心吗？”
“不伤心。”他端起面前摆的酒盏，轻轻啜了一口。“至死他都在告诉我，他很爱母亲呢。”所以，临死前只能为他做一件事情，便是将王子炆同他一样降为臣籍。
父亲或许以为，只要那个女人的孩子不继承王位，那么他心里的仇恨就会平息吧。
“竹先生。”
“嗯？”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是怕你会不高兴。”
竹凤浅摘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十三，“问吧。”
“那我真的问了？”
“问。”
“您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十三小心翼翼地措辞，“我听说，是因为青后嫉妒您的母亲，所以用计害死了她。”
似乎早就猜到十三会问这个问题，竹凤浅的眼底没有惊讶。
他沉默了片刻。
唇边忽然勾起一个轻薄的笑容，如狡黠的狐狸，猛然凑到十三面前，“你看我像什么呢？”此刻，他白皙美丽的容颜距离十三不过一寸，十三甚至能感觉到他轻轻呼出的热气。
“像…”她紧张得有些结巴。
“像什么呢？”
“像狐狸！”
“唔…”竹凤浅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身子往后仰去，重新躺回原来的姿势，用一只手撑着头横躺在那里，“狐狸嘛…”
“怎么样？”
“他们说，她是一只狐妖呢。”那总是淡淡含笑的面容上，忽然有了一丝柔软的悲伤，或许是因为回忆起母亲的关系吧。
“啊？”狐妖？
“所以，他们便把她押到荒郊野外，放了四五只恶狼去咬。”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在荒凉的雪地里，无助地被一群恶狼撕咬成碎片，殷红的血在雪地上蔓延开，然后冻结，那血光倒映着雪光，刺得他双眼险些失明。
他拼命地哭喊，冲上去要救母亲，却被父王紧紧地拥入怀里。他哭得双眼模糊，脑子却越发清醒。他听见父王在他的耳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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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会为你母亲报仇的，但是你必须保护自己！”
他知道，母亲是为了他而死的。
父王同他都知道，母亲的的确确是一只狐妖，然而她为了给他一个干干净净的身份，宁可忍受被恶狼生生啃噬的痛苦，也不肯现出本身击退它们。
她在众臣面前被恶狼啃噬干净，于是，他洗脱了狐妖之子的恶名。
那一日，他在父王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尖锐的指甲深深地嵌入雪白的掌心，刻骨铭心的疼痛。
父王说，他身上有狐妖的血液，所以无可避免地带上了狐妖的特征。那自小便长得尖锐的指甲便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