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眼睛藏在厚厚的镜片之后,没有同情怜悯,有的只是一闪而过的厌恶。她说:“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妈妈不要你,爸爸也不养你。你是在别人的帮助下才幸运地进了学校读书,接受学校的教育,不然你根本没有书读!”
“你不明白别人的好意就算了,不懂得知恩图报就算了,现在连对老师起码的尊重也做不到,你来读什么书?不如回家去吧,不要坐在这里碍了我的眼!”
一字一句本算不上是最恶毒的话语,因为比这恶毒的话在此后的人生里,他听得都快要麻木了,所以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可是对于当时还未满九岁的孩子来说,这些当着全班五十七名同学向他砸来的话语如同冰雹一般,粉碎了他刚刚萌芽不久的自尊心。
他尖声叫着,乱舞着手臂:“我妈妈没有不要我,我爸爸也没有不养我!不准你乱说!你乱说!”
混乱之中,他猛然间打到了语文老师的小臂。
老师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尖着嗓音吼他:“你敢打我?”
她伸手扯住了他的衣领,来来回回摇着他瘦小的身躯,有些情绪失控地喊道:“你爸妈不教你,我也管不住你!你居然敢打老师?你是想变成你爸一样的人,是不是?今后去混社会,滥赌滥喝,然后变成社会的渣子,走你爸的老路,是不是?”
……
那些话字字句句都是根针,本该是不起眼的存在,却因为千万根针一起刺来而变成了最伤人的利器。
严倾逃不出这个梦。
他只能一遍一遍看着这个折磨他多年的场景,一遍一遍看着教室里那个哭得一脸绝望还在拼命喊着“我妈妈没有不要我,我爸爸也没有不养我”的孩子。
那些喊叫声像是震耳欲聋的雷鸣,将他的心一点一点震碎,而那些碎片纷纷扬扬洒落一地,低到了尘埃里。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就在梦里的那些喊叫声越来越强烈,几乎就要震破耳膜冲出大脑之际,严倾忽然间平静下来。
这样的过程反复循环过很多年,已经数不清次数。
他已经清楚地知道,下一刻,梦就该醒了。
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医院里四壁皆是洁白一片,哪怕房间里没开灯,也依然刺眼得紧。
严倾眯了眯眼,想抬手挡一挡视线,可是浑身的力气仿佛都流失了。他艰难地抬了抬手,发现手背上插着针管,吊瓶里的液体正在与他的血液融为一体。
胃里火灼火灼的,脑子也昏昏沉沉,他慢慢地侧过头去,看见了阳台上的那个人。
隆冬腊月,阳台的门虚掩着,透过门上的玻璃,他看见栏杆前站着尤可意,从来都高高扎在脑后的马尾被放了下来,随着夜风四处飘扬,像是无拘无束的水草。
她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背影像是一尊雕像。
不冷吗?就穿着件那么单薄的呢子大衣……
严倾的心都紧缩起来,想爬起来去为她披件衣服,却苦于浑身乏力,尝试了几下都没能支起身来。好不容易翻了个身,借着挂吊瓶的铁柱子坐了起来,结果双腿一触到地面就软了,他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阳台上的人因他摔倒的声音错愕地回过头来,然后猛地冲进屋里来扶他。
“你怎么了?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她语无伦次地问着,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扶住他的双手都在发抖。
严倾想让她松手,自己爬起来,可是脚软得根本没有办法依靠自己的力气站起身来,只能由她去了。
尤可意的身材比较娇小,严倾靠在她肩上,总有种就要把她压垮的错觉,所以他努力地让自己站稳了,不要施加太多重量在她肩头。
她却好像意识到他的刻意为之,一边艰难地扶他上床,一边低声说:“我扶得动,你尽管靠着就是。”
在她的帮助下,严倾重新坐在了床上。他坐着,她站着,双手还扶着他的手臂,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隐约还有些颤抖。
沉默了一阵后,严倾侧过头去看着尤可意紧抿的嘴唇和深深蹙起的眉头,顿了顿,苦笑着低声说了句:“抱歉,这一次又让你白等了。”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尤可意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她说:“你昨天下午被陆凯送来医院的,一直昏迷不醒,医生给你洗了胃,也不见好转。我给你打电话,打了很多个都没人接,后来终于有人接了,结果陆凯告诉我你进了医院。医生说你摄入大量毒品,如果不是洗胃及时,恐怕就……我一直守着你,怕你醒不过来,还好,还好你醒过来了……”
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啰嗦过,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声音听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若不是她还牢牢抓着严倾的手臂,若不是严倾感觉到了她颤抖的双手,恐怕也不容易察觉到她的恐惧。
她在害怕。
严倾不容她继续说下去,只是慢慢地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然后低声说:“尤可意,别怕。”
一字一句温柔得像是春意融融的红星枝头。
尤可意的眼圈霎时红了,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终于击碎了她苦撑已久的防备。
她后退一步,抬头望进他眼里,哽咽着说:“你总是让我等,每次都让我等。”
严倾的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听见她用沙哑的声音又说了一句:“可我总是等不到你,怎么等都等不到。”
她大概是想起了严倾替她挨刀的那一天,他明明说好晚她一步回来找她,可她一个人坐在楼道前等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却始终没有等来他。
不想在他面前哭,所以她伸手使劲揉了揉泛红的眼眶,哑着嗓音对他说:“你总是这样,总是说话不算话。”
然而眼泪不是想不流就可以静止在眼眶里的。这句话一出口,就有泪珠掉了下来。
她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却一直咬紧牙关不出声。
严倾只觉得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难受过。看她忍住哭泣不想哭出声来,看她拼命揉着眼眶想要阻止那些眼泪,他的心脏像是被人打了几拳,明明奄奄一息,却还疼得厉害。
他伸手握住她拼命擦眼泪的那只手,阻止了她的动作,然后微微使力将她带到自己面前,抬起另一只手替她擦眼泪,“是啊,我总是让你等,总是说话不算数,还每次都让你哭。我没钱没势没前途,不会说好听的话,不会回应你的感情。我一无是处,一无所有,我只会伤你的心,一次又一次。”
他的手顿了顿,松了开来,“可你总是不听我的话,不肯离我远远的。“”
那样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山谷,平静悠远,却又藏着些被压抑被克制了许久的感情。他望着她,像是看着一个自己永远也得不到的梦,那样的眼神让人光是远远看着都会动容。
尤可意却只是低声问了一句:“要多远才算远?”
她重新抓住他的手,将她的脸贴在他的掌心上,“这么远?”
她走近了一步,弯下腰来把脸埋进他的胸口,“这么远?”
她抬起头来,用湿漉漉的眼眶贴在他的下巴上,闭着眼睛再问:“还是这么远?”
严倾动弹不得。
他坐在病床上,感受着浑身力气流失的疲惫困倦,却又同时感觉到了内心深处汹涌澎湃的情感波动。
他察觉到有更多的湿意从尤可意的眼睛下渗了出来,一点一点蔓延在他的肌肤之上。
她无声地哭着,哭得他难以呼吸,像是暴晒在阳光下的鱼,痛苦挣扎着。
这样的时刻明明只是须臾,却又被时光的手拉得无限长。
长到好像过去了几个世纪一样,他才艰难地伸出手来,抬起她的下巴,望着她湿润的眼睛。
他说:“尤可意,我最后问你一次。我给不了你承诺,给不了你未来,就连寻常人渴求的安稳日子我也不一定给得了。这样的我,你确定要接受吗?”
她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却胡乱地点头又摇头。
想告诉他他并非他说的这样一无是处,想告诉他她一点不会后悔,只是迫切地渴望能停留在他的生命里,不再被他推开。
严倾并没有问她点头做什么,摇头又是为什么。
他只是伸手替她擦眼泪,唇角有一点苦笑。意识到那些眼泪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被擦干净后,他牵起她的手放在胸口,慢慢地闭眼呢喃道:“尤可意,我这辈子没有拥有过什么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一无所有,除了这颗心。”
它也许微不足道,也许不值一提,也许对别人来说毫无价值,可却是他的所有。
而现在,他捧着这颗轻得像一粒尘埃的心送进她手心。
“请你替我照顾好它。”
因为我在世上孑然一身地活了这么久,它是我全部的积蓄,是我全部的生命与自尊。
如今统统交给你。
尤可意的眼泪都快要泛滥成灾,她明明该高兴的,可是一颗心却揪在了一起,疼得厉害。她心疼他,喜欢他,想用所有的力量去给他信心,去关心他,去让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她把他视为珍宝。
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扑在他胸前紧紧拽着他的衣服,上气不接下气。
严倾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低声说:“你哭什么?我把我唯一的家当都给你了,该哭的明明是我。”
尤可意一边抽噎,一边摇头,终于泣不成声地说完整了一句话:“你还有我。”
严倾的手僵在了半空,惊觉眼底竟然有些发热。
那是很久很久都没有过的一种感受。
原来卑微如他,贫穷如他,竟然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珍宝。
他轻声笑了笑,用有些低哑的声音对她说:“那么,我现在大概已经是这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
他把低头看她,看着她环住他的腰哭个不停,看着她柔软漆黑的发顶,看着她与他终于跨越了千山万水,只剩下这样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
他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
推开她的切肤之痛,失而复得的极致之喜,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她的面庞与他相贴的那一处。她哭着,眼泪浸透了薄薄的衣料,渗进了他的皮肤。
就好像她的一切也渗进了他的生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彻寂静的病房,与充满消毒水味的空间混杂在一起。
“尤可意,如果有朝一日你后悔了,只管告诉我。因为我从来不敢想象能够把你留在身边,所以今天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像是做梦一样,哪怕一日也已足够。所以答应我,如果真的有一天想要离开我,如果你厌倦了我的漂泊,或者想要追求安稳的人生,一定要告诉我。只要你说了,我都会毫无怨言地放你走。”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尤可意,如果有朝一日你后悔了,只管告诉我。因为我从来不敢想象能够把你留在身边,所以今天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像是做梦一样,哪怕一日也已足够。所以答应我,如果有一天真的想要离开我,如果你厌倦了我的漂泊,或者想要追求安稳的人生,一定要告诉我。只要你说了,我都会毫无怨言地放你走。”
他是如此平静安然地说着那些话,就好像说着这样的假设时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就好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并不相干的事情。
可是当尤可意抬起头来望着他时,望进那双好像永远也望不到尽头的双眸,却只看见这个男人的软弱与勇敢。
软弱,是因为他在成长过程中不曾被人爱过,所以对于爱有一种本能的恐惧与患得患失。
勇敢,是因为哪怕对这段感情并不抱有什么乐观的心态,他却依然坦然地面对了自己的感情,并且给予她反悔的权利。
他毫无保留。
他把所有的权利与全身而退的机会都交给了她。
尤可意的眼眶又红了,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为了掩饰这样的情绪,她胡乱从床头柜上的水果篮里拿了只苹果出来,然后背对他坐在床沿。
“吃苹果,我给你削一个。”她低声说着,动作生涩地开始削皮。
严倾没有说话,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看出她的情绪失控。她只能坐在那里动作僵硬地削着皮,房间里越是安静,她就越是紧张,甚至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身后的人那两道炙热的目光。
她的脑子里还反复回荡着他刚才的那句话,又因为他的注视越发紧张,削着削着,手发抖得厉害,竟然一个不小心就把苹果掉在了地上。
那只苹果被削了一半的皮,咕噜咕噜地又滚到了病床下面。
她手忙脚乱地蹲下-身去捡,再起身时,手里是那只已经变得脏兮兮的苹果。
“我,我换一个。”她面上发烫,把这只可怜的苹果扔进垃圾桶,又重新拿了一只出来。
“尤可意。”严倾低声叫她,语气似乎有几分无奈。
她低头没说话,看着那只苹果和手里的刀。
严倾支着身子,轻飘飘地拿走了她手里的东西,重新放回床头柜。他说:“刚洗了胃,不能吃这些,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尤可意慢慢地抬起头来。
严倾看着她,没有说话。
“从认识你到现在,你做了太多的事情。”她的眼睛一直发酸,就好像随随便便看他几眼就会一不小心哭出来,“你从来没有要求过我什么,你只是一直出现在我需要你的时候,甚至不用我说什么,就帮我把一切都做好了。”
“……”
“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给你添麻烦,我像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傻子一样要你收留我,替我奔波,为我受伤……你做得太多太多,我不知道我还能做点什么来回应你。”
“……”
她认命似的闭眼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不是应该哭的时候,我追你那么久,今天终于换来你的首肯,我该高兴点才是,这么哭哭啼啼也太矫情——”
“尤可意。”严倾忽然叫她,依然是这样连名带姓,不露声色,却又仿佛每一个字都吐露着芬芳。
尤可意睁眼看着他,就看见他伸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因为虚弱,他的手苍白又没有血色,点滴扎在皮肤之下,青色的血管异常明显。
他就这么轻轻地将她的手罩在自己的手下,然后定睛看着她,轻声说:“你做过最好的事情,就是不顾我的懦弱和胆怯,一直不曾放弃我。我一直躲在自己的壳里,是你敲醒我,告诉我人应当活在勇敢的河流里,像是那些河水一样义无反顾地追求向往的目的地。你已经做得够多了。这样一件事,早已经抵过我做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尤可意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她就这样望着他,看他一如既往冷清的神色,却好像已经能够从他不露痕迹的眼神里分辨出他的情绪了。
这一刻的他是柔软的,是温和明亮的。
她想说点什么,可是才刚刚张嘴,病房的门就忽地被推开了。
陆凯急匆匆地闯进来,嘴里大大咧咧地叫着:“严哥!严哥你醒了没有——啊,你醒了!”
尤可意迅速后退三尺,拉开了她和严倾这近得暧昧不已的距离,面红耳赤地回过头去望着陆凯。
陆凯瞪着眼睛看她片刻,再看看严倾,然后好像明白了什么,慢慢地咧嘴一笑,朝着尤可意笑嘻嘻且无比响亮地叫了一句:“大嫂好!”
尤可意的脸顿时更红了。
她转头求助于严倾,严倾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窘迫,而是严肃正经地问陆凯:“怎么了?”
“是方城的事。”说到关键,陆凯也正经起来,不再嬉皮笑脸,瞟了眼尤可意,说话只说了一半。
尤可意知趣地往病房外走,“我出去走走,一直待在屋子里有点闷——”
“尤可意。”严倾却开口叫住了她,对上她回眸时茫然的眼神,慢慢地说了一句,“留下来吧。”
尤可意与她对视片刻,看见他漆黑透亮的眼眸,弯起嘴角点点头:“好。”
***
严倾与陆凯的全部谈话内容其实尤可意并不是听得很明白,但大致能听出一件事情——严倾是故意喝下了两杯放了药的酒,而今陆凯要做的,就是把方城拿李旭日的家人威胁他并且要他背叛严倾,而严倾为了兄弟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豁出命去踏进方城的圈套这件事传出去。
第一,方城卑鄙无耻地利用妇孺威胁严倾手足,这种行为会换来怎样的目光自然不言而喻。
第二,严倾被兄弟背叛,却还依然选择舍命相救兄弟的妻儿,忠义二字算是两全了。
第三,毒品是来自方城,警方得到消息,自然会顺藤摸瓜查下去,方城恐怕有得苦头吃了。
第四,李旭日的妻儿已经得到了安全,再无顾虑,也不用继续受制于方城,而最重要的是救出他妻儿不是别人,正是被他背叛过却还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帮他的严倾。
就算自己会入狱,李旭日的选择也已经清晰可见。
严倾的全部计划就是这样。
陆凯听得眼睛越瞪越大,到后来只能用星星眼崇拜地望着严倾,一副“严哥我要给你生猴子”的表情,并且一再口头表示自己对他的爱意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
他甚至忍不住冲上去试图给严倾一个大大的拥抱,以表达内心的喜悦之情。然而在看见严倾那种“有本事你再靠近我一步我保证不打死你”的眼神之后,他又十分知趣地克制住了内心的狂热情感,停在了原地。
他用小媳妇的口气说:“那严哥,你还需要我做点什么?”
严倾认真地沉思了片刻,说:“滚出去,然后把门带上,别回来了。”
“……”陆凯默默地走了,孤独寂寞的背影像是一朵风中飘摇的小白花,险些给人错觉他是西子捧心状哭着离去的。
病房又恢复了岑寂。
回过头去,严倾看见尤可意的唇角隐约有上扬的弧度,顿了顿,问她:“在笑什么?”
她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在想陆凯好有趣,真是个表情帝。”
严倾不说话了。
这次换尤可意问他:“在想什么?”
严倾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在想陆凯这么讨人厌,要不要把他发配到山里去。”
“他哪里讨厌了?”
“他让你觉得他有趣。”严倾的眼神不太友好。
“可他本来就有趣啊!”尤可意的语气有点纳闷。
“那他就更讨厌了。”
“……”
尤可意反应了片刻,在看到严倾不悦的表情之后,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黑道大哥……不高兴陆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尤可意默默地咳嗽了两声,只能在心里默念:我对不起你,陆凯小哥。
好在严倾并没有真生气,而是重新放柔和了眼神,朝她招招手:“过来。”
她乖乖地走到了他的床前。
严倾问她:“尤可意,你不怕?”
“怕什么?你吗?”她反问。
严倾沉默了片刻,才说:“怕我,怕我们,怕我刚才所说的话和我所做的一切。”
尤可意莞尔:“既然担心我怕,又为什么要让我听到?”
“因为我希望你最后一次认真思考,思考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做着什么样的事,然后最后一次问自己,到底要不要反悔,要不要继续和我在一起。”他说得严肃而深刻,模样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古板认真。
尤可意问他:“如果反悔了呢?不想和你继续在一起了呢?”
“那你走吧。”他说得轻而易举,仿佛这件事情一点也没有难度。
那你走吧?
尤可意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起来,一颗刚刚才升入半空的心瞬间又坠落回了谷底,砰地一声,血光四溅。
所以说刚才她说了那么多,他又坦诚了那么多,她一度以为所有的事情到这里就该告一段落,没想到的是陆凯就这么来了一趟,一切就又变了?
他的脑袋是有多硬多臭,才会和刚从茅坑里掏出来的石头一样讨人厌啊?!
她心塞得想跳脚,却又难受得眼眶发热。这种一会儿给人一颗糖吃,一会儿又把人打回原形的行为真的有意思吗?她心灰意冷,索性转身就要走。
可另一只手却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害她身形一滞。
她回过头去对他怒目而视:“不是要放我走吗?”
“谁说要放你走了?”他答得神色安然。
“是你说的!”尤可意学着他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那,你,走,吧。”
“嗯。”他点头,还是那么平静地看着她,“你走啊。”
“……”尤可意不明白了,低头看着他拽着她手腕的那只手,“那你抓着我干什么?”
病房里岑寂了几秒钟。
片刻的沉默后,她听见严倾用一种笃定又认真的语气说:“既然答应我了,就算你要走,也要问过我放不放手。”
“……”
“尤可意。”他低声叫她,把她拉到了面前,“不用怕我,少则一年,多则几年……”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又消失了,没了下文。
尤可意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催促他:“少则一年,多则几年,干什么?”
他却又忽而一笑,摇摇头,“没什么。”
这样对视了片刻,病房的门又一次被推开,护士扶了扶眼镜,推着仪器车走了进来,干巴巴地皱眉说:“病人这么虚弱,醒了不通知医生,在这里胡闹什么?”
尤可意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护士开始替严倾检查,搁浅了他们先前的话题。
只是这个时候困扰她的又有新的事情——卧槽,哪里来的护士,检查个身体居然掀开了衣服,左戳右戳左摸右摸?
她把脸鼓得像只包子,怒气冲冲地坐在一边,努力克制住把护士小姐一脚踹开的想法。
她都还没摸过好不好?!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严倾住院的一周里,尤可意每天都去医院看他。期末考试结束,这学期的课程也就结束了,除去在培训机构教孩子跳舞的时间,其余时间她都送给了严倾。
妈妈在电话里给她下最后通牒:“尤可意,我给你最后一个寒假的时间,你给我把培训机构的事情全部做完,然后告一段落。下学期的实习,进团去!”
尤可意拿着手机默不作声地听着,最后只说了一句:“我听见了,妈妈。”
是听见了,并不是答应了。
因为不想再争吵,所以她连反驳的话都不想说了。
一周以来每天晚上她都把电饭煲预定好,早上起床就有保着温的粥。待她七点起床,在厨房忙忙碌碌地把清淡的小菜做好,然后装进饭盒里,最后才把粥也倒进保温桶。
饭菜是午餐,粥是早餐。
这些从前二十一年她都没怎么上过心的事如今成了每天的头等大事。她甚至上网去查了很多营养菜谱,既要养胃,又要可口。
然后八点半左右,她就带着这些东西出门,坐公交去医院。
陆童倚在厨房门口看她卷起衣袖忙忙碌碌的样子,忍不住嘀咕:“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啊?以前是个千金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为了个混混把自己困在了厨房里,成天钻研菜谱,真打算用自己的觉悟证明不参加新东方也能烹饪技术顶呱呱?”
尤可意头也不回地说:“我乐意为他做这些事情。”
“你乐意?你乐意你爸妈不会乐意!”陆童提高了嗓音,“尤可意,他要就是个普通人我也懒得劝你了,可他是吗?他连最普通的日子也给不了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确定不是港剧美剧看多了,迷恋这种个人英雄主义?”
“我知道他是谁。”尤可意的声音很淡很轻,语调平平,“他是个混混,没什么前途。”
“要光是没前途就算了,能不能多活几年都是个问题——”
“陆童!”尤可意终于转过身来,几乎是有些声色俱厉地喝住了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