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也是黑白键一样能弹出我对你只有满满的感谢
也许黑永远不明白在这个彩色的世界有你我才会存在
他挣扎过很久,矛盾过很久。
每一次推开他,他比谁都都要难过,因为明明心底深处对她只有无限渴望。
有时候会问自己,为什么这么理智?就让她走进他的世界,有什么不好?可是那是对她而言最坏的选择,他坚信自己会害了她。他对她的珍视已经让他走到了进退维谷的地步。
可是这一次,他就这样看着对面被阳光笼罩的女生,终于扬起了唇角。
学着她的模样在玻璃上呵了口气,他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做出了从前的他大概一辈子都做不出的事——在玻璃上画了一颗同样的心。
不同的是,在这颗心里又多出了一颗心,像是他们之间的真实写照。
他从两颗交叠在一起的心里望过去,看见他的天使穿着白纱裙笑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一样,陡然间瞪大了双眼。她甚至张着嘴欢呼,在原地傻气地转着圈。
唇畔的笑意渐浓,而笑着笑着,他的眼眶也滚烫起来。
他的人生是一场豪赌,所以连同他的爱情也变得可望而不可求。
他是一个混混,是一个不知未来的人。他并不知道尤可意有朝一日是否会后悔,如果后悔,如果离开他,那大概留给他的就是尝遍幸福以后更加难以忍受的孑然一身。
可是他已经失去了抗拒的力气,索性妥协投降,再不抵抗。
就让他冒一次险吧。
赌注是这颗心,哪怕失去以后,他便一无所有。
可是若是赌赢了呢?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他也不枉此生。
***
就在严倾合上电脑,再一次转身看了眼对面的尤可意,打算亲自登门找她时,手机响了。
陆凯在那头扯着嗓门气炸了似的告诉他,他们在自家地盘上逮到了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就是这个内鬼把他们这几个月来的动向提前通知老方,所以他这段时间才会这么倒霉,到处触霉头不说,还进了好几次局子。
事情很紧急,因为那个家伙今天竟然擅自在他们的地盘上贩毒,陆凯前脚把他抓住了,警察后脚就来了。如果不是陆凯及时把东西给藏起来了,恐怕严倾的地盘此刻已经被警察团团围住,而他本人也已经被请去局子里喝茶了。
陆凯气翻了天,在那头问他:“严哥,怎么处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严倾沉默了片刻,言简意赅地说:“我马上过来,过来再说。”
“好。”
挂电话以前,因为太了解陆凯的性子,他又冷静地叮嘱了一句:“打归打,把命留着。”
这样的转变太过突然。前一刻还沉浸在尤可意带来的阳光里,暖意融融,下一刻却忽然又回到了他那个肮脏阴暗的世界里。
严倾对着手机屏幕发了片刻的呆,又回头看了尤可意一眼。
她在对面看见了他接电话的全过程,正一脸茫然地望着他,见他回头了,对他甜甜一笑。
顿了顿,他披上大衣出了门,一边走一边打电话给尤可意。
“喂?”她的声音显然被愉悦的心情所影响,轻快又动听,像是三月的黄莺。
严倾说:“陆凯那边出了点事,有点急,我现在要赶过去。”
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是一个落寞的长音:“哦……”像是意识到自己把失落表现得太明显,尤可意又飞快地补充一句,“那你去,去吧去吧,没事儿的。”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异样。
严倾禁不住勾起了唇角,无声地笑了。他踏出电梯门,稳稳地说:“尤可意,等我回来。”
很多相处的细节在这一刻从眼前飞速闪过,她的笑,她的泪,她的可爱,她的勇敢。
冬日的阳光正好,晒在身上暖意融融,仿佛每一寸光线都被时光的手捏碎了,洒落一地的全是有关于她的细碎的记忆。
他忽然间不再惧怕什么,因为心有所向,所以所向披靡。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严倾赶到酒吧里时,酒吧已经暂停营业了。
他拉开半合上的卷帘门,弯腰走了进去,然后径直朝后面的一间屋子走去。
那间屋子很大,相当于半个舞厅了,里面有张台球桌,有张长沙发,墙壁有些斑驳了,看样子是屋檐漏水很多年。
那门虚掩着,他用脚轻轻踹了一下,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屋子里一群人,乌烟瘴气,烟味熏天。
最靠近门的那个人回头看了一眼,立马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严哥!”
然后一群人都纷纷转身招呼他。
严倾没说话,仅仅是点了点头,然后穿过人群走到了最前面。
地上躺着个人,外衣被扒了,只剩下一件贴身的米色毛衣。毛衣上染了血,又因为在地上滚了很多圈,脏兮兮的辨不出曾经的模样。
那人头发留得有些长,遮住了眼睛,但透过昏黄的光线,他看见了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大大小小的淤青与血渍看上去很有些瘆人。
“昏了?”严倾低头看着他,问道。
陆凯干脆直接朝地上的人腹部狠狠踹去,毫不留情地问了句:“死了没?”
那人闷哼一声,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
“没死就站起来!”陆凯又踹了他一脚,依旧是同样的地方——腹部是人身体上最柔软的部位,最容易受伤的部位。
那个人慢慢地睁眼看着严倾,眼神里露出了强烈的求生欲,却又怕得浑身颤抖。他缓缓地支着身子爬起来,然后跪在严倾面前。
“严哥,求你饶了我,求求你……”一出口就已经泣不成声。
严倾站着没动,低头看着这个像野兽一样的人,面无表情。
屋子里没人说话,只剩下烟雾缭绕的死寂。
地上的人却因为这片诡异的平静而抖得更厉害了,他一下一下挪动膝盖,就这么跪着走到了严倾面前,然后磕了好几个响头。
他战战兢兢地说:“严哥,严哥我对不起你!我不是故意出卖你的,我是被逼的!你信我,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从来都对你死心塌地的!是方哥抓了我老婆,逼我这么做的,不然就要对她下手!我老婆——”
他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手里拽着严倾的裤脚苦苦哀求,却被严倾一脚踹开,顿时又倒在了地上。
严倾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李旭日,旭日东升的旭日。”
男人依旧在哭,泣不成声。
而严倾盯着他继续说:“三年前你跟了我,说是要为我卖命,命都没了也没关系,只要我高兴,一句话的事。”顿了顿,他弯起唇角却毫无笑意,“你就是这么替我卖命的?你卖的谁的命?是你自己的,还是我的?”
李旭日还在哭。
“当初你娶老婆,说自己没钱,是我给钱让你办酒席、布置新房的。这里的兄弟每个人都出了份子钱,却因为怕你女人的亲戚瞧不起他们,连带着瞧不起你,所以懂事得不用你提一句就没有出席酒宴。”
严倾的声音低沉缓慢,一字一句并不带感情,就好像是在念着一笔一笔的帐。
“你爸死了,没有亲戚去守,是这里的人在殡仪馆帮你熬夜帮你守灵,帮你前前后后打点好一切,好让你爸安心上路。你爸入土为安,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到场上了香,没有一个缺席。”
他这样语调平平地说着,地上的男人哭得越发厉害,整个人都像是要哭得背过气去了一样。
严倾点了支烟,吸了一口,吐出一圈白雾。
透过氤氲的雾气,他说:“李旭日,你出卖的不是对你好的人,是你自己的良心。方城给了你多少钱,你的良心就只值多少钱。”
说完这些,他走到长沙发上坐了下来,再也没看李旭日一眼,只自顾自地抽烟。自有人上去对着李旭日拳打脚踢,骂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李旭日只能不停惨叫,断断续续地喊着:“严哥,求你放过我,我真的有苦衷!”
他说:“我老婆,我老婆被方哥抓走了!她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医生说是个儿子,严哥!严哥求你体谅我!我老婆还这么年轻,还怀着我的儿子!那是两条命!他们母子俩的命比我的重要多了!”
严倾抽烟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地上的人还在惨叫,哭着求他:“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就是方哥打死我我也不会做出卖你的事!可我盼了一辈子才盼来个儿子,我就只剩下这么两个亲人了!严哥,严哥……”
说到后面,只剩下惨叫与哭声。
严倾面目模糊地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又沉默了片刻,直到眼见着李旭日真的要被打死的那一刻,才终于出声喝止了动手的人:“停手。”
那几个施以拳脚的人立马停了下来。
他掐灭了烟,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旭日:“打你,是因为你出卖兄弟,吃里扒外。留你一命,是因为你重情重义,懂得顾及亲人。”
他走到门口,把大门猛地拉开,然后回头看着地上的人,“爬起来,走出去,我放你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只是从今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了。”
陆凯有点急了,拉了拉他的衣袖,在他身旁低声问了句:“严哥,把他放走了,拿什么去找老方?”
严倾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带着那些毒品和李旭日去找老方,老方一定会妥协,因为一旦李旭日跟警方坦白,遭殃的就是老方。但如此一来,李旭日的老婆和孩子也必定会被老方斩尽杀绝。
陆凯又说:“他背叛了我们,就该知道自己的下场,他老婆孩子也是他自己害的,是他咎由自取。但是我们这几个月损失惨重,如果不拿他压制老方,就白白损失——”
“不要再说了。”严倾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沉默了片刻,然后平静地抬头环视众人一圈,“今天我让他走,从今以后,不管这个人是死是活,遇到什么事,就算在路上对面闯过,他跪在你们面前,都不准有人帮他。”
男人趴在地上哭得极为狼狈,却终于艰难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与严倾擦肩而过时,他转过头来望着严倾,咬牙忍住抽泣声,一字一句地说:“严哥,对不起。”
他的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愧疚与感激。
因为像他们这等亡命之徒,背叛意味着什么他们都清楚,能活着走出去,那已经是严倾莫大的仁慈。
所谓的今后不准有人出手帮他,名义上是帮,实际上却是在警告众人,这个人已经与他们无关,不许有人寻仇,也不许有人刻意打压。
严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酒吧的卷帘门外,眼神深刻而复杂。
他忽然记起了曾经跟尤可意说过的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一个小男孩,因为父亲失势,母亲离开了他们,从此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分崩离析,永无宁日。
如果当初父亲能有机会脱离这种生活——
那么那个小男孩的结局又会不会和今天不一样呢?
***
城北。
方城正在和女人嬉闹时,有人慌慌张张地冲进屋来,“方哥,严倾带人——”
从他身后冒出来的陆凯一脚把他踹开,取代了他的位置,吊儿郎当地说:“哟,方哥了不得啊,啥时候找了个太监在这儿替您通传?真是洋气!”
方城怀里的女人衣衫半褪,眼见得有人就这么闯了进来,慌得赶紧拉好衣服往一边退去。
“你先出去。”方城眼神一眯,吩咐女人离开,然后笑着问陆凯,“这不是严哥的得力干将吗?你到我这儿来干什么?难不成是严哥不要你了,你打算来投奔我?”
“哟,方哥说笑了!”陆凯耸耸肩,“我这不是太久没见你了,相思成疾,特地来替你的太监通传吗?通传内容如下:严哥驾到!方哥你要不准备准备,先别搞女人了,出去接个驾之类的?”
方城的脸黑了半截。
不等他说话,外面就传来一阵沉稳有节奏的脚步声,姗姗来迟的严倾从容不迫地走进了门,含笑把一包报纸包着的东西扔在方城面前的茶几上,接着坐在他对面,姿态悠然地翘了个二郎腿,“好久不见,老方。”
方城盯着那包东西,没说话,用眼神询问他这是什么。
严倾含笑说:“打开看看。”
报纸被一层一层剥开,一只透明的密封袋露了出来,袋子里的白色粉末分量很足,随随便便被抓进局子里,就可以让你一辈子都难以脱身。
方城不动声色地把东西放回茶几上,微微一笑,“严哥这是什么意思?谈生意?不好意思,我一向不接触这些东西,你要是想找我谈生意,怕是找个瘾君子还更容易些。”
“谈生意?这话有意思。”严倾慢悠悠地从茶几上挑了两只紫砂茶杯出来,然后拎起那壶茶水凑到鼻端闻了闻,夸了句,“好茶。”
方城就这么盯着他,没有说话。
室内一片安静,只有陆凯和那个先前被他推开的人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
严倾在三道目光的注视下,从密封袋里舀了两勺粉末出来,在两只茶杯里分别放了一勺,然后姿态怡然地往杯子里倒上了他口中的那壶好茶。
他先拿起其中一只杯子,在半空里晃晃悠悠地摇了摇,看着粉末慢慢地融化在茶水之间,然后把杯子放回了茶几上。接着又拿起第二只杯子,重复相同的步骤。
从容不迫地做完这一系列举动后,他微笑着说:“方城,我这个人不喜欢吃独食。既然是你好心好意派人来孝敬给我的好东西,那就理应大家各分一杯羹,共同享受才对。”
他把其中一只杯子推到方城面前。
“这里面的分量不多不少,我猜体质好的喝下去,大概洗个胃就没事了,不过也摸不准有的人体质弱,喝下去就没命进医院了也说不定。”他一直温文尔雅地笑着,眼神寂静得像是树林深处的一缕日光,“你既然能叫人送来给我,我也有心借花献佛,跟你赌一把。一人一杯,看看谁有命活下来。”
方城的眼神变了,却还强装镇定,“我为什么要跟你赌?”
“因为你赌也得赌,不赌也得赌。”严倾说得轻松,“如果你活下来了,我没命了,今后没人再和你争。如果你不愿意接受这个赌——”
他笑了笑,拿起自己的那一杯,婆娑着杯沿,轻描淡写地说:“我保证就算我成杀人犯,明天就被抓进去枪毙,也会让你今天就没命活着走出这个门。”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门口的那个人想出去找人,却被陆凯从腰上摸出一把枪来抵住了背。
“你再跑试试?”他吊儿郎当地说,姿势却一点不含糊,眼神锐利得和平常的痞子气一点也不同。
这是硬碰硬的对决。
方城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猛然站起身来,“严倾,你疯了?”
他们是一群钻法律空子的人,却没有谁能明目张胆地杀人放火,因为不管你关系多硬,也没人能把你从一个杀人犯变成无罪之人。
而今天,严倾却威胁他不打这个赌就要杀了他。
这分明是两败俱伤的下场!
“站起来做什么?你为我处心积虑做了那么多事,花费了那么多精力,我不过请你喝个茶罢了,何必这么不给面子?”严倾抬头看着他,“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吧,我从不开玩笑。”
他甚至含笑把杯子又放回了桌上,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要不,我吃点亏,你先挑一杯?”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方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那个笑容温和无害的男人。
屋子里一时寂静到极易令人想起儿时写作文的惯用比喻: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问出一句:“严倾,你不怕死吗?”
这样的一个赌局并非赌前程,而是赌命。
他看见严倾漫不经心地笑了两声,然后抬头看着他:“方城,你跟我作对也有两年了。两年来,你占我的地盘,伤我的兄弟,抢我的生意,坏我的名声……我跟你大大小小起了几次冲突,却并没有对你赶尽杀绝。因为火拼意味着死人,意味着不管我们之间哪一方赢了,另一方的所有人都会死的死,伤的伤,就算不死不伤,这辈子作孽这么多,大概也没办法在市里待下去了。”
“我当然怕死,怕你活下来,而我没命了,只能把今天的一切拱手相让。”严倾神情浅淡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但是我们之间的冲突总该有个了断,倒不如就我们两个人,干脆利落地赌了这一局。我向你保证,如果今天我没死,将来死的那个一定会是你。”
最后几个字语调平平,却像是暗藏锋芒的刀刃,听得人心惊胆战。
此刻,方城面临的选择只有两个:不喝,死;喝,还可能有一条活路。
门口的陆凯拿着枪抵在那个男人身上,外面的人大概都被严倾这边的人控制住了,没有一个人进来救他。
他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拿杯子,脸色白得像纸。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就在他端起茶杯的前一刻,另一只手夺过了他的茶杯。
严倾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替你喝了这杯茶,条件是要你放了李旭日的妻儿,你同意不同意?”
“……”方城张着嘴巴望着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我在问你话,是放人,还是喝下去?”
方城神色复杂地说:“你要为了那个叛徒喝了这杯茶?”
“是我在问你,还是你在问我?”严倾眼神微眯,神情已是有些不耐烦。
方城终于松口:“放。我放人。”
亲耳听见方城打电话去命人放了李旭日的妻儿,然后由陆凯亲自打电话给李旭日确认了他们的安全,严倾笑了笑,将两杯茶一杯接一杯地喝下,不过眨眼的功夫,那两杯加了料的茶水都进了他的腹中。
临走之前,他含笑留下一句:“方城,你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拿什么跟我斗?”
在方城不可置信的眼神里,他步伐从容地转身出了门,一路跨出大厅,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凯跟在他身后小声叫着严哥,他理都没理,背影挺拔得像是一株参天白杨。
一直到他走到街角,转弯进了一条巷子,才像是浑身都泄了气一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伸手死死地抵着贴满各式广告的墙壁,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然后腾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陆凯的手。
“严哥!”陆凯的表情极为惊慌,也跟着跪在他面前,“你怎么样?怎么了?”
严倾的手开始发抖,然后整个人都像是失去控制一样,不住的抽搐着。浑身像是有无数虫子在咬,所有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往脑子里冲。
陆凯惊慌失措地问他:“不是说好逼他喝吗?为什么你自己喝了,还把两杯都喝了?为了那个叛徒,值得吗?你怎么这么傻?你,你怎么样?我,我叫人来送你去医院!”
严倾努力维持意识,死死抓住陆凯的手,咬着牙艰难地说:“叫车来,送我去洗胃,不能让别人看见……”
每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他想要支着身子爬起来,但浑身上下都不听使唤,一次比一次抽搐得厉害。
他看见陆凯像是不要命一样朝着马路跑去,试图拦车。如果是以往,他大概会笑陆凯混了这么多年还像是热血青年一样,没头没脑,可是此刻他笑不出来了。
他的视线很快就模糊到只剩下一片白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倒下的那一刻,他的瞳孔开始涣散,大概是药效发作,他忽然间产生了无数幻觉。
但在这些嘈杂拥挤到宛若银河中的万千星光一般的念头里,他反复对自己说着同一句话:你不能死。
他不能死,因为这是这个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
他不能死,因为他要活着把方城搞垮,活着去见尤可意。
***
有意识的第一刻,严倾发现自己站在一所小学的走廊里。
墙壁的下半部分被油漆涂成了绿色,上半截是白色。门是暗红色的,是那种最老式的木质门。
在他的头顶是一块从门上支出来的白色木板,上面写着五个红色的字:一年级三班。
起初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身在这里,直到模模糊糊想起了这所小学在他十来岁的时候就被翻新了一遍,早就不是这个样子了,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只有在梦里才会看见一些已经不复存在的事物。
他有时候会出现这种状况,明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索性也不挣扎了。
他站在门口往里看,教室里的一群小学生在上课,老师正教大家背唐诗。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先是温习了一遍,五十多个小孩齐声朗诵,咿咿呀呀的童声稚嫩又清脆,听在耳里软软的。
老师拿着书走下了讲台,一边走一边说:“昨天我让大家回去背诵了这首诗,今天要抽人背给我听……”
她的目光在人群里巡视了一圈,然后停在了最后一排角落里的那个孩子身上。
那是个男孩子,粉雕玉琢的模样很是可爱,只是头发太长,细碎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穿得也不够好,黄色的运动服被洗得褪色了不说,袖子还长了好大一截,看样子不是自己的衣服。
此刻,男孩子尚且不知老师的目光停在了他的身上,还低头专心致志地看着藏在课桌之下、双腿之上的漫画书。
他看得极为专注,嘴角还有一点难得的笑意。
之所以严倾知道那是难得的笑意,是因为他清楚,那本漫画是男孩子央求很久,才从同桌那里借来的。
同桌是个小胖子,很神气地说:“我只借你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后,你必须还我!”
小胖子甚至煞有介事地看了眼手腕上那只大多数同龄人都没有的童表,报出了时间:“喏,你看清楚了,从三点零三分算起,你大概只能看到这节课下课!”
所以男孩子如饥似渴地看着这本在同龄人中格外流行的漫画,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直到那个瘦得像豆芽一样的老师扶了扶眼镜,干巴巴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他的名字,严厉地看着他:“严倾,你来背给我听!”
这句话让小男孩浑身一颤,然后小脸煞白地抬起头来望着老师,刚才的那点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还坐在那里,张着嘴不知所措。
那位女老师很快从过道里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冰冰地说:“严倾,老师叫你背诵课文,你为什么不站起来?”
小男孩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随着他站立的动作,翻开在腿上的书也跟着滑落在地,啪的一声落在水泥地上。
全班都回过头来看着这一幕。
老师弯腰捡起了那本书,面无表情地凑到他面前,“这是什么?”
他只是畏畏缩缩地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老师的眼睛。
语文老师年近四十,任教多年,缺乏职业热情,多了几分严厉苛刻。她看着眼前这个成绩糟糕、家世糟糕、性格糟糕……或者应该说是没有哪一点讨人喜欢的小孩,心里多了几分嫌恶。
她把那本书啪的一声打在孩子手臂上,书应声落地。
这一声突兀的动静吓得孩子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也让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心头一跳。
他不想再看下去了!
他不能再看下去了!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他似乎早有预料,根本不愿意再多看一眼。他转身想走,想逃离这个梦境,可是不管他怎么跑,却好像永远跑不出这条走廊。
墙壁的上半部分是白色的,下面是绿色的。
大门是暗红色的,木质的老式门。
头顶是支出的班级铭牌,上面写着一年级三班。
敞开的门内总是那个严厉的老师,以及站在她面前唯唯诺诺一脸惶恐的小男孩。
严倾逃不出这条走廊,因为他逃不出这个梦。
他只能被迫看着教室里那一幕,听见那个女老师冷冰冰地对他说:“你知道为什么班上的同学都只有七岁,就你一个人快满九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