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可是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
“笨,那个能甜到哪里去啊?你少放点糖不就行了?”
“哦哦,好的没问题。”
“余田田快来,买点鱼!”
“什么鱼?”
“当然是鲶鱼了,我不爱吃刺多的,这个鱼刺少。”
“鲶鱼啊……鲶鱼要怎么做呢?糖醋还是清蒸?”
“神经病,鲶鱼当然要做成麻麻辣辣的水煮鱼了!”
“哦哦,好的没问题。”
等到两人从菜市场走出来时,陈烁手里拎着一大堆塑料袋。
“那什么,等一下!”余田田后知后觉地发现——“不是我要回家给我爸妈做饭吗?买一大堆你爱吃的干什么?”
陈烁理直气壮地说:“干嘛干嘛?把我当免费车夫哦?既然陪你陪了这么一路,请我吃顿饭怎么了?不愿意哦?”
咦,怎么事情转变得这么离奇?
余田田睁大了眼睛,“不是不愿意,就是——”
“就是什么啊?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陈烁不耐烦地把手腕上的表露出来,凑到她面前,“七点了,都七点了!把你送回你爸妈家指不定多晚了。干嘛,你居然狠心到这么晚了把我赶走,让我流浪街头、饥肠辘辘?”
余田田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见过蹭饭的,没见过蹭得这么不要脸的。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不要脸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总而言之,她稀里糊涂地就把陈烁带回了家。
爸妈都饿了,爸爸坐在沙发上一脸翘首以盼的星星眼表情,妈妈来开的门。
门一开,余妈妈愣住了。
“咦,这不是……”
“陈医生。”余田田硬着头皮介绍了一下,“他开车送我回来,时间太晚了,我就顺便邀请他上来吃个饭。”
余爸爸热情地站起身来,“啊,是陈医生啊!真是麻烦你了,又是给我看病,又是送小鱼回家的……”
“没关系。”陈烁咧嘴笑,“反正她麻烦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余田田:“……”
余妈妈从鞋柜里拿出鞋套,开开心心地说:“没想到陈医生你人这么好,我们家小鱼牙尖嘴利的,一点没个女孩子样,我还一直担心她在医院人缘不好呢。”
今天看见她和同事相处得这么好,真是倍感欣慰。
陈烁一边手脚麻利地穿好鞋套,一边底气十足地说:“她确实没个女孩子样,一点儿也不斯文。不过没事儿,我有绅士风度,让让她就行了。”
余爸余妈都忍不住对陈医生产生了喜爱之情。
瞧瞧人家!
瞧瞧人家不仅医术高明、长得帅气,连脾气都这么好!
余田田站在陈烁身后,定定地抬头仰视着他黑漆漆的后脑勺。
不知道照着上面猛地敲两下是什么感觉。
余爸爸急急忙忙地想要进屋去拿自家的好茶叶出来招待客人,余妈妈赶紧追上去,“老余,我来!你那手别随便乱动!”
没了爸妈在场,余田田想也不想地就按照心里所想,伸手照着陈烁的后脑勺敲了上去。
几乎是一声闷响。
陈烁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余田田你干什么?”
“试试敲上去是什么感觉。”余田田很诚实。
“你不知道会痛吗?”他龇牙咧嘴,气急了。
余田田回答说:“我只知道我很爽。”
“余田田你——”陈烁气得要还手,以牙还牙,也让她尝尝被敲后脑勺的滋味。
余田田赶紧耷拉着拖鞋飞快地跑进客厅,一边跑一边振振有词:“陈医生你是绅士,虽然我不像个女孩子,一点也不斯文,可你得让着我啊。”
陈烁气得牙痒痒。
好个余田田,居然拿他的话来堵他的嘴!
余爸余妈很快从屋子里出来了,热情地招呼陈烁坐下来喝茶。
余田田一溜烟地跑进厨房,“我做饭去啦,你们慢慢聊!”
陈烁看她溜得比谁都块的样子,心知肚明她是怕他报复。
心里气呼呼的同时,嘴角却又忍不住扬了起来。
蠢女人。
他的手确实有点痒痒。
可是痒的不是没敲到她的后脑勺,而是想拉拉她的马尾辫。
说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有干过拉女生辫子的事了,他忽然有点跃跃欲试。
她总是一个人娇娇小小地走着,马尾辫在脑后晃啊晃啊,猛地一回头,辫子还会跃得更高……
他心不在焉地捧起余妈妈泡的茶,心想下次一定要用力揪揪她的小辫子——
“噢!”
烫死人了!
他手忙脚乱地放下茶,眉头都皱了起来。
臭护士,就会扰乱他的思维!
烫死了烫死了!
这下陈医生是真的生气了。
第30章
第三十章
高高兴兴吃完一顿饭,中途热情的余爸余妈不断往陈烁碗里添菜。
架不住主人好客,又也许是因为余田田手艺太好,陈烁竟然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
这个家很有家的氛围。
余爸爸很爱妻子,吃饭时总是惦记着给她夹她爱吃的菜。
余妈妈总是嚷嚷着:“人到中年容易长胖,你别老给我夹回锅肉,我怕明天体重就飙升。”
余爸爸说:“不管你是胖是瘦,我都不会嫌弃的。”
“少来,谁怕你嫌弃啊,我这是自己嫌弃我自己。”
余田田只顾低头偷偷笑,抬头就对上陈烁饱含笑意的眼睛。
她脸上有点发烧。
余妈妈话锋一转,开始打听余田田在医院里工作顺不顺利。
陈烁看了看余田田,顿了顿。
余田田心头一紧。
老天保佑这个毒舌大王不要又拿她的打针技术说事……
但是这个可能性当真很渺茫。
然而片刻后,陈烁只是微笑着说:“她啊,她很努力,这次的年终报告还得了全院第一。”
父母又惊又喜。
余田田呢?
余田田自己也惊呆了。
毒舌陈没有嘲笑她,居然还夸奖她……
她呆呆地吃完了这顿饭,被父母嘱咐着送陈医生回家。
其实开车的是陈烁,分明是他送她。
这一路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余田田是心里七上八下的,觉得最近和他相处时,心情都变得很奇特。
陈烁却有些情绪低落。
他总是不受控制地想起这一顿热热闹闹的晚饭,然后再想起自己每日守着热狗吃饭的场景,冷冷清清的屋子即使被他布置得很温馨,也始终缺乏了些什么。
人总是在感到不满足的时候,从别的一些地方入手,试图给自己些许心理安慰。
因为孤独,所以养狗聊以慰藉。
因为脆弱,所以竖起防备假装凶恶。
越是缺乏什么,就越是假装拥有什么。
下车以前,余田田忽然对他说:“刚才你怎么不嘲笑我的打针技术了?我以为你会跟我爸妈告状的。”
“我有那么幼稚吗?”陈烁不开心。
余田田用沉默来代替回答。
于是陈烁更加不开心。
他臭着脸转过头来,“我刚才真应该告诉你爸妈你那些蹩脚的护理技术。”
“可我已经改了啊。”
“你是改了,但是历史没改啊。”
余田田生气,“陈医生你能不能记住我点儿好的啊?打算一辈子用这件事跟我拌嘴吗?”
陈烁咧嘴笑,“哟,余田田,我还真没看出来呢,你已经在考虑我们俩的一辈子啦?”
“……”
余田田满脸通红地推门下车,大声骂着“陈医生你的脸皮真的厚到平铺起来能绕地球三圈的地步了”。
奔向单元门时,忽然又听见陈烁打着嗓门儿叫她:“喂,余田田,别跑!”
她站住了脚,回过头去,“干嘛?”
驾驶室的门开了,陈烁快步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是在算计着什么。
“干嘛啊?”她又问,警惕地后退一步。
这家伙眼神亮晶晶的,在盘算什么?
要打她?
却见陈烁忽然指着她身后,“那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
奇怪,哪里有什么啊?
她一边转回头来一边说:“什么都没——”
话音未落,脑后的小辫子忽然被人揪住了。
“啊——”她惊呼一声,发现陈烁拉着她的小辫子不放手,“喂,陈医生你干什么?”
因为歪着脑袋,所以看不见面前的人是什么表情。
只听见他用一种轻松愉悦的语气说:“头发不错呀,又黑又亮,软软的。”
“放手啦!”她恼羞成怒,试图拽回自己的辫子。
“干嘛干嘛,拉一拉都不行哦?”那个人还是不放手,像个变态一样握着她的头发。
余田田真是又急又气。
她微微弓着腰,头也歪着,视线落在了他干干净净的皮鞋上。
灵机一动,她抬脚重重地踩了下去。
“啊——”这次换陈烁叫了一声。
余田田终于夺回了头发的控制权。
“陈医生你是变态还是三岁小孩?”她气呼呼地问,“拽人辫子这种事情不是只有小学生才干得出来吗?”
“初中生也可以干的。”他循循善诱,“我初中的时候也拽过熹熹的辫子。”
余田田没法跟他交流。
她涨红了脸,怒气冲冲地瞪着他,“陈医生,你是初中生吗?现在是拽女孩子辫子的年纪吗?有本事回去拽你家熹熹的辫子啊?整我干什么?”
其实不是生气。
她很清楚地意识到这种情绪并不是生气。
可是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望着他,一想到这种亲密的姿态,就忽然克制不住地开始说话。
一紧张就话唠的毛病。
她看见陈烁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下一刻,他轻松的眼神不见了。
冬天的夜晚很冷。
他站在那里,表情也忽然变得很冷很冷。
片刻后,他转过身回到车旁,坐进去以前,他朝她看过来,说了一声对不起。
余田田呆住了。
陈烁很快上了车,一上车就踩油门。
余田田慌慌张张地冲到了路中央,对着他的车尾巴叫着:“喂,陈医生,我没有生你气啊!”
可是他头也不回地把车开走了。
余田田一下子也情绪低落起来。
她想,为什么刚才她就发脾气了呢?明明没有生气的,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跟他说话呢?
他生气了吧?
她苦着脸,委屈又懊恼地上楼去了。
她想,明天吧,明天一定要去外科找他,跟他说对不起,她今天的语气重了点。
可他那么小气,要是还生气的话,那可怎么办?
余田田绞尽脑汁地思考了一晚上,最后决定,要是他还生气,大不了她把脑袋凑过去,“喏,陈医生你还要不要揪揪我的小辫子?这次不生气,心甘情愿的。”
她终于心满意足地睡了,沉浸在一种对自己的机智感到无比自豪的状态里。
***
然而第二天,陈烁出事了。
听说他在上班的途中亲眼目睹路边的一个乞讨儿童被城管驱逐,小乞丐不愿意走,又不会说话,咿咿呀呀地指着地上,说什么也不走。
推推搡搡中,小乞丐摔在了地上,正在等绿灯的陈烁忽然就冲下了车,为了帮小男孩讨个公道,与城管发生了肢体冲突。
那是一个残疾小男孩,大概只有十岁,因为没有双臂,他坐在地上用脚写毛笔字。
正是寒冬腊月,天气冷得叫人不想在户外多待片刻。可是小男孩光着脚在寒风中写字,一笔一划极为认真,脚上生了很多冻疮,有的已经裂开了,露出血肉模糊的内里。
广场旁的那片小空地上,他已经写好了三字经的一大半,如今城管驱赶,他舍不得抛下这些字又换个地方重新来过。
余田田都是听别人说的。
陈烁进了警察局,没有来上班。
她担心急了,中午一下班就冲出了医院,一边给他打电话,一边往警察局赶去。
陈烁不接电话。
她一路坐出租车赶去了警察局,第一次踏进这种地方还有些紧张,可是一想到那个人正坐在里面,她就又想也不想地冲了进去。
她一间一间办公室地找,最后在倒数第三个办公室的门口找到了陈烁。
他在录口供,一声不吭,态度极为不配合。
民警敲桌子,“先生,你知不知道妨碍城管执行公务是不对的?发生肢体冲突就更离谱了!”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民警头疼地说:“你这种不配合的态度也是妨碍我们办公,你最好把事情说清楚,态度端正点,接受教育就可以离开了,不然我们可以按规矩要求你交罚金。你要是再这么不配合,我还可以拘留你。”
陈烁还是不动,像是一尊雕像。
最后是余田田冲了进去,又是道歉又是说好话,民警问起他俩什么关系,她就说自己是陈烁的女朋友,因为两人吵架了,男人情绪不好,所以才这么冲动。
她长得乖巧,态度异常端正,不住地低头说对不起。
民警也是讲道理的人,看她按着陈烁的脑袋要他低头认错,他不肯,她就替他认错,慢慢的,民警的态度也软化了。
他把眼镜取下来,叹口气,“现在的小年轻,真是了不得……”
摇摇头,他说:“好了好了,你俩回去慢慢理清你们的感情纠葛,下次不许再犯了!”
“一定一定,谢谢你。”
余田田还在点头哈腰,一转身,却看见陈烁已经走远了。
她很快追了上去,心里却警钟直响。
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虽然有些小气,有些冲动,但是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
他知道事情有轻重缓急,如果做错了事,哪怕嘴上不承认,态度也会软下来。
可是今天,他奇怪得余田田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走出警局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雪。
陈烁走得很快,一个人沿着林荫道不停走着,余田田要很费力地一路小跑才追得上他。
“喂,你等等我啊!”她气喘吁吁地叫着,生气地拽住了他的衣角,“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帮了你大忙,你不说一句谢谢就算了,居然扭头就走?”
那人还是不理她,继续往前走。
她越来越生气,跟在他身后大声骂他:“你还懂不懂礼貌了?做人也不能这样啊!是非不分就算了,妨害城管执行任务就算了,我招你惹你了,你要这么给我气受?”
陈烁停顿了片刻,头也不回地说:“我让你来找我了?我让你来受气了?受不了你可以走,没人要你跟着我。”
余田田是真的气急了。
出于对他的担心,惦记着他没有朋友,所以她大老远赶来警察局看他。
然而他就是这么回报她的关心的。
她气得扭头就走,再也不愿意跟着他。
她甚至在心里想,以后再也不要和他说了,不管他怎么样,她都不会理他了。
绝交!
必须得绝交!
可是走了一小段距离,她又一次没忍住,回头看他,却看见陈烁还在那个地方,只是低头坐在了树下的花坛上,一动不动。
他真的很反常。
她看见他那个样子,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哪里都不对劲。
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刚才脑子里还在不断重复的话语忽然一下失去了意义。
什么不理他啊,不管他啊,统统都消失了。
她迟疑片刻,又慢吞吞地走了回去。
那个男人总是高傲地抬着头,好像自己是全世界最了不起的人,可是今天,他低头坐在那里,整个人都低到了尘埃里。
一颗一颗的小雪覆盖在他漆黑的头顶上,很快聚起了一小片白糖。
他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她站定了脚,低低地叫了一声:“陈医生,你怎么了?”
她看见他一动不动的模样,有些心慌。
忍不住蹲下身去,想看看他的表情,可是还没来得及看起他的面容,就被他一把抱进了怀里。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像是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说:“不要走。”
慢慢的,他用那种轻到近乎耳语的声音说:“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余田田见识过陈烁的很多面。
他可以在大街上镇定自若地为昏迷不醒的老太太做cpr,可以当众肆无忌惮地数落她护理技术糟糕,可以一个人和那只大型金毛别扭地拌嘴吵架,也可以为病人的离去而情绪低落。
可是从来没有哪一次,他像现在这样茫然无助。
他抱着她,不让她看到他的表情。
可余田田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能够想象出他的眼神。
她慢慢地安静下来,伸手拍拍他的背,“我在,我在这里。没事的。”
我就在这里。
哪儿都不去。
午后一点钟,飘起小雪的湖畔。
他们坐在河堤上的花坛前,来往只有零零星星的车辆。
天气太冷了,没人愿意在这种湿漉漉的日子里悠然漫步,于是只有他们。
就好像全世界都只剩下这样两个还立在雪中的人,不知寒意。
余田田慢慢地坐在陈烁身旁,低头看着沾染了“白糖”的地面,低声说:“我在听。”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
但她好像知道,这时候他一定想要说点什么。
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于启齿的,只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和一个愿意安静聆听的人。
***
陈烁的父母其实也曾经相爱过。
那个年代很多婚姻都是经人介绍,由媒人一手促成。但他的父母不同,他们是自由恋爱,然后在激情中结为夫妇的。
这对夫妻都拥有良好的家境,从小在顺境中长大,男人经商,女人教书,直到家中陆续有了两个孩子,女人于是辞去了工作,专心在家相夫教子。
然而爱情一旦过了最疯狂的甜蜜时期,争执与矛盾也就接踵而来。
都是父母捧在掌心的宝贝,夫妻俩并不懂得谦让与隐忍,在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中,感情慢慢出现了裂痕。
七年之痒。
婚后第七年,大儿子六岁,小女儿一岁,家中的妻子脾气越发不好,总和他吵,男人没能经受住诱惑,第一次与秘书出了轨。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谁都不明白当初的爱情怎么会变了模样,没有了甜蜜,没有了温馨,有的只是接连不断的争吵。
他们什么都能吵起来,做饭、洗碗、家务……后来请了家政,又开始因为别的一些原因而吵,比如女人抱怨男人在家的时间太少,男人抱怨下班回来得不到妻子的好脸色。
就连小女儿爱哭,也可以被一场争吵归结为男人的基因有问题,又或者是女人的母亲职责没尽到。
吵,吵,吵。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家庭。
在陈烁的记忆里,他也是有过幸福的童年的,但是那段记忆仅仅停留在了六岁那年。
后来他习惯了,和妹妹一起成长在这样乌烟瘴气的环境里。
直到他十七岁那年。
那一年他高二,正是考大学的关键时期。
父母再吵,也总会顾忌一点,不会当着他的面。
可是那一天,当他和陈熹一起躲在书房时,餐厅里的女人终于忍不住了,从包里掏出一摞照片重重地扔在男人面前。
她歇斯底里地说:“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我每天累死累活地替你照顾两个孩子,替你把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他冷淡的态度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总是谎称加班的无数次晚归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的疏远,他的遮遮掩掩,所有的一切都真相大白。
那一刻,女人崩溃了。
男人起初有了一瞬间的愧疚,沉默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可是随着妻子的歇斯底里,他渐渐也有了倦意,终于神情惨淡地说:“我们拖了这么多年,你觉得真的有意思吗?我们只要共处一室,除了争吵还是争吵,这个家还有半点家的样子吗?”
女人把原因全部归结于是他在外鬼混。
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纵使他十恶不赦,她也有无法忽视的责任。
男人颓然地说:“离婚吧。”
女人彻底崩溃了。
恋爱时谁都许过山盟海誓,十指紧扣时是真的想要把心都掏给对方的。
可也不是每一对曾经相爱的人都能过上童话般美满的生活,有时候总会有那么些爱情无疾而终。
接近二十年的婚姻生活到了尽头,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情绪失控地扔下决绝的话语,然后泪流满面地冲出家门。
她说她死也不会离婚,死也不会成全他和那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
听见母亲夺门而出的声音,陈熹慌忙追了出去,等到陈烁将耳机扯掉,换好衣服冲出门去的时候,只看见从车库里绝尘而去的那辆车。
陈熹陪着母亲一起离家出走了。
他一边叫着母亲和妹妹的名字,一边追了上去。
妹妹并不是一个很冷静的人,母亲更是在气头上,陈烁不放心她们就这么离开,索性招了辆出租车跟上去。
海滨城市,春季的雨水总是很充沛。
停了一阵的雨很快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不多时就下大了,密密麻麻模糊了视线。
在海边的盘山公路上,母亲驾驶的汽车因速度太快,眼看就要与迎面驶来的大巴车相撞。千钧一发之际,母亲猛打方向盘,冲向了山边的护栏,还下意识地以身体保护一旁的女儿。
后来。
“后来,汽车掉进了海里。”
陈烁闭着眼睛,声音低沉到近乎沙哑的地步。
他的头顶原本是一片漆黑的短发,如今却被白雪覆盖,湿润而苍白,一如他的面容。
眼睑处是湿润的眼泪。
面颊是一片纯白的纸张。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亲眼……亲眼看见他们在我面前出事。”
后来,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浑身颤抖地跟随母亲与妹妹随救护车去往医院的。
他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空空荡荡的走廊上,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天空,看着医院里洁白一片的墙壁,心里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几个小时,手术灯熄灭了。
他浑身颤抖地站起身来,听见医生对他说:“很遗憾,徐如珍女士因为脾脏破裂,大出血,再加上胸腔断裂的骨头扎进了心脏……”
母亲死了。
他已经克制不住地泪流满面,却还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问医生:“那我妹妹呢?我妹妹怎么样了?”
陈烁哭了。
他闭眼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却浑身颤抖得难以平复下来。
余田田侧头看去,只看见那些从紧闭的眼皮下一不小心渗出的泪珠。
滚烫而炙热。
人生也那么多的悲欢离合,她却从未体会过何为至悲,就算失败与挫折也经历得太少太少。
她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孩子,哪怕没有被父母保护得很好,却也活得幸福而自得其乐。除了从小就学会了当家,别的心酸她一点也没尝过。
可是这一刻,她的心忽然也跟着颤动起来。
看着身侧的男人无声地哭着,她觉得身体里好像忽然产生了一种慌乱与无措,随着奔腾的血液一起冲向了心脏。
他不该哭的。
他不该是这样的。
他怎么可能悲伤到这样的地步呢?
一直以来只有她在他面前委屈可怜的份,他不应该是那个顶天立地、什么也不怕的家伙吗?他连院长都赶骂,连护士长都敢嘲讽,他应该一直是那样一个乐观健康,甚至有些带刺的毒舌大王。
余田田被他的眼泪扰乱了心神。
她用沙哑的嗓音艰难地说:“喂,陈医生,你是大男人,怎么可以哭呢?”
那个男人破天荒地没有还嘴。
换做平常,他一定会狠狠地回击,会炸毛,会跳脚,会把她攻击得说不出话来。
他这样伤心的样子对她来说竟然也像是狠狠的一击。
她忽然很想抱住他,告诉他那些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