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没有人知道陈熹是怎么出国的。
十二岁的小姑娘,被医生预言从今以后都只能坐在轮椅上了,她的手不能使力,脚不能行走,只能默默地看着这个世界,永远被隔离在正常人的圈子之外。
而这一刻,人群的哗然将很多熟悉的字眼送到了她的耳边——“残废”,“跛子”,“生活不能自理”,还有“真可怜”……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陈璐瑶忽然间转过身去,冲着最近的一张桌上的来宾冷冷地说:“你骂谁残废?”
那个女人一愣,咬了咬嘴唇,想发火又碍于场面问题,没敢发出来。
她不高兴地说:“我什么也没说,陈小姐你大概是听错了。”
陈璐瑶笑了两声,一字一句地说:“熹熹是我妹妹,今天来参加我的婚礼,和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什么区别。虽然她身子是不大方便,但我希望你们能尊重她,也算给我和我爸一点面子。”
陈熹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身子不方便的她原来还要看在陈耀帆和陈璐瑶的面子上才不会受人耻笑。
她坐在那里,下唇被咬得死死的,大概是身后的那道目光太浓烈、太炽热,她不得不收起所谓的自尊心,挺直了脊背看着这一幕。
“陈璐瑶。”她轻声叫住了那个挡在她身前义正言辞的女人,“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你最好积点口德。”
“熹熹……”陈璐瑶回过头来,一脸不可置信的受伤模样。
然后是陈耀帆从人群里走了过来。
他把陈璐瑶拉到了自己身后,示意她少说两句,然后上前几步,蹲下身来握住了陈熹的手。
“熹熹。”他轻声叫着,嘴唇蠕动了几下,竟不知该对女儿说点什么,半晌,才问出一句,“你……过得好吗?”
陈熹的手微微一动,却抽不出来。
她抬起头来,表情淡漠地看着这个男人,然后慢慢的说了一句:“这里人多,不是叙旧的好地方。”
目光越过陈耀帆,停留在了那个美丽的新娘子身上,她微微一笑,“况且今天是你女儿结婚的大好日子,你还是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
视线继续在人群中搜索,她眼神一动,问:“我哥呢?”
陈耀帆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点紧张,他说:“熹熹,你哥他……你听我说,其实事情很复杂——”
他这么吞吞吐吐的,陈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眼神蓦然一凛,抬头看着陈耀帆,“我哥没来?”
陈耀帆为难地看着她,乞求似的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熹熹……”
陈熹彻底震怒了。
她原本就对这个所谓的父亲只剩下怨恨,而今他欺她骗她,居然只是为了让她来参加陈璐瑶的婚礼?
隔着短短几步的距离,她越过男人的身影,与陈璐瑶的视线相撞。
后者用一种满意的眼神与她对视,眼睛里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好像在说:“怎么样,看到你的一切如今统统属于我,很生气吗?”
陈熹收回视线,转过头去对身后的人说:“冯子靳,麻烦你推我出去,这顿饭不用吃了。”
年轻男人唇角微弯,语气轻快而柔和地应道:“好。”
他推着陈熹往外走,却在走廊上与匆忙赶来的陈烁碰了个正着。
从电梯里冲出来的陈烁此刻满面怒气,在看见坐在轮椅上的陈熹时,他脚步一顿,几乎是一步一步踩着刀尖踏过来的。
视线从陈熹苍白的脸上,一点一点移到了追出门来的陈耀帆身上,然后再到倚在门口穿着洁白婚纱的陈璐瑶身上。
三种迥然不同的表情刺痛了他的眼。
***
半个钟头以前,陈烁从手术室出来,易小雨拿着他的手机在走廊上等他,一边递过去,一边说:“陈医生,刚才你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大概有人找你有急事,所以我就拿过来等你了。”
他随意地拿过手机,看见了上面的未接,整整十一个,全部来自同一个人:陈璐瑶。
于是他记起来了,今天是陈璐瑶的婚期。
然而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把手机放进白大褂口袋里,走了没两步,包里又开始震动。
既然不接起来就没个安宁,他索性接通了电话,冷冷地说:“说过你的婚礼我不会去了,陈小姐,麻烦你不要再骚扰我,不然我可以报警的。”
那头的人轻声笑了,声音悦耳动听极了。
“哥,说话何必这么难听呢?”
“对你这种人,没有好听的必要。”陈烁毫不留情地说。
“对我这个妹妹,你的确是没有说过什么好听的,不给面子也就算了,不过今天还有一个人会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倒想看看你会不会给她面子呢?”陈璐瑶笑着说,语气很慢很平稳,“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这个妹妹你不给面子就算了,不知道熹熹的面子,你给不给?”
陈烁脚下一顿,心里咯噔一下,“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打电话来告诉你,熹熹马上就会来参加我的婚礼了。如果你连她也不想看见,那你就继续悠闲自在地当你的大医生,千万不要来。”
那头的陈璐瑶微笑着挂断了电话。
原本和余田田约好了要一起吃午餐的,却因为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陈烁再也顾不得之前的约定,把手机往易小雨怀里一塞,然后匆忙跑掉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熹熹会忽然回国,更不知道陈璐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颗心一直在胸腔里狂跳,一想到熹熹坐着轮椅出现在众人眼前,他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那本来是个秘密的。
熹熹从小到大都很骄傲,为了隐藏起这个秘密,十年来她都不曾回国,而今就这么把自己的缺陷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他慌得不知所措。
***
余田田一直在食堂里等。
窗口阳光充沛的那个双人座似乎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专属座位,每天中午他们都坐在这里吃午饭。
他总爱打一只鸡小腿,在她乐呵呵抢走它的时候佯装生气地说:“余田田你这个土匪,强盗!”
她就会理直气壮地说:“就抢你的,有意见?”
“现在抢不合适啊!”
“那要什么时候才合适?”
“当然是名正言顺成为我陈家的人,鸡小腿随便吃!”
她一个人坐在桌前,频频探头探脑地朝大门口看,然后不时看一眼手腕上的表。
奇怪,怎么还没来呢?
约定的时间是十一点四十,然而四十到了,他还没有来。
十二点。
十二点三十。
十二点四十。
一开始,她以为是陈烁忙着做手术,耽误了时间,所以没有放在心上,到后来,她等到了十二点四十,食堂都已经快要关门了,她这才掏出手机给陈烁打电话。
然而没有人接。
一遍又一遍,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她茫然无措地往二楼外科走,找到了陈烁的办公室门外,然而他的手机好端端地放在桌上,人却不见踪影。
她走到护士站,问陆慧敏:“看到陈医生了吗?”
陆慧敏奇怪地说:“陈医生一个多小时以前就出去了啊!他没去找你吗?”
余田田一愣,“一个多小时以前就出去了?”
“是啊,易小雨还跟她说了几句话呢……哎,易小雨哪儿去了?”陆慧敏左顾右盼。
有人说:“好像出去吃麻辣烫了。”
……
余田田站在原地一下子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他离开了一个多小时,却连手机都没拿,也忘了告诉她不要在食堂等他。
她心里有点慌了,因为陈医生从来没有不接电话过,哪怕是在做手术,也一定会提前发信息告诉她手术大概多久结束。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婚礼现场,新娘子和新娘父亲忽然齐齐跑出了礼堂,大厅里的人都一片哗然。
被白纱与鲜花装点得浪漫温馨的走廊上却是一派剑拔弩张的气氛,走廊两头分别站着陈烁与陈璐瑶父女,正中是推着陈熹的冯子靳。
陈烁一步一步走近了陈熹,然后慢慢地蹲下身来。
十年了。
十年来,他第一次与陈熹正面相见。
以往都只是远远地躲起来,不敢走近,不敢叫她,只敢自己偷偷看着。
谁知道今天却在这样突然的情况下相见。
他看见陈熹一下子红了眼圈,眼底却漾起了笑意。
她轻声叫着:“哥。”
也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瞬间融化了陈烁心底那块冰封已久的角落。
他看着妹妹盖在腿上的毯子,又看见毯子下面露出的纤细的双腿,心脏一下一下地疼着。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把视线转向了走廊尽头的那对父女,一字一句地说:“是你们叫熹熹回来的?”
“阿烁……”陈耀帆在这一刻才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陈璐瑶出主意的时候,他也犹豫过,就担心陈烁会爆发,然而女儿描述的场景与可能性实在太美好,他禁不住诱惑,冒了这个险。
陈璐瑶告诉他,只要他联系熹熹,告诉她这么多年的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他留下的家产也是时候分给他们姊妹了,熹熹一定会回来。
当然,以熹熹的性格不见得会稀罕他的钱,所以他告诉她:“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有你哥哥的未来。阿烁他不可能一辈子当个普普通通的医生,我的生意将来都要交给他。如果他不接受,我能交给谁呢?”
陈熹依然是拒绝的。
“哥哥要不要,是哥哥的事情,我做不了主。”
然而陈耀帆的最后一番话却让她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说:“熹熹,爸的身体已经越来越不行了,这些年已经差得没底了。钱是其次,爸也知道你们不稀罕这些东西,但陈家的房子、生意,都是你妈妈当初和我一起打拼来的,这些都是她留给你们最后的东西……回来吧,熹熹。”
他叹气,一颗心在女儿的沉默里摇摇欲坠,等了又等,终于等来她沉默许久后的松口。
她说:“哥哥也会来?”
他硬着头皮点头,“会。”心里惴惴不安。
“我知道了。”陈熹挂了电话,对着窗外的雪景又发了一会儿的呆,然后才转头对沙发上看书的男人说,“我要回国。”
所有的事情都只在一念之间。
她没有怀疑过,也许是潜意识里这么多年过了,对那个人再恨再怨,骨子里仍旧把他当成自己的父亲。
然后她就这么回来了,迎来的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而陈耀帆也万万没有想到,他所以为的那场一家团圆的美梦只是在某一个瞬间看起来成真了。是的,十年来没有团聚过的儿女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却只是一瞬间,他抬头,便看见了儿子震怒的表情。
陈烁直起身来看着他,用冷漠得像是冰刃一样的声音质问他:“陈耀帆,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陈烁一直记得,陈熹小时候是很喜欢有关婚礼的一切细节的。
比如她爱画画,就总是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反反复复画着她憧憬的婚纱,书房里曾经挂有很多副她的作品,十有*是婚礼上的场景。她画过蔷薇藤下的白纱少女,画过大海边的浪漫婚礼,画过手执酒杯幸福凝望的一对新人,画过太多太多有关婚礼的一切。
大概所有的少女都曾经有过这样的幻想,只是陈熹的热情来得更加汹涌澎湃。
她的热情与她天生的绘画天赋让她的画作拥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混合了小小少女的童真稚气与早熟的敏锐细腻。
她还很爱把妈妈的白色丝巾披在身上,然后穿着她小小巧巧的白色公主裙,踩着妈妈大了很多号的高跟鞋,滑稽地从屋子里走出来,神气地对大家宣布:“今天我要结婚了!”
客厅里的陈烁与妈妈笑成一团。
那时候妈妈问她:“你要嫁给谁呀?”
陈烁笑着说:“当然是嫁给我了,熹熹最喜欢我了。”
谁知道不满十岁的小姑娘撅嘴说:“我才不要嫁给哥哥,哥哥脾气最坏了。”
“那你要嫁给谁?”陈烁不开心。
小姑娘的眼睛滴溜溜直转,片刻之后,认真地宣布:“我要嫁给爸爸!”
妈妈逗她:“可是爸爸已经娶了妈妈了,你怎么跟他结婚呀?”
熹熹说:“等我长大了,妈妈就老了,没有我漂亮了。那时候我就让爸爸娶我,因为我长大一定很像年轻时的妈妈。”
妈妈一愣。
小姑娘自顾自地往下说:“那天我听见妈妈跟李阿姨说你人老珠黄了,所以爸爸老不爱回家。大家都说我长得像妈妈,以后等我长大了,就代替妈妈和爸爸结婚,这样爸爸就不会老不回家了。”
她穿着白纱裙在客厅里蹦蹦跳跳的,一会儿屈膝行礼,一会儿偏偏倒倒地跳一支舞。
妈妈看着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后来陈熹跳累了,撒娇要哥哥抱她回屋。
陈烁抱着小小的姑娘,轻轻地把她搁在床上,又替她把鞋子脱掉,最后俯身亲亲她的额头。
“爸爸有什么好的,熹熹以后还是嫁给哥哥吧。”
熹熹噘嘴,“哥哥不好,哥哥老凶我。爸爸最疼我了,总是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我的公主裙也是爸爸买的。”
他的小姑娘是那么天真可爱,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那时候,陈烁看着她漂亮美好的面庞,想着自己一定要给她找到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要能包容她天真烂漫的孩童心性,也能支持她勇敢地追求自己的梦想。
然而事到如今,他站在熹熹身旁,看见眼前这极具讽刺性的场景,心脏像是被钝器挫伤。
陈璐瑶结婚,酒店当然是市里最豪华的一所,脚下铺的是柔软厚重的羊毛地毯,头顶是璀璨似朝阳的水晶灯,走廊上的一切都被粉色白色的鲜花点缀着,以白纱装点出浪漫美好的氛围。
而陈熹曾童言无忌口口声声说着要“嫁”的好父亲正与他的好女儿一起站在走廊尽头的大门口,陈璐瑶一身镶有钻石的洁白婚纱看上去耀眼无比。
她曾心心念念的一切,全都被人夺走了。
她的梦想,她的心愿,她对幸福的憧憬,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悉数接手。
陈烁想象不出她的心里会有多痛。
那是自己最亲最爱的小姑娘,她有多痛,他就有多恨。
他看着陈耀帆,质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而陈耀帆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陈璐瑶挺身而出,挡在父亲身前,解释说:“哥,今天是我的婚礼,爸也是想要一家团聚,所以才把熹熹也叫回来。都这么多年了,不管曾经有再多误会,血浓于水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不论怎么样,我们都是一家人——”
“你闭嘴。”陈烁一字一句地说。
他慢慢地走上前了几步,伸手指着陈璐瑶的鼻子,“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阿烁!”陈耀帆错愕地喝止儿子这样粗鲁无礼的行径,“她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我怎么对她了?”陈烁忽然高声质问她,眼神里是深深的憎恨与愤怒,“她是我妹妹?她有什么资格当我的妹妹?陈耀帆,这辈子我只有熹熹一个妹妹,你没资格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要我怎么做!”
“你再怨我,我好歹是你爸,你又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陈耀帆胸口高高低低地起伏着,声音也大了,“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你都怨我恨我,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当初你妈走了,你以为我心里就好过了?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放下过心里的愧疚,你——”
“是,你没有放下心里的愧疚。你每天笑呵呵地和你的后妻女儿一家三口和乐融融,你每天在生意场上呼风唤雨大笔捞金,你除了给熹熹打钱,除了在提起我们的时候虚伪地露出一脸遗憾,你还会做什么?你的愧疚可真是特别,特别到没人看得出你在愧疚!”陈烁的声音已经变得像是利剑一样,一字一句直戳人心。
“我妈死了,尸骨未寒你就把新欢接近了门,是,我看得出你在愧疚!熹熹病了,在芝加哥每天咬牙做康复锻炼,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却一直没能站起来,十年了你不闻不问,是,我看得出你在愧疚!当初说好要给熹熹一个世界上最好最棒的婚礼,要给她找到这辈子最疼她宠她的好男人照顾她,而现在你在干什么?你的眼里什么时候有过我和熹熹?你顾的只有你的面子,只有你陈耀帆的名声地位,只有你身边那个好女儿,还有你家里那个好妻子!”
陈烁没说一句话,胸腔就膨胀得更厉害。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颗膨胀到了极限的气球,只要再鼓一些,整个人就要爆炸。
那么多年的恨,那么多年的怨,原以为埋在心里有一天就会慢慢淡了,大不了形同陌路,大不了忘了自己曾经有过父亲。
可是这一天,当他站在陈耀帆的面前,他才发现他天真得离谱。
皮肤上的伤痛一时再痛,也有痊愈的那一天,但如果心里有了一条疤,那是永远无法缝合的伤口。
他是外科医生,可以为病人摘除掉身体里的恶性毒瘤,却永远无法把自己的这颗毒瘤取出体内。
他曾经说过会保护熹熹,然而事到如今他什么也做不了。熹熹的健康,熹熹的幸福,熹熹曾经的梦想,他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替她守护住了。
他甚至由着陈璐瑶和陈耀帆这对可恨的父女再一次伤害她!
陈烁的双手在两侧握得紧紧的,指尖用力到泛白的地步。
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恨陈耀帆的无情无义。
礼堂里的人几乎都沉默着,一门之隔,走廊上的争执声无比清晰地传入礼堂之内。
陈家尘封已久的秘密似乎终于爆发了。
说者痛苦,而听者却津津有味。
陈璐瑶顾不得自己美好得像是天使一样的新娘妆,奋不顾身地冲到了父亲面前,带着哭音对陈烁吼道:“你还要怎么样?你难道要爸跪在地上求你原谅吗?谁没有做错过事情?谁年轻的时候不想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当一个家庭没有丝毫的温情可言,成日都只剩下争吵与矛盾,换做是你,难道你不想丢掉这一切?你只会指责别人,你只会埋怨爸没有考虑你和陈熹,你怎么不想想他心里什么时候就好过了?我和我妈难道就好过了?”
她说:“我从出生起就被人说成是野种,我妈更是被全家人视为耻辱。就算后来我们踏进了陈家,也没有哪一天不是过得战战兢兢的。因为随时随地有人提醒我们,我们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罪魁祸首。可是你妈妈的死难道是我和我妈造成的?你的家庭不幸福难道全都怪我妈?就算世界上没有我和我妈,也会有另外的女人接入你的家庭,因为你妈妈本身就有问题,你怎么敢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别人身上?你怎么不想想你妈妈有了那样的下场也许不是个意外,而是她罪有应得——”
啪。
非常清脆的一记耳光。
陈烁毫不留情地打了陈璐瑶,面上阴沉得可怕。
他的眼睛像是风暴来临的大海,所有的怒气与狂躁都浮动其中,再无掩饰。
他一把揪住了陈璐瑶胸前的白色装饰花,“你再说一句我妈,有本事你再说一句?!”
陈璐瑶的眼泪大颗大颗从面颊滚落,却还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怎么,我说中了,你心虚了?我把你当成我哥,那么多年盼着你能疼我一点,结果呢?我做错什么了,值得你那么恨我?我恨不得把所有的脾气和尖刺都收起来,只为得到你一点垂青,结果你给了我什么?你把我推到地上,你叫我滚,你说我没有资格,不配当你的妹妹。既然你不把我当妹妹,我又为什么要顺着你的心意来?我偏要说,我偏要说你妈!”
她还哈哈大笑,“你妈妈死了,你妹妹残了,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哥!”
“陈烁!”
这一刻,陈熹的叫声和陈耀帆的呼喊几乎同时响起,然而却于事无补。
陈烁已经将陈璐瑶重重地推到了地上,他的额头上已经有青筋露出,面目阴沉可怕得像是修罗一般。
他恨不得杀了陈璐瑶。
而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质问他:为什么不早一点杀了她,早在当初母亲去世,识破她阴谋的时候,就该把她杀了!
陈耀帆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却被他一把挣脱。
陈烁一步一步逼近陈璐瑶,“你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是不是?我妈的死,熹熹坐上轮椅,这些都是拜你和你妈所赐,你竟敢嘲笑她们?”
有那么一刻,他的脑子里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个念头。
母亲和熹熹所遭受的苦难,他要全部还给陈璐瑶。
他高高扬起了手,却在下一刻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了腰。
有人尖声叫着:“陈医生,陈医生你要干什么?你冷静一点,不要冲动啊!”
那人在死命地把他往后面拖,可却因为身体瘦小,压根拖不动。
陈烁浑身一僵,高高扬起的手终于没能落下。
那个毛毛躁躁的小护士不顾一切地跑到他面前,把他推开了好几丈远,一边推一边急切地喊着:“陈医生你别这么冲动,你不要中了她的计啊!你要是做错了事,熹熹怎么办,谁来照顾她?你要是做错了事,我……我找谁接手啊我!”
“余田田。”陈烁轻声叫她的名字,慢慢地说,“你放手。”
然而余田田能感觉到陈烁的怒气,她怕陈烁冲动之下真的做了什么来不及后悔的事,所以干脆扑进他怀里,紧紧地环住他的腰,“我不放手,除非你跟我走!”
她一个劲嚷嚷着:“现在我爸我妈都知道我们俩要在一起了,全医院都知道我们俩是一对了,我已经嫁不出去了!你要是做错了事,你让我怎么找下家?而且你要是动手打了女人,传出去我男朋友是个回答女人的暴力男人,你叫我怎么抬得起头来?”
她嘴里嚷嚷的都是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东西。
陈烁想让她闭嘴,然而最终闭嘴的却是他自己。
眼前的一切都刺眼得可怕,他曾经尊敬的父亲和疼爱的邻家妹妹也变成了如今最憎恨的存在。
然而冰凉的手心里却多了一只又小又软的温热手掌。
余田田用力拽着他,像是要把他跌入深渊的理智一块儿拽回来。
她央求他:“陈医生,我们走吧,走了好不好?带着熹熹一起走吧,别让她看见你这个样子好不好?”
陈烁浑身一震,转过头去看着轮椅上的熹熹。
她红了眼睛,急切地望着他。
陈烁的心里五味杂陈,恨意,悔意,遗憾,疼痛……
最终,他牢牢地握住了余田田的手,走向了陈熹,“我们走。”
他握得非常用力,就好像握住了一颗救命稻草,就好像没有余田田他就会沉入泥潭之中再也爬不上来。
冯子靳推着熹熹,轻声说“走吧。”
眼睛却是看着陈烁。
他看着这个像是发了狂的男人,终于明白了陈熹放在嘴上十年的那个哥哥对她而言为什么这么重要。
并没有觉得陈烁这个样子有半分可笑,相反,冯子靳的眼里多了一些什么。
是心悦诚服,压倒了那些曾经因为在乎陈熹而不知不觉对这个未曾谋面的男人所生出的敌意。
他松了手,把推陈熹的任务暂时交给了陈烁。
陈耀帆在后面颤声叫着儿女的名字,却无人搭理他。
兄妹俩无声地往外走,余田田跟着走了几步,却又很快转身朝那对狼狈的父女跑去。
她一路小跑到陈耀帆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陈先生,我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找陈烁的麻烦。你的钱我们一分一毛也不稀罕,你的生意你的家产在我们眼里也都一文不值。陈烁以后就交给我了,他的幸福他的人生都由我来关心照顾,麻烦你收起你泛滥的爱心,不要再打着父爱的幌子肆意妄为,那些他一点都不稀罕,我也一点都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