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段少言单手,事实上,只是两根细长的手指捏着他的后颈,神态举止仍是从容优雅,然而仔细一看,便可瞧见他手上青筋暴突,油豆腐的后脖子发出咔哒咔哒极其危险的脆响。
“多管闲事?”段少言冷漠地,“你睡的,是我的床。”

第024章 火车上的清晨

“哎呀呀,原来是你的床!误会!一场误会!大哥,好说!有话好说!大哥,你放、放手先!”油豆腐脸色都白了,油花花的脸渗出豆大的汗珠子,挥着手臂,“别激动,别、我起来,我起来。”
段少言也并没有真想把他捏死,松了手,拿出随身带的淡蓝色男士手帕,仔细将手指上的油污擦干净了,然后将手帕扔到了垃圾桶。
“滚罢。”
哪里还用他说第二遍,油豆腐颤颤巍巍地锁着脖子,撮着牙花子,头都不敢回地就顺着梯子爬到了顶头的上铺,面朝着墙壁躺下了。那落荒而逃的身手瞧上去还挺敏捷。
这小隔间的其他几个人都看呆了,就连那个聒噪的奶娃都不哭了,吮着手指头,眼睛瞪得滚圆,盯着这个冷酷俊美的哥哥直看。
冷酷俊美的哥哥却浑然没有感受到周围的目光,而是臭着一张脸,把买回来的水往床铺上一丢。扭头看着叶武:
“两张床,你要哪张?”
叶武瞅着被子上油腻腻的梅干菜肉包的汁水,毅然道:“我要上面那张!”
段少言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就在下铺坐了下来。
列车缓缓行驶,夜深了。
叶武趴在中铺狭小的床板上,鼻尖是被褥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她皱了皱眉头,侧过脸,瞧着下面睡着的段少言。
男人的眉宇舒展英挺,闭目养神的时候没有那么冰冷,看起来还有点温柔和善。
她就这样趴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英俊的脸庞,想着段少言方才帮她收拾了那个油腻腻的流氓,又乖乖睡了被弄脏的床,然后又想起了自己早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朝他泼的水。
心里头多少有些歉疚,语气就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喂。”
叶武压低声音,悄声叫他。
“你睡着了么?”
段少言没有睁开眼睛,但是回答了她:“醒着,有事?”
“我们为什么,非得坐这种车,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省钱。”
“……你他妈的在逗我?”
段少言睫毛簌簌抖动,嘴角似乎是有一丝浅淡的微笑,然后他抬起清亮的黑眼眸,昏暗的夜幕里凝视着叶武。
“没有逗你,他需要时间。”
“他?你是说李云安?”
“嗯。你要看的事情,等久一点,会比较好。”
段少言说着,又把视线转向了窗外。
“太早到了,他恐怕还没站稳脚。”
叶武见他神色又逐渐冷淡下来,想要再多问两句,但段少言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睡吧,师父。有事叫我。”
前半夜无事,到了后半夜,那对年轻夫妻的孩子醒了,哇哇叫着又把整个车厢的人都闹了起来。
叶武脾气再差也不好对个奶娃发火,可她偏偏又是个起床气大的,只能捂着耳朵,在床上翻来覆去,活像一条烤鱼。
忽然一只手伸上来,递来一副耳机。
“戴着吧。”
段少言在下铺淡淡地说:“会好一点。”
叶武看了他一眼,青年墨色的眸子在黑夜里显得很温润。她犹豫一下,接了过来,干巴巴地说了句:“谢了啊。”
在哼唱的旋律和模糊的小孩啼哭声中,列车犹如婴儿车般晃动着,她侧睡着,脸朝着墙壁,慢慢地也就眯起了眼睛,终于浅浅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段少言已经不在自己的床上了。
叶武走过几截车厢,在洗漱的隔间里找到了他。
段少言正刷着牙,漆黑的眉宇下,一双黑色的睫毛随着动作而簌簌轻颤,鼻梁又挺又直,整张脸看上去既禁欲又诱惑。
清晨的阳光从车窗洒进来,随着列车的行进,斑驳破碎的树影流淌过男人宽阔流畅的肩背。
火车上换衣服不方便,他依旧穿着昨日的浅蓝色衬衫,素来妥贴的衣衫因此难得有了些褶皱,瞧上去反倒显出些随性来,使得这个冰山般的美人,此刻倒也没有那么难以接近。
叶武靠在微微晃动的车厢墙壁上,双手抱臂,颇有些兴趣地打量着他。
觉察到她的视线,段少言抬眼,从镜子里看到叶武,两人互相瞧了几秒钟,段少言将漱口水吐了,拿崭新的手帕压了压唇角,擦拭干净,然后转过身来:
“起来了就洗漱吧,牙膏牙刷和洗面奶都有,刚刚去服务台买的。”
“哦。”叶武有些意外。
“怎么?”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段少言微微挑起眉,“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叶武笑了笑,“还以为你是个没什么自理能力的大少爷,没想到挤在这种绿皮火车里,你也是挺游刃有余的。”
段少言倒是没笑,依旧酷的令人转不开视线。
他淡淡说了句:“你忘了,我以前住在孤儿院。”
“……啊,是哦。”
他要是不说,叶武倒还真的快不记得这茬了,这个男人的气度和容貌随着年岁渐长,逐渐从骨骼里抽条,如今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都是从容不迫的贵公子,哪里还能让人把他和破败的孤儿院联系在一起。
叶武有些尴尬,轻轻咳嗽一声,走到男人身边,拿起了没有拆封的一支牙刷,掩饰般开始低头挤牙膏,洗漱刷牙。
段少言没有走,就站在她身边。
来来往往有些早起的人路过,探头想来瞥一眼是否还有洗漱的位置,这些乘客或多或少都有些被这个男人吸引,这种连名模杂志里都很难见到的极其英俊清挺的男人,不看白不看。
于是不管男女,盯着他都是一通乱瞧,还有小姑娘被自己朋友唤来,嘻嘻哈哈的,装作路过,却拿眼睛瞟着段少言,互相拉扯着走过去之后,爆发出一阵花枝乱颤的笑声。
段少言倒也毫不在意,似乎压根觉察不到其他人的存在,只是高大挺拔地站在叶武旁边,瞧着她的一举一动,目光专注又平静。
叶武洗脸,弯腰冲水的时候,松散的头发不听话地垂到池子里。
正愁着没带个头箍笼一下碎发,就感到有人走到自己身后,宽大温热的手掌轻轻替她掠起了垂落的那几缕长发。
“没事。”段少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洗吧。”
“哎?”
“我帮你,不会弄湿的。”
他的声音磁性又低沉,靠的近了,她又闻到了他身上那熟悉的幽淡清香——见鬼,真是要了她老命的舒服好闻。
她的心脏不争气地开始狂跳,不由地大窘,耳朵尖微微泛红。
却也不知被段少言瞧见了没有。
待坐到餐车间,趁着段少言低头看那油腻腻的菜单,叶武偷偷举着勺子,佯作在玩汤勺,其实是对着勺子背面的反光,狂照自己的脸。
嗯。
还好,脸皮还是厚的,虽然心跳快,但是至少脸没有红。
再左右瞧一瞧,虽然没有化妆,但肤色白皙温润,眉眼依旧含春,就是嘴唇颜色太淡,衬的气色比往日差了些。
她抿了抿唇,心中暗自懊恼出来得太匆忙,连个口红都没带,等下了火车,一定要找个地方先买一支凑合。
忙着照勺子的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竟然有点像那种傻丫头片子,坐在男神对面,总担心自己粉底打厚了,眼线画歪了,唯恐呈现出来的不是最完美的模样。
“两位要点什么?”拿着单子和圆珠笔的铁路小姐走过来,笑眯眯地询问段少言。
叶武觉得自己这么一个大活人被无视了。
“一碗瘦肉蛋花粥,一碗小米粥。”
叶武插嘴道:“我要吃粽子。”
段少言看都不看她一眼:“两个香菇青菜包,两罐牛奶。”
“??”叶武很吃惊,“我要粽子,你没有听到吗?”
“就这些。”段少言不加理会,把那张菜色寡淡种类寒碜的菜单递还给了铁路小姐,既礼貌又淡薄,“谢谢。”
铁路小姐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叶武,又看看段少言,再次确认:“一碗瘦肉蛋花,一碗小米,两罐奶,两个青菜包,是这些吗?”
叶武拍案怒道:“加个粽子!”
又怒瞪段少言一眼。
“抠门死你!你姥姥要吃个肉粽你都不让?”
段少言漠然瞧了瞧她。
“不拦着你,你自己付钱。”
“自己付就自己付,你以为我没钱?真幽默!”叶武阴沉着脸,朝铁路小姐比划出三根手指,“五芳斋大肉粽,要三个!”
“三个大肉粽,一共是二十七块钱。”
段少言冷笑:“你也不怕撑死。”
“管得着么你?”叶武一边朝段少言翻着白眼,一边从自己的随身小包里掏钱,“喝你的粥去吧,吃饭吃的跟个道士似的,你修仙啊?我就爱吃肉,我@%;(#^……???”
她叽哩咕噜的嘀咕到后面越来越轻,待到她僵硬缓慢地重新抬起头,铁青的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我钱呢??!!!”

第025章 真相

“你没带。”
段少言淡淡扫了她一眼,“你出门从来不带现金,以前都是李云安替你放进去的。”
叶武:“………………”
段少言从容不迫地转过头,对铁路小姐微微点了点头,摊开修长冷白的手指:“就这些,麻烦你。”
叶武陷入了绝望。
她没带钱。
对的,她没带钱。
全身上下翻遍,只在提包的旮旯里找到不知何时掉出来的三块六毛钱。其他什么都没有。
都怪段少言这个死变态,说走就走,连个预告提示都不给。
混账东西。
她现在不但没有口红,没有钞票,没有银行/卡,甚至连换洗的内衣内裤,什么都没有。
唯一的靠山…………
她抬起眼皮,阴郁地看着对面正在慢条斯理喝着瘦肉粥的男人,觉得胸口一腔怒火在狂涌。
难道,在找到她温柔可爱的李云安之前,她都要看着这个小畜牲的脸色吃饭??
她瞪着自己面前那碗看起来无比养生,也实在无比寡淡的小米粥。
忽然觉得,自己一定是孽造多了,平时糟蹋了太多良家少男,所以苍天才会派了这么一个寒霜般的死变态性冷淡来折磨她。
……一定是这样的!!!
三十多个小时的颠簸,又转了一趟火车,到了第三天中午,火车终于缓缓抵达了延吉火车站。
虽然此时在南方仍是天气炎热,但吉林的温度却已开始降了下来。车站里头来来往往的人,大多都披着一件单衣外套。
叶武是有些怕冷的,不禁打了个寒颤。
但是斜眼看了看段少言,又实在不想承认现在他成了她的“金主”,死活不愿意开口跟他诉求,只得咬了咬牙关,心想走走应该就不冷了。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段少言看了看手机,说:“还早,你饿不饿?”
叶武还在生他五芳斋粽子的气,颇有骨气地:“不饿。”
段少言睫毛轻动,又瞧了瞧她一身轻薄红裙,问道:“那,冷不冷?”
“……”叶武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那不争气的脑袋定住,昂着头活像个英雄,“不冷。”
段少言嘴角轻动,似乎是冷笑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把脸转开去了,所以叶武也并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好。”
段少言说着,大步往火车站外揽客的巴士走去,一句话淡漠地飘散在风中。
“那就走吧。”
他们上了一辆破旧肮脏的客运中巴车。
叶武原本觉得那绿皮火车的环境已经够糟糕了,但当她踏上巴士,她才深深地明白过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些。
狭小的中巴车,原本只能坐两个人的位置,硬生生地挤下三四个乘客,还有各自大小不一的行李包袱。
地面和车座的垫子都灰秃秃的,结着些诡异的污垢,叶武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去思考这些污垢是怎么日积月累留下来的。
但当她颤颤巍巍地挨着边儿坐下时,她还是无法不注意到座垫旁的一坨灰白色可疑痕迹。
看上去像是曾经有一只鸡或者鸭,在上面拉过屎。
车子颠簸了三个多小时,驶过的地方越来越荒凉,到后来已经没有柏油或是水泥马路,取而代之的是黄灰色,疙里疙瘩的乡村小径。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叶武一下车就懵了,抬起头,举目望向四周,大片的针叶树林,只有远处零星散落着几户人家。
“这什么鬼地方!”
叶武瞪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我就想不通了,你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放弃上海那么舒坦的生活,跑到这种地方?他要干什么,养生?自我放逐?返璞归真?”
段少言站在她身边,沉寂片刻,尔后轻轻叹了口气。
“师父,李云安在你身边几年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反正我见他比见你还要早几天呢。”
段少言:“那,你知不知道他是哪里人?”
“他——”
叶武本想说废话我当然知道,但是一个“他”说出口,却愣住了,呆呆地,半天说不出下一个字来。
是了,李云安……是哪里人?
她和他闲聊的时候,似乎也是有问起过,但男人回答了什么,她其实根本没有记住。
她和他在一起,印象最深的也就是他温柔软和的声音,像是一壶烫了三道的梨花白,喝进胃里又暖又热,却从不在意他说了些什么,说过些什么。
段少言深深凝视了她迷惘的脸片刻,然后揉了揉她的头发。
“走吧。”
“你等等,段少言,你……”
“你要看的,都在前面。”
低矮的土夯房子瞧上去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残遗物了,屋瓦的接驳处生着茂盛的杂草,或枯黄或浓绿,像是老屋子生出的胡须,杂乱无章地戳出皱巴巴的皮肤,整座屋子瘫软在阳光下,懒洋洋晒着骨缝里的老气。
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的院墙上,整齐地码着一排棉拖,男女和小孩子的都有。
段少言走过去,在离屋子还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住了。
叶武也跟着停了下来。
她瞧见院子里晾晒的衣裤,款式和尺寸都是她熟悉的,是她常常见李云安穿的那一套。
“他住在这里?”
“嗯。”
“和谁?”
段少言没说话。
叶武在这样的沉默中,心底里逐渐生出一股强烈的寒意。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追问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而是扭过头,瞪着那个祥和安逸的院子,骨骼缝里都渗出丝丝凉气。
又站了一会儿,老屋的烟囱里开始升出白色的炊烟,连带着还有饭菜的香味,飘散在空气里。
有一个大着肚子的农村妇女费力地搬了张小桌子出来,摆在院子里,然后又回屋里头,再出来时捧着三副碗筷。
那村妇瞧上去三十岁左右,皮肤白嫩,梳着乌黑浓密的麻花辫,盘在脑后,眼睛很大,脸盘娇小,瞧上去既乖巧又柔婉。
忽然屋子里有人喊她:“妈妈,你放着嘛,一会儿我来帮忙。”
女人笑着回头道:“不用,你妈搬的动,你去看看你爸烧菜,这人外头待的太久,连个柴火都生不好,一会儿可别把肉烧糊了。”
“哦。”小孩子应了一声,又朝厨房喊,“爸爸,妈妈让你别把肉烧糊!”
锅烧相碰的声音过后,一个温柔又熟悉的声音,带着笑,从老屋的厨房里传了出来。
“怎么会,你让她放心,这点事情我还是能办的。”
叶武浑身一颤,登时面如金纸。
虽然心中已多少有了些准备,但当她遥遥看到李云安端着菜,从里面出来,摘了围裙,和妻子儿子围着桌子坐下来一块吃饭的时候,叶武还是觉得胸口被沉闷地猛击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一时连气都喘不过来。
坐在那里吃饭的孩子大约七八岁,女人腹部明显隆起,里头胎儿也是六七的月了的样子。
头晕目眩中,也是模糊想了想不久前,李云安确实请过假,离开了上海,现在算一算,时间正好也能对上。
出离的愤怒像是滔天海浪狠狠撞击上堤坝,怒吼着撕裂岸石礁崖。
就像她知道Nastro的许风和初恋女友的破事时一样,只不过那种怒火更胜,她也不过就想求一个干干净净的买卖关系,却总是买到这样那样的忠犬,一个个围在她旁边摇尾乞怜,转头却把她赏赐给他们的骨头叼在嘴里,回家去喂自己真正的主人。
狗东西。
叶武昏天黑地的杵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她不是没有那种冲动,想要过去掀了桌子,把那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挨个掐死。
但是忽然泛起的无力,还有越来越重的恶心,还是让她无法支撑,铁青着脸,转过身,走出一段距离,终于忍受不住,扶着一颗歪脖子枣树,弓着身子就开始干呕。
不过她一天其实也没吃太多东西,所以呕了半天,也吐不出什么来,只是脸色青白地喘着气,扶着白桦树的手指都深深抠进了树皮里。
想起李云安临走之前对她说的话。
依稀是在破晓时,温柔又愧疚地对她说:“对不起,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
屁!
叶武一边呕着胃里的酸水,一边怨毒地想着。
早点遇到我?
是不是想说早点遇到我就会爱上我啊?
谁他妈的要你爱了!
她就是个简单粗暴的人,喜欢那种清清爽爽的供求关系。
她用美色权势或是金钱,来交换对方的热忱,还有两人床上的欢好。
这种粗糙的交易,能让她联想到喝烈酒,抽烈烟,跑车飞驰,还有拳击场的斗殴。
多痛快。
她压根不想和别人的老公,别人的男朋友,还有那种见了鬼的和别的女人藕断丝连的痴情种子有任何关系。
拖泥带水,乱七八糟。
这帮挂羊头卖狗肉的畜牲……
许风也好,李云安也好,他们都把她当什么?
一拳重重砸在粗砺的树皮上,指骨磨破了,都开始出血。
她曾以为,自己多少是买了个质量和款式都不错的傍家,以至于十六年过去,还不需要退回厂里返修。
妈的,谁知道会是个假货?
脑袋里乌烟瘴气,张着嘴气喘吁吁。
心跳擂鼓般的快。
在这样的混乱里,长途跋涉的疲惫,许久没有进食的低血糖,还有阵阵的寒意,终于让她最近本就虚弱的身体支持不住,耳中嗡嗡鸣响,身后段少言似乎在和她说着什么,但她谁都不想理,奋力挣扎着走了两步,想要摆脱这个衰神。
不过她也就真的只走了两步,眼前就一阵发晕。
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天旋地转,身体猛地向前栽倒,重重摔在了枯枝败叶上,眼皮挣扎地微微动了动,陷入了的沉重昏迷。

第026章 醒后

醒来的时候,叶武发现自己躺在狭小的床上,天花板和日光灯都很苍白,乳白色铁架床头柜瞧上去是八十年代的那种款式,上头还摆着一部老式电话机。
她知道屋里头只有自己一个人,于是干巴巴地躺了一会儿,也没有费心去打量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果然年纪大了,出门之前就该乖乖吃药,不要逞强。
她沉闷地吐出口气,由于那种珍贵的药已经不多了,所以她一直都想再撑段时间,等到快不行了再吃一颗。
但现在看起来,她实在是有些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对于李云安的欺骗,她仍是想起来就觉得怒不可遏,心胸里一股邪火,烧得嗓子眼都疼,但是再看看自己这副狼狈相,又不禁只剩颓然。
唉……
算了吧。
她闭上眼睛,费力地咳嗽两声,很有些阿Q精神地自我开导起来。
想想古时候的帝王家,被戴绿帽子的多了去了,她养一群貌美的家仆,的确难以保证不会有背着她偷腥的,嗯,正常、正常。
不能生气,昏了一次她总算是清楚了,这气犯不着。
眼下她身子不如平时,随意发脾气的话,吃苦头的是自己。
正像一条咸鱼似的,干瘪地睁大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的怒焰,就听到门锁传来动静。
段少言回来了,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高大的身形进了这狭小简陋的房间,使得空间显得更为逼仄。
叶武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嫌烦,又把目光移开了,盯着墙壁上的一块蚊子血,默默不作声。
青年见她不愿与自己说话,也不强求,看了她一眼,就在她床头的椅子前坐了下来。
叶武听到塑料袋唏嗦的动静,然后一阵浓郁的香味就飘了出来,很快侵占了这个并不宽敞的空间。
她铁青着脸,脸颊贴在枕头上,胃部的饥饿感很快被嗅觉唤醒,她虽然没有转头,段少言也没有吭声,但她却已经清楚地闻出,他是去外面带了些吃的回来。
萝卜子排汤,应该还加了点香菇。
忍着忍着,肚子就开始发出一些叽里咕噜的怪响,在这个只有两个人,且十分安静的屋子里,显得分外刺耳。
叶武的脸皮虽厚,但耳朵尖却薄,段少言就冷眼瞧着她的耳坠慢慢涨红,有些好笑。
“一天了,你饿不饿?”
“……”叶武想,人,要有气节。
不吃。
“加了两倍的排骨。”
叶武:“……”
“我在这个县城找了一圈,干净的店不多,找到一家卖年糕的,洒了很多的红糖和芝麻,不过这个不消化,你要吃的话,只能吃两块。”
“……”叶武还在竭力忍耐着已经摇摇欲坠的信念。
段少言叹了口气:“如果你不吃,那我就都倒了。”
“别!!”
叶武一个鲤鱼打挺,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一把止住段少言的动作。
“……放着吧。”她干巴巴地说,“反正买都买来了,不好浪费的。”
段少言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浅浅笑了笑,坐直了身子,将快餐盒子打开,折了筷子和汤勺,拿温水冲干净了,再递到叶武手里。
“有些烫。”他淡淡地说,“你慢点。”
对于他这种凝结着寒冰的关心,叶武当然没有感觉到,她此刻全部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那一碗冒着热气的萝卜排骨汤上,接过筷子和汤勺,左右开弓吃的哼哧哼哧,不亦乐乎。
段少言手指交叠,安静地看着叶武吃饭,时不时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在鼻翼处打落些模糊温柔的碎影。
叶武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地吃完了东西,重重舒了口气,脸上总算又有了些血色,开始愿意和段少言说话。
“饱了。”她把筷子一丢,揉了揉肚子,“我们这是在哪里?”
“李家村旁边的县城。”段少言说,“这里只有一家招待所,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就回去。”
“嗯。”
叶武靠在枕头上,逐渐开始觉得自己有些丢人。
养了十六年的男人,竟然早就背着她结了婚,甚至连孩子都要收获第二茬了,不得不说,她这个金主当得很失败。
而她的失败,还有她气昏过去的失态,却都被段少言这个小畜牲看在了眼里,饶是她脸皮再厚,此时也有些坐立不安。
但心里再是不安,脸上还是要绷着的。
叶武看起来依然十分冷静,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仿佛之前昏倒的人不是她,而是王大伯李大婶之类跟她八杆子打不着边的路人甲。
段少言觉得有趣,带着好笑的心思,瞧着叶武坐直身板,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喉咙,特别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
“以后我早饭要吃肉粽,你不能拦着我。不然你也瞧见了,会低血糖,犯晕。”
他似是温柔,又是平静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