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大几十个府兵一拥而上,长陵目光微闪,蓄势待发,迅速收剑入鞘,迎头而上。
侯府的宴客厅乐声清响。
也不知道贺松打哪儿找来的乐坊舞姬,说什么柳腰轻,莺舌啭,整场下来尽看着她们裙摆打转,舞姬还没转晕,叶麒倒有些看晕了。
兴许是平日里习武太过枯燥,那几派掌门、长老倒还算观得起劲,加之美酒佳肴,看去还算有说有笑,气氛融洽,就是席间时不时有人交换眼神,不动声色地往主座那儿瞅去。
叶麒心不在焉的用筷子夹盘内豆子玩儿,这几日忙着接待贵客,眉眼间都蒙上了几分疲态,沈曜给他的这个差使倒是不难,但办起来甚为耗神,他正琢磨着要不要提前把话都说完了早点散席,突然间门外冲进一个侍卫,火急火燎道:“侯爷,不、不好了,有个女子说什么非要见侯爷一面,否则就要大开杀戒,这会儿正朝内院闯来!”
众人闻言均是一惊,叶麒莫名抬起头,“女子?”
*****
长陵从学武开始,打了十多年的架,以一敌众本是屡见不鲜,但几乎没遭到过像今日这么憋屈的局面。
这般府兵显然训练有素,攻防有秩,打趴一批又紧巴巴扑上一批,丝毫不留喘息的余地,重点是别见着她往死里刺,她一面躲避一面还要提防着不能戳人要害。
毕竟前来挑事的是她,要是真把这些尽忠职守的兵将弄死,未免显得自己太欺负人了——但是如此左支右绌,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突围,再耗下去正主都给耗死了那还了得?
长陵双足一点,纵身蹿起,将剑气连着剑身往头顶上的刀枪棍棒一送,当即震飞了又一轮扑袭。不等后方的人补上位,她顺势闯入人阵之中,未出鞘的剑被她当成了一个锤子,仿似带着泠泠刺骨的风,生生将人墙铸成的屏障撞出了一道缺口。
一瞬间,所有的井然有序乱了方寸,长陵身形便如俊鹘穿云一闪,冲向那裂开的夹缝中,府兵们只觉得那身形飘忽不定,但凡看到残影就拼了命的乱劈乱砍,却根本阻挡不了她破阵的速度和气韵。
转眼,她已掠至尽头,衣裳上不知何时被划破了几道口子,左肩多了一道血痕,伤口不深,但浸染在暮云纱袖上,格外醒目。
长陵丝毫不以为意,当是被挠了下痒痒,此时人阵已然崩离,身后那帮子鸡零狗碎更被远远甩开,前方赶来府兵哪里还截得住她?
走转间,近她三尺之内的人都被一击弹开,不敢当其锐。
天际边,火烧云来势汹汹地卷走回翔幕鸦。
叶麒赶到之时,看到自家名头响当当的府兵绕着一个女子打转,然而,被包围的人游刃有余,围攻的人反倒像是困斗之兽,任人摆布。
那女子手中的剑未曾出鞘,而挥洒之间,剑势凛冽生风,行云流水,饶是如此,依然能在关键时处顿然留手,她没有杀气,但足以令周遭所有不敌之人望而生畏。
叶麒只望了那么一眼,整个人都呆住了。
耳畔倏地静了,所有的物事都朦胧起来,唯见一抹浅蓝色清影挟着孤剑任意东西,身后,是灼灼烁目残阳如血;身前,是惊心动魄不自知。
“所有人停手!”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意,“谁敢再动一下,格杀勿论!”
她听到动静,偏过头来,看到他站在前方阶梯高处,稍稍一怔,然后微微上扬了嘴角。
那笑意,不深不浅,纤尘不染。
叶麒的脑海仍在混沌之中,人已先一步奔到了她的跟前。
但却止步于三步之前。
他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喉头微动,“你…”
“哈,你还活着。”长陵松了一口气,眉眼自然而然的弯了起来,“果然命大啊。”
她的眼明亮澄澈,明明天还没有黑,他看到了满河的星。
这样一双眸,他怎么能够认不出来?
他怎么此刻才认出来。
叶麒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觉得某种情绪像是凭空横生,又像是藏匿已久,狠狠的撞的他心跳欲竭,手足无措。
看他张口又不说话,长陵往前走了两步,伸出左指,嚣张的戳了一下他的脸颊。
“怎么,你该不会还…”
话没说完,长陵身形一倾,被眼前人一把拥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一生无法戒去的两大美景,一是如血的火烧云,二是披霞而来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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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前的贺瑜对越长陵的感激之中未必有爱,但是十一年后的叶麒…emmmmmmmm…


第四十九章 :相认
见到面前, 长陵想过, 要是姓贺的小侯爷还嘚吧嘚吧嚷着什么南絮北絮的, 她就两指戳上那一双不开智的眼, 看看他究竟是眼盲还是心盲。
结果没料到叶麒上来话都没说, 就闷声不吭的伸出双臂用力的将她摁到怀中。
“…”
从小到大…不对,小时候的事情她也没印象了,总之打从记事起,她就几乎没有被人拥入怀中的体验——哪怕昔日的兄长以示关切, 最多也只是轻轻的环臂拍肩一下而过,和清心寡欲的和尚呆久了, 向来不习惯用这种方式表露心中所想。
是以, 当叶麒如此情真意切、带着浓重的久别重逢力度搂住她的时候, 她呆了眼。
这厮吃错什么药了?
偏偏叶麒恍若未觉, 搂人的右膀毫不怜香惜玉的蹭上她左肩的剑伤, 闷着嗓子低低道:“是你,真的是你。”
方才在刀枪剑雨中她没觉得哪疼,这会儿无端被勒出了一顿激灵,长陵静默须臾,只抬眸瞥了他一眼, 便用自己的脑门对准他的鼻梁一磕——
随着叶公子的一声闷哼,热血夺鼻而出,原本绕在一旁悄咪咪看热闹的府兵这才反应了过来,重新刷刷亮起了兵器,“侯爷!”
叶麒抬起一只手示意所有人别动, 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鼻子,长陵如愿以偿的挣开怀抱,语气里带着两分不易察觉的不自在,“没轻没重。”
没大没小。
叶麒没听出话中的弦外之音,这会儿总算发现了长陵肩上的口子还淌着血,惊的连自己的鼻子也顾不得遮了,“你、你受伤了?”
不等长陵搭腔,他望向前方振袍怒道:“方才谁有份对这位姑娘动兵器的,站出来!”
所有呆立的府兵愣了一瞬,都默契的往后退了一步。
步调整齐的就跟事先打过商量似的。
“怪不着他们。主要是你家的门不太好进。”长陵无奈叹了一口气,“能别干站着么?我想包扎一下伤口,这血好像有点止不住。”
贺侯府的外观自是气派的不可言说,侯爷本尊的厢房更是将“穷奢极侈”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光是在卧居里挖个坑用来沐浴就足够令人匪夷所思了。
池里的水约莫是刚灌不久,走到边上能闻到了一点硫磺的气味,长陵原本还在腹诽,意识到这一池水都是温泉时,前一刻的碍眼转瞬即逝——曾经的越二公子是个无不良嗜好的好青年,既不嗜酒,也不近女色,唯一好的那一口就是泡温泉。
硫磺池子啊那可是疗伤圣物,要知道当年她的第七、八重释摩心经就是在泡汤泉的时候悟出来的——眼下要不是顾及这是在别人家中,她保准能直接跳进去。
唔…就算是别人家,谁说不能泡的?
长陵摸了摸下巴,心道:姓贺的欠我几条命,别说是泡一次温泉,就是要泡一百次…一千次,他还敢拒绝不成?
念及于此,长陵不再区分什么自己家别人家的,将那两只早就看不顺眼的高头绣花鞋蹬开,摘了袜子,撩开裤腿,就着池边坐下,脚掌一探入热泉之中,觉得热度适中好极了,索性试着以足代手,在水下运气真气来。
叶麒方才见长陵受伤流血,差点没亲自去药房配药,等想起来自己屋中就有一罐上好的伤药,就急吼吼的拉着她往卧居内走去,让她稍后片刻,自顾自的翻箱倒柜起来。
于是等他一手捧着药罐,一手捧着绢布踱出隔断时,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幅美人浴足图——美人双足时起时伏,足踝纤美匀称,轻轻拍了一下水面,带出一阵微荡,又覆入泉中。
一股无名热气蹭地涌了上来,叶麒心中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非礼勿视”,本能将眼神移开,一颗心砰砰乱跳。
长陵回头时,看他直愣愣的立在身后三步远的位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呆着干什么?”
她一吱声,叶麒才慢半拍的将药和绢布送上前来,脑仁儿歪到别处,道:“这个伤药是尹长老给我的配方,可能刚敷的时候有点刺痛,不过对外伤素有奇效…”
长陵瞧他光动口没有帮忙的意思,只好自己动手。之前风干的鲜血将衣物和肌肤黏在一起,她怕胡乱撕扯牵到伤口,便解了扣松开外裳,将整个左肩连着半条胳膊都露了出来——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这道伤口还挺长,居然延到了肩后斜方。
这就有点不太好包扎了。
“你弄的来么?这个药抹的时候不能太厚,否则不透气愈合的慢,太薄也不行,量少了药效不足…”
歪脖子侯爷仍在废话连篇,长陵越听越烦躁,“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看着人说。”
叶麒闻言下意识的正过头来,才瞄了那么一下,只觉得眼睛都快要被烫坏了,长陵将药罐往前一推,直接下了指令:“你来。”
“…这个…会不会不太方便?”
“不会。”
长陵眼中的叶麒与十一年前泰兴城内的那个毛头小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反正当年都给他看过了,现在露个肩膀后背什么的,有什么所谓。
叶麒顶着一张关公式红脸,整个过程,从清洗伤口到上药,他的眼神就只死死盯着伤口本伤,奈何余光根本不受控制,放任急剧心跳的抗议也绝不屈服。
她的肩头纤纤,锁骨轮廓平滑,没有多余的肌肉,不像是常年练武之人,但是线条却美的不像话——贺小侯爷打从出生开始就把人生志向定在“活命”二字上,对美色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抵抗之力,平日里一句“温泉水滑洗凝脂”都能诵出郎朗正气,偏生此时此刻,他从般若心经默念到了地藏经,最后脑海里蹦出了一句不负如来不负卿。
长陵一心沉浸在足底的热泉之中,单是用一双脚运气,都觉得通体舒畅,正思索着在硫磺池中有没有解毒可能性时,看叶麒的鼻子又冒出一股腥红,轻轻咦了一声,“你鼻血又溜出来了,是不是我砸的太狠了?”
“…”叶麒刚系好了结,闻言连忙一摸鼻端,心虚的用绢布挡了挡,“没事,堵一堵就好。你这个…我包好了,这两日伤口别沾水,一天换一次药就成。”
长陵将外裳套了回去,“多谢。”
“是我过意不去才是,我家的府兵太不懂事,一会儿我让他们统统都去领二十棍,你要是不解气,我也去领二十棍,总之,不能白让你受这个伤。”
“是我硬闯进来,他们也是尽忠职守,我有什么可不高兴的。方才若不是你压到了我的伤口,我也不会对你动手。”
“唐突、是我唐突了,姑娘莫怪。”叶麒道:“只是你…你为何要硬闯进来,其实只要差人通传一声,我自然会见你。”
“你家守门的人说要等宴散之后再传,我今日无意得知七杀堂的人混在宴中欲对你下杀手,我担心迟了一步你的小命不保,只好杀进来咯。”长陵说到这里,不由一笑,“还好,看你还活着,我这刀就不算白挨。”
叶麒讷讷望着她,“你是说,你闯门,是怕我被别人杀了?”
“嗯。”长陵理所当然点了一下头,“我解释的不够清楚么?”
叶麒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方才剧烈跳跃的分明慢了下来,可是心弦却不知被什么给触到了,仿佛有什么尘封已久的东西骤然被打开,再也刹不住了。
“你没想过…有可能会被我的府兵拦下、伤到,或者是…”他说到这里一阵后怕,没往下继续。
“没想过。”她要不是处处留手怎么可能会被区区府兵所制。
“前几日在破庙中为何要说自己是南絮?”
“当时符宴归藏在外边。”
“那又如何?”
“你之前不是挺聪明的么,怎么今天笨成这样?”长陵道:“我杀了南絮,而他是南絮的未婚夫婿,要是让他察觉出我的身份,能没有麻烦么?”
叶麒这才缓过神,等长陵简述了一番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他后知后觉开口道:“就算如此,当时那个情形,你也应该向我暗示才对…我还差些对你…”
长陵一笑,“你不还是下不了那么手么?”
叶麒一看到这笑容就顿时没脾气了。
“如此说来…你是为了顾忌符宴归才将错就错?”他问:“以你的身手大可不必如此,你想要走,谁又拦得住你?”
“说起这个…”长陵不着急解释混入荆府的原因,“上次我们从大昭寺出来,你昏迷之前我和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叶麒一脸懵的眨了眨眼,“昏迷之前我们说话了?”
“…”难怪从刚才进门开始,他就没有问过,原来这厮根本没听到“我就是越长陵”这几个字。
“你和我说什么了?”
“我…”长陵犹豫了一下。
彼时她是见这小侯爷就要翘辫子了,生怕他要将越长盛的临终遗言一并带入黄泉下,才一时情急说了自己的身份,眼下却不见得立时就要袒露身份,关于环玉、还有折扇的事不妨先打听清楚再说也不迟。
“那个一会儿再谈。”长陵道:“我倒是有个问题想要先问一问你。”
“姑娘请问。”
“你那时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所以将环玉转赠于我,当时你说你多年之前曾经救过越长盛,那玉佩便是他给你的,除此以外还有半柄折扇,而你却将那扇子给了付流景,是也不是?”
他吃了一惊,“这些,都是我说的?”
“你还嘱托我,千万要将玉佩交给付流景,说是他能解开一个秘密。”
“这…也是我说的?”
“嗯。”
长陵看他一脸左右为难,“怎么,你不愿意说?”
“不是,我就是有些震惊。”叶麒叹了一口气,“这些秘密我本该烂在肚子里,真没想到我临死之前都告诉了姑娘…实在是有愧于越家长兄所托。”
听到这句话,长陵心中反而淌过一丝暖意,“你怕我说出去?”
叶麒定定看了她一眼,将腰间的玉佩解了下来,轻声道:“我若是对姑娘没有信任,岂敢将玉佩转交给你,当初看你去大昭寺寻付流景,我就觉得奇怪,如今听你这般道来,我要是再想不到点什么,就真是愚钝之至了…姑娘,你与越家,可是关系匪浅?”
长陵怔了一下没答,“现在,是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好,你问,我知无不言。”
“十一年前,你是在哪里,是在什么情形下,见到的越长盛?”


第五十章 :扑朔
“北溟峰下望川道上, 越家长兄遭人追杀, 当时他背中一刀, 腹中一枪, 旁侧只有一个莫前辈贴身保护。”叶麒道:“我当年本是在回家的路上…”
长陵听到一个莫字, “你说的可是东剑莫道云?”
叶麒看她一点就通,微微一讶,“姑娘认识?”
莫道云,江湖四剑圣之首, 自称无门无派一人一剑,与兄长也只是在江湖中偶然结识, 喝了几杯酒便一时兴起跟去了泰兴, 长陵对此人也不甚了解——连架都没有打过。
叶麒看她兀自出神, 也没再多问, 又道:“我曾受过越家的恩惠, 眼见越家长兄有难,自无不帮之理,所幸我当时身边的忠仆武艺高强,与莫前辈携手将追杀之人一一除尽,便带越长盛入山洞疗伤, 其实事后想起来,他身上的伤虽然凶险,若是有良医在侧也并非无药可解…”
“越长盛可有说起是谁伤了他?”
“有,”叶麒点了一下头,“他说背后伤他的是他的左副将魏行云, 如今的西夏国大将军,前面刺他一枪之人是当时的飞鹰派掌门,孔不武。”
魏行云三个字尚没来得及令她咬牙切齿,长陵又听到了后半句,不由一愣,“孔不武?”
她是亲眼见到孔不武如何以死相互越家军,临死之际更是瞪红了眼提醒她快跑,怎么反倒成了暗中伤害兄长的罪魁祸首了?
“不可能。孔不武效忠越家,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这是越长盛亲口告诉我的。”
长陵迟疑了一下,“那他可还说了是谁背叛了越家军?”
“方才我不是说了?就是魏行云。”
“还有呢?”长陵呼吸急促了起来:“他就没有说,荆无畏…沈曜?”
叶麒乍一听长陵直呼沈曜其名,眼神一凝,长陵一把握住了他的肩膀,催问道:“他不知道…是沈曜背叛的越家?”
“怎、怎么会是沈…”叶麒被她这一反常态的举措搞懵了,“虽然说当今…未必是个好…但是他当年全力振兴越家军,诏令天下义士为越家复仇之事人尽皆知…你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长陵这回没有急于反驳。
她心中荒芜一片。
沈曜成了振兴越家的领袖英雄,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为可笑、荒诞之事?
“你,没事吧?”
长陵下垂的长睫轻轻颤了一下,“之后呢?”
“有人带兵追来,将山洞内外尽数封死,点燃枯枝想要将我们活活熏死,观伯…我的家仆发现洞内有一个能通向外河的小洞,恰好能容得一个孩童穿过,就让我独自逃离出去…”
叶麒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察觉到长陵的腰背微微一绷。
“大公子自知难逃此劫,承蒙他的信任,便将这环玉还有半柄折扇交给了我…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大哥…是活活被熏死的。
心里翻腾起来的许多记忆无处走转,长陵眸光一颤,终于落回了叶麒的身上:“所以,你逃走之后,甚至不曾求证过,究竟是谁害死了越长盛,就将他交给你的东西给了付流景?”
叶麒心里倏地一跳,他就算再懵也听出了这话中的责备之意。
“我那时…”
话没来得及出口,门外传来了“笃笃”两声扣门之声,七叔小心翼翼道:“侯爷,宴厅那边出事了,诸位掌门人都在等您过去。”
“哦。”叶麒含糊应了一声。
方才说话之间,仿佛哪一句迸出了零碎违和感,将他思绪搅和成一团,来不及捋顺,他先将手中的环玉塞到长陵手中,“我先去处理一下事情,一会儿回来继续说。”
他起身,走出两步,又不大放心回过头,看她静静的坐在那儿,才调头而去。
掌心里的环玉还带着一丝余温。
长陵一遍一遍回顾刚才叶麒说的每一句话——几乎每一句都太匪夷所思了。
以魏行云的身手,以大哥对他的信任,如果他要在大哥背后下毒手,一刀足以毙命。
但是大哥却说是魏行云和孔不武对他下的杀手。
魏行云有否叛变姑且不论,大哥看到的孔不武多半不是本人。
那么,打从一开始,就是大哥被蒙在鼓里。
而他不仅被蒙在鼓里——还被莫道云救了出去。
就算沈曜是个背后捅刀都捅不利索的菜鸟,付流景也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除非,他们是有意放大哥“离开”的。
一种即将被笼罩的窒息感升腾而来。
长陵哗啦一声离开了汤池,踱至窗边,任凭冷风迎面灌来,深深的吸了两口气。
当年的沈家空有威望,兵力不足,纵然是杀了兄长,越家军也不见得非要投诚于沈家——但如果是打着为越家二位公子平反的名号,光是江湖中痛恨雁北鞑子的义士,都会群起而从之,更何况是远在江东大本营的越家旧部呢?
明月舟曾经说过,“沈家军侥幸逃脱,并拿着越长盛的亲笔书信以复仇之名号令越家巴蜀四郡的兵马反扑泰兴,把我们雁军几乎全给剿了…”
亲笔书信。
长陵在这长长的一句话中一把揪住了关键词。
然后被自己的推测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大哥至死都被蒙在鼓里只怕都是一个局。
是付流景连同沈曜布下的完美一局。
叶麒赶到宴客厅时,西夏天心派“掌门人”霍登仰面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动弹不得。
厅内东夏、西夏各站一拨,手中的兵器已经亮了出来,看上去随时都要大打出手。
天心派的风长老一看小侯爷回来,立马嚷道:“你们东夏人为损我西夏武林元气,居然连同侯府做出如此下三滥的事,今日我天心派就是豁出这条性命,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话音一落,风长老手中拂尘便往对桌挥去,在场众人下意识避开,却见那拂尘上的白丝倏忽之间脱柄而出,宛若梨花尖针,堪堪只往贺侯方向扑袭而去。
不等有人惊呼出声,拂尘丝儿噼里啪啦的打在小侯爷身上,然后软趴趴的落在地上。
叶麒站在原地没动,看风长老一脸的“这不可能”,随手捻起一根身上的白毛,晃了晃,“风长老,方才开宴前我不小心弄坏了你的拂尘,这才让管事的悄悄的给您换了个新的,大抵不如您原来的好使,对不住了啊。”
“风长老!”路天阑觉出不对,“方才你是打算对我们小侯爷下手么?”
风长老将空棍一掷,“是又如何?我们天心派此次前来,本是听闻贺侯驱走雁北鞑子,敬重他的忠义,这才来东夏以武会友,想不到…你们居然在饮食之中下毒…此等败类,实在是武林之耻,死不足惜!”
其余几个西夏的掌门人闻言,皆是面有愠色,叶麒上前一步道:“几位掌门你们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如果没有,不必听这位风长老危言耸听。”
风长老指着地上的霍登:“我掌门人喝了酒后就变成如此模样,这你要如何解释?”
在场的西夏掌门人倏然脸色一变。
“喔?”叶麒拢着袖子走上前去,“您刚才说,霍掌门喝了什么?”
“我说的是酒…”
“可是今日席上,本侯并未给诸位准备美酒,那酒壶中盛的是冰镇的雪梨汁,风长老没有喝出来么?”叶麒森然一笑,“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没有喝呢?”
长陵从小侯爷的“闺房”出来时,稍微绕了点路才摸索到了通往宴厅的廊道。
厅内灯火通明,门外没见看守,大概都在忙着互相喂板子。
她窜上屋檐,听到里面传来路天阑大惊小怪的吼叫声:“他们不是天心派的?那是哪里的狗杂种?”
叶麒道:“天心派在来东夏的路上遇袭受伤,早已打道回府,三位长老看去身体康健,不知是七杀堂座下几佬,今日进了我东麒侯府,可有打算活着出去?”
这话音方落,顿时传出一阵打斗之声,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是一副什么光景——长陵叹了口气,心道:“原来他早就识破了七杀堂的阴谋。”
她在屋中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叶麒回来,唯恐七杀堂又使出什么幺蛾子了,这才溜出来瞅一眼,眼见这小侯爷耍的正欢,也就没有下去凑份的意思,索性趴在梁上看热闹。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里头才消停了下来,叶麒不知对谁说道:“王掌门、沈掌门,早闻贵派弟子曾有人命丧于七杀堂之下,此次你们远道而来,这三个七杀堂的长老变算作是我东夏的见面礼,还请二位笑纳。”
“小侯爷…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