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闻言身形一僵。
陛下?什么意思?难不成今日之事都是叶麒帮沈曜笼络西夏武林的局?
果不其然,听得此言,昆仑山与鹤武门的两个掌门连连道谢,叶麒又可有可无的替朝廷说了几句恭维的话,长陵越听越不是滋味,脚下生了风,消失在了屋顶之上。
叶麒一心惦记着长陵,宴厅这边的事还没收拾完,他就火急火燎的往回赶。
三个廊道的距离,他从她在屋里会不会闷、会不会饿晕、想到了会不会跌入池中——唯独没想过她会不会跑这个可能性。
推开门后,七蹿八跳的心生生卡在半道上,叶麒呆呆站在门口片刻,唤来了七叔。
七叔忙的焦头烂额,当然没有什么闲功夫去管一个姑娘什么时候离开的,奈何小侯爷从来就不讲什么大局,确认人不在侯府之后,便要七叔亲自去一趟荆府。
“去荆府干什么?”
叶麒道:“荆姑娘今日闯门,此事多半会传到荆无畏的耳朵里,以他疑心之重定会对她生疑。你这就去解释,说之前我们门房的老陈头喝醉了酒开罪了荆小姐,她一怒之下才闯门进来要找人算账,此事你已查问清楚了。哦,你还得摆明态度,说这事虽然是我们府中的人欠理,但今夜宴请西夏武林事关重大,荆南絮险些搅扰了大事,本侯为此十分不悦。”
七叔听不大懂,“我到底是去解释呢…还是替侯爷您追责的呢?”
叶麒急得恨不得自己去,“自然是打着追责的幌子去解释清楚。”
七叔这下听懂了,脚底抹了油,一溜烟奔没影了。
侯府外的街巷灯火通明,入了夜,依旧是“宝马雕车香满路”,看不见阴暗处的泥泞。
长陵拉着马儿漫无目前行,看着人来人往,各色人等混迹其中,只觉得那些笑语盈盈与自己全然无关,和自己有关的那些仇人,都过得比想象中还要快意逍遥。
没有人在乎那一副肉体凡胎之中是不是藏污纳垢。
就连叶麒也一样。
长陵极少生人闷气,她一般生气的时候,别人很快就会跪地求饶,或是血溅当场。
以至于她现在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迁怒。
哪怕她知道叶麒是被长盛误导,哪怕她知道叶麒对越家一直都算尽心竭力。
但是一想到他和沈曜君臣相称、他居然还替沈曜办事,这口气就咽不下去。
长陵心知,要想报仇,至少…要想见到沈曜,贺小侯爷是一条绝佳捷径,但是现在…她对于“要是透露身份他会不会站在自己这边对付当今的陛下”都没了底。
这一步至关重要,她该如何迈,又该迈向谁?
长陵走了一整路都没能把那口气捋顺。
到荆府时夜更深了,她将马塞回马鹏,埋头走往北厢的路上,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是荆无畏。
第五十一章 :武试
“你今夜上哪儿了?”荆无畏开了口, 看不出情绪的眼神落在她受伤的肩上, “怎么受伤了?”
长陵区分不出这话中是真的心存关怀还是审问。
晚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多半是瞒不过这只老狐狸。
“去了趟侯府。”
“做什么?”
总不能说是去阻挠你们暗杀贺侯的。
她低着头没吱声, 正想搜肠刮肚编点说辞, 就在这时,突然听荆无畏叹了一口气。
“也罢,贺侯已派人来知会过了。”
长陵微微一怔,只听他沉着脸道:“侯府的人惹了你, 你大可和爹直说,我们将军府自然会为你讨回公道, 但你擅闯进去险些扰了贺侯的大事, 反倒显得你理亏。”
“…”
“侯爷海量, 也不愿同你这小丫头片子计较, 还专程派人来送了伤药…今后, 切不可如此惹是生非了。”他上前一步,似乎想要看看她肩上的伤势,长陵下意识退了一小步,荆无畏也不意外,双手背回身后, “明日让你薛姨来看看,纵是皮外伤,也不可疏忽大意。”
长陵含糊点了一下头,往旁侧一站,摆出一副“你说完可以走了”的姿态, 荆无畏正要迈出步伐,突然道:“你娘教你武功了?”
她愣了一下。
“我听闻今夜有不少侯府的府兵都不是你的对手…你的武功是哪里学来的?”
“…我不记得了。”长陵迟疑了一下,“侯府的人听说我姓荆,本来也都是让着我的。”
“会点武功也挺好。”荆无畏盯着她停留了片刻,“你想不想进清城院?”
长陵愣了一下。
“你一直呆在家中,闲来无事,才会出去惹事。”荆无畏道:“这金陵城之中的王公贵族不是在国子学就是在清城院,你出生草莽,读书少,国子学自是进不去的,清城院的莫院士是我的故交,我去知会一声,过两日入试,你走个过场,做个士院生绰绰有余。”
长陵本来想拒绝,听到“莫院士”三个字,眉梢敏感的一跳,“莫院士是谁?”
荆无畏瞥了她一眼,似乎觉得这话问的太过孤陋寡闻,“莫院士曾是中原四剑圣之首,江湖曾传‘莫道东南制胜,谁云西北无人’,说的就是莫院士。”
莫道云?
十一年前保护大哥的莫道云,没死在山洞中,居然还成了清城院的院士?
“莫院士的西风剑天下一绝,少有匹敌,你若是能拜入他的门下,自可有所获益。”荆无畏看长陵神情不大对,“怎么,你不愿意去?”
长陵今儿被各种品阶的惊雷连劈几下,想不到回了荆府还能来个收尾。
“去。”怎么不愿意?
她倒想一个个看看,当年的那些魑魅魍魉,如今都混成什么样的牛鬼蛇神。
三年一次的武生入试在金陵城可算是近来头等热闹的大事。
天还没亮,等在清城院试场外排队、抽试号的试子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乍一眼看去,形形色色什么品种的都有——有穿的像来打渔的、杀猪的、卖菜的,有人一身补丁手持木棍不知是不是丐帮的,更有甚者头戴方巾、身着儒衫,差些没给当成是隔壁国子学看热闹的学生被轰出去。
入院考核不比武举,说好听了是广招天下武林英才,说难听了就是还没过滤,这上百号以“不拘小节”为荣的“英雄好汉”齐聚一堂,光是南腔北调都令门边校对名册的老夫子手忙脚乱,嘶声力竭的吼了好几次“肃静”,依旧是雀喧鸠聚,越聒噪越得劲。
符宴旸踮起脚往前方瞄了几眼,回过头来:“东门这边都江湖院生,我要从那儿绕过去,南门才是士院生的考场。”
长陵“哦”了一声,径直往南边走去,符宴旸兴冲冲道:“还好还好,你说这要是让我和这些野生院生一起考试,我哪里过得了关啊?”
“呵,你能不能过士院生这关还两说呢。”
符宴旸一蹦一跳跟在长陵身后,似乎格外的兴奋,“我本来还没底,没想到南姐姐为了我居然亲自来观战,你说我这样要是都过不了,岂不是枉费了你的一番苦心?”
“错了。”
“啊?什么错了?”
这回他们找对了门槛,前方一拨锦衣劲服,井然有序的排着队,应该就是士院试子了。
长陵从怀中晃了晃自己的名帖,“观战只是顺便…我这次,是来考试的。”
符宴旸把两只眼珠瞪成了铜陵,“啊?!”
士院入试这边的气氛没隔壁那么拔刃张弩,说白了就是一群“走后门”富家公子,能来的多半家中都打点过了,除了少部分诸如符宴旸这样的菜鸟之外,大多都是一派闲散悠然之气,手中的雕花宝剑一个赛一个的华而不实,走到近处,还能听到有人议论起是出自哪家兵器铺第几代改良款云云。
长陵揉了揉眉心,觉得相较之下符宴旸也不是那么的不顺眼了。
“所以南姐姐是什么时候报的名?之前怎么都没听你说起呢?”
“昨天。”长陵排上了队末,“还有,以后不要叫我南姐姐了。”
“啊?你、你要和我恩断义绝了么?”
长陵翻了个白眼,没搭腔。
今早荆无畏将名帖给她的时候,慎重其事的嘱咐道:“虽说金陵这边并不知晓你的身份,但过去的名字总归是不能再用了…你自己可有想法?”
也好。反正她对“南絮”这两个字也不是恶心一天两天了。
南门边校对名册的是个笑容可掬的青年,轮到长陵上前时轻轻咦了一声,“是你。”
长陵投去了一个“我们认识么”的眼神。
“之前我在开云楼见过你,听闻你就是荆将军的女儿。”那青年接过长陵的名帖,看到上面的名字稍稍一怔,“长亭?”
巴巴跟在身后的符宴旸探出了个脑袋,“长亭?”
“嗯。以后叫亭姐。”后一句是对符宴旸说的。
长亭这个名字足够古早,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就是魏、荆二人也并未听闻,现在拿出来用,也算是归回最初了。
“这名儿倒挺特别。”那青年提起蝇头小楷,在木牌上端端正正写上荆长亭三个字,递给了上去,“好好考,下一个。”
“师兄早。”
那青年对好了名帖,温和笑了笑,“等考过了再喊我师兄,下一个。”
领完牌子,试子们在方才那青年的带领下到了试场之上,说是试场,也不过就是搭了个类似开云楼中的比武台子,台下稀稀拉拉摆着几张凳子,除了一个上了点年龄看上去不知睡没睡着的瘦老头儿外,其余几人都是身着清城院院服的院生。
长陵扫了一眼,看到王珣坐在当中,身旁两个女院生时不时凑上前去和他低语,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神情疏离,态度端正。
果然,任何一个门派的“大师兄”都是这种一表人才、招女孩子喜欢典型。
前一批先到的人已检查好了衣物,符宴旸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美的闪闪发光的方烛伊,挥着手臂直冲她打招呼。
奈何大美人正眼也不给一个,反将目光射到长陵身上,她走上前来,冷冷道:“想不到你也来了。也好,我倒要看看,你的凌绝拳究竟练到了什么地步,能不能让你度过今日这关。”
周围的考生听到“凌绝拳”都纷纷转过头来,长陵淡淡瞥了她一眼,“可我今天不打算用凌绝拳,恐怕要令王小姐失望了。”
大庭广众之下,方烛伊忍住了脾气,“我姓方。”
“哦,方小姐。”长陵指了指前方,“你该归队了。”
方烛伊:“…”
这时,两个院生将兵器架扛到了比试台边,方才登记名册的青年比了一下脚边的竹编篓筐,咳嗽了一声道:“诸位试子,在下墨川,是副院士座下次徒,今日你们若是有幸过关,以后可唤我二师兄。不过现在,请把你们携带进来的兵器、暗器、扇子以及配饰放到此处,以免考场之上拳脚无眼,折损了诸位的贵重物品…”
众人一听哗然了起来,那墨川又指了指兵器架,客客气气道:“然后,你们可在此选择自己惯用的兵器…”
架上的各色刀枪剑棒倒是齐全,一看和夜市上那种二两银子买一赠一的货色没啥区别,这些王公子弟登时就不乐意了,“那不行,我的宝剑可是我太爷爷就传下来了,别的我用不惯…”
“可不是,这种破铜烂铁劈柴我都嫌硌手…”
“这位师兄,能不能通融一下,为了今天的考试,我这刀都磨了足足一年了…”
这下,士院试子们也顾不得维持儒雅的风度,考场瞬间吵成了菜市场。
墨川抬了抬手,示意大家打住,“可有谁不愿意使用我们清城院提供的兵器?”
“我!”
“我不愿意!”
“我也不!”
符宴旸也想举手,被长陵一瞥,弱弱的缩了回去。
墨川环视了一圈,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不愿意的人取消入试资格,麻烦出门右转,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这位“二师兄”双眼细长,笑起来两眼眯成缝,看起来十分的和蔼好欺,可就这么沉下脸的瞬间,眼睛睁大,露出黑不见底的瞳仁,立时变得煞气腾腾,简直判若两人,站的离他稍近的几个公子哥吓得连连倒退,一时之间场内一片寂静。
“现在,还有谁不愿意使用本院兵器?”
须臾,竹篓里就塞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神兵利器。
待众人放下木牌后,墨川踏上比试台,振了振衣袍道:“本次参加士院生的试子共有五十三名,比试规则大家应该都很清楚,由本院派出主考于试台上一对一过招,过十招者,则算作录取。由于此次入试考生比往届多了三成,故而,本轮主考由在下与王师兄分而担之。”
他说到最后,众试子已经有种不祥的预感,墨川又道:“十三名女试子由王师兄应考,其余人等,皆由在下主考,半柱香后,考核开始,念到名字者,请直接上台。”
在场所有男试子的脸色都青成了黄花菜。
这些前来应试的试子,都是打着来和王大公子对招的准备,现在临时变了卦,之前做的功课岂不是等于都白做了?
符宴旸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拽住长陵的袖口,压低声音道:“南…亭姐姐,这这这可如何是好?这位墨师兄看起来比王师兄凶那么多,我练的孤鹤剑能不能对付得了他啊?”
“我现在也看不出此人的武功是什么路数,”长陵道:“你慌什么,先看几场再说,总不至于一开场就轮到你上吧。”
话音方落,台前负责抽号的人念道:“一号,楚鸿请登台,二号,符宴旸请准备。”
符宴旸:“…”
长陵:“…”
那个叫楚鸿的倒霉蛋选了一把长刀,还没上场就差些被阶梯绊了个趔趄,等站到台上,一看到墨川向前迈步,就下意识的往后一退,举着大刀轻轻颤抖,做出防御的起势。
墨川赤手抱拳,双眼微微一眯,“楚公子先请。”
楚鸿咽了咽口水。大概是秉着“破罐子破摔”“跌入茅坑不怕屎”的理念,但看他空吼一声,刀锋旋身而去,横里劈,竖里刺,一上来就是足够唬人的架势。
底下有人“呀”了一声,“看不出这楚公子还有两下…”
“子”字音没来得及发出,却见墨川猛地上前一步,左胳膊一抬将大刀格开,右指直点楚鸿握刀的手腕——下一刻,墨川一把握住楚鸿的手腕,毫不留情的将他抛出了场外。
楚公子如同一条咸鱼在空中遛成了半弧,几乎与大刀同时落地,落地的时候还能听到“咔嚓”的声音,他滚了几个跟头,一边嗷嗷直叫一边嚷道:“墨川,你敢打我,我要告我太爷爷去——哎哟——”
符宴旸吓得汗毛都炸了起来,“他他他…一一一招就…”
长陵静静的看着台上的墨川,单看相貌像是个随和无害的老好人,一旦动气武来就气息徒变,比起台下那位“点到即止”的王珣公子,此人身上的江湖气倒更为浓郁。
“符宴旸请登台,三号应昀请准备——”
符宴旸丧着一张“我已经蔫了”的脸,耷着肩就要走向比试台上“慷慨就义”。
“你等一下。”长陵上前叫住,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符宴旸一听,眼睛亮了亮,“这…可行么?”
“符宴旸——请上台——”
台前又一次催促,长陵挑了挑眉,示意符宴旸快去。
符宴旸深吸一口气,拔起剑,一步步踏到了台上。
墨川彬彬有礼的伸出手,“符公子,请先。”
第五十二章 :牵偶
符宴旸右手一翻, 身形斜纵, 一招灵动地剑招便向前袭去, 墨川一看这华而不实的招数便生出两分轻蔑, 右掌掀起, 便向他腋下探去,带着速战速决的狠劲。
熟料符宴旸身子倏忽往下一挪,手中沛沛洋洋就上一刺,不仅堪堪避开了墨川的一击, 剑身还险而又险的探到了对方的衣襟,不等墨川反应过来, 符宴旸直身而起, 第二招已抢步而出——
众人皆是一惊, 这剑招乍一看去虚的像在唱戏, 但在墨川扎实厚重的拳脚前居然打出了一种轻松之意, 只看他身形东闪西移,上下交鸣,宛若飞鹤盘绕、忽起忽落,叫人一时摸不着北。
符宴旸顺势而发,一招“平沙落雁”引剑而出, 墨川虽然从未见过这奇怪的剑招,却丝毫不避,他向前侧挪一步,左手一掌劈向符宴旸腰际,右手食指、中指叉开往前一伸, 一把夹住了剑尾——符宴旸腰间中了一掌,连连倒退,险些没把持住剑。
三招。
这位二师兄果然没有善待武林后辈的意识,才第三招就开始下重手。
长陵这时已默不作声的绕到了侧后方,双手抱在胸前,左手比了个一,右手比了个四。
符宴旸余光一瞥,这回他的动作比之前慢了小半拍,宛如小溪流淌,锐气全无,然而墨川长拳挥来,剑锋悄然一转,忽浩荡如飞瀑,逼得墨川一退,愣是又混过了一招。
台下的人一诧,不仅是方烛伊,连一直兴致缺缺的王珣也不禁把身子往前一倾,似乎都对符宴旸这套剑法生出了一点兴趣。
符宴旸表面轻松无比,心中却在默数自己过了几招,一双眼睛既要盯着防止被揪住小辫子,还要分神去看长陵变幻的手势——
孤鹤剑法只有五招,每一招分为五个节点,他耍得虽溜,但具体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招数,却毫无概念。
“你上去之后,留心我的手势,左手为大招,右手为小节,不用刻意防御自己的周身要害,清城院断不敢拿你们的性命开玩笑。”
果不其然,这个墨川看去暴力蛮横,真要把喉口心脾这种关键部位摆到跟前,又强行止住,正是这一个又一个刹那,孤鹤剑法才能将他那一套迅猛的攻击缚在当中——此时台上的符宴旸如同一只狡诈的木偶,牵线者站在十数丈之处,冷静的操纵场上局势。
五招、六招…
墨川越打越窝火,好几次他找着机会想把符宴旸踹出局中,又被那套飘忽不定的剑招逼得不得不回护,他心里就纳了闷了——这浑小子不论是上身还是下盘都虚的一塌糊涂,所使的剑法也谈不上有多么高明,怎么自己会被逼到这个份上,浑身力道无处施展呢?
就仿佛…对招的人并不是眼前这个人,而是更为高深莫测的高手——不声不响的在看不到的地方画地为牢。
到了第七招的时候,墨川终于忍无可忍,发狠的程度从“不打残就好”上升到了“不打死就好,”长陵不由往前跨出一步,眼神紧紧盯着场上,双手飞快的变化指尖——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冷不丁地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摁住了她的肩头。
长陵心头一跳,一转头,看那人冲自己和善一笑,“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其他人都在那儿呢。”
正是刚才那个看上去好像睡着的老头儿,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走到的身后,居然没听到脚步声。
“那边阴凉,我想在这儿晒晒太阳。”
只差三招,长陵顾不上会不会被察觉,她回过身瞄了一眼台上战局,正要再次出手,却被老头儿挡住了视线,嘿嘿笑了两声,“这位置站站无妨,一直站下去,怕是不妥吧。”
长陵斜睨了他一眼。
这话外之意是说: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要两眼一抹黑随你们作弊,没门儿!
也就是这么两三句话的功夫,场上的符宴旸已经乱了阵脚,没了提示的孤鹤剑真成了一只难鸣的孤鹤,撞上墨川这头被逼出真火的野鹰,一个刹那就被逼到了绝处。
墨川出手之快,落手之重,哪是他能招架的住的?眼看长陵帮不上忙,符宴旸只得改变策略,满台子的抱头鼠窜,溜之大吉——
所有人傻眼了,见过扮猪吃老虎的,没见过老虎变成猪的,前一刻还“大有看头”的符二少爷在众目睽睽之下耍起了无赖,就连冰山美人方烛伊也不觉开口道:“符宴旸,你在搞什么鬼!”
话音方落,长剑脱手向空中飞去,符宴旸被一脚踹下了比试台,滚出了一身尘土。
台旁拿笔记录的院生朗声道:“九招——”
符宴旸:“…”
就差一招。
身为“临时佛脚”的长陵略表遗憾的叹了一口气,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上天注定要谁白折腾,就绝不会网开一面,给了希望,纯粹逗着玩罢了。
可能经过方才那一轮跌宕起伏的比试,墨川不敢再小觑这一帮年轻的试子,接下来几场几乎卯足了劲儿,是以,本来以为只是来走过场的公子哥儿们个个都被揍的嗷嗷直叫,难得有一两个勉强过关的也都逃不过鼻青脸肿的狼狈下场。
老头儿大概也觉得有些太过,中场歇息的时候,他找来墨川隐晦提醒道:“咱们院内的士院生原本就人才凋零,身为主考,首要的任务便是为朝廷挑选可造之材,至于规则,不必时时苛守。”
墨川点点头,十分理解并明白道:“老师说得对,墨川一定竭尽全力,将那些滥竽充数的人统统踢出清城院。”
“…”
结果,经过点拨后的二师兄武力全开,成功的在士院生的比试台上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个人武功秀。
负责登记考核结果的院生看着满页纸的红圈,不由咳嗽了几声:“男试子过关人数,共计六名——”
四十进六,可以说是非常惨烈了。
围观了一上午挨打姿势的女试子们都在暗暗庆幸自己的主考是王大公子。
谁曾想,等到墨川气喘吁吁的走下台时,看到王珣淡定的站起身,从兵器架上抽出了一根铁铸的长、枪。
墨川用袖子擦了一把热汗,不解道:“大师兄,你拿枪干嘛?”
王珣默默将视线往前一扫,理所当然道:“以防遇上有恃无恐的,不如携带武器,让她们知道自撞枪口的恕不负责。”
尚未来得及开口相劝的老头儿被这句话崴了一个踉跄。
如果说,上半场主考官不放水因而生生考成了受刑场,那么下半场带兵器的这位大师兄…简直可以说是把比试台当成了钓鱼台。
有正耍着前把式的,被一枪指喉;有罗袖挥起欲要一展凤武九天的,被一枪指喉;还有跟陀螺似的满场乱转那种姑娘,王珣多一个步骤——绊倒她,然后一枪指喉。
此刻的王主考与开云楼那个“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王公子简直判若两人。
眼瞅着一个个刚上台就下台的姑娘们,因淘汰而聚众批、斗的男试子总算安静了下来。
…要说狠,贵院院生果然是论资排辈的。
王珣不带歇的连打十二场,除了以二十六招过关的方烛伊之外,其余十一个女试子没有一个能在他手上过上五招。
十二进一…比男试子的比试结果更为凄凉。
在场众人默默听着东区传来的比斗之声,不约而同的想:爹啊,也不知道我现在改报江湖院生的入试还来不来得及。
比到了这个份上,负责点名的都兴致缺缺,有气无力道:“荆…荆长亭,请上场。”
没人回应。
“荆长亭!”
众人不由左顾右盼——该不会是直接吓跑了吧?
符宴旸抑郁了大半天,听到喊声抬起头来,满场子溜了一眼,发现当事者居然靠在树边…睡着了。
“南、亭姐!快醒醒醒醒…”
长陵揉了揉眼,轻轻的“啊”了一声,“轮到我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能睡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