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去舅舅家吃饭,她挑了一只手霜当做送给舅妈的生日礼物。
吃饭途中,舅妈问起她实习的事情,她简单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舅妈有些诧异,“可是你妈妈不是要你进文工团吗?”
尤可意顿了顿,扒了口饭,“我不太喜欢进团里跳舞,总觉得跳给台下的领导,倒不如做点自己更喜欢、更有意义的事情。”
舅舅给她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批评说:“你年纪轻,你妈是过来人,这些事情还是该听她的。你这孩子打小就听话,你妈要是坚持的话,你就从了她吧!”
舅妈不同意了,挑眉说:“依我说,可意听话是听话,骨子里却是固执的。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没必要事事都听老一辈的。虽说老一辈的经验丰富,但这人生始终是自己的,该怎么选择,还是根据自己的想法和爱好出发为好。”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支持尤可意,她感激地看了眼舅妈,舅妈朝她眨眨眼,俏皮地比了个fighting的握拳姿势,逗得她哈哈大笑。
舅舅扶额叹息:“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长不大。”
舅妈噘嘴,“干嘛,嫌弃我哦?”
“我哪敢啊?”舅舅一脸委屈的样子,“这不一向都是你嫌我太老成了?我哪里敢嫌弃您老人家啊?”
舅妈不乐意了,用筷子敲敲碗,“说谁老人家呢,啊?人家今天满十八,这不正是大好年华?”
舅舅只能小声嘀咕:“能问一句你都十八多少年了吗?”
尤可意笑得停不下来,吵吵闹闹的一顿饭,气氛轻松愉悦。
晚饭吃过以后该走了,她竟然还有些恋恋不舍。
舅妈要去厨房洗碗,舅舅要送她回家,拿起车钥匙准备出门时还不忘朝厨房里喊一句:“哎哎?我说十八岁的美少女,今儿你过生日,把碗放着,留在那儿等我回来洗!”
舅妈正在系围裙,嘟囔了一句:“等你回来碗都干了,要怎么洗?”
舅舅只得又重新换上拖鞋冲进厨房,从她手里夺过围裙,坚持说:“干了就干了,等我回来用钢丝球刷都行!你给我老老实实进屋敷个面膜上个网,今天好好休息!”
其实一切都是很日常很平实的小事情,吃饭洗碗聊天说笑,可是正是这样充斥着人间烟火的琐碎细节却让尤可意觉得格外不真实。
她的家庭是文化之家,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文工团退下来的舞蹈家,他们都刻板而正经,吃饭时连话也不说一句,只是沉默地从头吃到尾。
像那些最传统的家庭一样,做饭洗碗是母亲的职责,父亲就负责吃完饭后看看报,所有的习惯都和老年人并无二致。
尤可意还记得小时候看《家有儿女》的场景,她是那样痴迷地爱着这部剧,觉得那个家庭才是童话里的家庭,充满了温馨与爱意。可越长大才越明白,其实那并不是童话,只是某种她无法拥有的状态。
所以她站在大门外看着舅舅和舅妈,心里又是温暖又是失落。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舅舅去了地下停车场取车,她站在路边等。
百无聊赖之际,看见路边停着一辆蓝色出租车。起初只是随便一瞥,但当她看见驾驶座走下来的那个男人时,瞬间一怔。
竟然是严倾。
他下了车,走进路边的便利店买了包烟,然后又回到车上。步伐似乎不是很稳,尤可意怀疑他喝醉了。
巧的是这一带正在进行酒驾检查,没等严倾发车离开,就有两个交警敲了敲他的车窗,要他接受检查。
尤可意离他有几十米的距离,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但目测严倾似乎态度很不配合,交警的声音很快大了起来,甚至要动手把他从车上拉下来。
她心头一紧,快步朝他们走去。
走近了些时,终于听清了他们的对话。严倾不配合检查,但交警已然闻出了浓浓的酒气。
其中一个交警厉声说:“你要是再不下来,就别怪我们下手重了!”
严倾像个彻头彻尾的无赖,冷眼看着他,半是玩笑半是威胁地吐出五个字:“你倒是试试?”
那语气慢悠悠的,却像是冷冽的刀子一样射出来,低沉得就要划破耳膜。
老天,他究竟是喝了多少酒才会和交警作对?
尤可意的脑子一片空白。
交警哪里遇到过这种流氓?火气一上来,眼看着就要动手。
尤可意没时间多想,只能想也不想地冲了上去,一把拉住其中一个交警的手臂,“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喝多了!”
三人都回过头来看着她。
那个交警上下打量她两眼,“小姐,你是……”
“不好意思,我是他……”她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只能下意识地找了个看上去最有可能的称呼,“我是他女朋友。他喝醉了,我刚才想去便利店给他买点醒酒药,哪里知道他就从副驾驶坐到了方向盘前面。”
交警有些怀疑地看着她,“可我们刚才没看见你下车。”
另一个交警见她态度良好,放缓了些语气,“小姐,如果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还是别蹚浑水了。”
尤可意赶紧解释:“我真没骗你们。我男朋友叫严倾,今年二十五了,不信你们查他驾照。”说着,她又从钱包里掏出自己的驾照,“这是我的,我叫尤可意,前年拿的证。我开车特别小心,两年了一分都没扣过。”
她不仅帮严倾撒了谎,也在自己的事上撒了谎。
事实上她拿了驾照以后基本没碰过车,自然也没什么机会扣分。
大概是她态度端正,又一个劲鞠躬道歉,说给他们添麻烦了,两个交警查了严倾的驾照,发现尤可意说的信息属实,也就没再坚持要把严倾拖下车检查了。
其中一人客客气气地说了句:“小妹妹人倒是好,懂礼貌,脾气也不错。”瞥了眼严倾,他笑了一声,似乎有些惋惜,“就是眼光好像不太好。”
尤可意总算来得及看一眼严倾,后者一直懒洋洋地坐在那里,听到这话眼神微微一眯,还是那种危险的语气,“有种你再说一次!”
那交警脾气也火爆,当下也不客气,冷冰冰地重复一遍,“我说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了,你要怎么着?”
严倾伸手就要开车门,尤可意慌得不行,生怕节外生枝,赶紧从窗户外面伸手进去一把按住他的手背,然后回过头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啊,他真的喝太多了,他平常不是这个样子的。请你们谅解一下,谅解一下……”
她一边说一边点头认错,简直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那两个交警也不好再说什么,嘀咕了几句,转身走了。
直到他们走了十来米远,尤可意终于直起了腰,没有再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她听见车里传来那个懒洋洋的声音:“这么喜欢我的手,喜欢到抓住不放的地步了?”
像是触电一般,她飞快地缩回手来,退了两步,然后就对上了那双眼睛。
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那双总是像夜晚一样幽深寂静的眼睛竟然变得波光流动起来。四下闪耀的路灯倒映在他的瞳孔里,像是有火光在闪烁。
严倾坐在车里,动作与神情皆是懒洋洋的,全然不复平日里冷冰冰的模样,反而带着点流里流气的感觉……又或者,其实这才是真正的他。
毕竟他本来就是个混混。
尤可意不习惯面对这样的他,特别上一次的见面还是在警察局,她无法抑制地想起了他戴着手铐被锁在桌后的场景。
那样的严倾让她觉得陌生,心慌。
她又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地上低声说:“你喝了酒,别开车了,让陆凯来接你回去吧。”
严倾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看她不敢与自己直视的样子,看她再也不复先前硬要缠着他的神勇模样,眼神里瞬间闪过多种情绪。
酒精烧脑,所以很多平常能够克制住的情绪都在此刻蔓延滋长。
他听见自己含笑问她:“怎么,终于开始怕我了?”
“……”尤可意没说话。
他抽了根烟出来,送进嘴里,然后按下打火机,深吸一口,点燃了烟。白雾从嘴里溢出的瞬间,他看见尤可意抬头看了他一眼。
也只是一眼,很短暂,然后就移开了视线。
因为醉意上头,他来不及捕捉那个目光里究竟带有怎样的情绪,但更多的猜测却已然浮上心头。
大概是鄙夷,是失望,是厌恶,是终于认清了他,也是轻松的吧——轻松认清了他也就意味着不再有冲动继续停留在他这危险又陌生的港湾。
他用手把玩着那支烟,淡淡地问她:“为什么帮我?”
为什么帮他?
这个问题,尤可意也想问自己。
她抬头看着他,烟雾明明很浅很稀薄,却又好像浓到近在咫尺也看不清眼前的人。
她想起了前些日子,那时候的她是如此坚定不移地相信严倾是一个拥有不幸童年的人,他过着这种晦暗的日子是有苦衷的,是无可奈何之举,而事实上他拥有一颗温柔敏感的心,灵魂是干净而美好的。
结果呢?
短短数日,他似乎真的印证了他曾经在城北居民楼里对她说过的话。
她其实从来就没认清过他。
她看见的那个严倾不过是她幻想出来的人物,是她一厢情愿勾勒出来的美好童话。真正的他就是一个混混,一个肮脏不堪、没有未来的混混。
就这样隔着烟雾,她与严倾无声地对望了很久,然后听见不远处从停车场开车出来的舅舅把头探出窗口叫她:“可意,你在和谁说话?”
她慌忙回过头去,答应了一声:“我马上过来!”
然后重新回头看着严倾,她仍然叮嘱了一句:“你醉得厉害,别开车了,记得通知陆凯!”
接着便一路小跑,上了舅舅的车。
舅舅很快发车离开,她从后视镜里看着严倾面容模糊地坐在那辆蓝色出租车里,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把陆凯的电话从黑名单里拖了出来,然后发了个短信过去。
“严倾在南华路的7-11便利店外面,酒喝多了,不能开车。你现在过来接他吧,别让他出事了。”
发短信的过程中,舅舅问她:“刚才在跟谁说话呢?怎么一动不动地站在人家车前面?熟人啊?”
她顿了顿,按下了发送键,然后把手机揣回包里,摇了摇头。
“不认识。”
她没有说谎。
因为严倾这个人,相处的时间越长,对他的印象却越模糊。她越来越不认识他了,也许有一天真的会完完全全记不得他曾经的温柔模样。
那样也好。
那样也好。
她用指尖婆娑着手机冰冷的屏幕,心也跟着凉了起来。
那些曾经温暖过她的瞬间,真的就要这样消失不见了吗?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就这么又过了几天,有时候命运这种东西也似乎太玄妙了些,过去二十一年都不曾有过什么交集,而一旦认识以后,就好像世界小到不行,来来去去都会碰见对方。
尤可意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ktv又一次看见严倾。
事情是这样的。
陆童的事情圆满落幕,冯太太亲自给c大寄了封信去,说明当初的争执只是误会一场。各中缘由只有当事人清楚,尤可意没有过问。
陆童开始重新去c大上课,流言蜚语瞬间被击退,她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风言风语慢慢的也就都平息了。
她是学生会干部,认识的人多,周五晚上吆喝了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跑到市里有名的ktv去唱歌,尤可意自然也被拉上了。
那些人多半是学校学生会的干部,不少学院的主席都来了。
陆童故意把音乐学院的主席安排在尤可意身旁,还挤眉弄眼地打了个招呼:“我家尤可意是个标准的软妹子,身软体娇性格萌。给你个机会挨着萌妹子坐,你可得把她给我照顾好了!”
尤可意尴尬得不行,偏男生性格爽朗,当下也不忸怩,笑眯眯地看她一眼,“那敢情好,我一定好好努力,争取不辱使命。”
是个性格很好很阳光的大男生,名字叫做郑嘉炎,全程都对她照顾有加。不愧是主席团的人,做事情沉稳又自然,并不会令人感到突兀或者过于殷勤。
尤可意不太认识这些人,也并不常来这种场合,有些拘谨。
郑嘉炎多次鼓励她去唱歌,她都摇摇头,“我唱歌不好听。”
郑嘉炎明显不相信,非常笃定地笑道:“我听你说话就知道你唱歌好不好听,这点别蒙我。”
她但笑不语。
后来郑嘉炎点了首《小酒窝》,还把歌曲优先了,陆童就跟和他串通好了似的,当下兴致高涨地把话筒递给尤可意,“哎哎?我说你,干嘛一直坐着不唱歌啊?快快快,唱一首!”
全场都开始起哄,口哨声不断。
尤可意一下子被弄得手足无措,摇头拒绝都没用,陆童不依不饶地把话筒塞进了她手里。
“干嘛呢?今儿这么多熟人看着,你可别给我丢人啊!”陆童霸气地指挥郑嘉炎,“给我好好唱!我家可意是咱舞蹈学院一枝花,不知道多少人排着队等着跟她情歌对唱呢!”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尤可意顿了顿,情知如果继续扭扭捏捏不配合,那就真的是太小家子气了,于是也不再推拒,站起身来。
郑嘉炎开始唱,眼神不时落在她身上,眼角含笑,唇角弯弯。
平心而论,他的声音很不错,长得也听好看,算得上是优质大男生。
可是尤可意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转过头来唇角弯弯地看着自己,脑子里却忽然冒出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的声音低沉动听,像是悠扬的大提琴,晃晃悠悠奏出潺湲的乐章。他的眼睛不是郑嘉炎这样毫无保留的坦诚与阳光,却更加醇厚深远,如同晃动的红酒杯,散发出迷人的气息。
他不太爱笑,总是冷冰冰的模样,可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
当他笑起来的时候,仿佛高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也骤然融化,暖成一泓潺湲的清泉。
轮到她了,她张了张嘴,却最终还是一把将话筒塞还给陆童,匆忙留下一句:“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然后夺门而出。
她快步走进了长廊尽头的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中的姑娘迷茫地睁着双眼,眼波中婉转流动的是从前不曾有过的情愫与无措。
这一刻,她好像被迫认清了一个事实。
严倾。
那个男人牢牢地被她刻在了心上,哪怕明知他不是好人,哪怕他一次一次把她推开,她也愚蠢且毫无保留地想念着他。
也许是从他自雨幕中信步而来那一刻起,也许是从他坐在落地灯下抽烟那一刻起,也许是从他送她去车站,站在人群里安静地望着她那一刻起,也许是……太多的可能,太多的需要屏住呼吸去细数的心动时光。
也就在这样的时刻,她忽然听见了那个低沉悠扬如大提琴般的声音。
“吐过以后好点了没?”那个语气温和沉静,一如既往地令人倍感安心。
起初尤可意还以为这是思念过度出现的幻听,因为她怎么可能走到哪里都遇见那个人?然而当她看见从女厕所里出来的两个人时,终于彻彻底底怔在了原地。
那个前一秒还只存在于她脑子里的人,此刻正扶着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推门而出。女人穿着一身粉色的皮草大衣,身材修长好看,面容姣好,但模样醉醺醺的,几乎是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而严倾像是优雅的贵胄一般,穿着那件眼熟的烟灰色大衣,细心温柔地将女人揽在怀里,眼神里有细碎的光在缓缓流淌。
尤可意狼狈地站在那里,被这样的场景杀了个措手不及。
她的面上还在滴水,凉意刺骨,可是身体里好像还有个遥远的角落更冷更难受。
严倾不经意地抬起头来,恰好与她视线相对,眼神微微一滞。她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可他仅仅是轻描淡写地移开目光,然后扶着那个女人与她擦肩而过。
和从前无数次一样,他的眼神轻若无物,仿佛她就只是一个不值得多看一眼的陌生人。
她听见他对怀里的人说:“不会喝酒就不要逞强。”
是一如既往平静从容的语气,她却因为听过太多次这样的声音,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在这样看似无波无澜的字句下隐藏的温柔与关心。
在他家时,她急匆匆地要去杨县找陆童,他眉头微皱地望着她,低声说:“你的脚还没好。”
在车站时,当他把那瓶暖意融融的红茶塞进她的手里,他说的是“拿着吧,路上小心”。
从三环外的楼道里把她从那群人手里带走时,他把大衣披在她身上,低声问了句:“没事吧?”
把她送进出租车时,他俯下身来望进她眼里,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那些杂乱的画面从脑袋里一闪而过,她似乎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对这样一个陌生又危险的男人念念不忘了。
他的温柔不是晴朗日子里的融融阳光,不是春日里一阵暖人的清风,甚至不是什么值得用美好的色彩去勾勒的语言。他仅仅说着那些言简意赅、不露痕迹的话语,可是字字句句都像是捧着一颗冰雪般的心来到你面前。
他关心你。
他认真地看着你。
那是一种刻骨到极致的温柔,没有缠绵悱恻,却又深入骨髓,令人从此对其他的温情都食髓无味。
尤可意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从镜子里看着那两个人相拥而去。
他们转了弯,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地上人影成双,摇摇晃晃成水面上的波纹,最后趋于平静。
湿漉漉的液体从脸上滚落,她忽然间有些分不清那些透明的水意来自哪里,是面颊上冰冷的水珠,还是滚烫的眼眶里那些连成线的悲哀。
这是人生里最为矫情的时刻。
因为当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他的心情时,却也同时明白了自己还没有得到就已经失去的感情。
她呆呆地望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却看见镜子的边缘出现了另一个人。
郑嘉炎站在洗手间外看着她,表情从最初的饱含笑意变成了惊讶,他收敛了表情,叫了她一声:“可意?”
她总算回过神来,胡乱地擦了一把脸,勉强地露出一抹笑意,“那什么,包间里太闷热了,我来洗了把脸。”
郑嘉炎看她片刻,没说话,从包里摸出一袋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
“谢谢。”尤可意低着头走到他身旁,一边擦掉脸上的水意,一边低声说,“走吧,回去吧。”
她猜自己刚才的表情其实已然暴露了一切,除非郑嘉炎是傻子,否则不会看不出她眼里那些可以称得上是心碎或者伤心欲绝的东西。
可是看出来又怎么样呢?她如今都自顾不暇了,难道还有心思去在意别人怎么看她?
她低头匆匆地往包间走,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顿时浑身一僵。
“尤可意。”身后的大男生颇为无奈地把她拉转身去,在昏黄的长廊上低下头来望进她眼里,然后从她手里拿过纸巾,温柔地替她擦眼泪,“顶着张大花脸回去,想让人以为是我欺负你了吗?”
太近了。
她偏了偏头,忍不住后退两步,想要拉开这近到暧昧的距离。
可郑嘉炎紧紧握住她的手,不容她逃避。他一点一点用纸巾带走她的眼泪,然后叹了口气,“干嘛?我又不是怪兽,好歹堂堂音乐学院一棵草,就算没对我心生爱意,也用不着逃得这么不给面子吧?”
看他一脸幽怨的样子,她居然忍不住想笑。
这什么狗屁情绪?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她却在这样的变化中退散了逃跑的念头。又怎么样呢?她不过就是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也不过就是还没开始恋爱就已经失恋,那又有什么大不了?
谁一辈子没爱上过几个不该爱的人?
况且她对严倾根本还谈不上是爱。
她这么年轻,她还有大把大把的美好年华,为什么不把心思用在一个值得付出感情的人身上?
她索性抬头看着郑嘉炎,不再逃避。
郑嘉炎挑眉,“不跑了?”
“不跑了。”
“不怕我吃了你?”
“谁吃谁还不一定。”她答得理直气壮,雄赳赳气昂昂。
郑嘉炎忽然有点愣住了。
他早就从陆童那里听到过无数次尤可意的名字,起初是觉得这样一个馥郁芬芳的名字之下,大概也有一颗温柔的心,然后是在陆童的邀请下亲自去观看了舞蹈学院每月举办成小型舞蹈汇演的月考,坐在角落里看见了台上那个认真跳舞的姑娘。
说不清对尤可意算不算得上是喜欢,但如果有机会,他也想走近一些。
可是眼下,那个柔软腼腆的女孩子忽然间抬头望着他,眼神里有一种别样的勇敢,他竟真的有那么几分心动。
郑嘉炎失声笑了出来,“那么吃人小姐,请问你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呢?要不要暂时把小的当成垃圾桶,吐个槽之类的?”
尤可意也笑出了声,骂了句“神经病”,然后转身往包间走,“回去唱歌啦!”
“唱什么?”他跟了上去。
“《小酒窝》,唱不唱?”
“诶?可是刚才你走了,陆童跟我已经唱了一遍……”
“少罗嗦,一句话,唱还是不唱?”
“唱唱唱!”
……
那一对年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长廊里。
而另一头的转角处,昏黄的壁灯将人影拖得悠长模糊,像是洒落一地的语焉不详的叹息。
那个男人立在墙边,慢慢地倚在墙上,点燃了一支烟,凑到嘴里深吸一口,吐出白烟数缕。
他的眼神平静悠远,却又像是风暴来临前的大海,充满了惶惶不安的波动。
该怪谁呢?
怪她抽身太快,还是她心动得不够深?
说到底,是他自己亲手把她推开的,又怎么能怪她?
他闭眼靠在墙壁上,很长时间都没有动过。
直到一旁的包间忽然被人打开,那个妆容精致的女人醉醺醺地倚在门边问他:“喂,严倾,给你机会陪陪我,你就是这么陪的?你知不知道老方给我的好处有多少?我可是看得起你,才给你这个机会笼络我。你要是不知好歹,我可不帮你了!”
严倾重新睁开了眼,将嘴里的烟扔在地上,一脚踩熄了。
他的眼神又恢复如初,冷冷清清,不带一丝感情,幽暗昏惑得像是深不可测的洞穴。他侧过头去平静地看着那个女人,然后神色安然地说了句:“滚。”
那女人瞬间变了脸,“你说什么?”
“听不见么?”他走近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进她眼里,语气森然地重复了一遍,“我让你滚。”
“你!你简直不知好歹!”女人尖声叫着,一巴掌打在他脸上,然后狠狠地撞了他一下,擦身而过,她回头指着严倾,一字一句地说,“我会让你后悔的!你这个疯子!”
女人的指甲很长,在他脸上留下了长长的红印。
他用手轻轻地沿着那些划痕摸下来,唇角却愈加上扬,弯成了好看的弧度。
疯子?
谁说不是呢?
活了这么久,打打杀杀一路过来,所有人都当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子。他没什么想要的,也没什么担忧的,明天就是死了,那也是惬意且毫无牵挂地死。
可是现在,他忽然尝到了失去的滋味。
他侧过头去看着尤可意消失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波涛涌动。
他好像已经闻到了一种名为后悔的味道。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等到包厢里的人三三两两地出了ktv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
尤可意因为情绪不好,大着胆子喝了两杯啤酒,结果酒量不太好,走路都偏偏倒倒、摇摇晃晃的。陆童扶了她一阵,下了电梯以后实在是扶不动了,干脆把她交给郑嘉炎。
“喏,你来。”
这简直是正中下怀。
郑嘉炎小心翼翼地扶过尤可意,低声问了句:“你怎么样?头晕不晕?”
“何止是头晕?简直都快发酒疯了!”陆童没好气地说,“以前都不喝酒的,怎么劝都说妈妈从小教育她女孩子在外不能乱喝酒,结果今天没人劝,她倒好,自己把自己灌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