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他也礼貌地问了句:“据我所知,你和阿烁正在交往,是这样吗?”
余田田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其实她自己也清楚,她现在不过是闹着嚷着要陈烁完成男追女这一过程,而事实上他们的相处方式早已超越了名义上的阶段。
所以她没有否认。
陈耀帆并没露出她想象中的不悦态度,反而温和地笑了,用愉悦的眼神望着她,真诚地说:“我很高兴阿烁能和你在一起。”
余田田半信半疑,没说话。
他把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走近了几步,对她说:“阿烁脾气不好,浑身带刺,我一度担心他这种性格会导致他没有朋友,更别提女朋友了。所以今天知道他有喜欢的人,并且还是个正正经经模样清秀的姑娘,我心里是很高兴的。”
他的态度完全是一位慈父,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教养良好的气息。当然了,他的生意如今在市里也是很有名气的,政府的工程也有他的份,生活的优越感培养出这种从容温厚的气质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余田田在看见他这样从容愉悦地谈起陈烁时,心里忽然不舒服了。
如果说她不知道陈烁的过去,她大概还会为陈耀帆的人格魅力而折服,觉得成熟男人就应该具备这样的气度,
可是她了解了陈烁的一切。
这个人有什么资格在提起陈烁的时候还俨然一派慈父的模样?
他难道没有觉得自己对不起陈烁,对不起陈熹,很对不起他们的母亲吗?
余田田沉默地看着他,好半天才说:“陈医生的性格很好,心地善良,头脑睿智,如果非要说他脾气不好、身上带刺,那大概也是后天成长环境所致。毕竟没有人天生就愿意把自己变成这样,有这些缺点也不能怪他,该怪的是没能给他创造良好成长氛围的人。”
说话的同时,她抬起头来直视着陈耀帆,一字一句说得从容镇定,却言辞凿凿。
陈耀帆的表情凝固了片刻。
这个时候,陈璐瑶恰好从饮水机前接好水过来,把杯子递给了余田田,打断了她和父亲的对话:“余姐姐,喝点水。”
这样的举动令余田田无从拒绝,也给了陈耀帆足够的缓冲时间去消除尴尬的心理。
余田田接过那杯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陈璐瑶。
她的面上是轻快的笑意,好像这是无意之举,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刚才的对话有些生硬。
这一刻,余田田想起了陈烁对于这个“妹妹”的描述,心机深重果然不在话下。
陈耀帆是来恳请余田田帮忙劝劝陈烁的,女儿要结婚了,儿子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出席婚礼,这事传开了也是个天大的笑话。
这么多年来他事业有成,外人看起来很是春风得意,俨然一个人生大赢家。
然而小女儿身患残疾,人在国外;大儿子不愿继承家业,从不归家。陈耀帆的身边竟然只剩下了第二任妻子与他们的女儿陈璐瑶。
陈烁回来参加陈璐瑶的婚礼,这不仅是面子问题,更是他的心结。
他沉声说着:“余小姐,我知道阿烁肯定告诉了你我们家里的情况,当时的情况很复杂,我也做错了一些事。但是年轻的时候谁没做错过什么?我承认我的错要比别人严重很多,但我年纪也这么大了,虽然后悔,但也没有机会再重来一次。”
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不愿意多提自己的过去,他轻描淡写地谈了几句,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
“我一把年纪了,儿女不在身边,生意虽然做得大,但唯一的儿子不愿意回来接手……这些遗憾,是再富裕的生活都没有办法弥补的。既然你和阿烁是认真在交往,阿烁看起来也对你很上心,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帮我劝劝他。毕竟我的生意需要有他接手,而你们今后的日子也会改善很多,对我对你们而言,这都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他是商人,商人总是善于谈判的,没有强硬的态度,也没有胁迫的意思,但他就是有条不紊地从感情与利益两方面着手,让她看清了规劝陈烁回家的必要性。
如果陈烁回家,她就会是陈家的儿媳妇,今后和陈烁一起过着富裕的日子,做成功的商界强人。
然而这对于余田田而言,是最大的讽刺。
她将那杯一口都未动过的茶水放在桌上,视线定格在袅袅白雾中。
“陈先生。”她是这样叫的,不是陈叔叔,也不是更亲昵一点地直接叫爸爸,“其实这些事情你跟我说并没有用,我虽然听说了一点你们家的情况,但经历那些事情的不是我,受到伤害的也不是我,我没有立场也没用资格答应你什么。”
那缕白雾不断从杯子里升腾而起,最顶端的旋转着消失在空中,却又有更多白雾继续冒出来。
就好像一个人受过的伤害,如果太过刻骨铭心,就会想一次,痛一次。
每一次想起来,都像是又重新经历了一次曾经最难堪最钻心的时刻。
她抬起头来,淡淡地看着陈耀帆。
“即便我有资格对这件事评头论足指手画脚,我也不会帮你劝服陈医生来参加婚礼,然后顺理成章回家接手你的生意。相反,如果你想让我插手的话,我会支持陈医生这辈子都靠自己,哪怕他一辈子都是个医生,比不上你这样事业有成的生意人,我也会为他骄傲,为自己心安。因为至少从你们家的经历里我看到了一点,有钱并不见得是件好事。人心会变,由其是在金钱的熏染下。”
她礼貌地笑了,说:“对不起,让你跑走了一趟。”
出门以前,陈璐瑶叫住了她,情急之下还一把抓住了她开门的那只手。
“余姐姐,就算你不爱钱,也不稀罕我们家的生意,但你就不想想我哥吗?他一个人孤家寡人地活了这么多年,孤零零的没有人关心,你想让他一辈子都这么孤独下去吗?”
余田田顿住了脚。
陈璐瑶看见她停下来了,语气缓和了一些,低声说:“余姐姐,我心疼我爸爸,也心疼我哥哥。我爸爸需要儿子回家,而我哥哥这么多年都一个人,更需要一个家,需要家人的关心照顾。你既然喜欢他,心疼他,你就该都替他想想——”
“谢谢你的关心。”余田田回过头来看着她,然后把手抽了回来,“这一点,我比你们看得都清楚。我很高兴你们还知道这些年来他一个人活得孤零零的,有家不能回,有亲人却没人关心照料。如果我和他能继续走下去,他会有个家,也会有家人,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我会尽我所能,把你们没能给他的东西统统补上。”
顿了顿,余田田嘴角微弯,“至于你,你父亲的生意可能只有你能接手了,你未来的日子不知道会有多忙,哪能分心来关心你哥哥呢?”
这话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走廊不长,但数十步的距离她却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背脊笔直,目不斜视。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支使着她用那么强硬又果决的态度说出了那番话,她回想起来的时候竟然也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
然而很解气。
她的陈医生受到的伤害来自于办公室里那两个人,那两个打着亲情的旗号肆意妄为的人,当初可以对他不闻不问,而今有需要了就以为动动嘴皮子就能把他叫回去。
她知道陈烁面对他们的时候可以强硬地反击,然而心里绝对不会好受,所以与其让他自己来面对,不如由她代劳,先帮他狠狠将一军。
她不是早就想好了吗?从今以后她会是他的小太阳,哪怕肩膀瘦小也一定会竭尽所能保护他。
余田田握拳,这一刻觉得自己简直是钢铁侠,浑身上下充满力量。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余田田没有告诉陈烁陈耀帆和陈璐瑶找上门的事。乐—文
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她只是拨弄着碗里的菜,脑子里时不时浮现出早晨的场景。
陈烁看她好几眼,她都没有反应,所以他不高兴地说:“余田田,跟我吃饭的时候你居然走神!这么一个大帅比坐在你面前,你是怎么做到视若无睹的?”
余田田回过神来,虚弱地扶住胸口,“陈医生别这样,我人又不胖,你别老刺激我消化系统让我吃不下饭。”
陈烁看了眼她的胸,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是不胖,早该补补了。”
余田田想掀桌。
过了半天,她消气了,心平气和地对陈烁说:“是这样的,陈医生,因为我不是一个爱炒冷饭的人,所以关于胸前连绵起伏高耸入云这种老生常谈的话题,我就不跟你多说了。”
“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就算你一直是个医生,没有家财万贯也不能呼风唤雨,只要你是陈医生,我就觉得你特别好特别好了。”
陈烁一愣,看她半天,“怎么忽然说这个?”
“想说了就说了啊。”她很认真地用筷子敲敲他的餐盘,“喂,鸡小腿还吃吗?不吃我吃了。”
说完筷子一伸,也没经过陈烁的允许,她就把鸡小腿夹到了自己的盘子里,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陈烁没好气地说:“转移注意力抢我鸡小腿是吧?奸诈!”
但是嘴上这么说着,唇角却弯了起来,他把手边的可乐推到她面前,“慢点吃,没人抢你的!”
那只鸡小腿本来就是给她打的。
小笨蛋!
他并不知道这天早上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也不会知道他的小笨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是如何变成英勇的公主反过来保护他这个骑士。
但他也不需要知道。
因为余田田既然想要保护他,就希望这些糟心事离他越远越好,最好他永远也不知道。
陈家大宅里,陈耀帆疲惫地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休息。
陈璐瑶从厨房里端来刚泡好的普洱,放在他手边,然后又在他身旁坐下了,“爸,喝杯普洱,暖暖胃。”
陈耀帆睁眼看着一脸担忧的女儿,慢慢地叹了口气,“要是你哥哥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放心了……”
“爸!”陈璐瑶笑着摇摇父亲的手臂,就像小时候那样,“哥哥其实很棒啊,他可是鼎鼎有名的大医生,才不是我这种小家子气的妹妹比得上的呢!”
“都是爸爸不好,当初做了太多蠢事,如果当初没有提前把你带回来,没有急着让你和阿烁跟熹熹培养感情,他现在就不会这么怨你了。犯错的都是上一代,又何苦连累到你们下一代身上呢?”陈耀帆苦笑,“现在爸爸连你这点小小的心愿都满足不了,你哥哥还是不愿意回来参加你的婚礼。”
“爸,虽然我很希望哥哥回来参加婚礼,但是我更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情而自责。”陈璐瑶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迟疑了片刻,“其实这件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陈耀帆一愣,“你是说——”
陈璐瑶吐舌头,“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啦,如果……”她附到父亲耳边,像小孩子一样笑眯眯地说了些什么,“这样的话,哥哥一定会来的!”
陈耀帆眼睛一亮,却又有些迟疑,“可是这样的话,他就算来了,脸色也不会好啊。”
“不会的,到时候那么多人在场,哥哥也不是那么冲动的人,怎么可能当众做出些令自己和亲人都难堪的事情呢?”
陈耀帆动心了。
一直在厨房做饭的张珮琳来叫客厅里的两父女去餐厅吃饭,走到客厅门口时,恰好听见了父女俩在商量的事情,脚步顿了顿,一直等到他们商量完,才出言唤他们吃饭。
饭后,她在二楼的卧室门口敲敲门,听见女儿那声:“进来。”然后才推门而入。
陈璐瑶在换衣服,下午还要出门再看一遍婚礼现场。
张珮琳关上门,走到床边看着女儿的背影,轻声问:“璐瑶,你真的那么坚持要让你哥哥回来参加婚礼吗?”
陈璐瑶手上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点头,“嗯,我希望他来。”
“可是都这么多年了,他并没有把你当妹妹,我只怕他要是到了婚礼上,会给你难堪……”
“这样啊。”陈璐瑶微微一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在张珮琳吃惊的表情里,她站起身来,回过头去笑着说:“妈,婚礼并不是大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爸爸的生意和我们陈家的一切吗?跟这些比起来,婚礼上的一点小小难堪算得了什么?何况他要是不给面子,难堪的并不是我,而是他自己啊。”
张珮琳震惊地看着女儿,“你,我……我以为你很敬重你哥哥……”
“曾经是的。”
“那你——”
“曾经他还不知道我是他妹妹的时候,对我和对陈熹一样好,甚至在我和陈熹发生争执时也会帮理不帮亲,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很感动,把他当成我亲哥哥一样尊敬的。”陈璐瑶笑了笑,“只可惜那段日子过得太快了,一旦被他知道我是爸爸和你的女儿,他就把我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那时候我那么信任他、尊重他,那么渴望得到他的疼爱,结果呢?”
结果他离开陈家那天,她急急忙忙地追出门去,口口声声叫着“哥”,一把拉住他的手,怯怯地问他:“哥,你,你生我气了?”
她曾经很多次露出这样泫然欲泣的表情,和陈熹吵架时,做错事情惹爸爸生气时,只要陈烁在,陈烁一定会挺身而出,把她护在身后。
以至于在后来的时间里,哪怕她早已学会自我保护,却仍然会这样做,因为被人护在身后时,她会感觉自己是被人疼爱的,被人放在心上呵护的,而不是那个从小到大连父亲是谁也不敢说的小女孩。
陈璐瑶不会忘记在十二岁以前的日子里,母亲不敢对外说出她的生父是谁,父亲也不敢承认她的身份,所以但凡踏入母亲的娘家,她和母亲一起遭到的奚落与嘲讽永远是尖锐刻薄得像刀子一样的羞辱。
她才那么小,就被那群孩子嘲讽成是没有爹的野孩子。
而她也亲耳听见母亲背地里被说成是“生了野种的不知廉耻的女人”。
来自亲人的尚且是这样的嘲讽,又能指望从他人那里得到什么宽宏大量的言论呢?
她的童年是心酸而可怕的。
所以当陈烁回过头来,用全然憎恨的神情看着她时,她忘记了松手。
陈烁狠狠地甩开她,一字一句地说:“不要碰我,张璐瑶……或者我应该叫你陈璐瑶?”
他的眼里再也没有昔日的疼爱,只剩下冰冷的仇恨。
他说:“小小年纪就这么重的心机,把我骗得团团转,可笑的是我居然栽在了一个小姑娘的手里。”
她哭着叫着哥哥,而陈烁离开以前只是毫不留情地说:“我不是你哥哥,你就跟你那拆散别人家庭的妈一起好好地享福吧!”
他夺门而去,从今以后再也不认她这个妹妹,并且一刀斩断了过去的所有羁绊。
陈烁憎恨着她和她的母亲。
以至于到后来,陈璐瑶也从怀念变成了平淡,最后又从平淡里生出了一丝怨念。
他不仁,她又何必对他有情有义?
从回忆里爬上岸,陈璐瑶看着母亲,轻声说:“妈,这么多年一直是你和我陪在爸爸身边,陈家的一切都应该是我们的。你愿意眼睁睁看着那个从来没有尽过孝道的人回到家里,然后白白拿走这一切吗?”
张珮琳瞪大了眼睛,“可是,可是他是你爸爸的儿子,当初是因为我们的存在,才害得他妈妈走了,妹妹残疾……”
“那不是你的错,更不是我的错。”陈璐瑶不耐烦地打断母亲,“出轨的是男人,你也是受害者,何况当初我们不在场,这家里发生了什么都是爸爸做出来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璐瑶!”张珮琳惊恐地摇摇头,“我们能住在陈家享这么多年的福,已经是我以前不敢奢望的了,你不要再做出什么事情破坏我们现在的生活了。我这辈子能踏踏实实陪在你爸爸身边,已经没什么别的愿望了,你就好好结婚,安心做你爸爸的乖女儿,不行吗?你爸爸的生意要交给你哥哥,那是他的事情,你一个女孩子也不好从商啊……”
“妈,这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你别这么看不起女人行不行?”陈璐瑶想再说什么,然而看着母亲的表情,慢慢地意识到母亲这么怯懦,是不可能理解她的了。
所以她站起身来,拿起手拿包,“行了,妈,该怎么做我自有分寸,你只要好好当你的陈太太,不要乱说话就行了。”
离开家的时候,陈璐瑶开着车。
天很蓝,她觉得未来也很美,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前进。
这些年她受过很多伤害,所以她从不认为得到今天的一切是上天给予的好运气,她理应得到更多的。
父亲对不起的不止是陈烁陈熹抑或他们的母亲,他对不起还有自己和妈妈。
那十二年里,当陈烁他们一家四口在家里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时,从来没有想过她和妈妈在外面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风水本来就应该轮流转。
如今,转到她这里来了,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单全收。
***
陈璐瑶结婚那天是个大好天气,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普照。
冬日里难得看到这样的好日子,就连早寒冬腊月不得不出门吃高价饭的来宾们也乐呵呵的。
市里有名的企业家陈耀帆嫁女儿,从商从政的都来了,有头有脸的人当真不少。
这场婚礼的阵容之大,大到令路上的行人都倍感欣羡。从车队到酒店大门外的豪华布置,无一不是很多人前所未见的。
微博上、朋友圈里都有人在发照片,说称之为世纪婚礼也不为过。
婚礼现场的布置更是气派,十八世纪的欧洲复古风格令在场的人耳目一新,喜糖与结婚蛋糕也都是最新最浪漫的选择。
婚礼开始前的半个小时,宾客们陆陆续续都到齐了。会场开了三个门,两个侧门,一个正门,宾客们几乎都是从正门进来的。
而在这群有头有脸的人物们谈笑风生时,有人从侧门进来了。
因为现场闹哄哄的,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了侧门这边的动静。
直到身着欧式复古白纱裙的陈璐瑶一脸惊喜地从台后走出,笑着叫着“熹熹”,然后一路奔向侧门,这才有不少人跟着把视线转了过去。
侧门口,有个男人推着一位轮椅姑娘走了进来。
轮椅上的人大概只有二十三四的样子,面色有点苍白,唇色也显得不够红润,因为看起来不太健康,原本精致好看的五官也变得有些暗淡起来。
她看起来不太自然,原本从侧门进来就是不想惊动众人,然而一时之间接触到这么多探寻的目光,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陈璐瑶蹲下身去抱住她,开心地说:“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熹熹!”
陈熹下意识地伸手去推她,却正好对上父亲的目光。
陈耀帆含泪站在不远处,慢慢地朝她走了过来,她手上一顿,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滋味。
是恨。
是怨。
是遗憾与痛苦。
是煎熬与折磨。
而这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强烈的是一种自我怨恨。
这些年来身在国外,无数次想起旧日场景。想起小小年纪的自己趴在父亲的腿上,听完童话里的公主王子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结局以后,又听他说着日后要把她嫁给多么有才华的青年才俊,给她一场最隆重最豪华的婚礼。
然而这一天终于到了。
她站在如此震撼如此美丽的婚礼现场,却只能与自己的父亲遥遥相望,目送他为另一个女儿披上嫁衣。
她甚至连站起来抱一抱他也做不到。
然而就算能够站起来,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以后,她又怎么可能再抱一抱他?
心里好似一下一下被钝器敲击着,耳边却是陈璐瑶清脆甜美的声音:“熹熹,你看看我这裙子好看吗?这裙子是鱼尾的,把腿都给绷出来了,我腿粗,其实有点不敢穿的,但是爸说很好看,我就勉强相信他了……”
腿。
她说腿。
陈熹慢慢地抬头看着她,她笑得那么美,新娘妆让她看起来纯洁得像是天使一样。
然而她美丽的躯壳下隐藏着怎样丑陋的心,陈熹币谁都清楚。
有那么一刻,陈熹想推开她,叫她滚。
然而她还没有开口,身后推着她的年轻男人就风轻云淡地先她一步开了口:“陈小姐,熹熹一向不喜欢有人碰她,也闻不惯廉价刺鼻的香水味,麻烦您稍微退几步,不要让她为难。”
陈熹一顿,回过头去接触到男人的目光。
他微微一笑,眼神里有安稳人心的力量。
他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声说:“whati’ldyou,didn’rs,smile,thosearewhatmakeyoustand.”
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吗?风度,微笑,它们才是站稳脚跟的必需品。
纵然他只说出了这一句,陈熹也轻而易举想起了下一句:
,youaifyoucan’treallystandup.
有了它们,即便无法真正站立起来,你也会因为勇气而美丽。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一个成功的商人无论多么圆滑世故,背后总有敌人万千。而陈耀帆也不例外,他的过去早已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即使很少有人敢当面提起他的历史。
“饶他再有钱,也不过是个抛弃糟糠之妻,把小三娶进门的男人而已,薄情寡义。你看看,连他的亲生儿女都不认他!”很多人都是这么说的。
这一次的婚礼,虽然人人都笑容满面地道一声恭喜,但背地里是如何拿他的过去来谈笑风生的,陈耀帆是不会知道的。
然而这一刻,当陈熹的低调出现被陈璐瑶的“惊喜表现”裹上了浓墨重彩的外套时,人群里又有了窃窃私语。
“这是谁啊?陈璐瑶怎么对她那么亲热?”
“听陈璐瑶叫她熹熹,难道是陈耀帆和前妻的那个女儿?”
“开玩笑吧,那个陈熹不是出国读书去了吗?怎么变成个残废了?”
……
当人们想要八卦的时候,是不会过多顾及自己的语言会不会传入当事人耳里的,好奇心与探求欲是永不满足的藤蔓,一旦滋生出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当初陈熹出了车祸,几乎是在被诊断出无法再站起来的一周内就被送出了国。
陈耀帆老泪纵横地蹲在病房的床前拉着她的手,口口声声说着“都是爸爸不好,都是爸爸对不起你”,然而他就算再怎么诚心悔过,事情也已经到了无法弥补的地步。
母亲出殡那天,她还昏迷不醒地躺在病床之上,醒来之后却没料到这个世界已经变了天。
妈妈死了,她也残废了。
陈熹的世界一夕之间分崩离析,过去的幸福憧憬变成了镜花水月。
她哭过,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过,然而她这幅破破烂烂的身躯就连砸碎病房里触手可及的东西也做不到,她终于绝望了。
看着眼前满脸泪痕的男人,她沉默了很久,一声爸爸却再也叫不出口。
曾经,他给了她一个安稳幸福的家,用双肩托起她的梦,说她是他的小公主。
而今,他亲手毁了那个梦。
陈熹闭了闭眼,安安静静,不哭也不闹了。
她说:“送我出国,我不要再继续待在这里。”
与其让昔日的朋友看见她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倒不如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
十二岁,因为家庭变故而过早成熟起来的陈熹去了美国。
因为所有的消息都被封锁了,没有人知道陈熹残废了。
那时候她的同学听说她出国的消息,都是一脸欣羡的表情,“有钱人就是好,她喜欢画画,她爸就直接把她送出国去学画画。”
“哎,你说她回来以后会不会已经是个大画家啦?”
“那太有可能了,毕竟她家那么有钱,说不准去了国外给她找个知名画家当老师,那她不就前途一片光明了?”
“你说我怎么没摊上这么个有能耐的爹啊?”
“这个问你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