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冻得通红的手指,笨手笨脚地在车后台放着的小备用箱里翻找着。
舒允开了别墅的感应门,一边缓慢而平稳地启动了车子,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在箱子最底下,靠右边的位置。”
洛萧按着舒允的吩咐,找到了塑料袋,仔细把雨伞收了进去。
她也知道林子勿的性子,和猫似的,最爱干净,她不想惹他不高兴。
林子勿睡在副驾驶座上,微微侧着头,从后面看过去,洛萧只能瞧见他抵在窗玻璃上的一小部分脑袋,但他似乎睡的很沉,一向都散发着淡淡洗衣清香的身上,难得酒味深重。
洛萧忍不住问:“舒允,他去哪里了?”
舒允平静地说:“朋友聚会,他和我一起。”
“噢……”洛萧老老实实的,想了想,很真心地说,“他不该喝这么多酒的,他以前很少碰酒,更别说喝醉了。”
舒允笑了笑:“我们这个圈子,有的时候想不喝也难。”
洛萧不是这个圈子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很笨地思考了半天,最后还是“嗯”了一声。
这车里面,一个是当红影帝,一个是影帝的常任绯闻女友,一个是影帝的空降绯闻学姐,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但是舒允毕竟是个人精,和除了读书什么都很傻的洛萧不一样,她仿佛没有被这种尴尬所影响,带着淡淡的微笑,和煦地和对方聊着天。
“这么晚了,你还在林前辈家门口等着,我真是吓了一跳。”舒允说,“其实你也不用担心,这种应酬聚会,哪怕他喝醉了,也都会有朋友送他回来。”
洛萧想起她对塑料袋位置的了如指掌,也不知为什么,就是忍不住问了句:“你经常送他吗?”
“没有。”舒允把车缓缓开进了车库,熄了火,回头对洛萧微微一笑,“一般都是他的助理送他回家的。只是陆哲不在的时候,还是我比别人靠的住一些。”
“嗯……”
舒允下了车,绕到副驾驶的门那边,朝洛萧示意了一下:“劳驾,搭把手,林前辈很重,帮我一起把他扶回去吧?”
当两个女人终于把林子勿架着,放倒在沙发榻上之后,洛萧重重舒了口气,疲惫地在旁边的懒人躺椅上坐了下来。
舒允也坐在了一边的单人沙发上,比起狼狈不堪的洛萧,她衣着依然华贵整齐,妆容依然精致美丽,随便一个镜头都可以出现在荧幕上,让她的一批脑残粉们膜拜舔屏。
她们坐着,互相也没怎么说话,过了一会儿,却又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舒允:“你……”
洛萧:“你要去干什么?”
两人同时问对方,顿了顿,舒允笑了笑:“我去厨房给他倒一点柠檬水。”
洛萧说:“呃……我刚刚想去给他拿被子。”
“那你去吧。”舒允说着,又坐了下来,“我看着他好了。”
洛萧也没什么意见,她离开了客厅。
当她一手抱着被子,一手拿着玻璃杯回来时,舒允已经没有坐在沙发上了,她坐到了林子勿躺的那张美人榻上,握着林子勿的手,见到洛萧过来,她有些无奈地对她说:
“前辈好像做噩梦了。刚刚糊里糊涂的,一直在说梦话。”
洛萧放下东西,走上前,果然看到林子勿满头是汗,原本就白如汝瓷的脸庞愈发苍冷,一双凛冽的黑眉紧紧拧着,喉结随着凌乱的气息上下滚动着。
他嘴里轻轻说着什么,声音太轻,没人听得清楚,只是他的手紧紧握着舒允的,汗涔涔地交扣在一起。
好像舒允温软的十指,像是他混混噩噩的梦里,唯一的温度和救命的稻草。
他握的很紧,死死扣着,力度之大,都让舒允微微疼的变色。
洛萧见舒允被他握的生疼,说道:“要不把他扶回房间,盖上被子让他喝了水,自己睡吧。”
舒允虽然疼,却没有抽手,她专注地凝视着林子勿,说:“我陪着他。”
“那……”
洛萧忽然觉得自己挺傻的。
其实,根本不需要下班之后就冒着暴雨赶来,在一片滂沱之中,穿着湿透了的鞋子,冻得瑟瑟发抖,等他回家。
他是天王,是影帝,是那个原本就已经流光溢彩璀璨生辉的圈子里,最遥不可及的神祇。
他再也不是当时那个会被人堵在小巷子里,需要她在刀光血影中救他的小孩子,也不是那个全校没有多少人注意,只会跟在她后面转的少年了。
喜欢他的人多的是,她对他姐姐一般的关心,其实早已不需要了。
“那我回去了吧。”
洛萧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故作轻松。
“你留着照顾他就好,太晚了,我在这里也不合适。”
“好。”舒允倒也不客气,朝她点了点头,“那你自己路上要注意安全,太晚了,还是打车回去吧。”
“嗯。”
洛萧应着,把盛满了柠檬水的玻璃杯递给舒允,然后起身。
“麻烦你照顾林子勿了。”
舒允淡淡的笑着:“应该的,也麻烦你这么晚跑一趟了。”
洛萧觉得这句话听着别扭,但也没说什么,她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虽然心里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劲,像是堵着一块石头,可是这不就是她所希望的吗?
她对于林子勿而言,最好始终只是一个姐姐而已。
当有爱慕他的女孩出现的时候,姐姐再陪在弟弟身边,只怕就不像话了。
于是她拿上她拿把套着塑料袋的湿漉漉的伞,和舒允打了声招呼,准备转身离去。
可是,就是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醉梦中的林子勿忽然喊了一声:
“洛萧!”
这两个字他喊得不是太响,但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就像烟火一样轰然炸裂。
洛萧的脚步猛然顿住,她回过头,林子勿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焦距涣然的目光错过舒允,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种满怀着渴望,又小心翼翼的眼神,让洛萧无法再挪动脚步,只怔怔站在原处,心中百感交集。
“洛萧……”林子勿茫茫然望着她,过了很久,他笑了,眼泪却滚了下来,“你终于……肯来接我了吗…………”
他这样欢喜又悲伤的神情,让洛萧彻底走不掉了。
她把湿漉漉的雨伞放在了玄关的架子上,重新回到了客厅,站在了林子勿面前。
“是。”她看着他的脸,慢慢地说,“我来接你了。”
林子勿也不吭气,咬着后牙根忍着,漂亮的丹凤眼睁的大大的,但眼泪还是没有忍住,就那么大颗大颗,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下来。
舒允并不是不明白道理的人,她出身富贵,自幼受人追捧,这样当面的打脸,她自然觉得尴尬。
“他想你留着。”舒允再做努力,语气里也仍有细微波澜,“那我先走了。”
舒允离开了。
洛萧坐到林子勿身边,伸出手,悬在半空时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落在了他柔软的黑发上。
“对不起。”她轻声对他说,“是学姐错了。”
林子勿几乎是哽咽地喃喃:“洛萧……”
“嗯。”
“我喝了好多牛奶……”
“嗯?”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洛萧微微一愣,梳理着林子勿头发的手顿在原处,茫然地看着他。
林子勿轻轻抬起手,在自己头上比划了一下,又伸过去,在洛萧发顶上比划了一下,然后他缓缓眨了眨红通通的眼睛,小声说:
“喝了好多牛奶,所以,我已经比你高了。”
洛萧怔了几秒钟,这句话像是一块巨石,从万丈悬崖被轰然推下,短暂的空白后,石块落入崖底的洪波里,激起惊涛骇浪。
她想起来了。
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
她想起来了,她知道为什么林子勿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紧紧盯着他的脸,他还是醉着的,醉里不知今夕何夕,她隔着他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了金鸦西沉,暮色四合,天地之间一片锦绣辉煌。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十余年前的那个黄昏。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事,停更一天哦,后天也不知道有木有时间……我尽量吧~
☆、情书
那是洛萧即将毕业的那个夏天。
溽暑,沸腾的空气里,翻滚着刺眼的金色辉煌。蝉声沸反盈天,犹如滚油里滴入星星点点的水珠,锅镬内顿时万马奔踏。
高三年级的教室位于求是楼的最顶层,那是整个学校气压最低的地方。
这一层楼,就像一座鬼蜮,仿佛永远没有课休,永远不知疲惫。迈进这层楼的人,无论是学生也好,老师也罢,都可以感到临考前紧张的气氛,每一个人的神经都随着六月的临近而越绷越紧。
当然,连沙漠里都能开出格桑花,枯燥的高三学生里,也会有鲜艳叛逆的颜色,倔强地探出半个头来。
“哎,我刚刚在实验室走廊里看到学习委员了耶。”
“很奇怪么,他不是要化学竞赛吗?最近天天往那里跑,没什么稀奇的吧。”
“不止啦,我是看到他和隔壁班的一个女生偷偷抱在一起……”
“哇!不是吧!哪个女生这么倒霉哦!”
前排的两个男生窃窃私语着,借着桌上垒的比人还高的课本练习本,在自习课老师眼皮底下讲着八卦。
“你肯定想不到,是三班的那个粉红loli。”
“我靠!那么正的妹子,怎么给他泡到了?”
“谁知道哦,听说还是粉红loli主动给他递的情书呢,好像是乘我们班上体育课的时候,偷偷塞在他抽屉里的。”
“唉……怎么会这样……她是不是塞错抽屉了呀……”
“切,就算塞错也不可能是塞给你的啦。”
两个公鸭嗓在前面唧唧咕咕的,听得洛萧好不耐烦,她正在今天数学卷子的最后一题,本来就一团混乱的思路被两个臭男生搅的更浑。
于是她低头想在抽屉里找隔音耳塞,可是手刚伸进课桌,就摸到了一盒冰冰凉凉的东西。
“……”
洛萧也没多想,直接把那盒东西抽了出来。
只见一只深蓝色的铁盒上,印着银色的星星和起舞的情侣,亮银色的字母组成一个她看不懂的意大利语单词:Baci
洛萧呆看盒子三秒钟,还没反应过来,眼尖的同桌就发现了。
“哇!洛萧,你带了什么过来啊?”
“我……什么都没带啊……”洛萧一头雾水地拿着那个盒子,左右看了看,全是外文,而且还不是英语,“这东西不是我的。”
同桌瞪大眼睛:“不是你的怎么在你抽屉里?”
“我怎么知道。”洛萧晃了晃盒子,里面传来隆隆的撞击声,“听起来好像是糖果?”
“洛萧你看!”同桌拍了拍她,示意她往桌脚边瞧去,“地上掉了封信,是不是你刚才拿出盒子的时候没仔细看,顺带抽出来的?”
洛萧摇头表示不知道,然后弯腰拾起了地上的信封。
那一张质地很好的向日葵信笺,信封中央的空白处,有个人用风流而端庄的字迹,慎重其事地写下了三个字:
致洛萧。
“……………………”
盯着这三个字,洛萧呆了足足有十秒钟,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
直到同桌又是惊喜又是八卦地压低声音,小声叫起来:“洛萧!!是情书哎!!”
“情你妈。”大姐大洛萧自然不是太文明,她翻了个白眼,把信封连带那盒不知道是糖还是巧克力的铁盒子哐当丢进书桌肚子里,一脸冷漠,“好好做题。”
“呜……”同桌有些可惜,“你都不拆开看看吗?”
“拆。”洛萧笑了笑,森森露出一口白牙,“但是我才不会当着全班最八卦的男生的面,拆这种东西。回到寝室我自然会看的。”
同桌很不服气:“我怎么就成了全班最八卦的男生了?洛萧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洛萧才不理会他,戴上了隔音耳塞,继续投入题海之中。
当天晚上,洛萧趁着室友都睡了,这才坐起来,轻手轻脚的从书包里取出那个铁盒和那封信,带到床上,罩在毛毯下面,打亮了微弱的手电。
那个盒子里装的是巧克力,银底蓝星,她剥开一颗,放进嘴里,浓郁的甜蜜在唇齿间化开。
她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拆开了那张工工整整写着“致洛萧”的向日葵信封。
她倒没有什么心跳的感觉,因为她深知自己并没有什么喜爱的对象,无论是谁递来这么一封信,最后的结局都应该领到统一回复:“谢谢参与,你是个好人。”
但是她挺好奇的,自己平素独来独往,长得也不和男生钟爱的水嫩小萝莉完全不搭边,不知是哪个人审美独特,偏偏给自己塞了这么封信,不会是恶作剧吧……
她这么想着,打开了信封。
只扫了一眼,她就彻底给呛住了,连连喝了好几口水,才把咳嗽和惊吓给压了下去——
只见里面一张素白厚重的信纸,那风流劲利的笔触,一笔一画,就写了一行字:
洛萧,我喜欢你。
署名:
林子勿
洛萧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她几乎是做了一晚上噩梦,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洛萧就顶着黑眼圈,蹬蹬蹬跑到楼下的男生寝室,毫不客气地敲响了林子勿他们寝室的门。
男寝的其他人早已习惯了洛学姐的叫早,都各自窝在床上不动,林子勿揉着眼睛把门打开,还没来得及看清洛萧的脸,手里就被塞了一个铁盒子和一封信。
“还给你!”
洛萧急吼吼地说着,然后逃也似的奔远了。
林子勿逐渐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低头看着巧克力盒子,还有洛萧退还给他的情书。
那俊秀的“致洛萧”后面,被洛萧大写加粗,补上了粗犷的“学姐”二字。
他抱着这些东西回到自己的床上,拆开里面的书信,只见洛萧在下面留言道——
哎呀你这不是废话吗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呀,你是我最喜欢的小学弟呀,你这南方来的小孩儿,以后别给我再整这煽情玩意儿,你可吓死我了。
署名:
学姐洛萧
学姐那两个字写得特别用力,姐的最后一横,都差点把纸张划穿。简直透过字迹,就可以想到她写字时又固执又慌张的神情。
林子勿叹了口气,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真的看到回复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沉甸甸的。
果然啊……
还是惊到她了吧。
这天放学之后,林子勿来到求是楼的楼顶,看到了正在做值日生的洛萧。
这个时间点,即使是高三的教室,也没有什么人了,学生都赶去食堂抢饭,为的是尽快吃完,好回来接着上晚自习。
此时已尽黄昏,洛萧正在把一排排椅子架到桌上,拿扫帚清理着地上的纸屑。窗外是大片的火烧云炙烈如酒,夕阳醉死于天际,葬身于云腹,血染千尺,天下尽红。
那张扬壮烈的血红透过高高的窗口,洒进教室,千丝万缕的金黄光辉包裹住洛萧纤细而高挑的侧影。
林子勿就那样在外面静静看着她,过了好久,才唤了声:
“学姐。”
“嗯?”洛萧抬起头,看到走廊窗外站着一个水仙花般的清俊少年,逆着厚重的霞光,微微侧着脸,看着她。
洛萧不禁有些尴尬,她揉了揉鼻子,目光游弋:“呃,你怎么来了,不回家吗?”
“我是来和学姐道歉的。”林子勿温柔地笑了笑,背着手,身后像是拿着什么,然后走进教室,“我不该给你塞那样的信的,我只是开个玩笑,请学姐不要当真。”
“噢,这个啊。”洛萧的脑袋有时候比最笨的男人还要再笨上三分,她挠挠头,心中倒真的宽了大半,“算啦,不怪你,不过以后这种玩笑还是少开……学姐年纪大了,受不起惊吓。”
林子勿扑哧一声笑出来:“好。不逗学姐玩了。”
“嗯。这才像话嘛。”
“不过这个,还是请学姐收下吧。”林子勿说着,把一直藏在身后的那盒巧克力递给了洛萧,“这是专门带给你的。祝你高考顺利。”
既然和告白无关,洛萧也就大大咧咧地收下了他的礼物,林子勿意味浓深地看着她把蓝银色的铁盒放进书包里,那双墨黑的眼瞳中暗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学姐。”
他忽然又轻轻喊她。
洛萧询问地抬起头,一缕细碎的额发垂落在脸颊边,刚好遮在那道愈合已久的伤疤上,她的面容在暮色之中显得模糊而温柔。
林子勿几乎是就在那么一瞬间,看着她凝视着自己,见她酒窝深深,低眉浅笑,心中奋力压制的渴慕便冲毁了堤坝,酝酿许久的淡然情绪毁于一旦,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说:“学姐,以后,我是说,毕业以后,我能喜欢你吗?”
洛萧正系着书包的系扣,闻言也没在意,林子勿甚至怀疑她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话经大脑过滤,她笑着说:“小鬼头,你不是一直挺喜欢我的吗?”
林子勿觉得胸腔底下有熔岩般的浆流涌淌,灼得他身体每一滴血液都是滚烫的,焦躁的热气从心脏的裂纹中滚滚涌出,他几乎有些急了:
“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
☆、比高高
洛萧一愣。
恢弘的暮色金辉里,林子勿的脸红了,不过万里枫霞,蔽日遮天,他一时间倒也不怕洛萧看出他脸上烧灼的血色。
他咬了咬嘴唇,腼腆又紧张,甚至连吴侬软语都出来了,令洛萧听起来都十分费劲。
“不是那种喜欢。我……我可以写信给你吗?只是写给你,只是写给洛萧,不是洛萧学姐。”
洛萧一脸懵逼,显然已经忘了是谁在退回去的书信上,用加粗的黑体重重强调了学姐二字:“……”
她这会儿只是大脑特别不够用地苦思冥想着,这有区别吗?
林子勿垂下眼帘,浓深的睫羽在鼻翼处打下微弱的阴影,过了很久,见洛萧没有反应,他又默默地说:
“只是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这样……也不可以吗?”
洛萧终于慢慢觉过味儿来了,她攥着扫把,像攥着救命稻草,有些语无伦次:“不是,小鬼头,你……”
“别再叫我小鬼头了,好不好?”林子勿终于又鼓起勇气抬起眼帘,他在别人面前,一贯从容高傲得像只血统名贵的猫儿,奈何到洛萧面前,就成了犬类。
他有些无奈,又带着商量的语气:“洛萧,叫我林子勿吧。我不想在你眼里,一直是个小孩子。”
“可你本来就……”是个小孩子。
后半句被咽进了嘴里,因为她看到林子勿脸上已经有了些失落犹如弃犬的神情。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连哄带劝的说:“好啦,我不叫你小鬼头了。”
“那我可以喜欢你吗?”
“呃……”
“我是说以后,可能五年,可能十年,如果以后我想喜欢你,我可以喜欢你吗?”
洛萧几乎是被少年看似温和,实则咄咄逼人的追问缠的无从拒绝,她看着林子勿,那个江南水乡来的少年,比学校大部分的同龄人都白皙清俊,骨骼修长,明明是很好看的人。
毕业之后,走到大学校园里,定然是不缺桃红柳绿,应该不会再对一个打起架来比男人还猛的姐姐留有什么企慕。
她看了看他,忽然想到什么主意,于是她笑着伸出手,揉乱了林子勿的头发。
“好啊。”洛萧说,“可你要喜欢我,至少要比我高吧。”
身高一直是林子勿的一个痛处,果不其然,他露出了被踩了尾巴般的表情,半天才结结巴巴的:“我,我还没成年,以后、以后当然会比你高……”
但他偷偷看了一眼已经一米七五的洛萧,心中其实暗暗发虚。
洛萧把手指凑到嘴唇边,做了个让他噤声的手势,然后笑得更狡黠:“但是至少,要比我高一个头罢。”
林子勿:“……………………”
他心中默默计算了洛萧的高速再加一个头,然后减去自己现在的身高,一时间觉得胸中翻滚的熔岩又都熄灭了。
“哦……”他有些沮丧地盯着自己的双脚脚尖,“我会努力的。”
洛萧计谋得逞,拍拍他的肩膀,顺带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好,回去罢,一会儿我们要晚自习了,你在这里会被人说的。”
“嗯。”
林子勿拖着有些难过的步子,走到门口,忽然像是耗了最后一点点的勇气,停下脚步,在落日最后的残辉中,他对她说:
“洛萧。”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林子勿的脸庞显得那么热切又温柔,他看着她的那双眼睛,像是火焰裹在水晶里,金色的辉煌飘落,红色的霞光滴溅,他站在她班级门口,漂亮得像最杰出的画师笔下最华贵的油彩,那种美貌一辈子都无法挥霍。
极致灿烂中的他,对站在阴影里的她说:
“学姐,我今天说的,都是真心的。你一定要等等我。”
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似乎很有些委屈。
“我会长高的。”
洛萧原本还有些尴尬,听到最后一句,却忍不住噗哧笑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她这样想着——
毕业,五年,十年,这个像从诗人王尔德梦里走出来的少年,又怎会缺人喜爱,又怎会真的喜欢她。
倒不如让她做他一辈子的好兄弟,一辈子的学姐,当他有需要的时候,她会像当初在巷子里那样,站在他面前,替他挡下那不该让他承受的创伤。
洛萧从漫长的往事中回过神来。
她望着林子勿的脸,那张面庞英挺丰朗,即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皮肤也泛着柔和光泽,几缕墨黑如玉的头发散乱在额前,眼神朦胧模糊,天知道有多少人为他意乱情迷。
可是在她看来,他还是曾经那个男孩子,有着温顺乖巧的面容,睫毛又浓又长,不声不响注视着你的时候,就像是在撒娇。
她甚至从来没有真正意识到,林子勿早已真正长大了。
他长得肩膀宽阔,胸膛结实,肌肉虽然不夸张,但却是属于年轻人的健康紧实,站在她身边的时候,总是垂着眼帘,微抿着嘴唇不声不响地笑望着她。
当年她以为像林子勿这般精致的美少年,是窜不到一米八以上的个子的,所以才拿那样的约定来搪塞他,因为说得漫不经心,所以她也从没有记在心上。
但她却没有想到,林子勿一直都惦记着这个约定。
洛萧握着他的手,四目相对,心中五味陈杂,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两个人一躺一坐,相顾无言,就这样待了很久,洛萧终于逃开了他的目光,轻咳了两声,说道:
“我再去给你倒点柠檬水……”
她准备站起来,可是手却被紧紧握住了。
林子勿漆黑又干净的眼睛里仿佛凝着蒙蒙雾气,他小声地说:“别走。”
“林子勿……”
“不要走。”林子勿喃喃着,微微撑起身子,他双手都握着洛萧的指尖,因为不自信,微微颤抖着,“别走。”
他固执地嘟哝重复着,然后像小兽一般,把额头轻轻抵在洛萧手背上,无助而依恋地磨蹭着。
“就算不喜欢我,也请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洛萧就算心再如磐石,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更何况她心里本就待他比普通朋友都好,虽然知道应该离开,但是手被他紧紧攒着,看着他漆黑柔顺的发顶,她却再也移不开脚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