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冰上踽踽独行。
她姿态笨拙地离他越来越远。
可他一动不动站在那,却觉得她越走越近,越走越近,近到令他没由来一阵紧张。
祝清晨是真能吃。
从冰面上下来,散步一阵,又开始垂涎于路边的老北京爆肚和糖葫芦。
他一一买给她,她却又吃不完,只好装在袋子里,他替她拎着。
过了座桥,路边的某家酒吧门口挤满了围观群众。
祝清晨凑近了去看,才发现大厅里有人跳钢管舞,乐队激烈地伴奏,跳舞女郎身姿妖娆妩媚,一头大波浪在空中肆意起伏。
“想看?”薛定问她。
她点头,“还没见过真人跳钢管舞。”
话音刚落,他就带着她往里走。
挑了个正对舞台的位置,两人坐了下来,薛定点了杯螺丝刀,替她要了杯自由古巴。
台上的女人只穿了比基尼,身材不是亚洲时兴的瘦竹竿,而是欧美更流行的肉弹。除了胸大,常年跳钢管舞练出的肌肉也相当有力量。
祝清晨注意到,她的小腹有清晰的人鱼线和腹肌。
几乎是一收腹,她就开始回想自己的肚子长什么样……
店内的音响效果太好,鼓点与乐声几乎将耳膜震破。
她要与薛定说话,他却隔得极近也听不见。
直到最后,他与她近乎面贴面,她凑在他耳边大声问:“你以前来看过吗?”
在那激烈的音乐声中,她几乎是嘶吼着在发问。
薛定点头。
老友偶尔要聚,会选在后海,一到夜里八点,天色一暗,乐队演唱的间隙,就会有一场十分钟左右的钢管舞。
他看过几次。
台上的女人还在搔首弄姿,性感火辣。
祝清晨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嘴角微微一撇。
他看过?
他居然看过……
却也在这一刹那,薛定恰好抬起头来。于是相距极近的两人,因为一人撇嘴,一人抬头,她的嘴唇几乎擦到他的面颊。
但也只是极为短暂的片刻,一个稍纵即逝的亲密接触。
祝清晨一愣。
薛定也是一愣。
店内昏暗一片,只有射灯忽明忽暗,闪烁不已。
她就在他眼前。
面与面不过几厘米的距离,温热的呼吸几乎抵达他的面颊。
哪怕店内人声鼎沸,乐声嘈杂,可是噪音再巨大,也难以掩饰他陡然间急促起来的呼吸与心跳。
她离得太近了。
就这样睁着明亮清透的眼睛望着他,嘴唇微微张着,他几乎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注意那两片润泽绯红的唇瓣。
耳边的乐声就在此刻戛然而止。
乐队上台,女郎离去,吉他声与键盘声一响,主唱拿着麦克风毫不迟疑唱起画风迥异的歌曲来。
借我十年,借我亡命天涯的勇敢。
借我说得出口的旦旦誓言,借我孤绝如初见。
借我不惧碾压的鲜活,借我生猛与莽撞不问明天。
借我一束光照亮黯淡,借我笑颜灿烂如春天。
笑颜灿烂是她,照亮暗淡的光也是她。
薛定呼吸不稳,在昏暗的酒吧里一瞬不瞬看着她,看着她仿佛淬了□□一般的嘴唇。
鬼使神差想要吻上去。
可他只是失神片刻,陡然间回过神来,随即后退,重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转瞬之间,心头百转千回。
他到底在想什么?
吻她?!
几乎是一刹那,过往半年的反常悉数涌上心头,那些过去因为没有深思而刻意放任自我的行为,他猛地明白了缘由。
为什么想见她,千里迢迢送只相机过去。
为什么逢年过节,倦怠懒散如他,会以拌嘴的形式非要发个不像祝福的祝福给她。
为什么大年夜里,幼稚冲动到买了把烟花回来,就为了拍张照片发朋友圈。
为什么在四合院外看见她,听信她跑来还钱这种鬼话,明知那理由蹩脚到无可救药,却还不去追问深究。
因为他想见她。
看不见的时候,会想说上一两句话。
看见了,却会不知餍足,莫名其妙想要再近一点,直到吻到她的唇。
面颊上她的嘴唇划过的地方,仿佛留下了无形的烙印,滚烫,灼热。
可是理智尚在。
他过往的信誓旦旦和对未来清晰的规划,像是一双扼住咽喉的手,叫他霍地抽身而出。
他空有亡命天涯的勇敢,却没有生猛与莽撞不问明天。
在原地停顿两秒,薛定忽然间站起身来,“我出去打个电话。”
说完,也没理会祝清晨的反应,大步流星推门走出酒吧。
祝清晨怔怔地坐在那里,莫名其妙看着他的背影,心下一片恍惚。
刚才那一刻,如果她的直觉没有出错,他是想要吻她的吧?
那个男人,漆黑一片的眼里像是突然有了火光,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嘴唇……
可她不确定,索性站起来推门而出,却只看见薛定拿着手机在不远处的湖边打电话。
垂柳在他身后,积雪在他脚下,结冰的湖面在他身前蔓延铺展开去。
*
乔恺在七大姑八大姨的家庭聚会上,猛然听见手机响了,如获大赦似的跳出客厅,“接电话,我接个电话去!”
他妈拉住他,“长辈跟你说话呢,接什么电话啊!”
他赶紧把屏幕凑过去给母亲看。
来电的人已有备注——“我的老大哥”。
“我组长打来的,顶头上司,真是我的老大哥!”他捏着手机,一蹦三尺远跑回了卧室。
锁门。
接电话。
那头的薛定还没开口,就听乔恺率先抱怨了一大堆。
过年回家,已然二十六的黄金单身狗乔恺同志,已经一连接受了半个月的催婚洗礼。
“单身一时爽,过年火葬场。皇帝不急,七大姑八大姨倒是心急如焚。好在你给我打电话,要不然不知道今天会被批/斗到多久去!我告诉你,连尿遁都被人堵在厕所,尿完了出来继续批/斗!”
薛定的话都到了嘴边,却没能说出来。
只是沉默片刻,问乔恺:“那你是怎么想的?逃得了一时,还能逃得了一辈子?”
乔恺揉揉鼻子,“也没打算逃一辈子,再干几年吧,算是圆自己一个梦。读书的时候,就一心想要当战地记者,现在好不容易站上这个岗位,难道轻而易举就放弃?等我实现了人生价值,再听我妈的话,好好转业,回来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尽尽为人子女的义务。”
所以还是会妥协。
还是会放弃。
薛定沉默不语,却听乔恺反问他:“那你呢?还是坚持单身一辈子,为战地事业奉献终身?”
他笑了两声,“没想过要改变。”
他不是会妥协的人,更别谈放弃。
人活一辈子,如果最初的理想都放弃了,剩下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乔恺却忽然笑了,“不改变也好,我想不出这世界上还有比你更适合走这条路的人——不要命,有本事,天不怕地不怕的,就该你去做这一行。”
他也哑然失笑,“这是在夸我?”
可乔恺没有答话,反而接着自己的话茬说了下去。
“不过你坚持归坚持,却不一定非得一辈子单身。因为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上不只有你这样的男人,还有和你一样的女人。当然了,我也不是说你们生理结构一样,是想法差不多。愿意一辈子活得跌宕起伏,愿意不去想明天会怎么样,愿意为了今天的肆意而活着,愿意……横竖就是愿意和你一样像现在这么活着。”
“你是没有枪的战士,说不定哪天也能找到和你志同道合、并肩作战的女战士。”乔恺被自己的机智震撼了,在那头傻乐呵,“我真是太聪明了,直接解决了你这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世界性难题!”
这头的薛定没有说话,却猛地一顿。
他说女战士。
这三个字像是闪电一样划过脑海,划过眼前。
他抬头,看见不远处站在酒吧门前的祝清晨。
她与他遥遥相望,一身白色大衣在黑夜里鲜明耀眼,融不进这漆黑的夜色一片。
那会是他的女战士吗?
会和他一样不顾明天,不懂放弃,只要今天活得肆意热烈,就不管不顾去相爱去在一起的女战士。
是她吗?
第32章 亲我
雪夜里, 祝清晨朝他走来, 定定地注视着他, “怎么了?”
他握紧了手机, 片刻后,笑了,“没事, 社里有点事情,跟乔恺打了个电话。”
再看一眼酒吧里,他问:“还回去看吗?”
“不用了,钢管舞都跳完了, 剩下的没什么好看。”
薛定失笑。
这女人, 好/色都好/色得坦坦荡荡。
两人一路往回走, 十来分钟的路程,途中穿过了狭窄拥挤的烟袋斜街。
人潮拥挤,你来我往。
好几次有人把他们俩冲散,他一回头, 发现祝清晨隔着好几个人头在朝他张望, 就是过不来。
她不识路, 迷路了反倒麻烦。
又一波人从对面涌来时,薛定忽然之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跟上。”
那几人匆匆而过, 他又倏地松了手。
祝清晨垂着头,盯着被他握过的地方,心里痒痒的。
他目不斜视往前走, 握过她的那只手微微一动,却有些空荡荡的。
出了烟袋斜街,绕着大街走了一小段路,快到薛定住的胡同了。
他接了一通电话。
刘学英打来的,只说:“这会儿还在下雪,我在城北,恐怕回来不容易。今晚就在这边住一宿,你不用担心。”
薛定说:“好的,等雪停了再回来吧。”
“嗯,刚好手头夜有点文件要处理,在这边也方便。”
刘学英离婚之后就搬去了城北,在那边有房子。
这回也是因为薛定回家过年,她又回四合院来陪陪儿子。虽说两人的相处模式也大多是各做各的事,但至少同一个屋檐下,有人一起吃饭一起生活,好过一个人孤零零的。
只是这种陪伴,到底意义多大,恐怕谁也说不上来。
薛定挂了电话,问祝清晨:“你今晚住哪?”
“你家那么大,没地方给我住吗?”
他啼笑皆非,“动不动就往别人家里住,祝清晨,你的矜持在哪里?”
“反正都一/丝/不/挂同床共枕过了,该看不该看的地方你也都看了,我还有什么好矜持的?”她摊手,“况且我一穷人,负债三十来万呢!来了北京还在景点附近住酒店,我哪来那么多钱啊?”
听着像是很有道理。
薛定瞥她一眼,不说话,只笑了两声,还是带她回家了。
打开四合院的大门,院子里有一层挺厚的积雪,天上也还飘着小雪。他这人太懒,懒得铲雪,反正太阳出来也该化了,有什么好铲的?
倒是祝清晨,作为一个没见过大雪的南方人,欢呼一声就扑了过去。
“我要堆雪人!”
他少有见她这样欢快的一面,好像姜瑜与祝山海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她才真的没有任何负担地过起自己的人生来。
“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点工具。”
他前所未有地想要纵容她一把。
没有父亲宠她,那他来。
去冰箱里翻了翻,薛定找出一只红萝卜,因这个时节没有樱桃做眼睛,他干脆拆了一袋前几天社里同事从比利时带回来的巧克力。
看着好像挺贵的。
反正他也不爱吃,拿去当雪人的眼珠子正好。
正欲关冰箱门,余光忽然瞥见最顶上的那盒糖。
那盒在江南时,特地买给祝清晨,却又没能送出手的糖。
顿了顿,一起拿上了。
院子里的人蹲在雪地里,已经朝自己笼了一大团积雪,奋力地要往上堆成雪人的身体。
薛定把巧克力和胡萝卜扔在她脚边。
“眼睛,鼻子。”
最后,又把那盒糖轻飘飘递过去。
“还有这个。”
“这是什么?”祝清晨一顿,接了过来,却又因为铁盒糖果刚从冰箱里拿出来,顿时一个激灵,“好冰啊!”
薛定站在她旁边,居高临下看着她,随口胡诌。
“前几天去社里,国外的同事带回来的,我又不吃糖,就给你了吧。”
话音刚落,祝清晨拿着盒子,一字一句念出上面的小字。
“沧县苏州街三弄二十七号,苏小姐手工糖果。”
薛定:“……”
祝清晨:“……”
大眼对小眼,片刻后,祝清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来我们沧县的糖果远销国内外,已经全面走向国际化了。”
薛定也笑了两声,不见被拆穿后的尴尬,反倒蹲了下来,一把抽过她手里的糖,“不要就算了。”
她又赶忙来抢,“谁说不要?我要!”
他看她小心翼翼把铁盒拿了回去,擦拭两下,眉开眼笑地放进大衣口袋里。
大门外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照在她尚显年轻的面庞上,而她低头堆雪人,模样还挺认真。
手指都冻得红通通了,还在奋力堆。
薛定就蹲在那看着,脑中也不知想些什么,乱七八糟像这漫天飞舞的雪。
她还年轻,哪怕一时愿意陪他四处奔波,不问明天,三十以后呢?四十以后又当如何?
她会想要婚姻与安定的生活吗?
她会嫌弃日复一日为他担忧为他不安吧。
她愿意一辈子跟着他四处漂泊吗?
一辈子,这个词让他感到陌生。父母也好,老太太也罢,昔日的友人同伴,无一不是已经远去,或正在远去。
他早已做好准备,在命运的渡口坐上一叶扁舟,孤身一人踽踽独行,前路如何,他不甚在意。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多出一个人来,他竟也开始考虑身边能否空出一个位置。
若是她半路想下船了,他又该如何是好?
那么,怀揣着一时的狂妄,去谈一场短时间的恋爱呢?
他定定地望着她的侧脸。
一时尝了鲜,还舍得放她走吗?
半年了。
半年来,他未曾说过只言片语关乎风月,不曾做过一丝一毫暧昧举措,就这么盼着,想着,念着,也好像中了毒、上了瘾。
若是真在一起了,还能放下吗?
病入膏肓的人,还会去在意那么多吗?
薛定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就像这一地厚厚的白雪,看着白茫茫一片,干净素白,其实尘土都埋藏在底下。
不计后果地去爱一个人,等到轰轰烈烈的热恋一过去,现实的残酷就浮出水面,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会把曾有过的美好回忆彻底击碎,爱情也变得满目疮痍。
他在走神,祝清晨却已经粗略地堆好了雪人。
胡萝卜插上去当鼻子。
巧克力正要塞进雪堆里,却又忽的一顿。
看着挺贵的啊!
她想了想,干脆把巧克力往嘴里塞,那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果然与便宜的糖果是不同的。
回头想问薛定,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要拿来浪费。
却看见他蹲在那里失神地看着她,又或者其实是透过她,看向别的什么。
心念一动,祝清晨起了坏心眼。
从地上抓了把冰渣握成一小团,趁他走神,朝着他的衣领就砸了过去。
砰——
那一小团雪正中他的脖子,四散开来,簌簌落下,不少掉进他的衣领。
薛定低呼一声,浑身一颤。
冰渣落进衣服里,那滋味简直……
回过神来,他迅速从地上攥了把雪,也站起身来朝她掷去。他又不是君子,才不管什么报仇十年不晚,有仇就报,有雪就扔。
祝清晨没来得及躲闪,只能用手掩面,重心下意识朝后一倒,竟一屁股坐倒在雪地里。
雪水很快染湿了裤子,她想爬起来,谁知道这院子里积雪太厚,屁股陷得挺深,她又因为长时间蹲着,脚都发麻了。
连试几次,居然没爬起来。
薛定上前两步,伸手去拉她。
祝清晨居然一把握住那只手,用力一拉,将他也拉倒在雪地上。只是因为用力过猛,她自己也躺在了积雪里。
薛定就扑倒在她身侧,一转头,就看见她仰躺着,肆无忌惮在雪地上哈哈大笑。
与这一地素白相比,她的眼珠太黑太亮,像淬了光。
而她是那样生动鲜活地望着他,笑意浓烈如焰火,点缀了这清冷夜色。
就好像在以色列的戈兰高地时,她肆无忌惮脱掉外衣,大步流星走在风雨中。
也许从那一刻起,薛定就再没能忘掉这样的她。
她看似冰冷,内里却藏着不灭的火焰。
他支着身子,双手陷入冰冷潮湿的雪中,却没有急着收回来。
鬼使神差的,俯身靠近了她。
有风在吹,有雪在下,堆好的雪人被他压垮。北方的雪夜是这样清冷寂寞,街道上胡同里空无一人,人人都在家中取暖。
可在这冰天雪地里,却有两个不怕冷的人。
薛定觉得胸口像是有一团火焰,随着她那肆意的笑容愈燃愈旺,升腾着、盘旋着,一路冲破了胸腔,迫使他微张着唇,想要将那团火焰也送给她,叫她也尝尝那滚烫灼人的滋味。
别只烧他一个人了。
别再折磨他矛盾又不堪一击的理智了。
他的灵魂有两半,一半叫嚣着吻下去,一半叫嚣着要理智。
可人这种生物,脑中传达着要理智的命令,身体却往往顺从于欲望。
终于,薛定撑在雪地里,朝她俯身凑近。
祝清晨望着他,睫毛一颤,下意识闭上了眼。
然而门外忽然有人重重地敲起门来。
砰砰砰——
祝清晨猛地睁开眼来,从薛定眼里看见那重新浮现出来的清明与理智。
今夜有两个瞬间,他想要吻她。
然而两个瞬间都落空了。
他明白,她亦看明白了。
薛定一言不发爬了起来,走到院门口,开门。
几步开外有个醉醺醺的酒鬼,刚才踹门的就是他。听见开门声,他回过头来,拎着酒瓶子,对着薛定嘿嘿一笑。
……
薛定几乎忍不住暗骂一句操,却还是在关门回头的那一瞬间,恢复如初。
背后,不知什么时候也爬起来的祝清晨,拍拍屁股,似笑非笑望着他,“你刚才是不是想亲我?”
他瞥她一眼,也拍拍衣服上的雪,“我是有多饥渴,才会想要亲一个男的?”
拍完积雪,绕过她往屋里走。
祝清晨跟了上去,拉住他的衣摆,“你别装蒜,我看出来了,你就是想亲我,酒吧里一次,刚才雪地里又一次。”
薛定头也未回,“自作多情是病,得治。”
“你会治?”她笑吟吟反问,跟着他在门口脱了鞋,穿上他拎到面前来的淡蓝色棉拖,“要不,你亲我一口,看看能不能治好?”
她死缠烂打着跟进屋来。
薛定没理她,从浴室上方的柜子里拿了一方新的毛巾出来,又去储物间拿了刘学英春节前夕准备的几套洗漱用品之一。
他那母亲最喜欢未雨绸缪了,今日总算派上用场。
走出储物间,他将那堆东西悉数放在祝清晨手上。
“拿好了,洗澡去。”
她满身都是雪,一进屋就被暖气融化,湿哒哒的,就连头发也不例外。
再不冲个热水澡,会感冒。
这一刻,两人都有种错觉,仿佛这不是在北京,而是在以色列。
一切都一模一样。
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做着同样的事情。
祝清晨抱着那堆东西,说了声:“胆小鬼,亲一下又不会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然后从他身旁经过,眼看就要往卫生间走。
可走了几步,她猛地转身。
只见薛定站在她身后,唇角有一抹来不及收起的笑意,眼底是少见的柔和与光芒。
忽然看见她转过头来,他错愕了一瞬,欲盖弥彰似的收起了笑意。
“还不去冲热水澡?”
他还板起脸来,盯着地板上的那道水渍,“洗完澡把地板给我擦干净。”
她一下子扬起唇角,像是抓住了他的小辫子,也不说话,转头闪身进了卫生间。
关上门,正对墙上那面光亮的镜子。
她看着自己渐弯的眉眼、泛红的双颊,一点一点抱紧了怀里的东西。
这傻子。
总是一脸严肃,其实什么情绪都放在眼里了。
心动了。
挣扎了。
温柔了。
迟疑了。
……
她就这么抱着那堆洗漱用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一点绽放出越来越盛的笑意,浑身湿漉漉的模样虽狼狈,但眼里若有光。
今夜很安静,除去窗外的风声,此间寂静无比。
可也并非完全寂静。
咚,咚,咚。
屋内屋外,有两个人的心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容忽视。
她知道,他也动心了。
第33章 第一个吻·北京
洗澡洗到一半时, 祝清晨听见薛定在敲浴室的门。
“祝清晨。”
一把拿过挂在墙上的浴巾裹住自己,她似笑非笑把门拉开一条缝,“怎么, 要和我洗鸳鸯浴?”
“……”
薛定把手里的那套干净睡衣递给她, “你没带换洗衣物,晚上穿这个睡。”
她接了过来,没来得及说什么, 就见他干脆利落扭头走了。
这么不给面子?
她低头看看自己刻意露出来的若隐若现的沟……好的, 白挤了。
那套睡衣是米白色的,女士家居服,样式挺保守,但面料很舒服, 设计也简洁大方。
祝清晨穿上之后,心里未免咯噔一下,走出浴室。
薛定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她走过去, 坐在他身旁, 假意加入了看电影的阵营, 结果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他:“你家还有女士睡衣?”
薛定盯着屏幕,目不斜视, “嗯。”
祝清晨盘腿坐着, 顿了顿,又问:“你不是不打算找女朋友吗?还准备女士睡衣干什么?”
试探的意味十足。
薛定这下转过头来了,看她一眼, 轻笑一声,“女朋友是没打算找,但母亲这种生物可由不得我的个人意愿了,打从生下来就有。”
“……所以这是你妈的睡衣?”
他似笑非笑反问她:“你妈妈没教过你,你妈和的字不能连起来用?”
“……”她假意没听见这句,“你妈妈还挺潮,睡衣样式不错。”
这个人,真记仇。
还拿她的话反过来将她一军!
祝清晨想翻个白眼,结果翻着翻着,又笑了出来。
这男人硝烟里走过几遭,炮火里奔波几年,可到头来白纸一张,干干净净,在男女关系上简直没有一点黑历史。
她和他,还真是不对等。
可她不急。
如果那个人真是他,她愿意陪他挣扎,陪他傲娇,陪他从不确定走到心意已定那一天。
不,不是如果。
那个人只能是他。
祝清晨窝在沙发上,听窗外轻微的落雪声,看着屏幕上的老电影。
薛定放的是部外国片,她错过了开头,也不知道片名。
但那有什么要紧的?
和喜欢的人窝在冬日的暖气里,无声地共享一部电影,偶尔侧头,偷偷拉近一点距离,看他上扬的嘴角亦或低垂的眉眼,已是人生一大幸事。
影片中的男人由始至终爱着一个女人,却又因为早年许下的承诺,陷入一桩无爱的婚姻之中,在责任与爱情里苦苦挣扎。
他站在海边,看着心上人乘船远去,不断告诉自己:当帆船经过灯塔前,只要她回头,我就义无反顾追上去,告诉她我爱她。
只可惜无论他如何祈祷,女人始终未曾回头。
她知道他就在身后,可她没有回头,因为她不要做他的羁绊,她要放他自由。
帆船最终开过了灯塔。
她也从此离开了他的人生。
“也许爱的一部分,就是学着放手。”
影片中的主人公如是说。
一开始,只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才漫不经心在错过开头的情况下和薛定一同看电影,然而到了最后一刻,祝清晨已然为这没有结果的爱情所感染。
她看着相爱一生却又抱憾终身的两个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薛定关掉了电视,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已经十二点过了,该睡觉了。”
祝清晨没动,忽的侧头望着他,“如果是你,你会选什么?责任,还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