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的秃瓢,镶着口金牙,一边提裤子,一边破口大骂:“有病没病啊!有没有人来管啊, 这就是你们的特殊服务?这女疯子谁啊?”
特别黄也不是省油的灯, 光着脚,健步如飞,三两下便又追上了这个男的, 揪着他的皮带,直接“刺啦”一声把人裤子撕了, 露出个腚来。
夜店大场子里的男人女人看到这番情景都是又吃惊又好笑, 纷纷扭头围观。
只见妓/女“特别黄”对嫖客大金牙发表了一篇名为《羞耻》的长篇诗作, 简直气动山河, 声震九天:
“狗东西!就你也配出来嫖!不知羞耻!你睁大狗眼看看老娘是谁!你这杀千刀的狗贼!小时候娶了我守寡的老妈,却背着我妈偷偷地卖了我,老天有眼, 让你今天撞我这儿了!来!跟我去派出所!老娘今天就算被警察抓起来, 也要先把你这不知羞耻的狗贼先送进监狱里头!”
叶武原本正在卡座那边儿, 抽着根烟,喝着杯酒,云雾缭绕中听到这么一番话,差点把红酒喷了陪酒小哥一脸。
这篇《羞耻》饱含了劳动人民朴素而激烈的情感,关键是内容十分刺激。
敢情这女的从小就被自己的后爸给卖了,没想到世界太小,老东西出来嫖/娼,不小心嫖到的是当年被自己坑害的养女。
叶武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那天刚好有这个闲情,于是便出手帮这个可怜的野兽派女诗人收拾了她的养父,从此也算是和这位小姐认识了。
“特别黄”的真名叫黄珊珊,早已在叶武的帮助下从良了,自己开了家麻辣烫小店,叶武每次想吃麻辣烫,都专门开车去市区找她,也算照顾小姐妹的生意。
黄珊珊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叶武了,她是个重感情的人,有点惦记,就特意打了个电话来问问叶武最近情况。
两人说说笑笑聊了会儿天,黄珊珊便道:“叶姐姐,咱俩好久没聚了,要不等会儿我来找你,咱俩去唱个歌,喝点酒?”
叶武在电话里,听说黄珊珊最近谈了个对象,也挺替她高兴,听她约自己相聚,便毫不犹豫,痛快答应。
拦了辆车,到了约好的地方,黄珊珊已经开好了包房,在里面等她了。
黄珊珊被叶武解救出来的时候,才十八岁,这些年摸爬滚打,总算是成熟了些,但泼张的性格是不会变的。
“最近怎么样?”见了叶武,黄珊珊很是开心,拍了拍她的肩膀,高声大气地问,“都好吗?”
“还行吧,别说我,说说你吧。”叶武坐在沙发上,开了听啤酒,笑着看向黄珊珊,“男朋友谈的怎么样?”
一贯豪气的黄珊珊竟然有些害羞了:“挺好的,我们打算明年就结婚了。”
“…………”
叶武花了几秒消化这个喜讯,然后道:“这么快?”
“嗯啊。”
“人怎么样?”
“是个英语老师,在小学教书的。”
“哦……”叶武想了想,笑道,“恭喜你了。”
黄珊珊脸上有些红光,眼睛也发着亮,抿了抿嘴唇,开始跟叶武絮絮叨叨地讲起他们是如何认识,又是如何相爱的。
叶武闲闲地靠在沙发软座里,一边喝着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友人的唧唧喳喳。
看着自己一时发了善心,从风月场所解救出来的小女孩,如今获得了她自己的归宿,叶武坐在昏暗的包厢里,逐渐有了一种既满足,又空虚的感觉。
她这一辈子人来人往,见过的爱别离、怨憎会多了。
因此格外畏惧安定,也怕见别人的幸福。
在叶武看来,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如果用金钱来购买,权势来换取,那是最可靠的,就像商场里买回的明码标价的物品,不管质量好坏,总是可以消费的。
而“恋爱”,“婚姻”这种事情,她是想都不敢想。
既不用掏钱,也不用出力,天上白白掉下来一块馅饼,张口闭口就说我爱你,哪有这样的好事。
“叶姐姐,到时候我们结婚,你会来的吧?”
黄珊珊的话把正在神游的叶武拉回了现实,她愣了一下,然后说:“哦……会、会啊。”
“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没有几个知心朋友,有点文化有点地位的就更少,到时候能有你给我撑腰,我、我也不会太自卑……”
叶武睁大眼睛,没有说话,心里却惊愕于像黄珊珊这样人五人六的女孩子,竟然也会在爱情面前生出所谓的“自卑”来。
于是她便愈发笃信,这种天上掉的馅饼一定是有毒的,是吃不得的。
幸好她头脑清醒,真情之事,她从来不碰。
和黄珊珊分别之后,叶武搭乘公交回家。
其实这时候已经不早了,她本来是打算打车回去的,但是等车时,忽然瞅见驶来的公交上,那司机生的盘靓条顺,模样巨帅,因此又老毛病复发,贼溜溜地上了帅司机的车。
这班公交的乘客不多,叶武坐在前排,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司机唠嗑。
作为一个惯犯,叶武很快在谈话中把司机小哥的门路都摸清了。
二十出头,刚和女朋友分手,家住斜土路附近,祖上三代赤贫,电话号码……
正打算进行最关键的一步,问小哥要电话,可就在这时候,叶武的手机忽然响了。
“……段少言?”
男人的声音从扩音筒里传来,因为信号的原因,显得有些模糊沙哑。
“叶武,你在哪里?”
“我……”一阵心虚,叶武看了眼司机小哥,压低声音,“我公交车上呢,正准备回家。”
“……到哪一站了?”
抬眼看了看公交线路示意图:“快了,最后一站。”
说话的当口,公交车拐了个弯,朝不远处的站台晃荡着驶去。
叶武侧过头,遥遥看到亮着广告电箱的站台,不禁有些着急——她还想问司机讨要联系方式呢。
“我先挂了啊,我到站了。”
“嗯……”段少言静静地,“我看到你了。”
“…………???啥!!”
叶武愣了几秒,把脑袋探出一点点,瞪向外头的站台。
露浓夜深处,这个偏远的公交站台里,只站了一个穿着黑色羊毛呢衣的男人,肩宽,腰细,双腿匀长,幽蓝的广告灯照映里,一张白皙英俊的脸庞没有什么太多情绪。
他只是站在那里,身形挺拔,默默不做声的,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叶武手脚僵直,同手同脚地笨拙下了公交车,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像只蠢笨的螃蟹,斜线挪到了他面前。
段少言看了她一眼:“上坟去了那么久?”
“呃……后来去见一个小姐妹了……”
叶武有些心虚。
她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她闹着想吃饺子,分别的时候,段少言与她约好了,说他明天在家里包饺子,然后会在车站等她上坟回来,再一起煮了吃。
结果她玩的一开心,就把这回事给忘了…………
看了看表,已经是十点多,快十一点了,她不免就有些心惊,抬头望着那个青年。
“你不会还没吃饭吧?”
“……”青年抿了抿嘴唇,侧过头,没有说话。
“你、你为什么不早点给我打个电话……”
“你不是嫌我管你管的多么。”
前几天她耍无赖,偷偷让管家姜邻去买烟抽,结果充分证明了,姜邻作为一个混血的英俊美男,能历经叶宅各种风波而不被洗牌,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狗腿。
姜邻对段少言那是十分的狗腿,作为一个机智的帅管家,他和李云安之流不一样,他能清楚地认识到谁才是段家真正的主人,所以别人都去谄媚叶武,而他去谄媚段少言,所以别人都滚了,他还留着。
所以最后叶武烟没抽成,还被段少言凶神恶煞地训斥了半天。
作为段少言的师父,叶武站在墙角,可怜巴巴地低着头,挨了段少言一通教育之后,忽然反应过来了。
这事儿不对啊,她是师父,他是徒弟,怎么师父还能被徒弟训?
于是一口恶心直达心底,她不干了,恶狠狠地表示:“段少言,你管我管的太宽了,你再这样管,当心老娘再也不理你!!”
可、可她当时那是气话啊……
路灯下的青年显得消沉又默然,他不说话,就那样侧着脸,一张线条冷硬的面庞,在昏沉的光线里,逐渐显出些疲惫和脆弱来。
“段少言……”
段少言不理她,只是睫毛垂落,微微轻颤,像是墨色的蝴蝶。
那蝴蝶翅膀簌簌,明明是那样柔软的事物,却冷不防把她坚硬的心脏给狠狠割了一刀。
那种陌生的抽痛,让叶武一整颗心都揪紧了,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就已经捧上了段少言的脸。
寒夜里冻久了,触在指尖,凉的像是玉石。
叶武长叹一声:“你啊……你是不是傻?”

第046章 少爷生气了

段少言不说话, 抿了抿嘴唇, 神情倔强又清冷,但在叶武看来, 到底是寂寞的。
“走了, 跟我回家吧。”
“不了。”段少言不是没脾气的人,依旧不肯看她, 硬邦邦的, “你回来了就好, 不早了,我回佘山了。”
“……”
叶武知道是自己的错,只得软下声来,哄他:“好了好了,你别气了, 是我的错,走吧, 冬至吃饺子, 一起去吃饺子了。”
“你自己吃吧。”
段少言甩开她的手, 头也不回地就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叶武没办法, 只能跟着追过去, 她几时这样劝过别人了?一张老脸都尴尬地发红, 咳嗽两声,又抓住他的胳膊。
“别生气了, 都这么晚了, 你又没吃过东西, 就算要回家,也等先吃了饺子再走,好不好?”
“……”
见段少言不吭声,叶武再接再厉:“而且我自己也不会下水饺,你还是跟我回去吧。”
段少言漠然道:“你让姜邻下给你吃,也是一样的。”
叶武听到姜邻就来气:“你别跟我提那个狗腿男!”
帅□□腿的男管家在自己房间里默默打了喷嚏。
段少言不语,垂首侧脸瞥她一眼,迈开长腿欲走。
叶武哄了半天,还是哄不回小少爷的芳心,也跟着有些着急上火了,忿然道:“走走走,你走,饿死你!我回家吃饭,不管你了!”
她说着就十分潇洒的一个转身,气哼哼地往反方向而去。
走了一段路,却听到后面有脚步声,扭头一看,段少言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对上她的目光,那别扭男人又迅速把脸转开,侧脸英俊的弧度紧绷着。
“你干嘛?”叶武瞪他,“不是说佘山吗?走反了吧你。”
段少言抿了抿嘴唇,硬邦邦地说:“走反就走反。”
“……你有没有毛病。”
长夜深沉,昏暗的光线下,叶武眯起眼睛也看不清他那张脸上究竟是怎样的神色,只见得男人原地又站了一会儿,像一只挨了主人训斥的犬类,又像是傲气骄纵的野狼,爪子犹豫地动弹,想上前又不愿上前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大约还是狼性打败了犬性,青年不亢不卑地:“不跟就不跟。”
说完还真的就不跟着叶武了,转身毅然离去。
叶武觉得好气,但又觉得这人虽高冷,傻气起来到也是可爱,看着他走了两步,忽然跑过去,笑着一把从背后抱住他。
因为在外面久了,段少言的外套都是冰的,抱起来忍不住牙齿哆嗦,打了个寒战。
男人动了一下,停住了脚步,声音低哑沉闷,仔细听起来,竟然有一丝委屈。
他低声嘟哝着:“你滚开。”
凶巴巴的句子,但因为声音里掩盖不住的屈辱,因而挠的叶武一颗心都跟着痒痒,忍不住伏在他背后,脸贴着他宽阔的背脊,吃吃地笑了。
“走不动啦。”叶武说,把他抱的更紧,“段少言,背我回家。”
和段少言保持关系已经快两个月了,她算来有些惊异,想不到自己竟然能真的洁身自好那么久,却也不觉得腻味。
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很新鲜,虽然没有“侍寝”服务,但是每天这样过着,倒也比之前和李云安在一起的日子舒服。
好像除了**之间的碰撞之外,又多了很多意外的期待与惊喜。
叶武拿着笔,在日历上面打了个叉,然后打开梳妆台上搁着的八重宝函,取出一颗暗红色的丹丸,双指一撮,捏碎了,融在玻璃杯里。
丹药遇水之后迅速化散,杯中一片猩红。
她举起杯子,朝着镜子里那个青春依旧的女人微微致意:“干杯。”
一饮而尽。
喝完药,叶武懒洋洋地窝在软椅里,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个屋子发呆。
她在神游之中,也逐渐觉察到,自己周遭,竟已不知不觉间多了很多与段少言相关的痕迹。
比如桌上一只简约的花瓶,里头插着一枝早梅,是他从院中摘来的。
点心架上一把牛轧糖,是不久前段少言和自己一起做的,说是一起,她也不过就在旁边帮忙融个黄油什么的,抹茶和花生两种口味,她爱吃花生,他喜欢抹茶。
就连她的梳妆台上都还丢着两张皱巴巴的演唱会门票,是昨天他陪她一起去看群星演唱会留下的。
其实她原本只是因为有几个港台老明星会来唱几首她爱听的老歌,才决定去捧个唱,谁知道整个体育馆的人都站着唱着嘶吼着,狂热粉们的精力真是不可小觑。
不过在那样的气氛感染下,段少言都好像不在那么冷了,一直站在她身后,让她靠着自己,笑着提醒她唱跑了掉,她荧光棒挥累了,他就握着她的手,好脾气地带着她再挥一挥。
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是半夜了,两个人顶着瑟瑟寒风,走去停车位。叶武因为兴奋,脸依然红通通的,眼睛发着亮光,回头看裹着风衣的男人,忽然就觉得想捉弄他,于是跑过去,问一个准备打道回府的小贩,买了个演唱会发光猫耳朵,然后戴到了段少言头上。
段少言原本不肯,但她撒泼耍无赖,用无数的好言好语和三四个亲吻,总算哄得他不反抗。
男人臭着脸,被戴上闪光猫耳的样子,竟然说不出的别扭又可爱,转着头表情僵硬的样子,又让叶武觉得很有趣,于是又开开心心地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亲了亲,笑着跑远了。
所以她倒也没看见段少言有些尴尬又有些羞赧地别着脸,轻轻咳嗽一声,耳脖子后浮起晚霞颜色。
叶武拿起那两张揉皱了的演唱会门票,想了想昨晚的事情,嘴角忍不住弯起。
不过昨天也不是没有遗憾。
她本来想趁着余热,拐段少言回家睡觉,谁料对方倒是很坚决,把她送回静安之后,自己就要开车回主宅。
虽然说,她和段少言不过是一纸合约,闹着玩的关系,但是面对屡次勾引却又失败的结果,她还是有点不高兴。
尤其是段少言走之前还说了句:“都这么晚了,你要早点休息,再胡闹就要长皱纹了。”
她不禁呆立当场,犹如五雷轰顶。
…………他这是,在嫌弃她年纪大了?
回去抱着镜子研究了半天,也没瞧见一条皱纹,但还是耿耿于怀,面膜和精华液一起上,折腾着保养了半天才睡下,早上起来,想想仍是担惊受怕,又吃了个药丸,这才安定下来。
杯中猩红的药剂早已喝完了,但多少仍存着些残红,挂在玻璃杯壁上。
叶武坐着,心不在焉地转着已经空了的杯子,心里却刺溜溜地冒出一丝寒气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最近对段少言的话,是不是太在意了些?
按这样的发展势头下去可不对,她跟谁都是玩玩的,跟段少言自然也不会认真,何况段少言年纪尚轻,正是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的大好岁月,她用脚趾头想都明白,他对自己也不过就是一时新鲜,图个好玩而已。
她可千万不能老马失前蹄,在这事情上犯了糊涂。
但是凡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叶武虽然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危险,却也忍不住有些沉迷其中。
她就像是蜜糖罐子上面经常会粘死的那些虫蚁,被小麦色的温柔和甜蜜迷得晕头转向,一边饱饮着蜜浆,一边却也手脚陷入,羽翅黏糊,待要飞出来,却是再也动弹不得了。
“马上就是年关了。”佘山主宅的暖阁里,段老爷戴着老花镜,滑动着手机,“少言,去给你白世伯备一份礼。”
段少言原本正在查看各个分部呈上来的年终报表,闻言将目光抬起来几寸:“父亲?”
“你别这样看着我,不管你和嫣然现在是怎么想的,以后白家都是一条后路。”段老爷喝了口茶,看着手机哈哈笑了笑,“你瞧嫣然这朋友圈发的,她最近还真是在香港玩的乐不思蜀。”
“……”段少言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姐姐今年过年回来吗?”
“回来,回来,前些日子问过她了。”
“那就好。”
“怎么?”段老爷抬起头,看向仪表堂堂的儿子,“你有事?”
“嗯。”段少言将审核完的一份报表丢在桌上,淡淡地说,“今年年关,我想去日本休息一段时间。”
段少言是个对休假并无太多兴趣的人,因此他的这个要求,让段老爷眉心一蹙,心里多少生起些怀疑来。
老爷子呷了口茶,然后缓缓放下杯子,朝段少言笑了笑:“你从小性子冷,不爱玩,从没主动说要去哪个国家旅行,今年是怎么了,怎么忽然想要去休假了?”
“有点累了。”
段少言目光坦然,不动声色地迎向老爷子的视线。
段老爷仔细打量着他,一丝细节都不打算放过:“你自己去?”
“父亲不放心的话,我会带上几个保镖,也会把师父带过去。”
老爷子虚薄地笑了起来,身子后仰,靠在沙发上:“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都这么大了,是不是。”
段少言没说话,拿过下一张报表,开始默默地核对。
暖阁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纸笔沙沙的声音,窗外开始下雪。
段老爷靠着扶手,歪着身子,像是在看段少言身后的夜色雪景,又像是在看儿子英俊挺拔的侧影。
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少言,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和叶武走得太近了些?”

第047章 日本之旅

壁炉里的柴火忽然发出一声爆响, 许是有果荚带在树枝上,此时烧裂开了。
段少言垂着眼睫, 静静地把报表上的一段数据看完,这才抬起眼来, 在融融暖暖的温热火光中,复又看向父亲的脸。
已近六十花甲的男人, 由于保养的好, 瞧上去仍是极其年轻的, 正戴着一层慈爱又威慑的笑容,老狐狸般望着自己。
壁炉闪烁的暖光中, 那笑容阴晴不定,并无太多真诚,更多的却是警告。
“父亲,你想多了。”
“但愿是我想多了。少言, 你虽然称她一声师父,但你要弄明白, 她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下人。”
“……”段少言低头复又看表,静静地,“不劳父亲提醒, 我心里清楚。”
“她这个人的秉性我知道, 人虽不是个坏人,但是浮躁, 太野, 且不守妇道, 我让你从小跟着她,是让你跟她学些养生调气、占星卜算的事情,你可别犯了糊涂,跟她去学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段老爷语重心长地说完,合上茶杯盖子,又叹了口气。
“你很聪明,也有手段抱负,不要让我失望。”
段少言将一个有差错的数字圈出,而后冲父亲笑了笑:“我能跟她学坏什么,学怎样不守妇道么?”
“你——”冷不防被他抢白,段老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见玫瑰色的火光中,青年似笑非笑,神情清明,心道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便叹息着摆手,“你啊,也会跟你老头子开玩笑了。”
尽管老爷子不是太高兴,但因为段少言一年下来确实都在忙里忙外,也真没好好休息过,于是还是答应放他过年出去度假。
上海段式根系庞大,盘虬卧龙,在日本也有生意和广阔人脉。
但是段少言原本就是厌弃了家里的复杂关系,想要好好放松,便自己订了机票,又订了温泉旅店,简单收拾了行李,就和叶武一起出发了。
飞机上,不守妇道的叶武一直在看一本漫画书,还时不时发出“嘿嘿嘿”的猥琐贱笑。
段少言不爱看漫画,但被她笑得起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绷着脸,好像很不在意地问了句:“你在看什么?”
“哦,一本修真漫画,没啥名气的小画家画的,但是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这样,日本的?”
“国产的,国产的。”
“呃……”
段少言对于国产漫画的认识还停留在喜洋洋与灰太狼这个层面,他皱着修长的眉,手指捏着下巴,仔细想了一下灰太狼修真渡劫的模样,脸不由自主地就黑了。
“有点恶心…………”
“恶心?”叶武很吃惊,“你晕机啊?”
“没。”段少言指了指书,“我是说这个。”
“这个?”叶武翻了翻自己的漫画,“不恶心啊,你要不要一起看?”
段少言原本是抗拒的,但是叶武推荐的很真诚,努力向他推销这本国产修真漫,于是段少言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她一起看下去。
结果一看之下,竟然发现画风和对白都算成熟,剧情更是精彩,也不由地入了神,和叶武靠在一起,两个人哗哗地翻着漫画看,叶武笑得前仰后合,他也忍不住嘴角微微弯起。
到了派饭的时候,曼丽雅致的空姐推车而至,将饭菜点心摆到二人面前的餐几上,又按要求分别倒了清咖和牛奶。
虽然头等舱的餐饮精致,事先也询问过客人忌口,但叶武这人嘴挑,配菜里还是会有一些她并不爱吃的东西出现。
段少言也不说什么,就把她那些不爱吃的东西都默默挑了出来。
至于她点的清咖,他拿过来,倒了些牛奶,兑的稍微和缓些了,再递到她手边。
叶武虽然很想翻着白眼吐槽,清咖兑奶那还是清咖吗?不都快成了没有奶泡的卡布奇诺了。
但是看到段少言拿着咖啡勺,专注地搅动,她最后也只是动了动嘴唇,却并没有再说些什么。
到了目的地,叶武就有点儿僵硬了。
她想象的日本之旅,定然要逛灯红酒绿的歌舞伎町,去看广厦万千的银座红尘,尝路边热闹非凡的摊车小吃,到了晚上,纸醉金迷,左拥右抱,方才不负人生。
但是她忘了,这次旅行的线路,是段少言钦定的。
段少言是什么人?
上海出了名的冰山公子,在□□横流的门阀贵胄里,此人就像一股清流,啊呸,就像一桶冰水,不嫖不赌,洁身自好,整个圈子谁不知道他性情孤僻,是一朵高岭之花。
但没有必要连出来玩,都搞得这么清冷吧???
叶武站在温泉酒店的庭院里,看着木移门外,远山寒岱,雾霭重层,举目之间竟然瞧不见一户人家,不禁大感失望,扭头问那个正在闭目养神的男人。
“段少言,你该不会是要打算剃度吧?”
“嗯?”
“你嗯什么啊,你大老远跑到山里来修仙啊你。”
“此处景致清静,无人打扰,你不喜欢?”
“废话!我能喜欢吗?”叶武骂骂咧咧的,“你师父我老人家年纪大了,爱热闹,你给我换酒店,马上就换,老娘要去银座买包买表买奢侈品,要去新宿喝酒嫖——”
咳咳。
对上段少言幽冷的眼睛,一时间锋芒毕露,叶武硬生生把“娼”字给吞了回去。
段少言见她虽然神情屈辱,但好歹夹了尾巴乖乖闭了嘴,也就笑了笑,很大度似的,一副既往不咎的从容:“你还嫌在上海不够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