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老爷挥挥手:“少言,白小姐一片好心,你就跟她多学学。”
段少言皱起眉头:“父亲,那些合同涉及我们和菲亚特公司合作的一些重要条目,你……”
“没事,这有什么关系。”白薇薇的斤两,段老爷这个老狐狸自然看得出来,明显是青春期小姑娘爱吹牛,就算给她一本字典,让她花上三个月,她都未必能把那些合同条目看懂,于是老狐狸笑得很真诚,“白小姐又不是外人,不必避讳。”
段少言:“………………”
用过点心,段老爷看了看时间,说道:“我下午还有一个视频会议,嫣然跟我过去,少言,你陪着薇薇,在主宅里转一圈,每个地方都跟她介绍介绍。”
一番攀谈下来,他连白小姐都换成了薇薇,段少言面上沉静,但内心的暴躁却变得更加强烈。
“谢谢伯父。”白薇薇笑靥如花。
段老爷拍了拍她的肩膀,特别的和蔼可亲:“我这儿子啊,性子冷了些,嘴笨,不太会说话,你不要和他计较。”
此时已经梳洗完毕,偷偷从段少言房间溜出来的叶武正好听到了这句话。
她默默探出小半个脑袋,拿目光扫射一楼那一群脑瓜瓤子,像打着响鼻的猫一般,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嘴笨?
性子冷?
看来老头子对自己儿子的了解还是太少了点啊。
丢下那群乌烟瘴气的人,还有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段少言,叶武这只贼猫,抖抖绒毛,甩甩毛乎乎的尾巴,轻手轻脚地从偏门一溜烟窜了出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叶武在外头躲了一整天,这一天过得格外舒坦,异常逍遥。
她甚至还威逼一个正在抽烟的仆人把烟交出来,自己叼在嘴里,好好过了把烟瘾,就螃蟹般横行霸道地晃悠远了。
等到天黑,她悠哉游哉回到静安,结果刚进家门,就看到段少言的狗腿姜邻同志身板挺直地立在主步道口。
叶武顿时心生一种不祥,倒退两步,警觉地:“你在这儿干吗?”
狗腿管家姜邻鞠了一躬,毕恭毕敬地:“武先生,接少爷通知,请您务必回主宅用晚膳。”
叶武:“我不去!”
开什么玩笑,她才不想和白薇薇坐在一张桌子上。
推段少言进火坑是一回事,因为她清楚段少言的地位,注定是要在白薇薇黄薇薇红薇薇绿薇薇里面挑上一朵,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但是就算她清楚局势,也并不意味着她会自虐到想亲眼去看一看,去见证一下正室夫人入主段家的盛况。
她武皇帝当惯了,向来都是左拥右抱,爱极了高高在上的滋味儿。
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甘愿当个叶姨太太,谨小慎微,憋屈可怜,蜷缩在白夫人的汹涌波涛之下,哀哀地等着段少言来翻她牌子。
不去!
家宴也不去!她堂堂武爷爷,如此有魄力的反派角色,除非吃错药了才会去上杆子找虐,去和白薇薇这种小丫头片子争风吃醋抢男人。
想都别想,哼!

第057章 我爱你

坐在宴席桌前, 对着呈上来的生火腿奶酪芝麻菜头盘,叶武想,自己可能真的吃错药了。
她还就真来自虐, 真来替白薇薇小姐接风洗尘,真来恭祝她大驾光临了。
真是活见了鬼。
恶狠狠地埋头嚼着蔬菜,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姿态,一定很像是啃着嫩草的老牛。
段家的家宴,主人座于上方正中间,白薇薇是主客, 坐在段老爷右边, 旁边是段嫣然, 而段少言作为长子, 坐在她对面。
至于叶武,她身为段家的师父, 地位尊贵, 在其他世伯没有出席的情况下,她就照例坐在段少言旁边。
那白薇薇真就长了张能说善道的嘴, 宴席间谈笑风生, 话题不断,虽说内容大都很滑稽, 但毕竟是个娇嫩少女, 幼稚在她身上, 仍是能博人一笑的。
“所以啊, 后来我就再也不理那个人了。”
白薇薇没什么脑子, 对于自己失败的相亲交友经历也丝毫不避讳,大大咧咧地讲完了和吴家公子噩梦般的相处过往,喝了口汤,笑道:“那个吴轼,人长得是不错,但是脾气真的超烂,人也特别不地道,真不知道爸爸是看上了他哪一点,之前竟然要我和他多接触接触。”
“……”
“我才不要呢。”白薇薇撇了撇嘴,“他这个人,既不谦虚,也不绅士,讨厌的很。”
极少有名媛会这样指名道姓地贬损世家公子,几位小辈听了不免有些尴尬,都低头切肉排,吃蔬菜,往意面上撒芝士粉,对白薇薇惊世骇俗的言论不做评价。
段老爷倒是浑不在意,笑了两下,挺和善地说:“你这性子莽撞了些,但倒也心思纯净,不过这种话,以后出去可别和人乱说,到时候得罪了别家,自己都还不知道,那可就吃亏吃大了。”
白薇薇道:“我当然不会逮着谁都说,不过段伯伯,在您这里不一样呢,这里又没什么外人。”
叶武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举起刀叉对付盘子里的肉眼牛排。
长桌上拥挤不堪地摆着各色美食,鸡鸭鱼肉,开着香槟和红酒。
叶武忽然觉得有点胃疼心累。
她其实想吃色泽和味道都绘制精细的清蒸鳜鱼,嫩葱的青翠,鱼肉的嫩滑,某个男人烹煮时眼中微微的火光和手臂掂锅时肌肉的弧度,都想看见。
她并不想吃牛排、意面、烧鸡、烤鹅、冰冷冷的沙拉,太过盛情的丰富食物压的桌子不堪重负,吱嘎作响。
一道菜就够了,那么多粗食摆在一起,她无福消受。
可能她是真的老了吧。
“好、好,”段老爷愈发的慈眉善目,春风化雨,“薇薇,大学四年,你就把伯伯家当自己家住着,凡事不要客气,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你房间就在少言房间旁边,要是有事情,你找他就是了,少言是个做事靠谱的人,你大可以放心。”
白薇薇听着,笑得眯起了眼睛。
“喂,段少言。”
隔着桌子,她星目盈盈。
“那你一会儿帮我去收拾收拾行李吧,我带了一堆东西,一个人忙不过来。”
叶武一时失神,牛排切的重了,兹拉一声划过瓷盘,发出刺耳尖锐的响声。
众人目光齐齐向她看去。
叶武顿时大窘:“呃,手抖,手抖,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啊诸位,哈哈哈哈哈哈。”
段嫣然最是贴心,忙替她圆场:“叶师父是不喜欢吃西餐的,这刀叉总用不利索,于伯——”
“是,小姐有什么吩咐?”
“替叶师父拿一双碗筷来吧。”
“别啊。”
段嫣然一愣,抬手止住于伯的人不是叶武,却是白薇薇。
小姑娘目光流离于叶武脸上,过了片刻,挺热情地笑了起来:“武姐姐,你怎么连刀叉都使不习惯?亏我二哥还那么惦念你呢,他要知道你不会使刀子,肯定要笑话你啦,你坐着,我教教你吧。”
叶武:“………………”
她承认她活这么大把年纪了,今天这一顿,是她吃的最憋屈的一顿。
宛如在品尝一坨82年的陈年老翔。
“不劳白小姐费心了。”叶武抬起眼,慢悠悠的,“昨天打拳击的时候,不小心折了拇指,因此握不稳刀子,谁教都没用,您要不直接替我切个牛排,再帮我按摩按摩手指?”
她这话说得温柔戏谑,似是调笑,似是随和,但那眼神却冷冷淡淡的,透着股寒意。
一时间白薇薇也摸不清这个人的深浅,和她互相对望一会儿,彼此都没有再说话。
叶武性子虽如烈火,但并非不能隐忍的人。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拂了白小姐的兴致,本来不是她会做的事情。
但不知为什么,今日胸臆中一团邪火翻滚不息,倒也令一贯明白是非轻重的她,有些锋芒难藏。
两人静了片刻,饭桌上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忽然一双细长冷白的手探过来,默不作声地端过了叶武的盘子,段少言垂着眼帘,并不说话,只默默地将碟子里的牛排切割成恰能入口的小块儿,复又摆回叶武面前。
“师父。”
他淡淡的,神情和睦恭肃,并无任何不妥。
“吃饭吧。”
“…………”
大少爷这么高冷的人,竟然会给别人切肉……
众人心里都很感动。
这真是师慈徒孝,情深意重。
白薇薇瞪着叶武面前的餐盘,忽然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虽是嘀咕,但在座所有人都能听见:“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打什么拳击啊。”
叶武这次却不再理她,埋头自顾自吃起了牛肉。
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很快便在觥筹交错中被淡忘,烛火酒光中,叶武闷头咀嚼,盘中的肉很快就吃完了,她望着满桌佳肴,颇有些意兴阑珊,便感腻味厌倦,搁下了餐具,只默默地喝着酒。
眼前的一切热闹,此刻都是与她无关的,她散漫地走着神,靠着椅背,一只手搭在膝头,漫不经心地敲击着。
心里忽悠悠的,却不知为何想起了很多年以前。
那时候段少言才刚刚从孤儿院被接回来,一直跟着她学艺。
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段家这座深宅大院实在太大了,叶武怕他走丢了,自己会挨老爷的训,因此走到哪里,都习惯性拉着他的手。
年幼时的他,手指温润光滑,像是初夏嫩藕,被她密密实实地攥在掌心里。
再过几年,指管纤细变长,渐渐有了力道,他们双手交扣的姿势,也从叶武一意孤行地包裹着他,引导着他,变成了互相拉着,十指缠绕。
到了后来,段少言渐渐长大成人,个子抽条拔高,原本那个她可以抱起的小家伙,成了高大冷峻,她仰着脑袋才能对话的英俊青年。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因此自从段少言上了高中之后,她就再也不曾牵过他的手。
“师父,你答应过我的,酒不能多喝。”
餐桌上越来越热闹,逐渐的人声喧哗,她耳边一声轻柔温和的提醒,别人不曾听见,她却蓦然回首。
段少言支颐着侧脸,血红色的葡萄酒光里,一双眉眼沉冷安静,正凝视着她。
她明明没有喝的太多,但在这样的目光里,她忽然便有些不胜酒力,似是醉了。
耳朵尖洇染起晚霞颜色,头也有些晕乎乎的。
他们互相看了一会儿,在这样的鼎沸热闹里,他的手,沉稳温热,忽然在餐桌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她不禁打了个寒噤,脊柱像是有热流通过,胸口暖涨的厉害,眼尾都似乎因酒力而微微泛起嫣红。
记忆中少年青葱莹白的手,如今已是这样宽厚有力,丰润修长。
他的温度覆盖住她手上冰凉的肌肤,在旁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摩挲着她的骨节,指尖……
忽然感到他舒开她的手掌,在她手心上,一笔一画,非常缓慢,认认真真地用手指写过——
“晚上别走,去我房间。”
叶武无声地望着他,口舌焦躁,心中那只死不瞑目的老鹿,又开始摇摇晃晃地从血泊中站起来,撞击着胸腔。
但是理智还是令她无言,她朝他眨了眨眼。
段少言,你疯啦?
段少言垂着墨色的眼帘,睫毛细软柔长。
停顿须臾,他侧着脸,抿了抿嘴唇,沉默地,又用屈铁断金的力道,亭亭玉立地写五个字。
最后一笔落下,叶武蓦然睁大眼睛,像是被蛰到烫伤一般,猛地想将手掌从段少言的指尖抽出。
然而对方的反应更迅速,她只是来得及抬手,便又被他紧紧握住。
青年看着她,桌上烛火映照着他的黑眸,那里面终年不散的雪雾被火光点燃着,成了纷纷扬扬的金色花碎,人间烟火。
叶武。
我爱你。
他死死握着她的手,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然在他眼中看到了那样深刻的虔诚和渴求。
两个人的手掌,都在桌下汗湿了,热涔涔地交握在一起,微微地颤抖。
叶武猛地扭过头,再也不敢去看他的容颜。
而她心中,早已是旌旗倒伏,蹄声凌乱……
他指端划过的温热犹在手心,一横一竖,一笔一画,撇捺都到骨子里。
叶武。
我爱你。
他这样别扭的人,此刻红着耳尖,硬邦邦地,用力地,将这句话写来,像是许诺,像是保证,像是风雨欲来前,他在她额上落的亲吻,为她肩上披的寒衣。
我爱你,你愿不愿意信我?
无论是谁踏入这座宅门,无论受到父亲喜爱的人是谁,是白薇薇,还是其他任何人。
我爱的都只有你,这句话在唇齿间停留了这么久,此刻才仓皇告诉你,叶武,你还愿不愿意信我?

第058章 意外之讯

晚宴行至深夜十一点, 以琳琅满目的各色点心作为收尾。
叶武心不在焉地拉过一碟奶油冻,慢条斯理地吃着,脑中却尽是段少言方才在自己手掌心里写下的句子。
这一场热闹丰盛的家宴下来, 宾主尽欢。
段老爷年纪已有些大了, 加上又喝了些酒,已是醺然欲醉, 他拉着白薇薇的手, 颇为慈爱地又说了几句话,便在佣人的搀扶下回去睡觉了。
其余众人也各自起身,收拾衣装, 陆续离场。
白薇薇绕过来, 站在段少言旁边:“走啦, 劳你去帮我收拾收拾东西。”
“时候不早了。”段少言看了眼手表,“这么迟了不方便,不如我明天帮你?”
“这才十一点呢。”白薇薇撇了撇嘴, “你还是不是年轻人, 睡这么早?”
“……”段嫣然此时也已起身了, 她将自己柔软的长发笼到一侧,又将衣褶一一抚平, 补了个口红,笑着说道,“白小姐, 少言起居一向规律, 你就别难为他了。明天我和他一同来帮你整理, 好不好?”
“哎呀,来一个人就够啦,我不需要两个人的。”白薇薇摆摆手。
段嫣然指尖轻按在桌上,神情温柔:“那就我来帮你吧,我们家少言连精华和乳液都分不清,女孩子的东西,你让他整理,还不乱了套?”
这番话说得颇有道理,白薇薇以一种审视二十一世纪死直男的眼神,来回打量了段少言一番。
想了想自己行李箱里一堆名贵的护肤化妆品,又想想自己就住在段少言旁边,往后想要和这小子搭话,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于是虽有些不甘,但还是嘟囔着嘴,懒洋洋地说了句:“好嘛,那就麻烦段姐姐了。”
“不麻烦。”段嫣然笑了笑,接过佣人递来的外套披上。
她的身子经过叶武的调养,虽然已经康复,但体质仍较常人较为较弱,因此早春时节,仍是需要披着雍容华贵的裘皮大衣,一张汝窑白瓷般剔透娇小的脸庞深陷在皮草从中。
她侧过柔婉细腻的眉眼,看了看段少言,沉吟片刻,而后道:
“少言,你跟我过来一下。”
姐弟二人在四野瞑然的后花园走出一段距离,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一路闲散地走着。
此时夜空疏朗,星斗零落,寂静的园林里草木轻响,远处人工湖泊细波粼粼,湖畔栽种着丝兰和绣球,此时都尚未开花,唯有清晰的嫩叶芬芳悠远洇染。
“那白薇薇的事情,你看出爸爸的意思了?”
“看出来了,但我和她没有可能。”
段嫣然叹了口气,说道:“这一点你不说,我也看出来了,你和那位白小姐,真是彻头彻尾的不合适。”
段少言:“……”
“现在白家如日中天,爸爸嘴上虽然没有明说,但总想着和他们搞好关系。”段嫣然紧了紧裘衣,一张娇嫩容颜在月色下愈发白腻,“这不前段时期在香港谈业务吗?白昼也来了,爸爸让我多和他学着些,非让我去问他几个数据和条约项目的解释,你要说他没有别的主意,打死我都是不信的。”
段少言近乎有些无语:“他到底想干什么?”
“押注呗,两边都活络一些,没准能成一对呢?”
段少言:“…………”
段嫣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别这副表情,我觉得白小姐好像还挺喜欢你的。”
段少言冷哼一声:“我觉得你还是挺喜欢白昼的。”
“啊。”段嫣然露出尴尬的表情,“你可千万别再跟我提他了,跟那个死木头谈的那几个月恋爱,想起来都是噩梦……不说了,对了,你先前跟我讲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最近怎么样?”
沉默着回忆了一下叶武的表现,段少言叹了口气:“我觉得她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段嫣然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不是吧?哪家女孩子这么挑?”
段少言淡淡笑了笑,没有答话。
树丛中有金铃子在清脆地鸣响,两人又并肩走了一会儿,段嫣然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忽而又道:“少言,有件事我想了挺久,觉得还是要跟你说一下。”
“嗯?”段少言微微扬起眉,“什么事?”
“……”朦胧夜色中,段嫣然垂下脸庞,风吹过湖泊,染着湿润的潮气,她将散落的细软长发掠过耳廓,过了一会儿,她复又抬起头来,目光温柔而坚定。
她咬了咬嘴唇,声音轻轻地:“我怀孕了。”
“…………”
对于这个消息,段少言默然消化了三秒钟。
三秒过后,他在林木簌簌中,缓慢地说:“……孩子不可能是我的。”
这不是他幽默,而是他真的有点被这个信息给卡住了。憋了半天,思维都僵滞地没有转过来,想说句话维持镇定,但是勉强挤出的却是这么一个见了鬼的冷笑话。
段少言说完,自己的耳朵尖都因为尴尬而涨得通红。
但那张冰雪般的美人脸庞还是很严肃,很淡定的。
段嫣然瞪了他好长一段时间,直把段少言这么一张死人脸都看得动摇,他别过头,掩饰般轻轻呛咳了一声。
表面平静内心复杂地纠结了很久,段少言才又重新看向段嫣然,视线在她平坦的腹部多停留了一点点时间。
他几乎是有些窘迫地:“那……这个孩子……是谁的?”
“是我男朋友的。”
段少言再次:“………………”
……这不是一句废话么。
但他实在无力吐槽,也无心去过问,沉默着闷了一会儿,又不尴不尬地“嗯”了一声。
段嫣然拉住他的袖子,声音低低的,一双温柔的眼睛里又是紧张又是犹豫,还有一丝终于将心事吐露后的如释重负。
“少言,这件事我和谁都没说,你得帮我想想办法,我都不确定现在该怎么办……”
段少言觉得脑仁隐隐作痛,他虽然不言语,但是心里此时爆裂似的滚过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
“姐夫是谁?”
“见鬼。”
“为什么要来问我?”
“孩子不是我的。”
“什么时候谈的男朋友?”
“藏的真深。”
五彩斑斓的语句在他脑海中炸裂,最后段少言勉强挑出一句稍微还像样的。
“这件事情,你为什么不跟师父说?”
段嫣然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她松开段少言的衣袖,翁声翁气地:“她不会同意的。”
段少言目光微动:“为什么?”
静默些许,段嫣然低着头,看着脚下的石子小路,过了一会儿,眼帘垂落,墨一般的纤长睫毛交叠一处,泛起薄薄水光。
“这是我和叶师父之间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你,也请你替我保守我们之间的秘密,我明天飞去香港,我想在那边把孩子生下来……”
段嫣然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眼眶红红的,凝视着段少言。
“少言,有些话,我现在和你直说也无妨。我……和他在一起,其实已经三年多了,以后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段家的家产由谁来继承,我真的没有那么在意。”
段少言:“…………”
“所以麻烦你,我请你在我去香港的这段时间,和我一起守着这件事,不要让爸爸知道,也不要让叶师父知道……我清楚你并不喜欢白薇薇,但是……能不能请你,就这一年,只在这一年里——”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的光泽弱小而坚韧地颤抖着,一双眸子黑的发亮。
“就这一年时间,求你不要跟爸爸摊牌,你能不能答应我?”
段少言回到卧室的时候,已是零点过后。
不远处白薇薇的房门半开着,从里面透出暖黄色的灯光,里面隐隐传出明快的流行音乐歌声,她正跟着轻轻哼唱。
冷峻魔王如段公子,也会有避而不及的人,他抿了抿嘴唇,转身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咔哒一声锁上了门。
诺大的卧房很是空荡,他素来陈设节俭,室内的东西清清楚楚,一览无余。
自然包括床上坐着的那个女人。
他看到她,凛锐的眉眼便忍不住柔软下来,甚至是松了口气,带着些慰藉的。
叶武正大大咧咧地歪在段少言床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书架上拎出来的《太平广记》。
她不爱穿鞋,静安的别墅为了照顾她的这个习惯,管家姜邻总是命人把地板拖的干干净净,除了卫生间和厨房,室内一应铺上厚软的地毯。
但是主宅自然不会按照区区一个叶武的毛病来设计,铺设的都是地板和地砖。
此时春寒料峭,叶武的脚免不了受冻,尤其是脚趾趾尖,都因为着了冷,而微微泛着红。
“回来啦?”叶武啐了口瓜子壳,晃着腿儿,笑的活像个地痞流氓,胸有成竹地说出自己其实在心里修改了很多遍的台词。
“本来呢,我是打算回静安的,不过太晚了,有点困,不想自己开车,代驾先生,你要不要现在送我回去?”
段少言哼了一声:“都进了门了,还想要走?”
叶武心里暗乐,嘴上却说:“哎,说好的什么服务都提供,代驾不要找别人,要找你呢,你就这服务水平?”
段少言叹了口气,走过去,良久没有吭声,欣长英俊地站在床边,立了一会儿,而后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凉的双足。
“代驾也累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她的脚揣入胸口,慢慢温暖着她,素来冷酷的脸庞,在暖灯里,被氤氲得很温柔,“老板,放我一晚假吧。”
脚心在他胸膛被一点一点捂热。
叶武靠在床头,微仰着脸庞,一双恣意含情的桃花眼眸,逐渐也融上一层暖意。
她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蔫坏地眯起眼睛。
“好吧,不送我回去也可以,但我包养你,可是花了整个月的工资,你总得补偿我。”
段少言垂眸,笑起来的模样很是生动美好:“老板说的是。本店提供最新开发的特殊服务项目,今晚免费赠送,就当是……补偿吧。”

第059章 惊梦

夜深时分, 窗外春雷惊破,浑浊的雷霆如同滚滚熔岩, 自阴沉低压的云端奔流而过。
不出一会儿,外面开始下雨, 雨点急促忐忑, 纷至沓来,敲击在屋瓦上, 窗棂上,洇染在草地, 嫩叶, 万物生发。
微敞的窗户透出些冷意, 有潮湿的风灌入室内, 吹起白色的纱帘。
枕席间缠绵才止,两具身躯仍汗涔涔地交叠, 缓着沉重的呼吸。
段少言是年轻力壮时, 一晚上翻云覆雨, 仍不觉得疲惫,叶武却有些困乏了, 懒在他床褥里,墨黑长发流泻一枕,双眸微阖, 任由青年带着缠绵的余韵, 亲吻她的脸庞, 她在这样触手可及的温热里, 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叶武是不喜欢雨天的,尤其惧于雷鸣。
那汹涌恢宏的隆隆之声,会令她想起很多已经淡忘的东西,那些像鱼鳞般被刮掉的痛苦记忆又自水底翻腾而上,粘液混沌,幽荧发亮,腥臭又眩目,潋滟着微光。
“罪人叶武,目空法度,欺师灭祖。为一己私欲,犯下杀人、僭越、□□、泄密、偷盗五则重罪,另触犯其余罪责十数余条,数罪并罚,判裁当极。十日后、执行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