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辞闭目片刻,残忍的声音回荡在厅堂:“倘若今日我不阻拦,蓝公主为风月阁所杀,蓝氏部族定迁怒于大雍,此次与华国开战在即,失去蓝氏铁骑协援犹如断左膀;您处心积虑嫁祸于叶大人,朝廷怪罪下来,叶大人入狱判刑,粮草军饷不可及时供给,那便是失右臂;若再伤了王爷,雍军没了主将,华国的胜算不知又大了几分?”
平南王妃眼波流转,侧头避开孟思鉴灼热的神色,忽而绝然一笑:“你说得不错,我本想乘乱命人刺伤王爷,让他无法领军上阵,怎料那刺来的分明是夺命一招,我一时情急…呵…世事难料…倒让容大人看出破绽了…”
“世事难料而非不能料,其实娘娘并没有冤枉在下…”叶长流的声音听起来很飘渺,“我明知娘娘给我的请贴提早了寿宴时辰,仍按时赴约;我明知娘娘将公主的的剑下了寒毒,却视若无睹;屈平休偷了娘娘作料的酒源,娘娘‘庐山云雾’这菜便少了分酒的烈性,无法下药,只得临时将软筋散投入‘珊瑚鱼羹’之中,为了掩去药味,倒让这道鱼羹更增三分醋意,失了原味,叶某明知这菜有问题也没有阻拦在坐各位;甚至于…这位风月阁的小兄弟,也确是我派来刺杀王爷的。”
他话音未落,那风月阁护卫顺手撕下易容人皮,露出极之俊美的相貌,竟是叶闲身边的随从木揽风!
今日大理寺前,拦下叶闲的容辞问道:“不知可否向叶大人借人一用?”
“何人?”
“木揽风。”
“喔?”叶长流挑挑眉,“我们家那车夫不知有什么地方能让容大人垂青的?”
“木揽风的身份相必叶大人比我清楚,在下不愿点破,只想问声叶大人,能否帮容某这个忙?”
叶长流笑吟吟的摆弄着雪枝,“怎么帮?”
容辞眼帘微合:“风月阁成观鱼,此次随他入京的随从有一人乃华国细作,可惜对方识穿了我们的追踪已服毒自尽,没能查出埋藏汴京的幕后主使,我们在他身上搜出秘信,今夜恐怕会在平南王府有所异动,却未道明具体如何,所以…”
“所以你看中木头的易容术,想让他混入风月阁,将计就计,顺势施计?”叶长流懒懒地笑笑,“好。”
木揽风揭下人皮面具的一瞬间,众皆骇然。
而容辞,望着笑意凛凛的叶闲,一阵寒意流窜全身。
他的惊疑自然不是因为木揽风,而是叶长流的一席话。
眼前这个人,早已通过蛛丝马迹洞悉真相,仍能不动声色的笑语言谈,他舍弃了成观鱼的性命、他置所有人中毒而不顾、他有心为蓝儿的身处险境推波助澜、甚至于一早就算计好由他容辞出手救人,阻拦木揽风不及而逼归息影出手!就好像站在高处看着所有人,个个都是他的棋子,物极所用,除了输赢胜负,没有更多值得在乎的东西。
其智可惧,其心可畏。
“好一个明知而不为,叶大人好大的本事,”平南王妃眉间涌出悲凉之息,她顺手将手中杯盏酒水饮尽,“容大人,不知你又是如何得知风月阁中有我们的人呢?”
“叶大人入京那日,有黑衣人蓄谋刺杀他,他们所用的招式虽不明显,稍有眼力的江湖人亦能认出,那是溪夏堂的功夫,刑部几乎断定是买凶杀人,原本溪夏堂这种杀手组织,早已犯案累累。可若当真是溪夏堂的高手,又何需选在马车入城门动手?当日,那些刺客扮锦衣食客入草平楼,随后除下锦袍将事先藏于雅间的刀箭取出而行刺,看似天衣无缝,实则漏动百出。既然锦装是为了掩人耳目,又何必换上夜行衣行刺?草平楼的伙计说过,他们每日打烊必清理完楼内所有事物,偏偏事发前日掌柜准许他们提早回家,想来这…不是巧合吧…”
容辞不见悲喜的脸上,泛起一点难明之色,“溪夏堂黑衣客闻名江湖,故这一切许是有人为了误倒官府故布疑阵,草平楼的掌柜就是查明真相的线索。刑部命人暗查他多日,终在市集的一个鱼摊寻到他们传达指令的方法——鱼腹,而那日买鱼之人经逐暗探,惟有风月阁的护卫买鱼不煮不炖,剖腹便弃,几番审问下方知真正的刺客连同草平楼掌柜都是潜伏大雍的华国细作…”
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容辞紊乱的心绪微微一震。
是巧合么?叶闲,这个神秘的天下第一商在第一次入京选择的方式是张扬而高调的。
究竟是率性而为还是有意为之?若是有意,意图为何?
容辞的视线对上叶长流的眸子,却见他霍然蹙眉,满面不忍之色。
蓦然回首,但见平南王妃苍白如纸的脸上微微泛青,浑身发颤,忍无可忍之际,嘴角溢出的暗血延下巴滴落,孟思鉴大惊,拼着所有的余气扶住她,看着相守十多年的妻子如此,早已心痛如绞,喊着她的小名:“阿莲…你…”
容辞飞快的期近,双手运力,一股股暖流游遍平南王妃周身,却愈发感到她四肢的冰冷,他蓦然惊慌起来,“娘娘——”
“娘娘方才早已在酒中下了毒,”叶长流淡淡地看着他们,“为时已晚。”
孟思鉴的眼前早已一片模糊,这话更气得他瑟瑟发抖:“你既早已知道!何不拦下!?”
叶长流的眼神寻不到焦点,抿着失色的唇,他虽没有回答,然而容辞却明白了。
敌国奸细,按律当处以腰斩之刑,这痛苦又岂能是常人所能忍受?凭王爷对娘娘的心意,定不忍心见妻如此,可纵是他全力周旋,又能如何?相处十载的妻子是细作,当今圣上本就生性多疑,若给了某些人可乘之机,借故剥去平南王此次的军权,华国虎狼之师进犯,大雍岌岌可危。
冷风自门外灌入,孟思鉴只觉得冷意渗透入骨,平南王妃微微一笑,手指抬起,腕上的鸾玉碧镯莹白润泽,“王爷不要生气…咳咳…叶先生他…并非没有劝过我,是…阿莲执迷不悟罢了…”
“叶先生…我本来…咳…还不信是你…”平南王妃眉睫轻颤,宽慰著看着玉镯,“多谢大礼…”
当拆开叶闲所赠寿礼的丝绢时,平南王妃秋水幽然般的眸子一凛。
那年,几个孩子一时调皮,打碎了玉镯,自己有多么伤感。
那是与王爷第一次相识所收到的礼物,尽管知道自己不该动真情,可当这个玉镯断裂的那一瞬间,心好似也被掏空了——这是注定的结局,不是么?
然后,一个小鬼突然冒出脑袋:“娘娘?”
“你怎么又回来了?再不回去,你爹可得骂你。”她温婉微笑。
小鬼从兜中掏出一件白玉镯,怯怯地道:“我们打碎了您的镯子,这是我娘亲的,陪给您吧。”
她哑然失笑,“这怎么行?快拿回去,若让你娘知道了,那可惨了。”
“没关系的。”
“我那镯子是王爷北征疆界时偶得的鸾玉碧镯,和你的也不同啊,你这样,可不算赔的。”
小鬼无奈的收回白玉镯,乖乖的离开,临出府时突然回过身,喊道:“娘娘,等我以后长大,到了北疆,一定赔您一个鸾玉碧镯!”
平南王妃清雅的面容浮出笑意,小家伙,原来是你。
叶长流微微颔首,缓缓背过身去,指尖触上酒壶,明明是温和清冽,却如穿肠浊裂一般。
“王爷…这些年来…阿莲做了太多对不起王爷的事…您不必伤心难过…”
孟思鉴倾身环住她,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虽不言不语,泪却止不住落了下来。
平南王妃靠在丈夫的胸膛上,目光缥缈,似看着窗外天际,神情平和悠远,直到慢慢闭眼。
孟思鉴搂着她的身子微微颤动,不管她是什么人,终究是他平南王的妻子,从今以后,再也不会醒来。念及于此,他只觉得胸口被什么堵住,一颗头越来越重,随妻子一起瘫倒于地。
“王爷!”容辞还当孟思鉴伤心过度,欲要将他搀起,然而脚下一个虚软,自己反倒踉跄跪倒,瞳孔骤然一缩。
中毒!不是软筋散!
他猛然转头一扫厅堂,众人已然昏厥,木揽风努力的迈着最后的步伐行至自家公子的身边,急促喘息了几口,竟也栽倒在地,隐隐约约中叶长流揉揉半梦半醒的脑袋,伏醉在几案桌上。
容辞眼前一片模糊,眼皮支撑不住的下垂,记忆深处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小容,书上说,如果快要晕了昏了可以考虑用 ‘微风指’点檀中穴提神。”
“拜托,那是死穴,点了不死也剩半条命诶。”
“力道把握的好,最多损耗那么几成功力,你是想晕了任人鱼肉鸡鸭还是醒着将人鸡鸭鱼肉呢?”
容辞咬牙,手指一起一落,触向胸肋气穴,意识渐渐拢聚之际,一片肃杀如寒霜铺天盖地。
烛影耀跃之下,一个黑影渐行渐近,脚步浑厚而沉稳,直到孟思鉴跟前止步。倏然,掌风不容迟疑的袭向他的天灵盖!
容辞大惊:“住手!”
长刀势如疾雪冲向那道黑影,“叮”的一声脆响,竟让那人随手架开,轰然一声,长刀灌地三尺,节节碎裂。
那人平静的转头,满眼桀骜的看着容辞,清冷的声音略带沙哑:“你若是晕去,今夜倒也未必会让我杀死。”
“你究竟——”不等对方说完话,一股凝冰寒意掠面袭来,“噗”的一声,容辞张口,鲜血如雾喷出,被倒旋的蕴力逼退几步,虽然勉强站住,有种天地为倾的感觉。
这一招并非手下留情,若无容辞提及浑身内劲抗衡,定已毙命,而那人显然不打算再给他一次侥存的机会,掌刀复卷而来,凌厉之势凄迷森寒!
近在咫尺的一瞬,修长的五指漫不经心的伸来,没有任何招式,就好似轻轻的拈花摘草,握住了那人的手腕。
“等你出手等得有些乏了——慕容庄主…”叶长流潇洒自若的勾唇浅笑,笑得毫无诚意,眉梢挑起一股子冰冷之息,“连在下是醉是昏都搞不清楚,无怪盟主之位要拱手转让于他人,不过——要杀他,是否先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再说呢?”

第九局:昭然若揭

夜阑风静,静不过此时的平南王府正厅。
那股灼热煞气就这么因眼前人漫不经心的一握,荡然无存了。
慕容执杀意凝盛的眼中,惊异之色不可掩。
他自幼拜武学宗师,修上层典籍,纵观天下武林,能与己匹敌者,鲜有。即使在前月武林大会上,那个嬉皮笑脸的少年以毫厘之差赢了自己,多半是自己本有隐去之意,未尽全心。
然而,当手腕相触,感受到眼前这个男子脉象时,震撼难以言喻。
虚浮凝滞,比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更弱,这——
叶长流松开手,转眸见容辞面色惨淡,搭上他的脉,微微蹙眉:“你锁檀中穴了?”
容辞略略颔首,右手五指抓胸,似是绞痛,急促的换了口气,“我…不碍事的…”
“疯子。”叶长流低声冷哼,掌心真气传送,助他调匀内息,容辞心绪微微一震,“你…”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慕容执没有乘人之危,倚靠柱梁看着他们,叶长流笑了起来,笑颜染霞煞是好看,“珊瑚鱼羹是让娘娘多放了些醋,也不至于难吃到让慕容庄主握紧拳头吧,您既已运气驱毒,后来有人遇到危险又何必见死不救?叶某也只是好奇,堂堂护龙庄主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慕容执眼中精芒闪过,微诧于他的观察力,“何以你没有中毒?”
“怎么?见我喝了你那么多酒,就失去戒心了?”叶长流慢慢地道,“琼觞酒清冽纯美,这天下纵有无色无味的毒药,这酒也未必盖得过毒性,您正是利用这点让人疏忽,放心饮酒的么。不错,琼觞无毒,可若是恰好与王妃那道‘杨河春绿’里的鹤梅相混而食,那就不好说了。”
容辞闻言微怔,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原来如此,王府新种云南山茶雪皎香气逼人,与琼觞、鹤梅相辅是为迷魂之毒,药性缓慢却深邃,待察觉为时已晚,呵,还真费…咳…费了心思。”
“至于我为何安然无恙…”叶长流挑衅的瞥了慕容执一眼,“说了你也未必相信,倒是…”
他放开替容辞调息的手,以一种波澜不惊的口吻,淡淡道:“十五岁便随高祖皇帝策马御敌、收取九州八郡、威震四海的开国元勋,大雍护龙庄主——究竟为了什么可以舍弃良心,对敬您亲如恩师的王爷痛下杀手,置黎民安危于不顾,甚至连下毒灭口这等不知廉耻的事都做得出?叶某愚钝,百思不得其解。”
慕容执变了颜色,这声质问淡不着力,潜定的气度叫人不觉凛然,一时无语。
“出手吧。”叶长流眼帘微合,“再不出手,待他们统统醒了,我胜之不武。”
“你赢不了我。”慕容执的口气毋庸置疑,“你出不过十招。”
“是么…”叶长流睁开眼来,平静扬唇,“且试何妨——”
五指刹那扣向慕容执的颈边,身形宛若地狱鬼使变幻,全然看不清如何出招,慕容执骇然,凭雄浑掌力堪堪接了一掌,当即胸口气血翻涌,蓦然抬头间,第二掌再度袭来,“碰”!慕容执拼尽半生修为运劲出掌,各自震退一步,不等他喘息一瞬,第三掌势如融雪之潮浩然而来,“噗”的一声,血雾喷出,慕容执倾倒在地,胸口上下起伏。
“何需十招,三招…”叶长流面含微笑,“足矣。”
慕容执悚然看着意态悠闲的叶长流,这是个拥有绝对可怕实力的人,他的武功…他的内力…大到难以估量的地步,然而…他却没有承受的能力躯壳…三招之后…正是此刻,他必不能阻拦自己逃脱…
叶长流的脸色酡红如醉,不知是否饮酒过胜,微醺摇头,以手捂面,慕容执瞧准时机,闪身疾奔而出,刚移出数步,却见厅外涌入潮水般的官兵,手持弓弩长枪,结围成圈,将整个王府堵个水泄不通。
“慕容执。”叶长流的声音变得异常谦和,字正腔圆,“我给你足够的时间,让你考虑招不招供。”
“公子!”人群之中有人急促迈入厅内,他将那枚螭虎官印交还自家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亦商来迟了,都是兵部那边罗里八嗦,借几个小兵还瞻前顾后的,亏得有曲大人帮忙…”
他的声音在视线落及慕容执身上时戛然而止,“真…真是师父?!”
裴亦商的那个“真是”让慕容执倏然抬头,莫不是这叶闲在赴宴前就怀疑自己?
紧随其后的曲定峦见里头晕的晕、倒的倒,早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又看容辞面色苍白得可以直接躺棺材,更是慌了神,“这…这…”
“今夜说来话长,总算主犯未逃,有劳曲大人了,依我看先请慕容庄主到刑部一坐,其他的事,再谈不迟。”叶长流眼中看不见情绪波动,曲定峦失措看向容辞,见他微微点头,方下令将慕容执拿下,慕容执自知逃不掉,不再反抗,只是望了叶闲一眼,随即离去。
“大木头也栽了?”裴亦尚的目光总算寻到自己府上的马夫身上,叶长流嗯了一声,“让他先回车上,我随后来,今天你当车夫。”
“他这么重,我怎么带他上马车?”裴亦尚眨眨眼。
叶长流不耐的瞟了他一眼:“你身为米商,就没扛过米么?”
于是在木揽风被裴亦商以扛米的姿势扛出去后,叶长流言简意赅的向曲定峦陈述这夜平南王府的林林总总,也不顾人家刑部尚书看他的眼神犹如看着魑魅魍魉,末了一忘提醒一句:“至于成观鱼阁主,曲大人切莫忘了提醒他那些随从,虽说入土为安,可所是大活人被活埋,弑杀主人之罪可大可小。”
容辞听到这儿,嘴唇嚅动了一下:“成观鱼所中…假死之毒?”
“我既知剑上有毒,”叶长流对他笑了一笑,“还不至于任由人草菅人命。”
容辞心底没由来一颤,只觉得这笑容熟悉得紧,他身受重伤,思维有些混沌,叶闲身上有许多奇异之处纠集在一起,一时又想不出个所以然,脱口道:“叶大人…”
“容大人此刻该好生歇养,这几日就不必操心大理寺了,叶某食君之禄,自要为君分忧。”叶长流话中有话,却不容对方多问,朝他二微一拱手,就这么拂袖而去。
容辞眸色流转,看着叶长流离去的背影,心中千头万绪,胸口忽然一窒,眼前模糊,也顾不上曲定峦的呼叫,便即昏睡过去。
叶长流出了王府,抬首看月明星稀,烟云笼罩,步履渐徐,一手紧紧拽着胸口的衣服,突地哇了一声,鲜血喷涌,洒落衣襟,这一口气积蓄已久,先前被他强行压制,此刻浑身松懈,竟是止不下来,一口吐毕,第二口再度盈满唇齿。
裴亦商本在研究如何整醒木揽风,听到动静连忙跳下车,见公子如斯惨状大惊失色,扶靠着叶长流坐上马车,探脉息的指尖不觉颤抖,公…公子的心——不跳了?霎时间沁肤凉意笼遍全身,裴亦商一掌运功抵在叶长流背心,过了好一会儿,才再度等到那轻轻一跳,“公子?”
“没事。”叶长流微微一笑,“我血多得很,吐不完。”
裴亦商愣愕万分,不由悲怒交加,“你怎么可以擅用内力?不是说好有危机情况用其他法子拖时间的么?大不了让大木头给你垫背嘛…刚才…我还以为你…”
“慕容执若不受伤,完全有冲出府的本事…”
“那岂不更好?公子何必如此好心,您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裴亦商!”叶长流冷冷打断他的话,“倘若当真如此,今夜死伤的官兵要有多少?那些人命在你眼里就一文不值了么?”
裴亦商定定看着他,一时被气势所摄,只喃喃应声:“是亦商失言…”心中却在嘶喊,那么在公子眼中,自己的命就这么一文不值了?这种身体状况还可以和我那挂名师父动武,就为了那些不相识的人?什么人命关天,如果苍天有眼,当年太子怎么会死?赵将军怎么会死?父亲又怎么会死?一个一个读圣贤书的笨蛋!圣人从来不会自己去死,他们只会让别人去死!
叶长流见裴亦商拳头捏的咯咯作响,不由缩缩脖子,“你见本公子虚弱,想乘机揍人么?”
“亦商不敢…”裴亦商垂下眼帘,重新扮演马夫的角色,一路上一言不发,惹得叶长流浑身不快,“你们这两个家伙为什么每次赶马的时候都这副表情?难道真要我专门聘个马夫?那每年可得浪费多少银子啊。”
裴亦商依旧沉默不语。
叶长流慢慢放下玩笑的神情,眼眸中的醉意渐渐淡去,直到一片萧索冰凉徐徐浮上眉间。良久,良久才轻轻道:“好心么?”
清冷的月色无声的透过窗,映入他眼眸深处,那无限寒冷的真相中。
张扬而浮夸的入京阵势,并非来自商人的炫傲,只为引来华国细作,让雍帝震怒,让大理寺出面,让…容辞涉案其中;王妃寿宴的风波,完全能够平息到最小,却处心积虑的掀起惊涛骇浪;慕容执出手重伤容辞,却冷眼旁观,直到最后一刻才出手相助。
一切只为在最短的期间内,取得大理寺的职权,取得见到一个人的机会。
曾几何时,他们一起肩并肩,许诺把臂游天下,共醉三万场的誓言,而今夕,他学会了辜负,学会了伤害,学会将自己曾经珍视胜过生命的挚友推入泥潭。
叶长流惨淡的笑了笑,烟花过尽,只余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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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王府的这惨伤一夜,令满朝震动,雍帝震怒。
草平楼主、平南王妃、甚至连护龙山庄庄主都是华国细作,华国狼子野心,孰人可忍!
这等情况下,孟思鉴并没有一蹶不振,在替爱妻守灵扶棺后当即请旨率军十万,迎战华国铁骑。与此同时,护国大将军西门傲亦上旨求战出征,一时之间,帅位人选悬而未定,倒叫雍帝犯了难。
当然,头疼的绝不止雍帝,刑部大牢中蹲着的那位护龙山庄庄主自打坐客刑部就开始装聋作哑,不知如何审,如何问,饶是曲定峦费尽心思威逼利诱皆不动容,磨了两日,雍帝嫌刑部办案不力,就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大理寺,整个大理寺又开始愁云惨淡起来。
正卿容辞重伤未愈,推丞、断丞、司直、评事开了几场会商量了半天,皆无良计,遂纷纷望向悠然品茗的少卿大人,叶长流当时愣了一愣,道:“公审呗,莫非你们还想私设刑堂?”
散会后,累了大半日的叶长流正琢磨着午饭吃什么,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被崔铭旭拉到一旁,偷偷地问:“慕容执一案,大人准备如何审?”
“要想快些结案,只能…”叶长流略加思付,浅浅一笑,“用悬铁衙门的那套了。”
夜已渐深,微风带寒。
雍帝近夜眠浅,心情有些烦躁,也未如往常一般招妃嫔侍寝,握了一册书卷留御书房中,也不知看没看入。读了几页,内监总管谌哲步履轻悄,道:“陛下,华相求见。”雍帝随手放下书,点了点头。
年过五旬的朝廷左相华亚卿颇受雍帝倚重,此时他着了一身青帛袍服,淡然儒雅,全然没有丞相的气魄,雍帝眯了眯眼,“你倒是落的清闲。”
华亚卿拜倒起身,从衣袖中取出一张案卷,道:“那臣没准又是来给陛下添恼的。”
雍帝接过案卷,铺开略略扫了一遍,但听华亚卿拢袖道:“叶闲今日提审慕容执,一百杖下去,骨头都露出来,还是死活不开口,后来叶闲差人拟了招供纸,他也宁死不画押。”
“一派庸官的作风,欲加之罪,屈打成招,倒和那容辞南辕北辙,”雍帝笑吟吟的也不生气,突然翻到案卷尾页,动作不由僵住,“这…”
“陛下欲查出慕容执那幕后主使,叶闲索性将所有有可能策划刺杀事件的人拟成几卷罪招,慕容执虽俱不承认,可到了最后那份竟忍不住开口唾骂‘奸臣贼子’,叶闲不怒反笑,这才停了刑。”
“孟熙烨…呵,我这三哥在灵隐寺这些年…想来是寂寞了些…”雍帝眸中闪过一道寒芒,“料不到慕容执还对他有情有义…”
华亚卿皱起眉头,“他虽与慕容执交好,事隔多年,单只凭此也未必…”
“查,”雍帝抬了抬手,“不过当年的故人不可涉及此案,这事…”
华亚卿有几分迟疑:“原本叶闲是最好的人选,可他行事诡秘,来历不清…”
“就他吧,这叶闲做事有他的一套,他若稍有异心,自有人会告朕知晓。”雍帝合上案卷,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若是你那才华横溢的儿子肯回京,朕何必如此烦恼。”
“犬子顽劣,担不了重任,枉费陛下抬爱了。”
“少年人谁没有过醉笑红尘仗剑千里的侠士梦,华颜这些年能够游历名川山河,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堂,总好过我那群成日想着如何争权夺利的儿子。”
华亚卿听出雍帝话中有深意,不觉蹙起眉头,一时没敢搭腔,雍帝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了,回了正题:“审孟熙烨…滋事不宜声张,还劳丞相替朕多走大理寺一趟了。”
皓月当空,寒意颇浓,好在容府的下人热茶暖炉准备停当,整个屋子显得暖融融的,令夜探病者的崔铭旭甚是满意。
“后来慕容执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叶大人才住了手,啧啧啧,整一个血肉横飞,看得我直想作呕…”崔铭旭浅浅的吐出一口气,“逼供啊逼供,这就是传说中的逼供…呃…容大哥…我说了这么久,你给个反应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