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顿了两秒,点头。
正脸依然对着四合院的方向,木木的,没有表情。
“那你打车去机场吧。钱不急着还,那卡你继续揣着,三五年也好,十年也没问题。我还有积蓄。手头上事情多,我这两天也抽不出空来,你远道而来,本该送你一程,也就只能抱歉地跟你说声对不起了。招待不周,你多有担待。”
那样官方的措辞,官方到近乎冷漠的地步。
说完他就走了,依然没有看她一眼,自顾自朝着四合院的方向走。
要决绝,就别心软。
小时候和父母置气,他气刘学英和薛振峰一年到头在外奔波,连电话都顾不上给他打几通。好不容易两人回来了,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根本不搭理他们。
夫妻俩一开始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只能偷偷察言观色,这一看,就看出了蹊跷。
薛定虽在书房看书,但只要院子里有动静,他就时不时从窗户里往外瞧瞧。待到夫妻俩回头看他,他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埋头看书。
耳朵竖得尖尖的。
眼观八方。
到底是小孩子,眼神里总会透露出他的在意与急切。
后来他不战而败,还是妥协于父母的软言好语,搁下书去了客厅,要他们保证今后不再忽略他。
可没几天,夫妻俩又走了。
承诺好的两天一通电话,到头来还是落了空。
那时候老爷子是怎么说的?
老爷子坐在藤椅上看着他,没好气地说:“丢人的东西。要装就装个够,要磕就死磕到底!嘴上说一套,身体做一套,这算什么意思?他们就是吃准了你不是真打算一辈子不理他们,才不把承诺过你的话放心上。”
那以后,他就明白一个道理——如果说的人都言行不一,听的人就不会当真。
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留任何退路。
再不放心她一个人走,也要让她走。再想一路相送至机场,也不能送。再不愿推开她,也得硬下心肠狠狠推一把。
可薛定到底不敢回头看一眼她。
只怕看一眼,就会泄露眼底的汹涌浪潮,就会因她的坚持而软弱妥协。
然而那个叫他滚蛋的女人,明明口口声声叫他走,却又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慌了神,突然间追上来,蛮横又不讲理地从背后抱住他。
死死抱住。
“不准走!”
祝清晨咬牙切齿抱住他的腰,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渐成沸腾的滚水,烧得她满面绯红,心脏也千疮百孔。
知道他一走,两人就全完了。
她说的是气话,可他是认真的。
她满眼氤氲环住他,突然间无助得要命,就这么无声地哭起来,身体一颤一颤的。
薛定浑身一僵。
低头看一眼,她的手苍白冰冷,却又死死抱住他的腰。
他当然知道她在哭。
哭得撕心裂肺,却又不动声色。
可他一动不动站在那,眼前是诚实胡同一号大厅里,那个伏在行李箱上剧烈颤抖的女人。
此刻的祝清晨,诚然痛是真的,却不过是痛他的狠心决绝,痛这一时片刻得不到想要的爱情。
她会痊愈的,也许十天半个月,也许一年半载。
可不论时间长短,她总会好起来,他日怨他也好,释怀也罢,再见面时,她会有自己的家庭和爱情。也许会牵着丈夫孩子的手,得意洋洋地看着他,用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传达一句话:感谢你小子当年的不娶之恩。
然而陈一丁的妻子,痛的是今生今世再也看不见那个人。
余下的大半辈子,她要照拂陈一丁的母亲,抚养陈一丁的孩子,并且时刻怀揣着对陈一丁的思念。哪怕有朝一日再嫁他人,相处十年的亡夫也不可能从心头剜去。
如果有朝一日他成为第二个陈一丁,祝清晨会比今天绝望一百倍,一千倍。
失去一个人,和失去一条命,分明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
薛定站在胡同中央,看着一地积雪,只觉得刺眼。他慢慢地抬手,用力拉开环在腰上的那双手。
“回去吧,祝清晨。”
她呜咽着摇头,“我不。”
那声音,那态度,分明就不再是从前的女战士。
因为他,她已经放下了所有自尊与自傲,丢盔弃甲。从前的祝清晨绝不会这么没出息。苏政钦说分手,她头也不回转身就走。姜瑜打她一耳光,她收起行李就去了以色列,再不与她多言。
可面对薛定,她完完全全妥协了。
薛定又怎么不知道?
他闭了闭眼,脑中眼前皆是陈一丁的惨叫、陈太太的哭声。
再睁眼时,他默然片刻,轻声说了一句话。
“祝清晨,别让我看不起你。你这样,和乔羽的死缠烂打,又有什么区别?”
他知道什么话会伤她最深,也知道她最后的底线在哪里。
果不其然,祝清晨陡然松手,再也没有纠缠。
她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好几秒,终于泪流满面地笑了。
“薛定,你真是好样的。”
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离开了。
胡同里,被留下来的男人一动不动站在雪地里,像是石雕一样,了无生气。
等到他终于回过神来,缓缓侧头,朝她离去的方向望去时,胡同尽头已然没有她的影迹,只剩下一片灿烂日光,一地积雪初融。
作者有话要说:.
T-T悲伤的章节把我写得很难受。
下章开始收起玻璃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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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听说最近太沉重了,大家都不爱留言了。
定哥:难道不是因为我的五千米最近太低调,大家看不见它情绪低落?
清晨:那么请你尽情地释放。
定哥:好的,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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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读者问我五千米是什么梗,一路追下来应该清楚呀,五千米就是定哥的……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199只小红包,别潜水啦快出来。
第38章 助攻
第三十八章
被人当面拒绝这种事,说难堪,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堪。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了, 苏政钦为了利益不也放弃过她?
但坏就坏在,昨晚薛定先接受了她, 叫她一夜都漂浮在半空, 欢天喜地上了天,结果天亮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告诉她他反悔了。
祝清晨整个人跌落泥地的同时,一颗心摔得稀巴烂。
她气得要命。
想把那只缩头乌龟拖出来胖揍一顿。
想砍下他的榆木脑袋看看里面到底出了什么故障。
想问他明明都动了心, 到底瞻前顾后怕什么?
天大地大,大不过彼此一个眼神, 连死都不怕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可他的绝情到底是出乎她的意料。
这大概也应了早年看过的那部电影名字吧,He is not that into you。
他没那么喜欢她。
至少,没有她喜欢他那么深。
祝清晨大步走出胡同,死命擦了把脸, 把眼泪都给抹掉了。
哭个屁啊!又不是第一次失恋了, 还这么玻璃心,有完没完?
抬手叫了辆车, 她拉开车门就坐了上去。
师傅笑容满面问她:“您上哪儿去?”
“机场。”
“好嘞!”方向盘一甩, 师傅掉头就走。
祝清晨侧头望着窗外,胡同口在逐渐远去。
心也跟着空捞捞的,没个着落。
薛定的家离后海极近,车开了几分钟, 昨夜去过的荷花市场就出现在眼前。全聚德的大门修得跟故宫似的,结冰的湖面仍有不少孩童在玩耍嬉戏。早晨□□点的太阳像是鸡蛋黄,染黄了半边天。
她的眼前蓦地闪现过昨夜种种,记忆断了片,分崩离析,到头来只留下最叫人难忘的一帧一格——那三个他想吻她的瞬间。
那阵不甘心突然间升腾到极致。
她猛地回过头来,“停车,我要下车!”
师傅一愣,表情有些懵,“哎?不,不是去机场吗?”
她从包里掏出二十块钱,不好意思地塞给师傅,“不去了,抱歉!”
车才刚停稳,她推门就往外跑。
“哎!还没找钱呢!”师傅一头雾水对她大喊。
可那个女人像是见了鬼似的,压根不搭理他,头也不回跑远了。
*
十分钟里,乔恺接了两通电话。
第一通是【我的老大哥】打来的,开门见山就是一句:“你在哪?”
乔恺资历不够,刚去社里没几年,陈一丁的事他早上起床才知道,夜里并没有赶去诚实胡同,但心情也沉重了一早上。
一听薛定的声音,他就知道这事带来的打击不小。
薛定和陈一丁交情不浅,受到的打击自然比他大得多。
乔恺说:“我在家。”
“一个人?”
“一个人。”
薛定“嗯”了一声,“我现在过来。”
“来干啥?”
那头微微一顿,光从声音里也能听出倦意与疲惫,“陪我喝点酒。”
乔恺话多,下意识就想嘀咕一句:“大清早的,喝什么酒啊?不要命了?”
可到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干脆利落应了一声,“行。酒我买。”
薛定都没说话,直截了当挂了电话。
乔恺认命,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回卧室换衣服,出门买酒。
走到一半,茶几上的手机又响了。
他折返回去,拿起来一看,愣了一愣。屏幕上三个大字:祝清晨。
电话是在以色列就互相存了的。
当初在薛定的授意下,他带祝清晨去大使馆补□□件,自然而然互存了号码。只是乔恺这人素来健忘,存完就抛在脑后,反正两人再也没有过什么交集。
眼下忽然接到对方的电话,还真是吃了一惊。
“喂?”他把电话凑到耳边,试探性地应了声。
心中想的是,十有八九是打错了吧?
然而电话那头的人准确无误叫出了他的名字。
“是乔恺吗?”
“……对。”
“我是祝清晨。”
川流不息的大马路上,穿白大衣的年轻女人站在街沿,望着热闹的后海,像是跨越了大半年,回到了以色列。
反正无牵无挂,反正天不怕地不怕。
他都说她是女战士了,哪怕战死沙场,至少也要死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吧?
她打了一通电话,把手机放进大衣口袋里,神情忽然轻松很多。抬头看着日光底下的冰面,大人小孩热热闹闹在上头或跑或走,她又觉得心头好像有了那么点希望。
*
乔恺这一天很辛苦,简直心力交瘁。
早上接了两通电话,一男一女都约他喝酒。男的是顶头上司,在他家里喝出一地酒瓶子,明明他是陪客,结果醉得比薛定还厉害,扑通一下倒在沙发上,一睡不醒。
下午迷迷糊糊醒过来,一看时间,已近五点。
薛定不知道去了哪里,看样子是离开了。屋子里的酒瓶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压根没人来过。
一拍脑门,乔恺猛地想起和祝清晨约好晚上七点在后海见面,迅速拖着沉重的身躯奔进洗手间,洗澡洗头,换了身行头往外走。
乔恺坐在出租车上时,还在回想两人的电话内容。
祝清晨问他:“你知道薛定昨晚去哪了吗?”
他被问得一懵。
薛定?她无缘无故问薛定干什么?还问得这么具体,问他昨夜上哪去了……
所以,这女人真的和薛定扯上关系了?
乔恺人虽大大咧咧,但内里还挺敏感,不像乔羽那么粗神经,不懂察言观色。在以色列时,他就觉得薛定对祝清晨的态度挺诡异的,具体如何诡异说不上来,但总是和对别人不太一样。
素来冷冷淡淡的人,就好像突然也有了七情六欲,不那么清心寡欲了。
回国后,前一阵他还约过薛定去打球,可薛定说去了江南。
“去江南?去江南干啥?”他摸不着头脑,“这都快过年了,你跑那么远干啥去?”
“办事。”
当时,薛定是这么搪塞他的。
可眼下,猛然间接到祝清晨的电话,乔恺看见了来电人下方的那行小字。
祝清晨的手机号码,来自于俞市,沧县。
江南小镇。
电光火石间,乔恺就想通了。
这两人……
有猫腻!
乔恺对于薛定,素来是有敬服,有崇拜,还有过命的交情。毕竟两人在异国他乡奔波好几年,屡上前线,又是昔日校友,勉勉强强也算是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
当然,洁身自好如他,不可能和薛定一起嫖过娼。
三句话,应了两句。
他自然是关心薛定的,也曾反复劝这人别太死脑筋,慎重考虑婚姻大事当然是好事,但也别动不动就信奉不婚主义。
眼下一看薛定和祝清晨有点苗头,立马就义气上头,应了下来。
不就是喝喝酒,拉个红线吗?
做兄弟的,这点事情算什么?包在他身上!
想到挂电话前,那女人还反复要他保证,不能把两人见面的事告诉薛定,乔恺就觉得好笑。
女人啊女人,脸皮真是薄。
不过他乔恺是谁?妇女之友!关爱女性,人人有责。他立马保证自己会守口如瓶,放心放心。
*
从乔恺家离开时,已是下午一点。
薛定把收拾好的酒瓶子悉数扔进楼下的垃圾桶里,转身走了。
原以为喝酒会好受些,可酒精上头,胸口依然堵得严严实实。睁眼闭眼都听见陈一丁的惨叫,醉着醒着都想起祝清晨的眼泪。
他昨晚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凌晨三点半顶着大雪赶去诚实胡同一号,今天白天也没补瞌睡,又是忙着扑灭感情上的火苗,又是拉着乔恺派遣郁气。
可到底是无用功。
薛定走在风里,渐觉脚下有些虚软,原先以为是酒精上头,才会头昏脑涨,此刻抬手一摸额头,才惊觉烫得吓人。
他这身体,国防体质,从小到大都不轻易生病,但三五年发一回烧,却非得挂水才消得下去。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又笑了两声。
现在这模样,回家了只会叫刘学英问长问短、担心不已,倒不如去医院挂水。这病,来得还挺巧。
遂招手叫车,“去人民医院。”
*
接下来的两天,兵荒马乱。
第一天,薛定在医院挂水,酒气熏天、衣衫凌乱,靠在输液室的椅子上就睡死过去,也不看液体。
护士小姐压根没想到,这人发烧到三十九度八,还能跑出去喝酒,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好在惊鸿一瞥,发现这人样子虽然狼狈,但皮囊实在很好看,落拓不羁、胡子拉碴的形象也还挺有味道……
嗯,白眼稍微翻得温柔了一些。
当然,她也“尽职尽责”地帮这位好看的酒鬼先生盯了盯液体,免得水都挂完了他还不自知,血液回流就麻烦了。
薛定醒来时,护士小姐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看。
眼神温柔得……一言难尽。
太阳穴突突一跳,他看了眼手上不知何时拔掉的针头,心道怎么输完液了也没人叫他。
窗外天色已晚,他起身就往外走。
偏护士小姐还追上来,“哎,先生,你烧还没退完,明天接着输吗?”
那语气实在是温柔得过分了,还带着些许殷勤,叫人想起古代某种站在窗前招揽顾客的职业……薛定脚下一个趔趄,头也不回走了。
回家时,刘学英还没睡,坐在客厅里一边看书,一边等他。
见他回来了,欲言又止。
薛定先她一步开口:“昨晚凌晨赶去社里,有同事在叙利亚遇袭身亡。”
刘学英表情一滞,竟没说出话来。
薛定把大衣脱下,挂在衣架上,低声说:“葬礼就在明天,我今晚趁早休息,明天还要早起……你也早点睡吧。”
算是婉拒了接下来的谈心时刻。
因自小没与父母生活在一处,他和刘学英、薛振峰都不够亲近,也没有多少剖析自我的机会。后来日子久了,大家都习惯了自我生活,自我调节。
小时候还会感伤介怀,长大后就想明白了。
所谓父母子女一场,不过是十月怀胎、半生陪伴,最终都要分别的。感情这种东西,不能强求,亲疏远近,都是命。
他不习惯与他们掏心掏肺,他们大概也不习惯和他真情流露。
保有一方自己的天地,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情。
薛定洗了个澡,对着镜子将新长出的胡茬悉数刮掉。
明日要去参加陈一丁的葬礼,他得干干净净去见老陈最后一面。
烧还未退,头脑依然昏昏沉沉的。
他眼前一花,竟把下巴划出一道口子。剃须刀过于锋利也不是件好事情,血珠一下子就滚出来了,沿着下巴往下坠。
剃须水浸渍而入,伤口一跳一跳的疼。
薛定对着镜子看了片刻,苦笑两声,搁下剃须刀。
寒冬腊月,他就着冷水洗了把脸。
奈何额头上、心里面,却硬是有一把大火浇不熄,扑不灭。
次日天不亮,他就起了。
果然是不病则已,一病惊人,他才刚站起来,只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烧得更厉害了。
也依然挣扎着洗漱完毕,换好衣服,一身肃穆地出了门。
北京的风雪已然告一段落,今年大概不会再下了。
薛定坐车去了殡仪馆,到的时候,天光正好大亮。
今天是个好日子。
做的却不是件好事情。
陈一丁没有尸骨,用不着火葬,陈家买了块公墓,立了个衣冠冢,算是为活着的人留了个念想。毕竟葬礼这种事,从来就只是为活着的人举办的,逝者已矣,世间繁华再热闹,也和孤魂野鬼没什么关系了。
墓地在高处,陈家老太太迷信,请了风水先生看地方,大师说高处看得远,适合陈一丁这样胸有沟壑、有鸿鹄之志的人。
众人爬上高高的阶梯,触目所及,皆是密密麻麻的墓碑。
乔恺对薛定说:“要是将来我一不小心也死了,你帮我跟我妈传达一下,我也想来这儿,不想去乡下住在坟包里。”
薛定:“……”
他还叹口气,振振有词,“死了多寂寞啊,大家一起凑这儿住,还能打个麻将聊聊天。”
薛定:“……你闭嘴。”
他非但不闭,还指着两个连在一处的空地,“那两块儿还没卖出去,咱俩要不预定一下?将来当邻居,还能在阎王老爷那儿一起喝酒。”
薛定侧头,眼神微沉,“乔恺,分清时间地点,这里不是开玩笑的场合。”
乔恺乖乖闭嘴,心里叹了口气。
他又不是那等不识时务之人,还不是看他情绪太低落,想帮他调整调整心态?可薛定这人,看似懒散,疏于交际,却最是重感情。
有的话,自己想不明白,旁人说了也听不进去。
低低地叹口气,乔恺见他径直抬腿往阶梯上走,趁他不备,默不作声回头看了一眼。
公墓在半山腰,长长的阶梯下方,有一颗高高大大的榕树。
树下站了个女人,一身白大衣,头发松松挽在脑后,素颜朝天,但很美。
祝清晨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薛定。
有了乔恺,一切都明明白白摊开了。
那男人走在山岭之上,步伐安然,四面八方都是寂寥的墓碑。也许在他心里,他也迟早会是这山间一员,不知何时就会来与陈一丁作伴。
他在高处站定,与黑色的人群一道与陈一丁说再见,鞠躬,上香,默然不语。
她鲜少看他穿正装。因为性格疏懒,他总是穿得很随意,常常是白T与休闲裤,脚下一双运动鞋,亏得皮囊好看,不然真是不修边幅、惨不忍睹。
前一阵去江南找她,他穿了身烟灰色大衣,已是她印象中最正经的打扮。
但今日,薛定穿了一身正装,干净利落,整个人颀长挺拔,哪怕立于人群之中也不会被淹没,反而很醒目。
他的眉宇间带着一抹倦色,双颊有几分不正常的潮红。
祝清晨猜他是病了。
因为那抹潮红,他看上去也比平日里光艳了些,偶尔蹙眉,用拳抵住嘴唇低低地咳嗽一阵。
她就这么不远不近认真地看着。
到底是喜欢,还是爱;到底要前进,还是后退;到底为什么铁了心要降服一块顽石,不撞南墙不回头……
所有的答案,都在他平淡无奇的一举一动之中。
你爱过谁吗?
若是爱过,就当知道,如果心系对方,他就算打个嗝也是优雅贵胄,哪怕放个屁也是香飘万里。别说薛定在上面咳嗽了,他就是站那一动不动,她也能看出千百种风情来。
……
没救了吧?
大概是的。
祝清晨看他许久,直到他上完香,直起腰来,目光不经意间望向远方。
然后——
倏地落在她身上,定格。
大概是太意外,薛定整个人站在那,动弹不得。
只面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她。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祝清晨笑了,眼里带点湿意,却终归是挑衅地对上他的视线,弯起嘴角。
——怎么样,还是被我发现了吧?
——你还是赶紧死了这条心。
——要我放弃。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
大肥章=V=。
接下来去以色列,除感情戏之外,还有较为复杂的剧情冲突,在这里跟大家请个假,明天不更新,会用一天时间理一理情节,争取让后文更紧凑,剧情更出彩。
给读者爸爸们磕头了……
下一章是甜的,甜的,甜的,请爸爸们息怒………………
99只小红包,早安!
第39章 妈哒
第三十九章
枝叶繁茂的大榕树下, 祝清晨只看了薛定片刻, 唇角渐弯,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大步流星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薛定千算万算, 没算到祝清晨会知道自己的行踪。
原以为她昨天就离开了,咬牙坚持没给她发信息。老爷子说得好,要磕就死磕到底,没得半途而废叫人看出真心来。
哪知道她居然还跑到这公墓里头来了。
略略一顿, 他心下有了计较,回头盯着乔恺, 眼神微沉。
乔恺迅速挪开目光, 只装腔作势, 假意不知。
薛定压低了声音, “是你跟她说的?”
“谁?我跟谁说什么了?”他装傻。
“……”薛定没说话, 就这么面无表情看着他, 眼里风雨欲来。
乔恺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渐渐就绷不住了, 赶紧朝前面努努下巴,“注意场合, 别分心,毕竟死者为大啊。”
薛定眉头微蹙, 忍了下来,暂且没发作。
人群前方,赵主任和另几人在安慰家属, 风水先生在一旁看着时间,准备命人杀鸡、放炮。
中国的丧葬素来讲究,真要严格执行风水先生的吩咐,一套程序下来,极为复杂。
可陈一丁的母亲很坚持,儿子连尸骨都回不来,无论如何得把魂魄给找回家来。
那位年过半百的风水先生蹲在墓碑旁边,拎着一只捆了脚的大公鸡,在它鲜红的鸡冠上用力一掐。
公鸡死命扑扇着翅膀想挣脱,奈何被缚了脚,给人抓得牢牢的。
鸡冠被掐破,有血珠子渗出来。
持鸡的人按住鸡脖子,往一只破破烂烂的烧纸盆子里头洒了几滴血,又随手把鸡扔在了一边。
那只鸡倒也很可怜,从半空扑通一声落地,歪歪斜斜倒在那,嘶哑地叫了两声,鸡冠上还有鲜红的血珠在往外滚。。
风水先生举着自制的节杖,不时挥两下,这就开始振振有词念起一套流利的说辞来。
薛定不喜欢这些东西,侧开了脸去,不愿再看。
陈一丁会喜欢这一套吗?他不得而知。只是人都没了,这些繁琐的事情到底是做给谁看的?敲锣打鼓,烧香放炮,聒噪。
站得高,看得远,他的视线慢慢落在墓园大门外的盘山公路上。
早晨的薄雾淡而轻,像在天地间蒙了层影影绰绰的纱。弯弯曲曲的公路上,那个瘦弱的背影正逐渐远去,仿佛褪色的水墨画中,一个若隐若现不起眼的墨点。
知道她固执地留下来,他又气又心烦,恨不能掐死乔恺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可真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一颗心又没了着落,几乎要随着她的脚步一路远去。
他默不作声收回视线,心道可能犯//贱也就是这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