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去看他。
他完全不需要她的关心。
之后尤可意的生活恢复如常,学校,家,培训中心,三点一线的日子过得很安稳,只是偶尔会令人觉得有些无聊。
她回了几次家,给爸爸妈妈买了些水果,但屁股都没坐热就又起身说还有事,要先走。因为妈妈的话题总是不冷不热地往实习的事情上转。
离实习还有半个学期,尤可意还不想这么快做决定,至少不是现在妥协。
也碰见过严倾几次。
第一次,她和陆童下了公交车,经过大排档的那条巷子,远远地看见严倾拎着外卖往巷口走。走近之后,两人的目光交汇片刻,她匆忙移开了视线,低头和陆童匆匆走了。
第二次,家里的沐浴露用完了,陆童在浴室等着,尤可意穿着睡衣去小区外面的便利店帮她买。结果走到楼下,恰好看见对面单元门前有人在开门,黑色大衣格外眼熟。
她的关门声引来严倾的回头瞩目,看清楚站在门前的人是她后,严倾顿了顿,尤可意却像鸵鸟一样低头走了。
第三次,第四次……总之那些偶遇都不用说了。不过就是是平平淡淡的一个对视,然后前前后后移开视线,继续当擦身而过的路人。
起初还是有点不习惯,每个周末从培训中心出来时,马路边不再有一辆眼熟的蓝色出租车等她了。她花了好几个星期才适应了自己去打车,然后才惊觉习惯还真是种可怕的东西,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接触,她竟然习惯了有严倾的日子。
然后就是罗珊珊,被记了大过以后整个人都变了。从前意气风发,走哪儿都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而今走到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
“看见没,那个就是为了校庆名额把人给推下了楼梯的罗珊珊!”
“所以说最毒妇人心,不就一校庆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人民大会堂跳舞呢,居然值得做出那种事去抢名额。”
“诶诶诶,我听说她看人家不惯好长时间了,不止针对人家,还连带着针对人家的基友。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那事儿,就我们学院大三女生出轨那事儿,听说也是托她的福才上了论坛和社交平台,然后跟着在市里传了个遍。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咱们c大专出小三,我妈还问我咱们学校大门口是不是周末都挤满了豪车呢!”
……
戳脊梁骨的很多,不怀好意的猜测也很多。
有人干脆轻蔑地看了看罗珊珊,“听说她家境贫寒,父母都是农民,你瞧瞧她穿的,可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啊,说不定真正的小三就在眼前。”
罗珊珊像是炸毛的鸡,倏地转过身来对说话的女生怒目而视,“有种再说一遍!”
女生吓了一跳,后退一步,但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和好友一起,而她不过是落了单的落水狗,于是笑了两声,“干什么干什么?我随口说说八卦,又没说你,你冲我嚎什么嚎?”
罗珊珊的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一样落在她脸上,那女生也觉得有点不自在,索性骂了句神经病,拉着好友一块儿走了。
偏偏祸不单行,就在罗珊珊咬牙切齿地收回目光时,却恰好看见站在路边等公交的尤可意。
尤可意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显然已经将刚才的那一幕尽收眼底。
罗珊珊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句:“你满意了!你开心了!你赢了!”
这种毫无顾忌的行径引来周遭放学出校门的学生纷纷侧目而视,大家都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她。
尤可意动都没动一下,只是冷淡地说:“赢了?你以为我在和你比赛还是打仗?”
“你少装无辜!”罗珊珊原本长得有几分清秀,尖尖的脸蛋温柔的时候也能惹人怜爱,可是她一副狰狞的模样,倒是有些吓人。她捏紧了拳头朝尤可意吼,“你从大一开始处处和我争,事事跟我作对,你不就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吗?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你要是没有你父母,要是没有后台,你根本赢不了我!尤可意,你做人怎么这么贱?”
更多的脏话从她嘴里冒出来,而她似乎浑然不觉那些看向她的目光瞬间多出来的轻蔑和厌恶。
公交车来了,尤可意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当她骂的另有其人,上车前才打断她:“罗珊珊,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做人时刻谨记厚道些。想要争取什么最好的办法是提升自己,如果心术不正,成天想着如何踩低别人爬上高枝,害得不是别人,是永远前进不了、在原地踏步的自己。”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上车走了。
窗外的咒骂声很快戛然而止。
公交车发车了,尤可意远远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罗珊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收回目光,索性坦荡荡地面对这种平和的心情,那是千方百计害了她害了陆童的人,她没必要给予什么多余的同情,不幸灾乐祸就不错了。
不重要的人根本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然后她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那他呢?
那严倾呢?
公交车在中途某个站停车的时候,有人从前门上了车。尤可意就坐在靠窗的第二排,低头在刷微博,忽然听见有人吹了声口哨,正好在她身旁。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见了低头朝她挑眉的年轻男人。
“……陆凯?”
陆凯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嘴里叼着根烟,居高临下地问她:“喂,我问你,那天你不是跟我说你去找严哥是想好好照顾他吗?老子拼着被严哥骂死的份儿把你带过去了,你就是这么坑你爸爸的?”
“……”尤可意被他一口一句老子或者你爸爸给震慑住了。
陆凯看她有些沉下来的脸,不耐烦地抓了把头发,“操,行了行了,换你听得懂的话说。你就跟我说,严哥替你挨了那么几刀,你就是这么不管他死活的?”
尤可意收起手机,慢慢地说了一句:“他没告诉你么?是他不要我去的。”
陆凯一下子噎住了,半天才重复了一遍:“他,他赶你走了?”
“嗯。”
“操!”他又骂了一句脏话,百思不得其解地皱眉说,“我以为他喜欢你啊……”
刚好司机来了个急刹车,气急败坏地按响了喇叭,催促前面的一辆电瓶车赶快走,尤可意也就没有听见陆凯这句话。
她抬头重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陆凯张了张嘴,没说话。
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尤可意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是舅舅打来的电话。
舅舅说舅妈快要过生日了,要她周末去他家里吃顿饭,热闹一下。
她笑了笑,问道:“往年舅妈生日你不都还在抓坏蛋?怎么,今年警察叔叔打算放假啦?”
舅舅说:“哪里来的那么多坏蛋?况且警察叔叔也想陪陪老婆啊,局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不也得放假,怕老婆大人生气嘛!”
她笑着答应了,最后还俏皮地说:“局长大人要放假,谁敢不批准?”
挂断电话,她一抬头,看见陆凯的表情有些奇异。
“怎么?”
陆凯挤眉弄眼、表情夸张地双手抱拳:“看不出啊,还是警察局局长的熟人,失敬失敬!”
尤可意一头黑线。
刚巧到站了,司机又是一个急刹车,双手抱拳的陆凯没有第三只手抓紧扶手,于是瞬间往后一倒,倒在了一个年轻女人身上。
“哎?我说你这人干什么呢?”那女人尖着嗓门吼了一句,“手往哪儿搁?往哪儿搁啊?”
陆凯慌忙解释,解释着解释着有发现自己是个混混,解释个毛啊,不如直接嚣张地回击。
……
一片混乱。
尤可意摇摇头,看了眼到站了,默不作声地下了车。
***
有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一个多月来,尤可意也梦见过几次严倾。就好比睡得迷迷糊糊的,总是在梦里回到冷冰冰的雨夜,她坐在单元门前冻得浑身僵硬,一抬头就看见从雨幕中翩然而至的严倾。
那时候他说什么来着?
她在梦里也很努力地思考着,结果不知道哪里来的噪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然后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来,她发现床头柜的手机已经响了好一会儿了。
凌晨一点半,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是个陌生的号码。
她躺在被窝里接了电话,睡意惺忪地问了句:“喂?”
那头的声音挺急的:“喂,尤小姐吗?我现在……”
说话的人似乎身处在嘈杂的环境里,一片吵闹的人声里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尤可意只模模糊糊听到他说什么“警察局”、“出了点事”、“情况有点急”。
可是那个声音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年轻有力,略微沙哑,很熟悉。
尤可意打断滔滔不绝的人:“等一下,请问你是谁?”
那头一下子顿住,像是也反应过来自己没有自报家门,于是飞快地报了名字、
但是环境依然太吵了,尤可意没听清,就隐隐约约捕捉到对方好像姓陆,就又问了一遍:“不好意思,没听清,你那边太吵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无比响亮的一声:“都给老子闭嘴!吵吵吵,吵个屁啊!这么吵能把严哥弄出来?”
且不论他的声音有多大,“严哥”两个字无论如何也在第一时间进入了尤可意的耳朵,她心跳一停,血液好像一瞬间冲进了心脏。
砰砰如雷的心跳声里,她抓着手机声音都有些不稳了。
“严、严哥?你是说……严倾?”
那头果然一下子安静了很多,打电话的人一字一句非常清晰地对她说:“尤小姐,我是陆凯。严哥出了点事,能麻烦你现在来一趟警察局吗?”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尤可意几乎是匆匆忙忙抓起大衣披在身上,冲出大门以后,忽然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拖鞋,于是赶忙开门回去换鞋,顺手把钥匙放在了鞋柜上。再一次关门后,忽然又发现忘了带钱包,转身正想开门……糟糕,钥匙又忘在了鞋柜上。
无奈之下,她心慌意乱地按响了门铃,一遍又一遍,终于等来了睡眼朦胧地替她开门的陆童。
陆童看着她乱蓬蓬的头发,还有这身不知道是哪根筋出了问题才会随手从衣柜里抓出来的红色外套加绿色裤子,顿了顿,伸头朝她额头上一探,“你这造型……是要去第三人民医院?”
第三人民医院是c市的精神病医院。
尤可意根本顾不上跟她说话,只急匆匆地往屋里冲。
陆童吼她:“哎哎哎,鞋都不换?昨天下午我才拖的地——”
话音未落,就看见尤可意又拿着钱包紧赶慢赶地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出门之前言简意赅地交代了一句:“严倾出事了,我去看看他。”
“哎?去哪儿看啊你?”陆童拽住她的胳膊,一头雾水,“再说他出事儿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去了又——”
“回来再跟你说!”尤可意一把抽回手肘,头也不回地往电梯里跑。
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她一个劲地催促师傅快点,再快点,催得师傅频频从后视镜里瞧她,“我说姑娘,虽说这大半夜的没交警,好歹c市也是咱省府,电子眼到处都是。你这一个劲儿催我,没瞅见红灯啊?被拍了照扣了分,你叫我怎么做生意?”
叽里呱啦一大堆,尤可意根本没心思听,左耳朵进右耳多出的。
她坐在后座往窗外瞧,这座城市繁华又忙碌,就连夜里都是灯火辉煌。可是思绪飘到了严倾那里,她又忍不住想,这样明亮的一座城市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有一大堆晦暗的角落,一大堆看不见未来的人挣扎在那些角落里?
她没有发现自己潜意识里完完全全把那个男人当成了一个弱者,一个值得人同情关心的没有家的漂泊者,直到她下了车,跑进了警察局。
因为斗殴,今晚的警察局简直热闹得不行。
一群混混蹲在办公室外面的空地上,天寒地冻的,那群“热血男儿”分为两波,彼此都还在一口一句跟大爷和母亲挂钩的脏话,就好像真的仅凭嘴皮子就能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这样又那样。
不少人脸上身上都挂了彩。警察人数少,拿着警棍在人群里走,不时桶一下特别嚣张的人,凶巴巴地吼一句:“嚎什么嚎?老实点儿待着!”
还有几个警察在两拨人正中央,把几个剑拔弩张就要打起来的人给死死按住。
总之这情形不是一般的乱。
她站在那群人前面,一下子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直到办公室里忽然有人大叫一声:“尤小姐,这儿!我在这儿!”
尤可意的目光一下子越过人群朝那间办公室看去,只见陆凯被拷在窗户边的防护栏上,另一只没被铐住的手正像一朵迎风招摇的花儿似的朝她挥舞着。
屋子里还有几个人,所有的目光都朝她看来,她抿了抿唇,绕过人群走进了那间办公室。
事情的始末简直令她震惊。
严倾和那个什么老方的纠葛一直没有断过,上一次他替尤可意挨了老方三刀,这一次陆凯直接领着人去老方的场子捣乱,想要替严倾出口气。结果寡不敌众,一帮人都挂了彩,陆凯的兄弟东子还被老方给扣住了。
严倾赶过去的时候,老方就那么端着杯酒坐在酒吧包间的沙发上,淡淡地吐了一圈白雾出来,微微一笑,“你的人又来砸场子了。”
东子被人按在一边的沙发上坐着,刚吼了一句“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话还没说完,就被严倾喝止了。
“闭嘴。”是森冷且不带一丝温度的语气。
东子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他是在严倾的人,性子冲动又毛躁,如果不是陆凯带着他,严倾大概也不会要他。
老方说这屋子里就四个他的人,如果严倾要把东子领回去,也行,慢慢打,打倒了四个,放他们俩安然无恙地回去。
“严哥也是老江湖了,这点规矩,不会不明白。”
老方笑得很绅士,还比了个请的姿势,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临走前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哦了一声,笑着说:“对了,严哥也是个讲规矩的人,时间上也得有点规矩才行。”
他比了个手势,按住东子的那两个人一个掰开他的嘴,另一个开始往里面灌东西。
桌上摆着一包白色的粉末,还有一包已经空了,只剩了张包粉末的纸。
昏暗的包间里,老方的笑容有些迷离,有些模糊,他彬彬有礼地说:“都是好东西,就当是我这个晚来的新人孝敬严哥的得力干将。”
然后门合上了。
很短的时间里,东子已然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口吐白沫。
严倾太阳穴突突直跳,明白如果没被及时送去医院,东子可能会没命。然而包间里还站着四个打手,每一个都蓄势待发,直勾勾地盯着他。
一切都按照老方的计划来,只是出人意料的是才过了没一会儿,就有警察撞开了门。所有人都被抓进了警察局,包括斗殴的人,以及……包间里正在打架的严倾,和倒在沙发上吸-毒过量的东子。
……
陆凯的语文功底有多差劲,尤可意算是见识到了,絮絮叨叨没头没尾地说了半天,她好不容易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一名负责记录的女警察在那边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再对一遍口供!”
陆凯开始带着脏话和笑脸卖萌,尤可意没有笑,只是拉了拉他的衣袖,问了句:“严倾呢?”
“在里面。”陆凯没有再笑了,低声说,“老方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现在严哥在最里面的那间屋子录口供,事情可能……有点麻烦。”
“麻烦?”尤可意不清楚所谓的麻烦是什么。
斗殴的不是严倾,涉毒的不是严倾,有麻烦的应该是老方,又怎么会是严倾?
但她仍然问了一句:“如果他有麻烦,你找我有什么用?”
陆凯看着她,像是看着一根救命稻草,“老方在里面有人,比我们的关系铁,要不也爬不了这么快——”
“说重点。”尤可意打断他。
“上次你不是打电话吗?不是认识局长吗……”陆凯的声音低了下去,“想请你帮个忙,把严哥给弄出来,涉毒这事儿……有点棘手。”
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词语令尤可意有片刻的怔忡。
这不是法制节目,也不是香港警匪片,而是真真实实在她面前上演的情节。
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看了陆凯片刻,慢慢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这个忙我帮不上。”
然后脸色阴沉地转身就走。
“哎!尤小姐?”陆凯朝她大喊。
尤可意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了。
再一次绕过那群人时,她经过了一间屋子,大门紧闭,窗户里灯火通明。
她侧过头去看,然后停住了脚步。
严倾坐在桌子后面,侧对着窗口,神色平静地看着对面的警察,间或回答一句什么。他的额头似乎在流血,她的视线往下移,然后面色一僵。
她听见了警察问他:“那个男的脑袋被你打破了,现在在医院抢救,不知道死活。我再问一次,你为什么打他?”
尤可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然后,像是有所察觉一般,严倾很快侧过头来,只是微微一偏,目光便与她相接。
那不过是须臾的对视罢了,却又好像有人用手拨弄了分针秒钟,钟表霎时静止。
警察不耐烦地用圆珠笔敲了敲桌子,“说话!”
她看见严倾用那种平静到不起一丝涟漪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又淡淡地把头转了回去。
像是从来没有见过她。
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交集的陌生人。
他说:“喝多了,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十足的混混样,他甚至淡淡一笑,“还有,那个人长得丑,我看不过眼。警察大人,喝醉了打个人,不是什么大事儿吧?要赔钱是不是?我赔得起。”
装疯卖傻,就好像自己真的喝醉了一般。
尤可意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这样不属于她的世界里的一幕场景。
有民警走过来问她:“小姐,你找人?”
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位民警叹口气,“都要过年了,还不让人省点儿心。一群流氓土匪,成天就知道打打杀杀,不把人命当回事……”
警察也是有脾气的,被折腾到这个时间点心里也憋得慌。尤可意听他唠叨了几句,终于察觉到自己该离开了,摇了摇头,穿着这滑稽可笑的搭配,重新走上街头,坐上出租车,报上了自己的地址。
窗外依旧灯火辉煌,而她的眼前却只有在警察局里看见的那一幕。
那个男人背影笔直地坐在椅子上,身上挂了彩,嘴角有淤青。他看起来从容镇定的,像是高山白雪一样高不可攀,然而他的手却被那副冷冰冰的手铐锁住了,嘴里说着事关人命却又毫不在意的话。
令尤可意心寒的是那副手铐。
被手铐铐住的严倾。像是一个可笑又古怪的征兆。
他孑然一身坐在那里。
他孑然一身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他更加不在乎那些孑然一身活着的人,那些人生或者死,似乎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把自己锁在了那个怪圈里。
尤可意有些冷,忍不住在后座瑟缩了一下。
她想起了严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尤可意,我是个混混,是个无业游民,不是你想象中那种威风凛凛的黑道大哥。劫富济贫的事情我不做,那是罗宾汉的职责。伸张正义的事情也不是我的菜,那是警察的饭碗。我不过就是个喊打喊杀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罢了,你看看清楚。”
“看清楚我是谁,看清楚你是在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同情不是你任意妄为的借口,我再说一次,希望你认认真真为自己、为你的家人考虑一下,别妄下定论,把我当做什么需要你这样的千金小姐给予温暖和怜悯的可怜人。”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好像忽然之间才意识到,他也许真的不是她想象中那个需要人给予温暖与关怀的漂泊者。
他不是弱者。
他只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为了不被强者打败,所以不断蚕食掉其余弱者的人。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严倾走出警察局的时候,天已经鱼肚白了。
他沿着马路走了一会儿,然后拐进了一条巷子里。巷子弯弯曲曲的,像是深不可测的人心一样。
陆凯匆匆忙忙从后面赶来,嘴里不断叫着“严哥”。
严倾顿住了脚,回头看着他,面无表情。
陆凯低头小声说:“严哥,东子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如果当初不是我硬要带他进来,也不会惹出昨天的乱子——”
“没事。”严倾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什么温度,“他做的事是他的选择,与你无关。”
“那他现在在医院也不知是死是活,我们是不是要去——”
“看他?”严倾接过了他的话,然后毫无笑意地弯起唇角,“陆凯,为了和毒品撇清关系,我已经求了最不想求的人。如果这时候你执意要去医院看东子,把自己拖下水,你尽管去,我不会拦着。”
话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陆凯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然而片刻后,他又回过身来,目光晦暗不明地盯着陆凯,一字一句地说:“上一次我挨了刀,叮嘱了所有人不可以告诉尤可意这件事,你不顾我的话,擅自做主让她来找了我。而昨晚我出了事,你又一次把她叫过来了。”
这里出现了片刻的停顿。陆凯有些不知所措。
“严哥,我,我就是……我以为她能帮到你,我——”
“帮我?”严倾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弯起唇角轻笑两声,像是嘲讽似的说,“陆凯,你跟了我多少年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平白无故热心肠到来警察局帮人的人吗?乐于助人的人多得是,但帮的永远不会是我们这样的人。”
陆凯还是呆呆的,想说点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
临走前,严倾平静地说:“不要再去找尤可意了,她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义务帮我,更没有必要趟这趟浑水。如果再有下一次,你今后也不用再跟着我了。”
他转身离开,背影孤绝料峭得像是高山之巅难以融化的坚冰。
陆凯看着他的身影,终于喃喃地说了一句:“如果真的没有任何关系,你又为什么尽心尽力保护她,甚至平白无故为她挨了刀呢?”
***
尤可意听说严倾这个月的日子很难过。
他在警察局关了几天,然后出来了。之后又因为一次打架斗殴进去了,又关了几天。半个月后,他的酒吧又被进行了突然检查,警察找到了一些正在进行不法勾当的毒贩,又把他请了进去。
这些事都是听陆凯说的。
或者说陆凯并不是用说的方式告诉她的,而是用吼的。
看来严倾是真的遇到了麻烦。尤可意不敢去想他的结果会不会和他父亲一样。
自从那天从警察局一走了之以后,尤可意三天两头接到陆凯的电话,一接起来那头就是无止尽的“我操你大爷姓尤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严哥白替你挨了刀”以及诸如此类的各式各样的脏话。
一开始她直接挂断,到后来骚扰电话打个不停,她直接静音,最后发展到拉黑名单。
有一种心情叫*莫能助。
她对严倾怀有极为复杂的感情,就连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可是理智尚在,与毒品和非法活动有关的事情,她知道自己必须敬而远之。
只是理智与情感似乎永远是相互对立的两种东西,她总是想起他,在每个曾经和他相遇过的地点,在每次拉开窗帘望向那张木椅、那盏落地灯的时候。