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头看去,姜瑜也在仰头笑着,眼里被焰火的光辉映照得明亮又快活,像是重返年轻时刻。
真好。
这才是活着。
这一刻,她没有犯职业病去屋里拿相机,而是拿出手机,轻轻拍下此刻的姜瑜。
半分钟后,朋友圈里出现她百年难得发一条的状态。
一张照片,外加一句话。
千里之外,冰封万里的首都,也有人在过新年。
薛振峰前些日子又赶回黑非驻守使馆,老太太执意要回敬老院陪孤零零的老伙伴过节,于是偌大的家中只剩下薛定和刘学英,略显冷清。
刘学英有年终报告要赶,坐在沙发上仍在忙碌。
薛定坐在沙发上看春晚。
电视机里正放着小品,年年都是那几个熟面孔,抖着有时好笑有时尴尬的包袱。他看一阵,也会低头看看手机。
离开沧县时,他与祝清晨加了微信好友,眼看着凌晨将近,也拉开了好友列表。
虽然他这人懒于交际,别说群发祝福了,就连点开大家的祝福也觉得浪费时间,因为千篇一律,没有意义。但今年也极为反常地开始一一点开那些祝福。
然而……
没有她的。
他点开了最后一条祝福,心想,那女人真是懒啊,过新年了都不发个问候。
好歹他还是她的债主。
啧,发条节日祝福的诚意都没有,白借给她那么多钱了。
下一刻,随手点开朋友圈,一愣。
真巧,最顶上的那条就是她。
黑漆漆的夜空,烟火漫天,她那比实际年龄看着要苍老几分的母亲就在屏幕正中,微微笑着,前所未有的平静温柔。
而那个女人为图片配的文字也极为简单:“新年快乐,真的很快乐。”
他低头凝视着屏幕,蓦地笑起来。
抬头再看窗外,首都治理空气,防止污染,并不允许燃放烟花爆竹。
几乎是心念一动,他就起身穿上大衣,往外走。
“上哪去?”刘学英抬头问他。
“买包烟。”手揣在大衣口袋里,触到的正是白日里剩下的半包,而他依然面不改色说着谎。
刘学英在身后念他,大意就是吸烟有害健康。
他权当没听见,把门虚掩上,快步走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很快走到了院子外头的小商店里。
北京虽不让燃放烟花爆竹,但小摊小贩依然在偷着卖。
他掏钱,买了一大把烟花。
小时候总嫌这玩意儿娘,男子汉大丈夫,要放就该放二脚踢、鱼雷,谁没事拿着这鬼东西舞来舞去的?
没想到今日他也娘了一把。
回到四合院里,他四下瞧瞧,没人,轻笑两声,点燃了烟花。
一手四五只,同时燃放起来,烟雾一起,光彩四溢。
他又将烟花悉数握在左手,右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草草拍了一张。低头一看,花了,不行,再拍一张。
如此折腾了大概五六分钟,他轻手轻脚把燃过的小木棍扔进院外的垃圾桶里,掸了掸衣服,若无其事回了屋。
刘学英闻见空气里的味道,问他:“你买的什么烟,怎么一股焦味?”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烟里有烟焦油,当然一股焦味。”
脱了大衣,坐进柔软的沙发里,十一点五十七。
他迅速点进朋友圈,从刚才拍的照片里选出最清晰的一张,发出去,配图文字就三字:过新年。
短短一分钟内,看着春晚刷朋友圈的人可不少,眼看着回复和点赞节节攀升。
主任:小薛,新年快乐啊!
外勤四组张丽丽:定哥也少女心了?居然放起烟花来了,哈哈,新年快乐!
乔恺:喂,幺幺零吗,我要举报,海淀区这边有人燃放烟花爆竹,求逮捕。
乔羽:我也想放^^【/可爱】
他盯着屏幕,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某一刻,在那花里胡哨的众多点赞头像里,突然间出现一个蔚蓝色的小方块,正中是一朵云。
他心头一顿。
下一秒,祝清晨的回复出现在评论最下方。
“你的烟花没我的好看!【/得意】【/转圈】”
他陡然间笑出了声。
一下一下,愉悦至极,胸腔深处传来花开的声音。
没想到除此之外,还有更大的惊喜。
手机一震,他收到了谁发来的微信消息,就好像有了心灵感应似的,他立马退出了朋友圈,点开消息列表。
在屏幕的最上方,那只蔚蓝色的小方块好整以暇等着他点开,小小的云朵仿佛也在拼命叫嚣着:点开我,点开我!
他屏息,点开那朵云。
心跳有些奇异,快得离谱。
眼前是一行小字,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符号,可字里行间里都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与活力。
“新年快乐,薛大英雄!”
——来自欠债大王祝清晨的,新年祝福。
第30章 追随
第三十章
“新年快乐, 薛大英雄!”
耳边是小品里诙谐的台词, 窗外一片宁静, 首都地区无人燃放鞭炮烟花, 只剩下无声的大雪与寒冬。
薛定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注视着来自欠债大王的节日祝福。
心头忽然间冰消雪融。
他就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盘腿坐, 唇角勾起浓浓笑意,回复她。
“新年快乐,祝女战士!”
祝清晨很快反驳:“什么鬼名字?还不如叫我美少女战士!”
他回:“你这年纪,没叫你妇女战士已经很好了。”
“那你只能是薛大狗熊了, 我收回刚才的恭维。”
“收回无效, 我已经收下了。”
两人一来一往发着斗嘴的话。
每条信息发送过去后, 薛定也并没有抬头看电视,而是一直注视着屏幕上方那行小字: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并未察觉到,不知为何,短暂的等待似乎也变得令人心生愉悦起来。
十一点五十九分, 春晚开始倒计时。
远在成都的小空地上, 祝清晨与挚友、母亲站在人群里, 也都一同仰望着夜空里一朵朵绽放开来的巨大焰火,不约而同大声数着。
十, 九, 八,七,六——
五, 四,三,二,一!
当人群又蹦又跳,充斥着欢呼声与孩童的吵闹声时,祝清晨蓦地低下头,在屏幕上打下一行祝福。
人人都说心诚则灵,她却从小到大都不是个迷信的人,从不相信这些。
儿时,姜瑜被院里的人拉着去昭觉寺,想带她同去,她拒绝。长大后,姜瑜也想学别人去给她算命求姻缘,她依然拒绝。
怪力乱神的事,她不信。
历来不信。
可是此刻,在新年来临的第一分钟里,她却忽然前所未有地期盼着心诚则灵,期盼着自己若真是诚心诚意去祝福一个人,那份祝福就一定会被老天爷听见。
午夜,她在一片喧哗声中发了信息给那人。
几乎是按下发送键的那一瞬间,手机蓦地一震,那人的信息也出现在屏幕上。
对话窗口里静悄悄摆着两条新的信息。
祝清晨:新的一年,祝你一切顺利,平平安安。
薛定:希望不顺遂的都留在旧年里,今年是我们女战士崭新的开始。
焰火漫天,巨大的轰鸣声仿佛也在这一刻抵达心底。
祝清晨低头看着那条信息,耳边与心底都有烟花炸开,拿着手机的双手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掌心湿漉漉一片。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从来都是最特别的存在。
今夜收到祝福无数,人人都祝她新年快乐,早日脱单,大富大贵,工作顺利……那些吉祥的话她从小听到大,听完以后就会完全忘记它们来自谁的口中,又到底夹杂了对方怎样的期许。
因为她明白,说的人并没有很上心,听的人也不用太认真。
可是薛定是不一样的。
他说着最朴实的话语,却一字一句都包含真心。他没有祝她大富大贵,也没有为她祈祷这世间受人歆羡的一切好处,他说希望她把不顺遂的都留在旧年里,。今年是崭新的开始。
他戏称她是女战士。
可就连这可笑的称呼,也叫她不忍卒读。
祝清晨在手机这端几欲落泪,薛定却在那一头低声笑了。
很多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
他记得她开着小破车朝医院飞奔时,眼角挂着泪水还在凶他:“喂,你别死了啊!”
在以色列与他分别时,也曾恶声恶气在候机队伍里朝他大喊:“薛定,你那么爱逞英雄,可别死了啊!”
前些天在沧县送他离去时,她拿着相机拍下他,说是留念。那时候他笑着说她在诅咒他,给他拍遗照。可她蹙眉望着他,斥责他不许胡说。
……
这个女人,是真的很担心他的安危,真的怕他一不小心死在硝烟里啊。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敲下一行小字。
“放心,我会活着完成每一次任务,回来找你讨债。”
不管她在沧县还是在俞市,或是在天南海北哪一个角落,他都愿意不远千里赶去见她一面。不是为了讨债,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仅仅是为了安心。
他低头凝视着屏幕,有些失神。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因为看见她而感到安心了?
空地上,姜瑜侧头来看女儿,却只看见她揉着眼睛,低头盯着手机屏幕。
所有人都在欢庆新年的到来,她为什么会哭?
姜瑜伸手揉揉她的头,“在看什么?”
祝清晨却有些慌乱地收起手机,摇头,“没什么。”
再次仰头仰望夜空,胸口有一片来不及化开的蜜糖,很浅很淡的甜。
她知道自己大概着了魔,只要一想到他与她同在一片夜空下,都会忍不住喜悦。
*
薛定给的□□里,除去打官司用掉的三十一万元,还剩下二十八万。
大年初四,祝清晨又一次给薛定发信息。
“地址给我一下。”
薛定问她:“要地址做什么?”
她说:“有东西要寄给你。”
于是很快收到斩钉截铁的拒绝,“如果你想把□□寄还给我,死了这条心。”
她:“……”
祝清晨苦口婆心,“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做用快递寄□□这种事?”
薛定:“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傻子?看着还挺像。”
这人,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祝清晨干脆把离婚协议书从抽屉里拿出来,拍了张照片发过去,“看好了,事情已经解决了,卡里的钱也都用了,就算寄给你,也只是剩下的一点皮毛。”
薛定看了那离婚协议书,低笑出声,也觉得莫名轻松。
将地址发送给她时,还开玩笑说:“别是寄炸/弹来,想把债主干掉。”
祝清晨回答得干脆利落:“就你那职业,还用得着我寄炸弹?你去过的地方,从天上掉下的炸弹恐怕比我这天上掉下来的雨点都多。”
地址的事便告一段落。
然而薛定不知道的是,祝清晨拿到了他家地址,将□□揣在兜里,很快和童艳阳一起出了门。
临走前,姜瑜说:“这才刚初四,怎么就要回俞市工作了?”
童艳阳笑嘻嘻挽住姜瑜的胳膊,“阿姨放心,有我在,咱俩就算在俞市也跟过年似的,每天都会很快活。”
姜瑜笑着点头,“我对你最放心了。就是你老出国,长期在外面奔波,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每次回来都瘦一大圈,这我不放心。”
她絮絮叨叨叮嘱了一大堆饮食方面的注意事项。
饶是没心没肺如童艳阳,也眼眶一阵发热,“我知道了,知道了。”
姜瑜的最后一句话是,“那我就把清晨拜托给你了。”
祝清晨站在一旁,始终没说话。
她的坚强与韧性,姜瑜再清楚不过。可当母亲的大概一辈子都会把女儿当小孩子看待,怀揣着慈母之心不断期盼能有人替她照看着女儿。
离开院子往外走时,童艳阳长叹一声,“你妈对我这么好,我差点就跟她说实话了,帮你撒谎骗她,我的良心好痛啊!”
她还浮夸地捂住良心。
祝清晨说:“你要是拆穿了我,痛的就不只是良心了。”
“那是哪里?”
“肉体。”
“……”
两人一同坐大巴车去了俞市,童艳阳回了两人租住的公寓,祝清晨在车站转车,坐上了长达十来个小时的火车,前往北京。
临走前,童艳阳叮嘱她:“注意安全,好好保护自己。”
祝清晨点头。
童艳阳又想起什么,再添一句:“对了,追男人的时候除外,该脱衣时就脱衣,该出手时就出手。”
“……”祝清晨满头黑线,“你难道不应该担心我被人占便宜吗?”
“我比较担心你太有原则,不让人占便宜。现在的男女关系,要搞对象就不能守身如玉,反正试试也不吃亏。万一他那方面技能满点,你还赚大发了——”
“停!”祝清晨一把捂住她的嘴,“这种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
从前二十六年,她还没有什么时候像今天这样,觉得周身上下都充满了黄暴之气。
直到薛定出现。
她沉睡多年的女性荷尔蒙就这么爆发了。
欠债的时候都能想到肉偿了,她才没觉得此去北京会是什么小清新之旅,相反,她觉得自己强了薛定的可能性……还挺大?
*
初四这天大清早,薛定就去了社里。
新华社,北京分社。
回国已有一个多月,也是时候接受新的任务,准备准备,节后就开工了。
主任的意思是,他在以色列都待了三年多了,希伯来语也学了个七七八八,日常交流完全没问题,对巴以地区的情况和地形也十分了解,干脆还是继续回以色列驻守。
“你有什么意见没?”
“我没意见。”
主任就笑,“你小子总没意见,让你干什么你都干,一副自大狂妄的样子,活像这天底下没什么你干不成的事。”
薛定但笑不语,不紧不慢反问:“这天底下有什么我干不成的事吗?”
主任大笑,“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就喜欢你小子这股狂妄劲儿!”
然而薛定离开办公室前,又想起一事,便跟主任提了出来,“前几天和乔恺联系,他说会一直跟着我干。我也一早决定再回以色列,所以这次他跟我走,没问题。但是乔羽那边……”
“乔羽怎么了?”
“您替她重新安排一下任务吧,别让她跟我干了。”
主任一愣,“怎么,她能力有问题?什么地方出了错?”
乔羽也是中传毕业的优秀毕业生,一来社里,很受重视。
薛定笑了笑,“个人问题,我和女性不太处得来,她在,凡事不方便。”
他是不会把乔羽的心思放在明面上说出来的,姑娘家最重颜面。
这事,说不得。
主任今年可有四十七了,头发都白了三分之一,吃过的盐比薛定走过的路还多。
早年也去过阿富汗、伊拉克。
风风雨雨见过不少。
当下,他看了眼薛定,眼神锐利又狡黠。
“你小子,惯会跟我打太极。是人家姑娘看上你了,你想借我的手把人弄走吧?”
薛定:“……您也是看多了肥皂剧。”
转身走了两步,头也没回,懒洋洋摆摆手,“得了,话我撩这,您看着办,别把我卖了就成。”
可主任不卖他,乔羽却不傻。
薛定离开主任办公室,当天下午,乔羽就得知了自己今年不能跟薛定这组去以色列的消息,气得立马追到了薛定家里。
“薛定,你出来!”她在四合院外头砰砰拍门。
下午六点,天上还飘着小雪,地上厚厚一层素白银装。
下雪天,天色可不太好看,昏昏沉沉,活像是整片天都要朝人压下来似的。
刘学英去城南办事,家中只剩薛定一人。
他听外面门敲得急,外套也没穿,就穿了件麻灰色毛衣,推门往外走。
四合院的门一打开,就瞧见乔羽面色阴沉站在那,眼中有火光直往外冒。
“怎么了?”他从容地站在那,也没邀她进门坐。
家中无人,哪怕外面天冷,他也不愿让乔羽进去。
人与人的关系,他从来都划分得极为清楚,界限分明。知道乔羽对他有意,他就更不会作出任何会让她有误解的事。
乔羽也看出来了,他连让她进门的心思都没有。
气得眼眶泛红,脚一跺。
“是你告诉主任,不让我跟你去以色列了,是不是?”
薛定沉默片刻,反问一句:“你不愿意?”
不反驳她的说辞,算是默认。
乔羽笑了两声,咬牙切齿,“我不愿意?主任那边,任务都下达了,你现在问我愿不愿意?薛定,你欺人太甚,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去留?”
不待他答话,她又是一连串炮轰。
“是,我是喜欢你,可我给你添了什么麻烦?我和乔恺去了以色列一年多,自问干得不比他差劲。如今你因为私人恩怨,就不让我去了。社里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人人都知道你只要乔恺,不要我。你让我把脸往哪搁?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四合院外是一条还算宽敞的胡同,但老北京的胡同,再宽也宽不到哪里去。
整条胡同都是住户,一丁点动静都极容易传入别家耳朵里。
眼瞅着已有不少人探出头来看。
薛定穿着毛衣,就这么站在自家院子大门口,听她说话,也不见着急。
背倒是打得挺直。
低头看她片刻,等她停下来,又过几秒,才问:“说完了?”
乔羽都快哭了,又急又气。
偏他从容不迫站在那,眼神一贯清明。
“乔羽,第一,你干得是好是坏,我说了不算,别人说了也不算,年后表彰大会上,主任颁给你的劳模才算。”
乔羽顿了一顿,眼神都怔了。
她并不知道薛定替她讨了劳模这东西。
接着,薛定又说:“第二,你对我是什么心思,你不说,我也从没点破。不让你再跟着去,不是因为你给我添了什么麻烦,而是因为既然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是我不愿再给你添麻烦。你喜欢我,我不接受,还成天杵在你眼眶子里,这么下去会耽误你,也怕你越陷越深。”
“第三,你虽然能力出众,但跟在乔恺身边,他身为兄长,对你百般照顾,并不容易发挥出百之百的能力。我认为你和他去不同的地方,完全依赖自己,撤掉他这个保护欲旺盛的人肉盾牌,可能更利于长期发展。”
薛定身姿笔直站在原地,“我说完了,你好好想想,如果依然对我的决定感到不满,明天去主任那里再告一状也不迟。”
话虽然说得客气,但看表情,显然就是自信甚笃。
他当然知道主任不会改变决定了。
就只等乔羽想明白。
乔羽显然受到了震撼,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干脆扭头就走,大步跑掉。
薛定顿了顿,准备关门进屋。
穿件毛衣就在这冰天雪地里站了大半天,失算。
可关门前,他忽然瞥见胡同对面的大树底下站了个人。
梧桐树已有几十年的岁数了,枝干粗壮,只是叶子落光了。往天都光秃秃的,今日正好,厚重的积雪替它裹上了银装。
还挺好看。
而树底下,有个女人穿着白色大衣,笑吟吟站在那。
胸前挂了只黑色单反,佳能最新款。
嘴唇抹了点色彩,红艳艳的。
眼神漆黑明亮,像是淬了光的宝石。
个子不高,但腿长,腰细,该有的地方被这收腰大衣一衬,呵,还挺扎眼。
他先是一怔,心跳都停滞了片刻,只定定地看着她,神色未明。
随即才回过神来。
像是为了掩饰自己那片刻的失态,他眯起眼来,“好啊,还说给我寄快递,这快递把你自己送来了?”
那人可没理会他这见面都找茬的掐架行为,只是一边笑,一边步伐轻快走了过来。
祝清晨满面都是笑意,眼里、眉梢、嘴角,那样的惬意与欢畅,仿佛要将这阴沉的天色都染得灿烂又狂妄。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在他面前站定,仰头,挑眉:“债主大人,我是来还钱的。”
第31章 火光
第三十一章
这是祝清晨头一回来北京。
老北京胡同较为逼仄, 不似想象中那般古色古香, 反而有些破旧, 特色并不突出。
踏出机场才发觉没查天气预报, 朔风凛冽,冰封万里,刮在面上的风像刀子, 吹得人骨头和皮肉都仿佛快要分离。
可这里有薛定。
她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子,就差对着这大雪纷飞的鬼天气大叫一句:北京我爱你!
可面前就站着他,她一下子又说不出口了。
只能笑得像个笨蛋一样,抬头望着他。
薛定很淡定, 面对她的突然到访, 并没有过多的情绪表达。就好像反正来都来了, 那就尽一尽地主之谊。
正是晚餐时间,干脆带她去吃了顿烤鸭。
全聚德的,中华老字号,店面就在后海边上。
后海这块地, 一年四季都是好地方。
天气尚暖时, 无数酒吧面朝后海, 乐队就驻扎在里头。这一片据说是中国原创音乐与民谣的诞生地。
天冷时,就像今日, 后海结起了厚厚的冰层, 大胆的孩童立在冰面上玩耍,嬉笑打闹,又为这里平添几分热闹。
薛定教祝清晨一鸭三吃, 第一吃,吃鸭肉。
第二吃,将烤鸭片皮后较肥的部分,片下切成丝,回炉做鸭丝烹掐菜。
第三吃,将片鸭后剩下的鸭架,加冬瓜或白菜熬成鸭汤。
他拿了张菲薄的荷叶饼,将片好的鸭子蘸上甜面酱,配上黄瓜条、葱丝,灵巧地卷起来,递给祝清晨。
她一面吃,一面竖大拇指。
话都没空说。
薛定其实不爱吃鸭,鸭肉有味,鸭皮肥腻,身为北京本地人,对全聚德也并没多大兴趣。
可看着祝清晨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全聚德,好像也还行?
两人吃了半只鸭,薛定多在吃烧饼,肉都交给祝清晨完成。
饭后腹胀,索性沿着后海散散步。
他问祝清晨:“哪凑了这么多钱还我?”
祝清晨:“没凑,就剩了二十来万,特地把这剩下的拿来还你。”
“……从没听说还有这么还钱的。毕竟你用了的部分一毛钱都没还。”
薛定思忖片刻,“大过年的,你特意跑到北京来,就为了把剩下的钱还给我?”
祝清晨点头,“毕竟春节要用钱,怕你钱都在我这,手头紧。”
大言不惭胡诌一通,她面不改色心不跳。
薛定似笑非笑看着她,“我是该说你心思细腻为人着想,还是该说你心思细腻替人着想?”
“你可以说剩下的钱也不用还了。”
“你倒是想得美。”
祝清晨盯着冰面上玩耍的人,心念一动,翻过石栏杆就往冰上走。
薛定低声喝止她:“别去!冰面不够厚,万一掉下去了呢?”
“那就洗个冷水澡呗。”她倒是想得开。
“我看你是想再占一次便宜,好让我脱得精光把你捂在怀里。”
祝清晨哈哈大笑,一面在冰上走动,一面回头看他,“呸,到底是谁占谁便宜?”
她眉飞色舞,开心到忘乎所以,学着那群孩童的模样在冰面上滑动,结果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四周几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小孩子,指着她哈哈大笑。
薛定就站在栏杆边上,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光,和渐渐亮起来的灯火。
后海边上,夜夜有灯光火海、琴乐歌声。
他就在这附近长大,儿时也会和大院里的孩子一起出来,疯玩打闹一阵,后来长大些了,就渐渐收敛起来。更多时候,那些孩子在后海玩冰,他就坐在窗边看书,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茨威格的,亨利·詹姆斯的……
老太太将文学世界里伟大的人物悉数引荐给他,而他也就过早告别了没心没肺的时光。
可是此刻,天光渐暗,湖对岸的灯火渐次点亮夜空,他的视线却被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所占据,再一次回到那些年,光是站在这片湖边就会感到开心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