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拼命追问,可奶奶和母亲一句话都没有说。
隐约记得出门前,母亲满面泪光对奶奶说了一句话:“他们把陈一丁的东西……送回来了。”
七岁的孩子不明事理,只记得父亲常年在国外,一年顶多回家一次。
但既然父亲的东西都被送回来了,那也就是说,他也回来了,对吧?
他有些高兴。
可眼下的场景却不太对劲,明明父亲每次回来,母亲都高兴得合不拢嘴,这会儿却不知为何站在那背影笔直,面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他拉着母亲的衣袖,问爸爸在哪。
也就是这一句,短短五个字,属于孩童稚嫩的问询,刹那间叫女人浑身颤抖起来。
她猛地甩开孩子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一把掀开那刺眼的国旗。陈一丁的黑色皮质旅行箱好端端搁在那,皮面已有些泛白,好几处破了口子。
这箱子是她五年前替他买的。
随他四处奔波,伤痕累累,早该换了。
可陈一丁总笑着说:“不换。你买的,用惯了,舍不得丢。”
她还记得去年春天,他站在卧室门口看她细心整理衣物,一样样往箱子里摆整齐时,她问他:“还有什么没带的?”
他倚在门口冲她笑,一张脸因常年奔波在外,晒得又黑又糙。
口里的话却很温柔:“还有你。”
那时候她瞪他一眼,“老夫老妻了还搞这套,你害臊不害臊?”
他走到她面前,叹口气,拉起她的手,“老在外面跑,叫你一个人在家又伺候老的,又照顾小的,还为我担惊受怕,真是对不住。要真能把你装箱带走,那可就好了。”
她眼中一热,却还装作不在意地瞪他一眼,“你还是赶紧走吧。在家跟大爷似的,饭不会做,只会添乱。谁稀罕天天跟你在一处?”
陈一丁知道她口是心非,只顾笑,也不拆穿。
陈太太跪在地上,一寸一寸摸着那只箱子,眼泪滚滚而下。
婆婆在身后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叫着儿子,她却一声不吭,只慢慢地伏倒在那伤痕累累的行李箱上,纤细瘦弱的身躯剧烈起伏,仿佛波涛汹涌的海平面上飘着的一叶轻舟。
生活天翻地覆,昔日伴侣已去。
她抽泣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只说出一句泣不成声的话来。
“陈一丁,你,你好歹,留一捧灰给我死后作伴啊……”
像今日这样不明不白死在异国他乡,连尸骨都见不着,她连一丝半毫的念想都看不到。
心如刀绞都不足以用来形容此刻的痛。
女人的声音微弱,支离破碎。
哭不是痛哭失声。
骂不是破口大骂。
可痛,是在场所有人听进耳里、感同身受的切肤之痛。
七岁的孩子被奶奶和母亲的哭声吓到,终于也跟着哭了出来,不知所措地站在那。生平第一次,这两个最爱他的女人都不理睬他,他哭着哭着,越来越委屈,终于从小声哭泣变成哇哇大哭。
大厅里无人说话,无人动作。
那鲜艳似火的国旗皱皱巴巴地躺在一旁,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不少人擦泪。
伤痛需要时间抚平,更需要哭泣宣泄。
面对这孤儿寡母,没人上前劝慰,因为在人命面前,劝慰无解,帮助无用。
没有人有资格开口叫他们别哭了,正如没有人能弥补他们失去的一切。
薛定站在人群之中,背脊笔直,一动不动看着这一幕。
这是他从业八年来,第三次看见这样的场景。社里牺牲的同事当然不止三个,但他常年在外,并不是每次都能赶来现场。
他还清楚记得前年春节时,陈一丁叫他去后海喝酒的场景。
亦师亦友的男人拿着酒瓶,把他从嘈杂的酒吧拉出去,沿着后海散步,说自己肠胃不好,老婆不让喝酒,必须吹吹冷风,把酒气给吹散了再回家。
站在湖边上,陈一丁笑着说:“你小子真是不婚主义?”
他点头。
陈一丁就锤他一拳,“傻子,结论别下太早,你总得遇见那个人了,才知道自己想不想结婚。”
那时候的薛定很坚持,“干我们这一行的,无牵无挂最好,既然不能给对方安稳的生活和朝夕相处的婚姻,不如不结。”
陈一丁就笑话他:“你还别说,我还是个愣头青时,也跟你是一样的想法。可到头来才发现,老婆孩子热炕头,是我在外头奔波时唯一的盼头。”
“你就不怕自己一不留神死了,全家老小跟着伤心?”
“所以我努力不让自己死啊。以前还能不要命,现在就能做到三思而后行,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陈一丁啊!我这么牛逼,不会出事的。”
薛定记得清清楚楚,陈一丁说这话时,面上的意气风发,和眼里的牵挂眷恋。
陈一丁是一名优秀且经验丰富的战地记者,若说社里有谁敢这么自信满满拍着胸脯说自己牛逼,非他莫属。
可大雪夜里,大厅里摆着孤零零的行李箱,三个失去至亲的人跪的跪、坐的坐,瘫倒一地,嚎啕大哭。
薛定的胸口几乎要爆炸了。
那个说着自己不会出事不会死的陈一丁,终究还是没能回到祖国,回到妻儿身边。
可谁能怪他的食言?
那撕裂人神经的哭声不知持续了多久,没人敢去打断,也没人愿意去打断。
天明时,老太太虚脱了,昏了过去。
有人叫来救护车把她接走,叫人心慌意乱的鸣笛声响彻耳畔,打破这一室沉痛。
赵令平把木匣子交给陈太太,那是陈一丁的遗书。
薛定一动不动站在人群后头,目不转睛盯着那只匣子。
女人伸出纤细到仿佛一折就断的手,颤巍巍接住了它,仿佛接住最后一根稻草。
眼前一阵恍惚。
薛定只觉浑身血气上涌,这一幕忽然间就扭曲了,变了样。
他依稀看见,赵令平神色凄凉地将木匣子交给女人,而当他视线上移,伸手接过木匣子的人却不再是陈一丁的妻子。
那人有着似笑非笑的眼睛,轻薄润泽的唇。
笑起来时像团火焰,泪流满面的样子也会叫人揪心。
早晨六点半,天光大亮,雪终于停了。
薛定听赵令平嘱咐完次日的葬礼与陈一丁的抚恤事宜,未置一词,木木地推门而出。
来时风雪漫天,去时孑然一身。
正如诚实胡同一号的这群人,踏上这条路时,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谁也不知自己归来时,是否会与陈一丁一样,与光同尘,寂静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1.文中所有恐怖袭击、伤亡事件,基本来源于真实事件,有所改编和再创造。
我们生活在一个相对和平的国家,少有宗教冲突,远离恐怖组织,但就像薛定说的那样,它们依然存在。如果这个故事能把大家从手机前拉到硝烟里,更多看到一些真实的残酷,我想它的存在也会变得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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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薛定的逃避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勇敢。
这世上鲜少有人能用理智压过热烈的情感,他逃避,是为了祝清晨能有幸福的将来,以己之悲,换她的安稳余生,这是成熟与负责的表现。
3.暂时就说以上啦。最近的剧情略紧张,有时候一章我会写大半天,之后如果进度较慢,我会申请每周修整一天,理一理思路,当然如果请假会提前告诉大家的,请领导们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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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抉择
第三十六章
许是窗外天光大亮,雪霁天晴朗, 祝清晨很早就醒了。
盯着天花板失神几秒钟, 终于想起身在何处了。
这是北京四合院,薛定家里。
醒来的第一件事, 不是爬起来洗漱, 也不是换好衣服,而是回想一遍昨夜发生的事,然后对着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
有知觉,有痛感。
看来并非做梦。
祝清晨慢慢地, 慢慢地,把头埋进被子里, 缩成一团笑起来,弓着腰像是一只煮熟的虾。
那些令人心跳不已、面红耳赤的画面,和他不撩则矣,一撩惊人的言辞,一一浮现在眼前。最后她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唇, 一遍遍回想他和她气息交融的时刻。
生平第一次明白狂喜的滋味。
整颗心都快要炸裂开来。
恨不能憋死在被窝里, 就这么开心死了都干脆利落,没什么怨言。
然而最后还是慢吞吞爬了起来, 一心盘算着要以什么样的表情见他, 自然而然说声早安。
对,不能扭捏,不能矫情。
最好大大咧咧倚在墙上对他眨眨眼,问他:“要不要给我一个早安吻?”
想到这里, 她又嘿嘿嘿笑起来。
可在房间里转悠一圈,又叫了几声薛定的名字,始终不见他的人影。
她推开他虚掩的卧室房门,只见被子凌乱地瘫在床上,屋内早已空无无人。
一顿。
奇怪,这大清早的,他去哪了?
下一刻,她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响动。
大门开启的声音。
她猜是薛定回来了,心念一动,大衣也没穿,就这么穿着家居服撒丫子往外跑,结果一脸喜悦地在院子里……撞上刘学英女士。
赶紧一个急刹车停下来,傻眼了。
祝清晨并不傻,眼前这中年女人气质出众,年纪适当,眉眼和薛定有几分像。
显然就是他妈。
男主人不在家,她这名分还未确定下来的房客就提前见了男主他妈,身上还穿着对方的睡衣。
这就十分尴尬了。
刘学英微微一顿,表情里有几分怔忡。
“你是……”
祝清晨横行二十六年,一朝被打回原形,脚往回一缩,规规矩矩站定了。
“阿姨好,我是薛定的……朋友。”
*
两杯热茶,一盘水果。
刘学英备好这些,与祝清晨对坐在沙发上聊起天来。
她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笑容里带着三分亲切,七分热情,丝毫没有平日里面对下属的不苟言笑。
那可不是?儿子已到而立之年,好容易带了个女性回家过夜,她只差没烧香拜佛谢天谢地了,哪里会跟人甩脸子?
反观祝清晨,尴尬。
大写的尴尬。
晨起还未洗漱,以为薛定回来了,喜气洋洋跑出院子,结果一身邋遢猝不及防见了家长。
趁着刘学英去厨房备茶,她飞快地以手代梳,理了理鸡窝似的头发,又赶忙回屋换了衣服,灰溜溜的,脸上上只差没写明两个大字:想死。
两人的对话干脆简洁,单刀直入。
姑娘叫啥名字啊?
——祝清晨。(糟了,她会不会嫌这名字奇葩?)
在哪里认识的?
——以色列。(火辣辣的异国情怀,正容易滋生奸//情!)
认识多久了?
——快一年了。(睁眼说瞎话,咳,反正跨年了就算一年。)
何方人士?
——俞市。(好歹这是首府,面对京城人士,她就不打算报沧县这种不为人知的小地方了……)
为什么来北京?
——南方人没见过大雪,恰好薛定前一阵去南方看了我,我也礼尚往来,上京拜访,顺便观光。(先说明是他主动去找了她,她才从善如流也找上了门来,免得人家觉得女孩子这么主动不太妥。)
祝清晨觉得自己颇有急智,对答如流。
可抬头再看薛母的表情,那双含笑的眼睛与薛定如出一辙,明明白白写着“我都懂”三个大字,只不点破她。
她又讪讪地,腾地一下红了脸。
死薛定,臭薛定,大清早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四合院里,还撞见睿智又不好蒙骗的刘学英女士。
刘学英看祝清晨这模样,约莫也是刚起床,没吃早饭。
两人不太熟,也俱不是多话之人,基本信息交流完了,便无话可说。她索性去了厨房给小辈做早餐。
祝清晨亦步亦趋跟上去,忐忑地说:“怎么好麻烦您呢?还是让我自己来吧,阿姨。”
刘学英笑着回头,冲她努努下巴,“你去看看电视,玩玩手机,该做什么做什么,我给你做一顿咱们老北京的早餐。”
老早便听说薛定的父母俱是老北京知识分子,一个在大使馆工作,一个在新闻行业当领军人物,祝清晨下意识觉得他们是不好相处之人。
哪知道今日一见,大感意外。
在这节骨眼上,她还沉浸在昨晚薛定的妥协与亲近中,满脑子都是欢喜,晕晕乎乎想着,未来婆婆好像挺好相处的啊……
呸,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就未来婆婆了?!
她大窘。
焦圈炸好了,豆汁也已备好,刘学英把食物端上桌,薛定却还迟迟没回来。
祝清晨给薛定发了好几条信息,也没见他回复。
当下说:“要不,我给薛定打个电话?”
话音刚落,院门又传来一阵动静。
说曹操,曹操就到。
踏着一地未化的积雪,薛定回来了。
他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踏进客厅,抬首便对上餐桌上的两人。
微微一顿。
刘学英笑着问:“又是社里有事,大清早把你召唤去了?赶紧过来,人清晨早饭都没吃,就等着你呢。”
祝清晨也望着薛定,很想用眼神传达愤怒,毕竟他一声不吭就消失了,留她一人在这面对突如其来的家长,可嘴上还是十分“温柔”地问候一句:“出门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啊?”
屋内暖气融融,空气里漂浮着食物的香气。
两个女人都生动鲜活地望着他。
薛定站定了,明明有满腔话要说,却又忽然之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祝清晨还顶着乱蓬蓬的发,母亲还系着围裙,亲自备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饭……
他换了拖鞋,只说了句:“我吃过了,你们吃吧……我换件衣服。”
事出突然,他连夜离开,并没有心思去顾虑母亲早晨会回来,万一撞见祝清晨,场面是否会尴尬。
事实上就连此刻,他也没有任何空闲去在意这个。
薛定回了卧室,关了门,褪去大衣,穿着一身正装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一地白雪。
大雪下了一夜,昨晚她堆的雪人早已被他压垮,如今连残骸都不知哪去了。
眼前清晰闪过她将他拉倒在雪地中的场景,她是那样专注地望着他,所有的诉求尽付眼底。昨夜的荒唐,昨夜的躁动,明明一帧一格都历历在目,却再也无法叫他轻松愉悦了。
回来的一路上,其实已经思量过很多遍了。
他心意已决。
只是此刻坐在这房间里,听着一门之隔外的母亲与她漫无边际聊着天,说这焦圈如何炸,豆汁喝不下就吐了罢,厨房里还榨有豆浆……
一颗心仍旧堵得慌。
他坐在床沿,撑着膝头,微微弓着腰,从床头摸了包烟,点燃,凑到嘴边。
从前从不在卧室内抽烟的。
只是如今,他知道踏出这扇门,他就必须果决一点,不能再拖泥带水。
外头是个晴朗日子,这一地积雪盖得再厚,也该化了。
薛定出神地望着白茫茫的院子,烟味入喉,苦不堪言。
*
一支烟抽完后,薛定换了身衣服,走出卧室。
看祝清晨吃得差不多了,他站在餐桌旁,低头看她,“洗漱一下,我们走吧。”
刘学英奇道:“外面这么冷,不好好呆在屋子里,去哪?”
祝清晨也一头雾水望着他。
虽然偶遇家长不在她的计划之内,但毕竟遇都遇上了,怎么薛定连起码的介绍都没有,这就拉着她要离开?在她的认知里,薛定为人懒散归懒散,但家教良好,怎么也不至于一声不吭就让她走人。
薛定言简意赅地说:“去机场。”
不论是刘学英还是祝清晨,都愣住了。
刘学英忙道:“这不是昨儿才来北京吗?你也不带人四处逛逛,怎么就要走了?”
薛定看也没看祝清晨,只对刘学英说:“她有要紧事找我,昨晚已经解决了。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要团聚,我也不多留她。”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昨晚她来得仓促,外面又下着大雪,不方便出门找酒店,所以让她在家里住了一晚。”
几句话,把两人的关系陡然间撇清。
刘学英愣住了,看看祝清晨,再看看儿子,忽然间一头雾水。
难不成,真是她搞错了?
而最讶异的,当属祝清晨。
她手持筷子望着一眼都不瞧她的薛定,试图搞清楚眼下是什么状况。
若说他不愿这么快在母亲面前坦白两人的关系,大可说她是朋友,可他连朋友这层关系都省略了,只说她找他有要紧事。如今“要紧事”解决了,竟要送她去机场?
薛定不是唐突之人,两人关系未曾确定,是不会急吼吼将她以女友身份介绍给家人的——这一点,祝清晨心知肚明。
可此刻的薛定急于撇清两人的关系,仿佛昨夜种种不过是她一场大梦。
这是祝清晨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她看着他冷静的眉眼,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搁下筷子,站起身来。
所有的少女情怀刹那间冻结成冰。
“我去洗漱。”她与他擦肩而过,声音里持续一夜的娇俏欢愉终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二十六年来从头到脚时刻武装到位的铠甲——遇见薛定后,她时时忘了穿上它,昨夜更是完全卸下。
但这一刻,她又变成了那个女战士。
*
北京的风雪悉数留在了昨夜,一轮红日冉冉东升,将白茫茫的大地也照得辉煌灿烂。
祝清晨与刘学英礼貌道别,跟在薛定身后踏出了大院。
脚下的积雪已有了初融的迹象。
她下意识回头,想从那一地苍白里找出昨夜的雪人,可到底什么也没找着。抬头再看眼前的背影,男人一如既往挺拔修长,却又仿佛和昨夜全然不同了。
他头也不回带她往胡同尽头走,她却停在那颗梧桐树下。
“薛定。”她叫他。
男人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终于回头对上她的视线。
她看着他仿佛结了冰似的表情,还有眼中那再也叫人看不透的情绪,慢慢地攥紧了手,“发生什么事了?”
“……”
“你后悔了,是不是?”
覆着积雪的梧桐树下,她还穿昨夜来时的白色大衣,头发松松的挽在脑后,素面朝天。眉是一如既往的浓而整齐,眼珠漆黑透亮,皮肤白得近乎半透明。
她从来都不爱化妆,但五官生得漂亮,有姜瑜的漂亮,却又比那种脆弱的美丽多了几分固执与顽强。这让她不只是秀丽,还有一种英气。
不同于昨日的,是她面上没了笑意,双手攥得紧紧的,垂在身侧,神情里有难以掩饰的紧张和焦虑。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在怕什么。
然而薛定看她片刻,点头。
“是。”
他听见自己冷漠而坚决地,说出了她最害怕听见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基本上低潮章节要结束了,接下来的半本书,又名《千里追夫、驯夫、睡夫记》。
反正就是天雷勾地火,战地搞事情。
来,划一下重点——【搞】字是重点。
来来来,100只小红包,流氓速速出水!=V=
皮带:老夫终于要重出江湖了,老泪纵横嘤嘤嘤!!!
第37章 逃兵
第三十七章
日光烈烈,积雪融融。
清晨时分, 天地间一片亮堂。
祝清晨立于胡同里, 抬眼望着周身都凛冽起来的薛定,心里宛如钝刀子割肉。
他的眼神再不复昨夜的清洌温柔, 浑身上下散发着显而易见的疏离与冷漠。
他说他后悔了。
祝清晨攥着手心, 固执地仰头看着他,“那昨晚算什么?”
不待他答话,她又哈哈笑了两声,“你可别告诉我一杯螺丝刀就把你喝醉了, 所以酒后乱性。”
薛定沉默半晌,说:“是人都会一时冲动, 会犯错。”
这话叫祝清晨心脏猛地一缩,先前的欢愉和喜悦悉数散尽。
哈,他管这叫错。
所以亲她是一时冲动,是犯错。
可她不信薛定是闹着玩的,即使他因一时冲动吻了她, 那眼里的狂热与放肆绝非一时兴起, 而是早有此意。
只是他好不容易钻出壳子,怎么又蜗牛似的缩回去了?
她咬紧牙关, 不肯泄气,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早上多久走的?去哪了?为什么突然就退缩了?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
一连串的问题抛给他。
她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看上去又多仓皇,明明满脸惊慌,却还强装镇定。
薛定移开了目光,不让自己再看她。
“……是我的原因。我后悔了。”
他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 却又好像来自遥远的地方。
“我已经做好决定了,你就当我是懦夫,连尝试一下也不敢。昨晚的事是我错了,没有想清楚就对你做了那些事……到底年纪尚轻,定力不够。对不起。”
祝清晨耳边嗡嗡一片,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可大脑乱作一团,又好像根本无法理解他的话。
她听见自己抬高了声音,尖利得有些失常。
“冲到飞机底下救人就敢,恐怖分子袭击也不怕,拿枪爆人脑袋的时候连眼都没眨一下,到头来你跟我说,你怕我?”
“……”
“薛定,我是龙潭虎穴吗?我比炸//弹,比恐怖分子还可怕?你连死都不怕,你怕我?!”
她气,气到肺都要炸了。
可更多的是胸口尖锐的疼痛感,被放弃,被拒绝,被敬而远之的痛。
那男人却安然而立,侧脸对她,连正眼都不瞧她一下。
一如既往的冷漠,疏离,好似孑然一身活在这世界上,了无牵挂。
她咬牙切齿命令他:“你看着我,你有本事看着我说话。你不是家教良好吗?不是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吗?没人教过你跟人说话的时候要直视对方以示礼貌吗?”
看不到他的眼神和表情,她比谁都心慌。
树上积雪初融,有雪水沿着树干滴落下来,啪嗒一声,落在他肩头。
薛定恍若未觉,一动不动站在那。
唯有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在大衣衣袖里慢慢地攥紧了拳头,用力到指尖泛白,指甲都深深嵌入掌心。
“对,我怕你。”他静静地说,“连死都不怕,只怕你。”
怕你伤心。
怕你等了半辈子只等来个没有结局的结局。
怕你像陈一丁的妻子那样,一年到头聚少离多,最后伏在行李箱上哭得天昏地暗。
他本不怕死的,直到后来遇到了她。
因为知道她会担心,会牵挂,会忧虑,会恐惧,所以连他也开始害怕。
可这些,他不能说。
祝清晨这个女人,固执又倔强,若他说清原委,恐怕她不会轻易罢休,反而会想方设法磨他的意志,灭他的坚决。
他不能说。
树底下,那女人带了哭音问他:“那你亲我干什么?”
他还是不去看她,努力维持平静,“都说是一时冲动了,对不起。”
“谁要听你的对不起?对不起你大爷的!”她忽然间爆了粗口,俯身在地上抓了把冷冰冰的雪,重重地朝他丢了过去。
那雪渣子兜头落下,洒了薛定满头满脸,眉毛上、面上、衣领上,到处都是。
她的声音犹带哭音却不自知,近乎于咬牙切齿地质问他:“在眼里,在耳边,在鼻尖……在你大爷的!薛定,你把我当什么了?消遣吗?玩意儿吗?高兴的时候逗一下,不高兴了就丢一边。说过的话睡一觉就忘得一干二净,睁眼醒来就翻脸不认人,你,你——”
语言这种东西,出口伤人时可以充满力量,全心全意爱一个人时却是这样苍白无力。
若是能让他也尝到她的痛就好了。
他只是喜欢,可有可无的喜欢。他不像她这样用了浑身力气去爱一个人,天南地北追了过来,女儿家的矜持不管不顾,却到底还是落到这个地步。
祝清晨的胸口大起大落,气他反悔无情,气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忽然抬手指着他家门,“你要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我,不管我死活,那你就回去好了。我用不着你送我,用不着你在这假惺惺装好人!你滚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