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认真起来,时间就会过得很快。天色已晚,已是宫禁时分,徐慧只得将晋阳留了下来。
晋阳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打扰徐姐姐了”,晚上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嘴角上翘的弧度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见徐慧看她,晋阳不好意思地说:“好啦好啦,姐姐快点睡吧,明日一早你还要去乾祥宫呢。”
“嗯。”徐慧闭目,睡意逐渐袭来。
在她还没有完全睡着的时候,她听见晋阳轻声说:“我不想回甘露殿去。”
那声音虽小,却很清晰,隐隐带着哭腔,有些发颤。
徐慧想坐起来问她怎么了,想把这个幼小的孩子抱在怀里。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晋阳自有她身为公主的骄傲,她选在这个时候倾诉,定然就是不想让徐慧听到。
那她就听不到好了。
“那里很大,很空,却没有娘娘,只有耶耶和别的妃子。”
晋阳见她没有反应,便继续低声说:“我曾经很好奇,为什么耶耶没有把比我还小的新城接到甘露殿抚养,偏偏是我和九哥。”
“后来我就明白了。因为九哥已经懂事,而我,懂事的太早。”
“徐姐姐,你也是一样的吧。其实有时候,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徐慧还在侧耳倾听,等了好一会儿,却已经没有下文了。
耳边逐渐传来晋阳绵长的呼吸声,轻轻柔柔,像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猫。
徐慧稍稍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
长夜漫漫,有个知心人做伴也好。
徐慧想起自己,她五个月学会说话,四岁读完《论语》,八岁可做文章。早慧之名,名动天下。
曾有许多算命的道士为此前来徐府蹭吃蹭喝。许多人满口的胡说八道,只有一位袁相师所说之言,徐慧铭记在心。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而晋阳的早慧不下于她。
或许徐慧比晋阳幸运,她还有一个父母双全、无忧无虑的童年。而晋阳呢,她还这么小,就要在这人心诡谲莫测的后廷苦苦挣扎。
看似是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女,实则内心的百转千回,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徐慧看着幼小的公主,突然有一种想要守护她的欲望。
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她想分担一点公主的心事。起码不要让她小小年纪,便郁结于心。
徐慧带着这份决心,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之时,清宁宫上下都已忙碌起来。这是她进宫以来头一回被这么多人服侍,王掌史和杜掌膳各显神通,一个打点她的穿衣打扮,一个早早准备好了精美的膳食,供徐慧享用。
她们本以为,徐慧一个刚进宫不久的小姑娘,见到这份阵仗应该会多少有些被吓到才对。谁知徐慧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波澜不惊地在一堆新制成的锦衣华服中选了一条兰竹暗纹青莲色襦裙,用早膳时,在众多碗碟之间,挑了一点杂粮和青菜食用。
她只垫了垫肚子便放下了筷子,杜掌膳见了有些惶恐地问:“可是这些早点不合婕妤的口味?”
徐慧对她温和一笑,“并非如此,只是我就要去见贵妃娘娘,为防出丑,还是少食为好。”
“婕妤所言甚是!”杜掌膳这才发觉自己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感情这位主儿心中有数,不喜欢搞这一套。
王掌史脸上也讪讪的,徐慧挑了她所准备的衣服中最素的一件,想来是对她的殷勤并不满意。
可偏偏,徐慧对她们又是那么客气,不曾有丝毫不敬。
人往往就是这么奇怪,两人忙活了一大顿,却没有得到嘉赏,做事反而比以前更加用心、更加卖力了。
去往乾祥宫的路上,徐慧暗想,陛下诚不欺我,沉不住气的该是下人,而不是她。
她只要保持住平心静气,底下人就该费尽心思了。
所以她以同样的心态来应付韦贵妃。于韦贵妃而言,她徐慧目前反倒是下位者。是以要是想不落于下乘,就一定不能像那些下人一样,沉不住气。
韦贵妃为人还算和善,没有给徐慧使什么绊子。没叫她在宫门口出丑,也没特意叫她多等。几乎是徐慧一到乾祥宫,就被领到了内殿,拜见韦贵妃。
徐慧盈盈下拜,不缓不疾,气定神闲。
这是韦贵妃头一次把目光集中在徐慧身上。
她看着面前比自己的女儿还小三岁的小姑娘,突然觉得,萧才人简直是满口胡言。
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小女孩,怎么会是她口中那个狐媚惑主的妖女呢。
不过嘛,人不可貌相,韦贵妃并没有仅凭第一印象就下决断。
她瞟了眼桌上的经书,淡淡地说:“素闻徐婕妤写得一手好字,不知可否愿意帮本宫抄几本佛经?”
抄佛经可是个苦差事,又累又不能出错,最能考验一个人的心志。
谁知徐慧微微抬起头,抿唇一笑,眼中竟有几分渴望,“徐慧荣幸至极。”
第十六话
一个上午很快就要过去,韦贵妃见徐慧一直没有休息,忍不住说:“徐婕妤歇歇吧。一会儿该用午膳了。”
韦贵妃说完,不仅刘司膳等人吃了一惊,就连韦贵妃自己也吓了一跳。
咦,好奇怪,明明是想把徐慧叫来敲打她一番的,怎么反倒关心起她来了。
韦贵妃甚是不解。
于是她决定和徐慧聊聊。
“抄了这么久,累不累?”韦贵妃问。
“回贵妃娘娘,徐慧不累。”徐慧从善如流,搁下了笔。
她本能地轻轻揉了下手腕,见贵妃盯着她,徐慧小声说:“就是手腕有一点点酸。”  韦贵妃看着她那细嫩的腕子,看起来柔若无骨的样子,贴心地说:“那就拿回去慢慢抄吧,本宫不急着要。”
徐慧抿唇一笑,糯声道:“谢贵妃娘娘体恤。等妾身抄好了,一定亲自给您送过来。”
韦贵妃“嗯”了一声,顿了顿,没忍住好奇,开口问她,“你好像很喜欢抄书的样子?”
她明明是想给徐慧一个下马威的,可是看徐慧的样子,分明就是乐在其中。
韦贵妃有种上当了的挫败感。
“不瞒贵妃娘娘,徐慧很喜欢抄书,但苦于没有时间。”她歪头想了想,纠正道:“其实严格说起来,没有时间只是个借口罢了。徐慧总想读更多的书,而抄书太费时,于是抄书的计划总被搁置。多谢贵妃娘娘,给徐慧这个机会。”
韦贵妃本身也是个有几分文才的女子,听了徐慧的话,饶有兴致地向她讨教,“你不觉得抄书很枯燥吗?”
徐慧摇摇头,“妾身非身负奇才、过目不忘之人,虽喜读书,却记不清明每一个细节。抄书不仅能够加深记忆,还能更好的理解其中深层的奥义。”
她低头看了一眼抄了一上午的佛经,笑道:“佛法精妙,更是如此。”
韦贵妃沉默下来,心中暗想,这徐婕妤还真是一朵奇葩。
褒义的那种。
小半天相处下来,韦贵妃觉得徐慧这个人还不错。
方才徐慧抄书时,她在旁看了看徐慧流传出来的几首诗词。
在徐慧这个年纪就能写出这样的作品,连颇有才名的韦贵妃见了也是自叹弗如,颇有几分惜才之意。
她不想为难徐慧,前提是,徐慧不要和贤灵宫扯上什么瓜葛。
韦贵妃高贵端庄,杨淑妃亲切和善,她们费尽苦心,营造贤德的名声。
无论她们是真的贤淑,还是假意伪装,身为后宫女子,尤其是身居高位的嫔妃,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想做皇后。
皇后的宝座,中宫的诱惑,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拒绝。
韦贵妃和杨淑妃说不上是水火不容,但在宫中早已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皇帝的重心都在前朝,但后宫之事,他并非一无所知。韦贵妃和杨淑妃这样明里暗里的斗气也不是一两天了,太宗不是丝毫不知情,而是不想插手。他暂时无意立后,让这二人在后宫互相制衡,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韦贵妃心思通透,这些道理她都品的出来。只要她和杨妃斗的不太出格,就是在顺着陛下的心意行事。
只要猜中陛下的心思,韦贵妃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甚至还有可能再进一步。
毕竟与杨妃相比,她在后宫的地位更高,出身也更稳妥。
韦贵妃想了想,决定把徐慧拉拢到自己这边来。
她看徐慧顺眼,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原由。最重要的是,徐慧是这届新人里头第一个脱颖而出的,陛下的新宠。
陛下不会喜欢看到她和自己宠爱之人作对。
无论陛下是出于什么理由抬举徐慧,韦贵妃都要顺着他的意思来。
所以最明智的选择,不是像萧才人那样逞一时之气,想办法除掉徐慧,而是将她转换为自己这一方的力量。
想通之后,韦贵妃绷了一上午的脸舒缓下来,嘴角挑出抹笑意来,“今日辛苦徐婕妤了,你就留下来陪本宫用膳吧。”
徐慧没有立即答应,心中有意推辞。
韦贵妃看出她的迟疑,笑吟吟地添了一句,“这是贵妃旨意,徐婕妤要以下犯上吗?”
韦贵妃用的是玩笑的语气,可从徐慧的立场看来,那只不过是上位者给她搭的台阶。她若再拒绝,那便是不识抬举了。
“多谢贵妃娘娘。”
见徐慧应了下来,韦贵妃满意一笑。
徐慧在乾祥宫呆着的这一上午,惦记着她的人可不少。
先是晋阳公主。晋阳一早就醒了,一直没回甘露殿。
她有点担心徐慧,就留在清宁宫等她的消息,可徐慧一直都没有回来。
显然这不仅仅是一场单纯的请安那么简单。
贤灵宫那边,杨淑妃的人一直盯着乾祥宫的动静。听说徐婕妤去了乾祥宫,杨掌史立即把这个消息禀报给了淑妃,并紧张道:“娘娘,徐婕妤不会有事吧?”
杨淑妃想了想,轻轻摇头,“应该不会,徐婕妤这个人向来有分寸。本宫反倒担心,她会被韦妃拉拢了去。”
现在徐慧还没有出来,下任何结论还为时过早。
杨淑妃冷静地吩咐道:“叫人盯紧了,一有什么消息,立即禀报本宫。”
才人宫里,武才人也从萧才人处得知了徐慧被召往乾祥宫的消息。
由于才人们身处低位,与韦贵妃接触不多,仅凭着对萧才人的印象,大多数人都十分惧怕韦贵妃。武才人听了这个消息,心里也是隐隐的担忧。可是以她目前的处境,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毕竟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在正一品贵妃面前,简直卑微如蝼蚁一般。
况且她和徐慧的交情,也没有好到可以为了对方不顾一切的地步。
所有人都在盯着乾祥宫。
可他们没有想到,等来的却是正午时分御驾亲临乾祥宫的消息。
不仅是他们吃惊,韦贵妃听说陛下驾到时,心下也颇有几分意外。
太宗尊她敬她,给她尊崇的地位,掌管后宫的权力,却已经很少来看她,每个月来乾祥宫用膳的日子屈指可数。
徐慧在的时候,陛下便来了。这代表了什么,韦贵妃心里明镜似的。
为了不让陛下失望,韦贵妃亲自执起徐慧的手,与她一道恭迎圣驾。
太宗温和道:“都起来吧。”
徐慧起身,默默退居贵妃身后几步。
就见太宗亲自扶起贵妃,含笑道:“朕今早惦记着你,一下朝就到你这里来了。午膳可有朕的一份?”
韦贵妃:“呵呵。”
陛下这谎话编得可真烂啊…
但是为了配合太宗演这一出戏,她还是露出一脸感动之色,含情脉脉地说:“多谢陛下垂爱。”
为了进一步打消太宗的疑虑,韦贵妃还回过身对徐慧招招手,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亲昵地说:“午膳自然是有的,只是妾身已经留了徐婕妤一道用膳,陛下不会介意吧?”
太宗轻轻松了口气的样子,和煦地笑道:“怎么会呢,人多才热闹嘛。”
说罢背着手先进了屋。
接着徐慧就像个布偶一样,被贵妃拉了进去,跟在太宗身后。
太宗净了手后,自是在主位落座。韦贵妃在他对面坐下。徐慧没的选择,只好坐在两人中间。
三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样子,好像…一家三口?
还真是这样,韦贵妃比太宗还大一岁,她的女儿李孟姜比徐慧大三岁。说她像是徐慧的母亲,一点都不为过。
各就各位之后,太宗终于抬眸看了徐慧一眼。
为了给足韦贵妃面子,方才太宗都尽力把徐慧当成透明人对待。
恰好那也正是徐慧想要的。她一直都在努力降低存在感,此时见太宗看向她,不免稍稍紧张起来。
要知道她有信心一个人应对韦贵妃,可若添上一个太宗,那变数可就大了…
太宗见她躲避自己的目光,不由微微一笑,却是转过了头对韦贵妃道:“徐婕妤还小,行事若有什么不周全之处,还要贵妃多多担待。”
徐慧松了口气,陛下还挺上道儿的,没给她拉什么仇恨嘛。
不过这一副大家长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
第十七话
韦贵妃一脸慈爱地看了徐慧一眼,笑道:“陛下放心,徐婕妤性子沉静,与妾身很是投缘。”
“这样就好。”太宗率先拿起食箸,几人各怀心思,还算是和谐圆满地吃完了这顿饭。
用完午膳,韦贵妃出言挽留太宗在乾祥宫小睡一会儿。
徐慧正要告退,就听太宗婉拒道:“朕还有政务要处理,就不陪你了。朕回头再来看你。”
韦贵妃闻言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反而笑吟吟道:“政事要紧,妾身就不耽搁陛下了。”
不仅如此,贵妃还转过头对徐慧说:“徐婕妤,你替本宫送一送陛下吧。”
徐慧哪敢不从,恭敬应下之后,她让玉藻捧着还未抄完的佛经,主仆二人跟在太宗身后出来。
等将太宗送出了乾祥宫,徐慧想着太宗还有事要忙,就要告退。
谁知话还未说出口,太宗便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一把将她拉上了御辇。
“陛下…”
“别拒绝,别装傻,你明知朕今日是为你而来。”
此处没有旁人,太宗方能好好地将她打量一番。见她无虞,笑着问她,“贵妃不曾难为你吧?”
他说的非常直白,似在徐慧心口处狠狠撞了一下。
这种被人关心、紧张着的感觉,让徐慧不禁想起了家人。
她七零八落的心思不知飞往何处,有几分飘飘然地说:“不曾,贵妃娘娘为人和善,待我很好。”
太宗此时已经完全放松下来,闲闲地笑:“那就好。你觉得贵妃怎么样?”
“唔…贵妃娘娘…”徐慧心神未定,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溢美之词,就随口说了句很直观的评价,“很高。”
“噗。”太宗没忍住笑了出来,“是啊,贵妃身量高挑,是后宫中难得能够与朕比肩的女子。”
相比之下,徐慧想起自己前些日子还被萧才人嘲笑矮小,不由默默地低下了头。
太宗伸出大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抚摸着她的头,安慰道:“你还小呢。晚上早些睡,一定也能长高高。”
两人说着闲话,转眼便到了甘露殿。太宗前去处理政务,徐慧则去了偏殿晋阳那里。
晋阳公主听说消息,正在往回赶的路上。
徐慧不是甘露殿的主人,可甘露殿上上下下的宫人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在她晋婕妤之后,大家更是对她恭敬许多。
但是这种客气和恭敬,与谄媚巴结得宠的妃嫔又是不同的。
她们对徐慧的态度,就好像是讨好晋阳公主一样…
对,就是这样,所有的人都觉得,太宗是把徐慧当女儿了。
徐慧自己现在也这么觉着。
不过,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徐慧很清楚,她从来就不打算以色侍君。能够以这种方式在后宫过上舒适的生活,徐慧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而且,陛下对她,真的很好。
他既像耶耶一样踏实可靠,时时保护着她;又像母亲一样,对她细心关怀。
她就这样随遇而安好了。
晋阳公主回来后,徐慧就要教她写字。
公主此时满肚子好奇,哪有心思写字,拉着徐慧将上午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与她听。
听完之后,晋阳这才肯执起笔。
练了约有两个时辰之后,徐慧起身告辞。
晋阳送她出门,结果到了门口徐慧才发现,竟有两座轿辇。
徐慧向晋阳投以疑惑的目光。
晋阳微微一笑,天真烂漫地说:“以往我不去姐姐屋里,是怕才人宫人多眼杂。可昨日见清宁宫那么好,这甘露殿都住不下去了。”
“公主说什么傻话。”徐慧蹲下身,摸了摸公主的头发,“住在甘露殿,是多少皇子公主求之不得的福分啊。”
晋阳一双水润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可姐姐明明知道…”
她话说一半,徐慧就明白了。好吧,她装睡的功夫果然烂到了家,不仅老子看得出来,连这么小的闺女都能察觉到。
看来晋阳昨晚那些话,是故意说与她听的了。
徐慧一时心软,便答应了她。
不想这日之后,晋阳得寸进尺,愈发粘起徐慧,几乎日日宿在清宁宫。
这下子,太宗可不干了。
起初他是怜惜晋阳年幼丧母,自己虽把她养在甘露殿,却无法时时陪伴,这才默许她同徐慧交往,两人做个伴,彼此有个照应。
加上他放心徐慧的人品,也就由着晋阳缠她。
可是现在,晋阳在清宁宫呆的时间比在甘露殿还长,太宗可就不答应了。
公主还太小了,打娘胎里又带出了体弱之症,皇帝实在不放心她整日呆在外面。
再就是…每每他想召见徐慧,或者想到清宁宫去,晋阳都在徐慧这边,还真是…不大方便。
太宗决定亲自去把这个小东西捉回来。
晋阳一向乖顺听话,不过毕竟年纪还太小,在某些事情上,她表现得颇为固执。
比如“在清宁宫玩得太开心不想回宫”这种想法。
公主幼年丧母,在此时的小晋阳眼中,徐慧绝对是她心中最崇拜的对象。她想成为徐姐姐这样的人,自然要呆在徐姐姐身边了。她反倒很奇怪,父皇怎么能不理解她呢?
太宗劝她,“甘露殿最为安全。”
晋阳不听,表示清宁宫也很安全。
太宗又说:“甘露殿很宽敞。”
晋阳不从,表示清宁宫也很宽敞。
太宗无奈,只得使出杀手锏来,说:“可你徐姐姐是你耶耶的妃子。”
晋阳不解,“那又怎么样?”
“应该耶耶跟她一起睡的。”
晋阳愣了愣,顿时没话了。
徐慧在旁也惊住了,有种想要捂脸的冲动。
好羞耻…
虽然他们只是盖着被子纯聊天而已,但当着小孩子的面说出这种话来,也太…
徐慧禁不住抬眸看向太宗,正巧遇到太宗的视线。
许是意识到方才所言有些过火,太宗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王德,送公主回甘露殿。朕今晚就宿在清宁宫了。”
太宗向来说到做到。当天晚上,就睡在了徐慧这里。
徐慧可紧张了,想到上次太宗搂住她的样子…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太宗与她相处久了,此时已经学会读懂她的“微表情”。他看出徐慧的紧张,拍了拍她的背,含笑道:“怎么,你不喜欢同朕一起睡吗?”
徐慧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听太宗自顾道:“可朕很喜欢,你身上有种淡淡的香气,似麝非麝。和你同眠共枕时,朕总是睡得很安心。”
他怕徐慧脸皮薄,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就是她的身子软软的,抱起来手感很好。
幸好他没说出来,因为徐慧的脸已经红的滴血了…
莫慌莫慌。徐慧在心中安慰自己:你就是一个陛下抱枕而已,为什么要脸红嘛。
徐慧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大靠枕的样子,脸上的热度果然降了下来。
第十八话
在太宗和何怜的双重攻势下,徐慧终于有一点点开窍了。
太宗对徐慧的亲昵自是不必再说,作为徐慧的身边人,何怜也没闲着。
自打徐慧进宫以来,她一直把挖掘徐慧的少女心视为人生首要大事之一。
推荐情诗、搜罗戏本、旁敲侧击、推波助澜。
何怜能做的都做了,终于换来了徐慧现今时不时的娇羞状。
不知不觉中,徐慧还长高了。
她这个年纪,正是女孩子发育的最快的时候。就像抽条的新芽一般,在短暂的时间内,从女童长成了少女的模样。
起初徐慧还不觉得,因为她起卧都与何怜在一处。何怜与她差不多年纪,两人都在长个儿,倒还看不出来什么。
直到有一天,她去藏书阁时,正好遇到太宗。
听说圣驾在此,徐慧在门口迟疑了一下。她正打算打道回府,就见王德亲自出来,将徐慧迎了进去。
“徐慧打扰陛下了吗?”她见太宗正在忙的样子,婉声问道。
太宗侧首,对她温和一笑,“你来的正好。朕上回在你那儿看过一本书,记不得叫什么名字了。翻来翻去也找不到,快帮朕找找。”
说完将书中某个片段描述给徐慧听,徐慧回忆了一番,点了点头。
她慢慢地穿行在书架间,忽然间停住脚步,抬手抽出一册书。
徐慧翻看了一下,确定这便是太宗在找的那本,胸有成竹地将书递给了他。
谁知太宗接了书,却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在思索什么极其重大的问题。
徐慧奇怪道:“诶?不是这本么?”
“不是…”太宗若有所思地说。
徐慧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力竟然会出差错,她上前几步,眼睛盯着那卷书,想要再确认一遍。
谁知太宗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
徐慧踉跄了一下,几乎与他贴在一起。她勉强站定,本能地抬起头来,对上太宗的眼睛。
“朕不是在说这个。”他松了手,手掌摊开,在她头顶上比划,正好对应到自己的胸口上。
他用一种“孩子长大了朕好欣慰啊”的语气说:“慧儿好像长高了。”
徐慧歪头笑笑,“是吗。”
太宗点头,指着那书架道:“以前你自己都够不到那一层的,要么要朕帮你,要么就要踩着架子上去。”
徐慧想了想,还真是这样。她有点高兴,有一种终于要长大了的雀跃。可是回首一看,身边人的表情却不是那么开心的样子。
“陛下…?”徐慧轻声唤道。
太宗回过神来,举起那卷书,道:“既然找到了,朕先回去了。”
说罢匆匆离去,留下一头雾水的徐慧。
太宗的心情还真是有点复杂。
按理说自己一手宠着护着的小姑娘长大了他应该开心才是啊,可是这种莫名有点心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情场老手唐太宗也想不明白。
没过多久,太宗下了道圣旨,让徐慧到甘露殿当值,伺候笔墨。
徐慧奉敕领命,第二天按时过来。向太宗见了礼后,她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替太宗抄抄写写。
上回替韦贵妃抄的佛经早就写完了,她亲自送了回去,韦贵妃十分高兴,赏了她一卷古籍。
可之后韦贵妃就不叫她抄东西了。徐慧正好手痒,是以接了太宗这份活计,半点怨言都没有,老老实实地坐在那一下午,一句话都不多说。
以至于专注于处理政务的太宗差点忘了旁边还有这么一个小妃子在陪着他。
太宗忙完政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站起来打算活动活动,这才瞥见一旁还坐着一个徐慧。
他交待下去的任务,她早已抄完了。此时徐慧正端坐在书案前,时不时翻动书页。她看的入了迷,以致并未察觉到太宗的目光。
太宗慢慢地走近她,脚步很轻。可就在他走到马上可以吓到她的距离时,徐慧突然抬起了头,反倒把太宗吓了一跳。
“咳咳。”他掩饰性地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问她,“都抄完了?”
徐慧应下,双手将一摞奏疏递上。
“搁着吧,怪沉的。”太宗体恤地说完,随手拾起最上面那一本,翻看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