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遗珠应付了一句,便迫不及待地端起一碗火腿玉米汤,一口又一口地喝了起来。
托花清词的福,今天晚上的伙食还不错。有清蒸肉末蛋,烤鹿肉,鲜蘑菜心和清炖蟹粉狮子头不说,饭后还有酥香柔滑的奶油松瓤卷酥作为甜点。
两个小姑娘一起,食欲似乎格外得好,直到肚子都撑圆了,花清词才叫人进来撤走碗筷。
因为遗珠是病号的缘故,花清词今日格外“开恩”,准许她和自己同睡在一张床上。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辰,遗珠因为迷药的缘故,一早就昏昏欲睡了。花清词却因为有心事,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时不时地就要问遗珠一句,“你睡着了么?”
几次三番下来,遗珠就是睡着了也被她吵醒了。
“郡主有心事?”想到昨晚的自己也是这样烙饼似的翻来覆去,遗珠强打着精神问她。
一片黑暗之中,许是因为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的缘故,一向骄傲的花清词难得露出自责的神情来,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女孩,“嗯,我一直在想,前些日子我没有暴露身份的时候,御一一直安然无恙。结果昨天我才来到御一身边,他就出事了…虽说冯将军安慰我说这不关我的事,可我还是觉得,是我给御一带来了厄运…”
遗珠听她这么说,很是意外地道:“郡主怎么会这么想呢?冯将军说得没错,殿下遇刺是意外,郡主也不想的,是不是?”
花清词点点头,可她还是难以平静下来,“可那些刺客…是骁国人。骁国人恨死了我爹爹,我是知道的。我很小的时候就会有骁国人跑来骂我,说我和我爹都是叛国贼,一定会不得好死。爹爹把那些人都杀了,可我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一片黑暗之中,遗珠沉默许久。就在花清词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只听遗珠轻轻地说:“他们有什么资格怪你?”
花清词一怔,转头看向遗珠。可帐中没有点灯,月光又难以渗入,屋内漆黑一片,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她的轮廓。
“背叛骁国的人是你爹爹,又不是你。当时你只有五岁,你懂什么。”尽管遗珠只比花清词大一岁,此刻却像一个大姐姐般安慰她,“我最讨厌这些分不清主次,殃及无辜的人。更何况他们说你爹是叛臣,那他们又是什么,难道不是背叛燕国的叛臣么?”
花清词默默品了一会儿她的话,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诶,大家都是叛臣,谁比谁高贵多少啊?容许他们叛变,就不允许我爹爹另谋新主了?”
其实对于任何一方的叛变行为,遗珠都不觉得有什么光荣的。只是这个年代,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现实如此罢了。就连燕国这些年都承认了赵国和鲁国这些大国的存在,她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别想了,睡吧。”遗珠疲倦又温柔地说。
花清词只觉得心情好了不少,乖乖答应一声,“嗯!”
次日清晨,遗珠一觉醒来,虽然还是隐隐地感到头痛,但是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
床榻的另一边,花清词早已不见了踪影。遗珠换好衣服,正要去打洗脸水,就见小猴子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看她下了地,便笑着说:“步姐姐早上好!”
“早。安敏郡主呢?”
“郡主一大早就去殿下那里守着了。她不放心姐姐,就叫我过来照顾您。”
遗珠心中一暖,兑了温水在盆中,边洗着脸边道:“难为郡主有心,只是我已经没事了,用不着麻烦你。”
“姐姐昨天还走不了路呢,当真没事了?”小猴子不放心地问。
遗珠点点头,“倒是我爹爹,你知不知道他醒了没有?”
小猴子年纪虽小,但是心细,一早就想到遗珠会问,所以来之前就去打听过了,“醒了醒了,步先生还说要去再找那黑店老板过几招呢!想来已经无碍了,姐姐不必担心。”
遗珠松了口气,“那就好。”她洗完脸,用布巾擦手的时候,似是随口问了一句,“那…殿下呢?”
提起花御一,小猴子的声音明显消沉了许多,“殿下他从昨天下午回来起就一直在昏睡,直到刚才我来姐姐这里,他还没有醒来呢。”
遗珠心头一慌,连忙追问道:“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殿下只是体力透支,才会昏睡,倒不要紧。只是左肩上的伤着实有些严重…”他上前帮遗珠打开雪花膏,又拿了梳子和茉莉发油替她梳头,边梳边道:“原本殿下受伤之后,就该留在帐内好好养伤的。可冯将军他们出去找姐姐和步先生,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殿下坐不住了,这才又骑了马出去,亲自去找你们。”
遗珠实在是没办法把小猴子口中的花御一,和她所认识的那个欠揍的结巴联系在一起。
她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我也是听我师傅说的,说是殿下在附近的村庄找到了姐姐和步先生。当时有个坏人正要把步先生绑起来,殿下见了直接就冲上去,和那歹人打斗起来。”
“那他的伤…”
小猴子虽然进宫没多久,但他显然非常敬佩花御一这个主子,“是啊,要不是殿下受了伤,肯定一招就把那个歹人制服了。可就是因为殿下的伤,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擒住那歹人。”
遗珠还是不大确信,“为什么要让他亲自出马,他出去的时候,身边没带人么?”
“带是带了,可姐姐你想想看,这附近多大啊,要是人全都集中在一处,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姐姐?当时肯定是分散开了的,不然殿下也不至于这样辛苦。”
遗珠咬着唇,不大自在地说:“那真是不好了,我竟欠了他这么大一份人情…”
“姐姐不必担心,我师傅有主意着呢。”小猴子笑着说:“他已经替您想好报答殿下的方法了。”
遗珠怪道:“什么方法?”
“这还不简单嘛!”小猴子正要开口,却见国强掀帘而入,笑吟吟道:“以身相许呗!”
“强公公!”遗珠到底是个女孩儿家,听他这么说,不由微微红了脸,“你可不要胡说。”
国强一脸“反正你俩迟早都得在一起”的表情,自信满满地说:“步姑娘相信我,这绝对是你能给殿下最好的回报。”
“那可不见得。”遗珠下意识地反驳。
国强摆手道:“好了好了,那么远的事情先不说。以殿下现在的身体状况,姑娘就是想以身相许,殿下也承受不住。”
遗珠的脸更红了,“强公公!”
“闲话不说,姑娘收拾好了没?我守了殿下这么久,一整夜都没合眼,可是快要累死了。”国强试探着问:“姑娘要是没事了,能不能去殿下那里守一会儿?您也知道,殿下不爱让生人近身。”
“安敏郡主不是已经去了么?”遗珠问道。
国强摇摇头,“郡主那般吵闹,会打扰殿下休息的。我只让她看了一眼,就让冯将军把她领走了。”
遗珠不信,“安敏郡主会这么好说话?”
“哎呀,我也算是和郡主一块长大的,她这个人我最了解了。虽说她看起来吵吵闹闹的,但是她心里其实很懂事的。”
这个遗珠也觉出来了。
“而且郡主对待像我和冯将军这种长得好看的人,向来宽厚几分。”国强翘起兰花指,爱怜地抚过自己白嫩无须的脸。
遗珠看不下去,起身道:“强公公回去歇着吧,我去殿下那里看看。”
小猴子连忙放下手中的梳子,关切地问道:“姐姐可要我跟着?”
遗珠还没答话,就见国强毫不留情地揪住了小猴子的耳朵,冲着他的耳朵眼大喊道:“臭小子,你要是敢跟去坏了殿下的好事,仔细我剥了你的皮,今天晚上就吃烤猴肉你信不信!”
“哎呦,我信,我信,师傅你快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遗珠无奈地看向国强,后者接触到她的目光,连忙放了手,笑嘻嘻地看向她。
结果等遗珠一出帐,屋里头便传来了拳打脚踢的声音,“臭小子,你以为你攀上步姑娘就了不起了啊?”
“师傅,徒儿不敢啊…”
“是挺了不起的,你是怎么做到的?”遗珠看起来挺好相处的样子,但是接触下来就会知道,她总是会刻意与人保持距离,并不容易亲近。
“…啊?”小猴子一脸懵逼。
遗珠勾唇笑了笑,提步向花御一所在的主帐走去。
守门的士兵见是她,什么都没说便放行了。花清词要是看到这一幕,肯定得活活气死。
进了帐内,遗珠只觉一阵热风扑面袭来。想是国强怕花御一冻着了,点了好几个暖炉。他的心是好的,只是这么热实在是不舒服,也不利于养病。
遗珠熄灭了其中两个,这才朝花御一走去。
许是担心闲杂人等打扰花御一休息,在他榻前不知何时摆了一座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
遗珠绕过屏风,就见花御一仰面平躺在一张檀香木雕花滴水大床上,仍在沉睡。
细细看来,他面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眉心似蹙非蹙,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遗珠轻叹一声,拉了张玫瑰椅在他身侧坐下。近手边有个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个甜白瓷小碗,遗珠打开一看,里面是冰糖银耳羹,还是温的。想来是怕花御一醒来口渴,给他润喉用的。
她看花御一嘴唇干涩,便舀了一勺,想要喂一点水给他。
可花御一嘴唇紧闭,一点都喝不下去。遗珠没有办法,只得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脸,又出去向人要了干净的布巾和温水,一点一点地滋润他的唇。
为什么对他的唇这样执着呢?遗珠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昨日在马背上,她明明记得花御一的嘴唇娇艳欲滴,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好看的紧。
她不想看到他这么苍白的样子,好像一张残破的水墨画,令人惋惜。
就在遗珠打算给他上唇蜜的时候,花御一冷不丁睁开眼睛,吓了她一大跳。
“折、折腾够、够了没有?”
“你…”遗珠余惊未消,仍然处在惊讶之中。
“本、本王怎、怎么了?”花御一仍旧是凶巴巴的语气,但因为体虚的缘故,音量小了许多,一点都不吓人。
“殿下醒啦?!”他没料到,遗珠会忽然笑了起来,如同初绽的玫瑰,明艳不可方物。“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么?渴不渴?饿不饿?”
“哼。”面对遗珠的殷勤,花御一没好气地说:“关、关、关你什么事?你、你不跑、跑去你爹那、那里呆着,在我、我这儿做什么。”
遗珠不明白,花御一这语气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她在心里摇摇头,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听说爹爹已经没事了,倒是殿下,昏睡了这么久都没醒…国强公公守了您一夜,实在是撑不住了,又怕殿下不习惯生人近身,这才叫我来服侍您。”
“哦!”花御一重重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似的说:“原、原来是他逼、逼你来的。”
“不是不是!”遗珠连忙摆手道:“我是自愿来照顾殿下的。殿下为了我们父女这般操劳,遗珠要是不为您做点什么,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花御一听了这话,心里头才好受许多。但为了找回离家出走已久的颜面,花御一还是拉长着脸说:“你、你说什、什么,本、本王怎么听、听不明白?救、救你的人,不、不是跃、跃然么?”
为了满足花御一的虚荣心,遗珠开始胡掰乱扯,“不不不,那是误会,误会。这天底下除了殿下您,谁还有那么大的本事啊,受了伤还能策马跑十几里地。可惜遗珠当时晕倒了,不然殿下的英姿,遗珠一定终生难忘。”
尽管知道她这话真假掺半,可花御一还是挺高兴地微微翘起了唇角。
“本、本王渴了。”
遗珠闻言连忙端起白瓷小碗,和声道:“殿下喝点冰糖水吧,还是温的。”
花御一没好气地说:“先、先扶本王起、起来。”
“哦哦哦。”她手忙脚乱地放下瓷碗,一只手托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勾着他未受伤的那一边肩膀,好不容易把人抬起来一点。
她气喘吁吁地说:“殿、殿下好沉…”说着塞了个青玉抱香枕在他身下。
这种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的姿势其实一点都不好受,花御一微微沉了脸道:“你、你自己不、不会伺、伺候人,本、本王还未怪、怪你,你、你倒先怪、怪起本、本王?”
遗珠也很委屈,一边喂他喝水一边道:“我本来就不是侍女嘛,是殿下强迫让我领这份差事的。”
花御一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可他死要面子,自然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问题,“不、不是说,穷、穷人家的女、女儿早、早当家嘛?你、你怎么,这、这么笨。”
遗珠在心中暗骂“你才笨呢”,却是顾念着花御一的恩情,只能好声好气地说:“这句话没错,问题是殿下哪只眼睛看出来我们家穷了?”
花御一一想也是,步行云父女虽然是民间来的,但为什么民间来的就一定要穷呢?
“殿下别看我爹爹那个样子,其实他很会赚钱的。”提起步行云,遗珠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点小骄傲,“我们在高丽国住的时候,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哭着喊着送金银珠宝给我爹爹,哭着喊着求爹爹给他们治病。”
“你、你们还去、去过高丽?”
“嗯,去过啊。”遗珠道:“不仅高丽,这些年我和爹爹走南闯北,从高丽国、燕国、大理国,到爻国、陈国、还有现今的鲁国,我们都住过一段日子。”
花御一的声音里,突然有几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紧张,“那、那你们…还、还会走么?”
遗珠一怔,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没有想过,“不知道,应该会吧…走过这么多地方,鲁国算是安稳的了,可是…”
“可、可是什么?”
可是,对他们而言,没有永远安稳的地方。只有解决了那一个心腹大患,他们才能回家。
遗珠微微笑了笑,道:“可是爹爹生性不定,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呆太久。至于是走是留,等治好殿下再说也不迟。”
“我…”花御一忽然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我病了。”
“啊?”遗珠以为自己听错了,向来不肯承认自己有病的花御一,竟然承认自己病了?
花御一抬眼望着她,眼神清澈,像个无辜的孩子,“左、左臂,好、好疼。”
唉,想想看也是,真刀实枪地刺进皮肉里,能不疼么?
遗珠低眸看着他,只见花御一身着一件领口绣着柳叶纹素白寝衣,将那张俊脸映衬得更加白皙,真真是可怜到了极点。
她真是想不明白,那些刺客是怎么回事,干嘛总冲着他的左手来,两次都差不多伤在同一个位置上?
她不知道怎么给他镇痛,只好说:“殿下要我去叫太医么?”作势就要起身。
花御一摇摇头,见她没看见,干脆将她一拉,结果一不小心又牵动了伤口。
换在以往,他肯定是一声都不会吭的,默默忍了便是。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却故意叫了起来,“啊…疼、疼!”
遗珠吓得不敢动了,连忙低眸去看他,只见花御一剑眉微皱,额头上浮起一层虚汗,果真是疼痛不已的样子。
她心中一软,也顾不上计较花御一拉扯她的行为,只是掏出帕子轻柔地在他额上擦了擦,柔声问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想想花御一前后两次受伤,隔了将近两个月,对她的态度却是大不相同。上回他是死活不让她近身,这回却是死活不让她走了。
他看看遗珠,见她秀丽的面庞上满是关心,哪里疼都好了。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样还不够,竟然添油加醋地问了她一句,“本、本王的这条手、手臂,要、要是废、废了,该怎、怎么办?”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不会的,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遗珠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心里也没底,于是就问:“殿下的伤口什么时辰换药?要不我替您看看?”
“不、不用。”要说花御一的伤严重,那的确是挺严重,可要说到了要废掉一条手臂的地步,那纯属胡扯。方才他不过是看她担心自己的样子有趣,故意那么说的罢了。要是让遗珠看了,不过是些皮外伤,还指不定怎么骂他呢。
遗珠从没想过花御一会特意装可怜,只当他是真的担心自己会变成残废。一想到这里头有自己的因素在,遗珠就特别的愧疚,“殿下放心,殿下的左臂要是真的废了,就让我来做殿下的左手。”
有她这么安慰人的么?
两人说了会儿话,小猴子呈了早膳上来,她就和花御一一起用了点儿。
遗珠特意留了两块牛乳糕塞给小猴子,花御一装着没瞧见,等小猴子端着东西撤下去,他才挺不是滋味地说:“你、你待他,倒、倒是比、比对本、本王还、还好。”
“有么?”遗珠拉起湖蓝色滑丝薄被,严严实实地盖在花御一身上。“我不过是看他年纪小,想起自己的弟弟罢了。”
“你有弟弟?”花御一很是意外。
遗珠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却也只得硬着头皮承认,“额…是。”
“怎、怎么没、没和你一、一起进宫?”
“他还太小了,留在家乡里呢。”遗珠算了算,其实弟弟今年也有十二岁,不算是小孩子了。不过在她心里,他永远都是弟弟,是那个需要自己护着的小男孩儿。
花御一“嗯”了一声,心想这步行云真不是个东西,如今世道这么乱,他不好好在家里呆着守护妻儿,还把幼小的儿子留在家里,真是不负责任。
可当着遗珠的面,这话他不好说。毕竟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他已经认清了步行云在遗珠心中有多重要,自己只怕连步行云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说起头发丝…
花御一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的头发似乎被那该死的刺客削去了一大块。
先前他的确是疼,顾不上自己的外表,这会儿见着遗珠,才有些紧张起来,吩咐她道:“去、去拿铜、铜镜来。”
遗珠一脸不解,不知他突然要照镜子做什么,欣赏自己病若西子的美貌么?但她现在对花御一是言听计从,他让她做什么,她便去做,没一会儿便捧了个螺钿铜镜回来。
花御一又挣扎着要起来,折腾了一番,好不容易才坐起来一点儿。
遗珠扶着他,累得满头大汗,“殿下…高抬贵臀啊!”他自己不发力,她实在搬不动一个大男人。
花御一也很无奈,屁股不是他想动,想动就能动。现在他真是每动一下身子,都有如凌迟之苦。
最后没办法,遗珠只能往他身后塞了四五个垫子,勉强把人支了起来。然后又搬了张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放在榻上,摆上铜镜才算完。
花御一对镜左右动了动脸颊,只觉自己乌发凌乱,长一块短一块的,看起来十分狼狈。
他气得抓狂,恨不得把那些刺客全都剔成光头,以解他心头之恨。
“丑、丑么?”他看遗珠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低声问道。
遗珠哪里敢说他丑,况且“丑”这个字,本来就和花御一半点关系都没有。平心而论,就算遗珠和花御一不大对付,但她还是得承认,她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就算是妖孽如步行云,也比不得花御一的天人之姿。
但是这话她不能说得太真诚,她怕花御一太骄傲。
于是遗珠笑着奉承道:“当然不丑了,殿下丰神俊逸,什么造型都好看。”
“哼!”花御一气她说话不走心,“那、那本王给你、给你也剪一个?”
遗珠的笑容一点一点收起,她看了眼花御一狗啃似的头发,又低眸瞅了瞅自己乌黑柔顺的秀发,不迭地摇头,推辞道:“不了不了,这般新潮的发式,除了殿下您,哪有人消化的了啊!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明知道她是在胡说八道,花御一还是禁不住微微一笑。
尽管已经与他朝夕相处了好些日子,面对花御一的笑容时,遗珠还是不禁微微一呆。
仿佛乌云蔽日已久的天空,忽然云开,月明。他笑起来的时候,天上的月光也不会比他的眼神更加清澈明亮。
许是喝了水又吃了东西的缘故,花御一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不少,只是他的唇仍旧毫无血色。
正好这里有镜子,遗珠就从腰间的淡紫色素纹香袋里掏出一小盒拇指盖大小的胭脂,扭开盖子问花御一,“殿下要不要抹一点胭脂?”
花御一怔了怔,像看怪物似的看她,“哪、哪有男、男人用、用这个的?”
“怎么没有,我爹爹就用啊。”遗珠凑近他,压低声音悄悄道:“我告诉殿下一个秘密,殿下可不要说出去哦。我爹爹早上起来还要上妆呢,您别看他皮肤白,卸了妆之后要比殿下黑一个度呢。”
花御一内心“卧槽”了好几声,嘴上倒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惊愕地看着遗珠,努力消化这一事实。
“爹爹没事的时候,还会研究出好多药妆出来,一得空就拉着我和他一起敷脸。只不过我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爹爹却是雷打不动,日日都要精心护肤。”
花御一徐徐点头,喃喃道:“难、难怪…”
难怪步行云都三十多了,看起来还如同二十多岁的翩翩少年。
老实说,刚开始听遗珠唤步行云爹爹,花御一总有一种整个世界都不好了的感觉,仿佛自己也多了一个遗珠这么大的女儿。
不过看看人家看看他,看起来差不了几岁的样子,人家步行云的女儿都那么大了,他却连个媳妇也没有。难怪皇后都替他着急,盼着他早点迎娶赵国的公主。
遗珠见他出神,还以为他也想要护肤却不好意思开口,就说:“殿下要是想要,回头我跟爹爹要一些过来。”
“不、不必了。”花御一听了,颇为自负地说:“本、本王就是不、不保养,也、也比他强。”
这话是大实话不假,可她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遗珠笑了笑,自然不会勉强他。她收起胭脂、铜镜,又喂花御一吃了药。好不容易把他哄睡着,遗珠正想小憩一会儿,就听见帐外有人低声叫她,“步姑娘。”
她睁开眼睛,分辨出这是冯跃然的声音。她走出帐外,发现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花清词。
“御一怎么样了?”花清词一见到她就迫不及待地问。
“殿下吃了药,刚刚睡下了。”
花清词点点头,看了冯跃然一眼,又转过头对遗珠道:“冯将军有话跟你说,你去吧。”
不知怎的,遗珠突然心头一跳,莫名地发慌。
“可我还在当值…”
花清词不由分说地道:“当什么值呀,这里有我呢!你快和冯将军谈事情去!”
“郡主…”遗珠想起花清词说过要给她和冯跃然做媒的话,就浑身的不自在,根本不想离开这里半步。
可就在这时,冯跃然开口道:“步姑娘,在下的确有要事要和你商议,不妨借一步说话?”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遗珠也没有办法,只好点点头跟他去了。就算等她回来花御一会生气,她也有话说。反正又不是她想要擅离职守,而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花清词和冯跃然的话她不得不听嘛。
冯跃然领着她,穿过数个帐篷,越走越远。
遗珠错开半步跟在他身后,只见冯跃然穿着件玄青色的菖菖蒲纹杭绸直裰,背影挺拔如苍松,和他的人一样一丝不苟。
“冯将军,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遗珠不想离开营地太远,生怕出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